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圆寂
     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沦陷后的木叶废墟。我们从潮湿又阴暗的地牢里被人拖出来，狼狈不堪地走到他，和他们面前。
     他没有站在那群人的中间，也不是身量最高的。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从那之后，我就再也听不见了，看不见了。只因为那第一眼，太美。
     荣光坍塌后的遗迹，是出乎我想象的荒凉，又平静。他穿着黑色曳地的袍子，宽大的下摆如流云一般倾洒在断垣残瓦上，像是曙光。沉默的夜的曙光。他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介于蜜色与象牙白之间纯粹的肌肤，那么美，及肩的黑发若处子般静静地垂下来，一黑一白，耀目而无声。我看见他的目光轻轻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那双眼有着瑰奇艳丽的色泽，看过谁，谁就被其中的璀璨所照亮。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好几种截然不同的感情，高贵的冷漠，残忍的暴戾，和宽广的柔情。那些感情有的是高高在上的，有的是平易近人的。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同时融合了这么多种矛盾的情绪，但我的确是看到了。它们汇集在他难以抵达的眼眸深处，最后拥有了同一个名字，无悲无喜。他像是一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旁观者，残忍，也悲悯。
     我站在人群最后。于是那两道流电终于也照亮了我。
     他没有走过来，遥遥看向我。他终于说话了：“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春野樱。但我没有这样回答他，我说，我是你的战俘。然后他就笑了，说不上有多愉悦，但我知道，我没有触怒他，这就够了。他随意地点点头，说，好。
     就在那一天，我们所有幸存的战俘都服下了一种毒药，对人体无害，但是可以控制人的行为和思想。
     我们是在那群人，我是说，他，和他们，的注视下被迫喝下毒药的。我并不觉得痛苦，尽管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可以解开这种毒药——那是不久以后的事情了，周围的人都在咒骂，或者反抗，而我没有。我由始至终地微笑，我当时想，值得。没关系，值得。
     只为了那繁花都盛开的第一眼，就堵上了我的性命。至少我那时候认为值得。
     随后我们就被带走了。
     没错，尽管我们是战俘，但他没有杀我们。我们被押进军营外围做一些杂役粗活，除此之外吃好喝好睡好。
     临去时，我回头再看了他一眼。他依旧是冷漠的，高高在上而不自知的。他与我们一样站在平地，而投过来的目光却遥远得仿佛俯视。你能想象这世间有这样一种人吗，无论身处何地，他都以闲庭漫步的姿态行走在尘世的顶点，像是鸟瞰人间的太阳。当时我想，他真是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尘埃蔼蔼的废墟只是他的背景，坍塌的遗迹只能得到他偶尔的垂青，他是岁月流淌在人间勾勒出的幻象，他是沉睡在光阴深处的唯一的神。他烟火不识，却又光芒万丈。
     我知道他和我不是同一类人。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这一点。无论我曾经离他有多近，无论我有多么眷恋他，我们都无法走到一起。他的骄傲不羁是高贵，他的冷漠暴戾是坚定，他的残忍无情是隐忍，他的目空万物是透彻。我因为曾经在一起彻夜狂欢的记忆而错信了他的无欲无求，却忘了体内流淌着宇智波一族最初代血液的他，在多少年之前也曾经满身批戴着荣光。我不过是自欺欺人，愚蠢地想要掩饰真相。
     可惜直至那一刻到来，我都不曾后悔过。
     既然无法走到一起，那便让我来成全你。
     让你成为主宰我意志的神，让我成为你宽广灵魂的某一个投注。让你永远记得我曾为你牺牲一切，让我带着所有融入进你的躯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既然无法以生的形式共同存在于这个世间，那就让我们破茧成蝶，以美轮美奂的方式一起离去吧。
   
     我被带进了负责军中医疗的部门，安排在一个低级医官身边打打下手。
     我猜，这么安排可能更多的是为了方便监视。
     那个医官待我很好——据说是上面吩咐下来的，不能虐待战俘。他告诉我，宇智波斑对待军中士兵很宽容，也从不随意处决战俘。我笑了笑，这倒是不假。
     “你好好表现，也许以后还可以摆脱战俘身份，真的去上战场呢。”他看我不说话，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笑着鼓励我。
     “以后？上战场？”
     “对啊，这次火之国的战争结束了，接下来就是风之国。”他一副很崇拜的模样，“有斑大人，应该很快就可以攻下吧。”
     “也许吧。”我顺着他的语气说下去，“他好像很厉害。”
     “斑大人是最厉害的。”他点了好几次头，我听得出那种语气是由衷的。“你知道吗，斑大人是世界上还活着的最强的忍者，可是就算是这样，据说现在斑大人的力量还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呢。”
     我已经有点控制不好脸上的表情了。
     “真的？”我倒抽了一口气。他郑重地看了我一眼，又更加郑重地点点头。
     外面有人进来巡视，我们不再说话了。我站在他旁边动作机械地切着药材，脑袋里浑浑噩噩的。
我又想起我看见他时的第一眼。
     好像我等待了接近二十年，只是为了在轮回中邂逅这么一刻。穿过苍白而荒凉的遗迹，直抵宿命里最无法抗拒的注定。
那种感觉，像是漂泊在无边的大海，突然见证满天繁星在一瞬间的绽放。


      看得出来，宇智波斑治军严厉，就连研发部门也是纪律严明。如果没有按时完成研发计划，是会受到军法处治的。
     我在那里的头几个月，就目睹了好几位组长接连落马。
     我是真的不想死，所以就时时鞭策我组里的成员，经常提前完成任务。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晋升了。
     半年之后，我已经是研发部门的最高负责人。我与宇智波斑依旧没有太多见面的机会，只有完成了一个大型武器的研究后，我才能接着汇报的机会与他接近。
算下来，从我进入军营的九个月里，只见了他不到十次。我问自己，后悔吗。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我不悔。我只想要像现在一样远远地看着他，我不想再接近。是的，我不想，也不敢。
     我想默默地站在原地观望。我只是神迹的守望者，而非那个陪伴他一起老去的人，我知道。
     可是。我不得不用这样一个充满了遗憾和无奈的词来开始我接下来的话，因为这个愿望并没有真正地实现。
     某一天，宇智波斑派人来研发中心找我，让我去营帐见他一面。尽管不是在例行汇报的日子，我还是满怀喜悦的去了。我没有想到就是这看似普通的一面，让我的命运，我的性命，我的所有，和他绑在了一起。如果可以，我是说，在我们最后走到的一切终结的那一刻，我曾经这样想过。如果可以，我不愿做他的左膀右臂，我不愿成为他最亲密的下属，我不愿成为他最忠诚的恋人，我不愿是他复活的见证者。如果我当时拒绝了他的请求，那么就不会有往后日日夜夜挣扎于背离与信任里的无奈。如果可以，我宁愿用一辈子漫长的时光，去换取以后无悲无喜的平静。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远远遥望你的无限距离，去代替目送你破茧涅盘的痛苦。我愿意与你一同抛弃这凡胎肉体，以一种支离破碎的方式惊艳地离去。我愿意以我的眼，做你的眼，只要你成为我，我成为你。
   
     而那个时候，我看不到以后。
     进去营帐后，带领我来的人就退了出去。斑侧身坐在上首，像丝缎一样光滑的黑发安静地顺着脸庞垂下。他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于是抬起眼看我。
     那双眼依旧瀚如宇宙，却远比宇宙更惊心动魄。我承认，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已经不自知地沉沦。
     这世间如我一样沉沦的人，又何止千千万万。
     “你来了。”他对我说，“有一件事情，我要问问你的意见。”
     我点头。
     斑却没有再对我解释，他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愿意吗？”
     我看着他。他的微笑分明，带着我熟悉的刻骨又清晰的分明。我想，他是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的，而我却在那双眼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一种名为迷离的东西。
     很美。美得夺人心魂，一个回眸也能蛊惑众生。可惜，宇智波斑大概是不明晰这一点的，那种迷离是另外一种狂乱的深情，脱离于生命力之外的蓬勃的温度。这是我们都看不到的，另外一个他。
     我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好。”他似乎松了口气，“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我才会把它交给你。我说过，你很聪明。由你经手的武器研发也都很顺利……总之，不要让我失望。”
     他停顿了一下，将整件事情都详细地说给我听。到最后，我听见了最关键的几个字，他说这是计划的名字，月之眼。
     斑告诉我，我要做的就是协助他完成月之眼计划。
     九只尾兽已经被封印在外道魔像内，斑会在攻下忍者五大国后举行仪式，将九条尾兽融为十尾。但斑现在仅存的力量不足过去鼎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解封。他需要一个可以激发主阵者能力的法阵，由多位阵外的协助者从旁维持法阵，激发斑的力量从而召唤出十尾。
     斑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在大陆最高的山脉顶端建造好布阵用的祭坛，并且在外道魔像安放好后以结界维持封印平衡，直到斑举行仪式的那一天。
     “听懂了吗？”终于说完了，他问我。
     “明白。”我这样回答他，“但是这个‘月之眼’计划……你究竟打算用它来干什么呢？”
     我听得很仔细，所以我知道斑并非毫无保留。他没有提到召唤出十尾后会做什么。我问这个问题不是因为好奇，而是觉得有危险。
     他笑了笑，眼底淌过极艳的流光。“到了合适的时候，如果你还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这就预示着谈话的结束了。我轻轻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后来，我问过斑，为什么当时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他的回答是：“我观察了你半年，发现你可以信任，所以才把任务交给你。”
     我哑然。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就得到了以多疑著称的宇智波一族族裔的信任，我觉得这个回答似是而非。不过我没有再继续追问，斑只是笑着揉了揉我的发，也没有再说什么。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永远都不会知晓。
     而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    
     我得到了随时出入军营的许可，去了位于大陆南端的世界上最高的山脉。我带着斑手下的人马，在山顶修建了祭坛，在祭坛中央安放好庞大的外道魔像，刻下各种奇异的古老的符文。随后，我们布下了结界。祭坛周围每隔一定距离都有一名忍者趺坐着，以查克拉维持结界日夜不休。
     此时斑的军队已经开始攻打风之国，我留下守卫祭坛的部队，启程返回军营。在我抵达前夕，从前线传回的最新消息是，风之国已经取得了剩余其它三国的支援，组成四国联军共同对抗斑。
     我抵达的那一天，是一个下着微雨的冬日的早晨。刚刚跨进军营，斑就派了人来让我过去。


     “怎么样？”他问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祭坛已经布置好，外道魔像的封印一直保持着平衡。我留下了部队看守结界，应该没有问题。”来之前，我就在心里把这句话演练了千遍万遍，于是就真的脱口而出。
     “好，好。”他从上首起身，沿着台阶而下走到我面前。“做得好。你随时注意那边的情况，只要‘月之眼’计划能顺利进行，对阵四国联军的战争我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又交代了我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我便退下了。刚走到营帐帘幕前，就听见斑在身后喊了我一声：“樱。”
     我回过头。
     “等一下，”他说，“忘了告诉你，明天开始你到这里来，帮我处理军务。”
     “我？处理军务？”我可能是太惊讶，差点都结巴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没错。明天记得过来。”
     我心情忐忑地出去了，回了我自己单独的营帐。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到后来疲倦地撑不住了，这才放了思绪沉沉地睡去。
     按照斑的吩咐，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他的营帐。
     进去的时候，斑已经坐在案前开始批阅文件了。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就走过去在他旁边站着看他做事。斑抬头看了我一眼，甩过来一迭文件。
     “帮我看一下。”他头也不抬，“按加急程度排好顺序。不是一级的文件你可以拆开看，重点用红笔圈出来。”
     我愣愣地听着他说，最后也坐下来，埋首于厚厚一迭文件里开始工作。
     斑是一个很耐心的人，开始时我还不熟练，出了很多不大不小的纰漏。他发现了，都一一指出来，又不懂的地方还给我解释。他认真的时候会轻轻垂下眼帘，微勾唇角，看起来终于有了一点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息。这个时候，我就会一种错觉，仿佛他也和我一样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我以为，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不遥远的。
     我们在一起工作，偶尔交谈，或者我帮他掺茶端点心。不知不觉，竟然天黑了。
     营帐的四角点起了灯，光线不太明亮，有些莫名的橙色的暖意。
     我在令人心安的灯光下看着他的侧脸。完美的轮廓，精致绝艳的眉眼，还有眼底微微流露出的骄傲与悲悯。他的肌肤是介于蜜色与象牙白之间的颜色，如果要我用一种事物来比喻的话，像是城外倾洒一地的宁静的月光。可是对着这样一个宛如神一般的人，我却只能用壮丽来形容他。是的，壮丽。尽管他的眉眼艳丽到了极致，可是你无法忽视他身上无形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仿佛玉山之将崩不崩，环佩共鸣之清越，天地变色之磅礴，宇宙交替之深邃。他不是一个与我们一般在宿命的洪流里挣扎的人，他就是命运在万里红尘间奔涌不停的轮廓，他就是命运在紫陌人世里泼洒下的隽永的画卷，他就是命运本身。
     我静静地凝视他，忽然间就忘记了呼吸。让我沉沦吧，让我窒息吧。我仿佛已经听到宿命里花开的声音，我好像看见了流星从遥远的天际划过，我似乎可以感知到身体都在分崩离析，灵魂和肉体都离开了我，只剩下我最真实的自己叫嚣着奔赴向心底深切的渴望。我知道我在渴望什么，为此我将燃尽我的热血。为此，我将万劫不复，但我甘之如饴。
     这一年的时光，就在这样日复一日陪伴斑处理军务里度过。
     风之国位于双方战场的最前线，尽管有四国联军的支持，也没能坚持多久。我返回军营半年后，风之国被攻破。随后，是水之国。到了这一年年底，土之国沦陷。
     昔日的忍者五大国只剩下一个雷之国尚且存于世间。
     斑估计，最多再过两年，军队就可以攻下云隐村。这一场持续多年的统一战争，也即将结束。
     斑还是没有告诉我月之眼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不说，我便不问。我清醒地知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个资格去刨根究底。
     在很久以后，在一切都终结的那一刻前，我还保留有自己意识的最后一秒钟，我问自己。我和他真的是一类人吗？像我这样平庸的人，红尘间有千千万万。我们自以为自己了不起，其实与他相比，仍旧是低到尘埃里的卑微。我知道，我不配。我们都不配。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不管我再怎么试图跟上他的脚步，不管我再怎么接近他，不管我再怎么为他牺牲一切，从本质上来讲，我依然是当年那个一无所知的来自木叶的懵懂少年。而他，不一样。他从古老的神迹里，从被掩埋的壁画里，从过去的传奇里走来，不管他再怎么骄傲不羁，不管他再怎么残忍无情，不管他再怎么声名狼藉，不管他怎么不被世人所理解，他都是不一样的。与生俱来的高贵无法掩饰，于是他轻轻地抖一抖衣衫，便可以拭去所有的泥泞与尘埃。我又是凭着什么，以为他可以和我一样，甘愿平庸地寄居于红尘一隅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是我错了。可惜我悔悟得太迟。
     此时距离我进入斑的军营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我留在斑的身边也有一年半的时间。可以这样说，我无处可去，是他收留了我。
     闲暇之余，斑会轻言细语地与我闲谈，他会讲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宇智波家族古老而奢华的游宴，游宴上盛装出行的仕女们，在春季行猎的贵族后裔，他们的一颦一笑，悲喜笑怒。
     还有斑自己的族人们。他亲密的弟弟，迂腐的族人，年少时心仪的女子，和最终渐行渐远的伙伴。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其实也不是不知道的，是我，从来不愿意去想。我努力地忽视他的出身，我试图用遗忘来告慰自己，说，你看，其实宇智波斑和你是一样的人。   
     最后，梦醒了。
     我不知道是否真正地靠近过他。斑对我很好，事实上，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好。
     大部分时候斑的脸上不会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不清是喜是怒。他的目光不会太专注，因为那双眼眼底的风景从未有什么东西真正地停驻。有一些时候，斑会笑。他的微笑很好看，如同出月破云，风光雪霁。这些笑容里，有一些是莫测的，不真实的。还有一些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如果当斑真正微笑的时候，他的眼里会有一种迷离的东西倏然闪过，没有人能抓住。那种狂乱的，精致的迷离有着颠倒众生的美丽。没错，我是说，颠倒众生。
     颠倒众生。
     何谓颠倒众生？
     是让你突然陷入某种狂欢的喜悦，你有了挥洒不尽的喷涌的热量，你想要挣脱肉体的枷锁，让灵魂在到来的极乐里分崩离析。全世界都为你鼓掌吧，还在等着什么。你从来不知道人可以活得这样恣情忘意，躯体都仿佛要在沸腾的热血里燃烧殆尽。极地的雪山也可以被毫不犹豫地融化，初生的重云因为受到召唤而劈开了曙光，你知道你曾经来过这世界，因为所有人都为你疯狂呐喊。你在毁灭一切的欢乐里舞蹈，任凭肉身随着韵律被捏成方，圆，或者扁。什么都无所谓了，你要跳脱出多年的桎梏，让全世界都臣服在你膜拜的那个人脚下。来吧，一起来吧，随你一起向着颠倒众生的美丽，宣誓永恒的皈依。
     他颠倒了我，也颠倒了众生。
     这世间万物终会完全臣服在他的脚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
     哪一天？你会知道的。因为没有人能逃脱。
   
     土之国被攻破的那一天，军营里举行了难得的庆祝活动。除了岗哨和巡逻队，其余的士兵们都在营地里自由走动。围坐在篝火前喝酒吃肉，或者猜拳行令。还有人，在军中最大的空地上跳舞，迎着跃动的火光和低垂的温暖夜色。
     那天晚上斑也很高兴，虽然面上只是淡淡的笑容。他喝了很多酒，大概士兵们是因为战争胜利的原因，胆子大了许多，都来向他敬酒。斑也不拒绝，甚至不需要别人说些劝酒的话，接过碗便喝。
     喝到后来，他醉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喝醉。我扶着他进了营帐，他斜斜地躺在软榻上，黑发如玉倾洒在如暖玉般的胸膛。他总是穿黑色的衣服，似乎他的衣服全是这样深沉却又绮丽的颜色。衣袍宽大的下摆铺开，像是一朵妖娆的花，带着盛放在心口的一点泪痣。我在温暖的灯光下静静打量他沉睡的面容，依旧是美得惊心动魄，宛如时光深处微笑的神。
     斑喝醉了，他没有睁开眼，低低地哼着歌。
     那首歌我曾经听他唱过一遍。斑说，那是一首古老的歌谣，描写的是昔日里家族游宴的情形。清贵少年，公子红妆。芙蓉如面，剑气如虹。鲜衣怒马，衣香鬓影。夜宴残羹，陈歌迷乱。
     我也随着他轻轻地唱：“惊鸿如夜，白日为歌。子夜俦竹，云影重重。流光半世，过隙匆匆。子之将逝，昨日成空。绿云扰扰，春水如波。对月作饮，花下踏歌——”
     “微雨斜，人独立。杨花尽，燕双飞。忆往昔行乐，携手处，万千寒碧。几度梦回，朝朝暮暮。谁知人间无数，不诉寒苦。”他醉了，却在低吟的时候缓缓睁开眼。那双眼里艳光流转，最深处依旧灯火阑珊。我看着他的眼，又在那里寻找到了迷离的痕迹，很远，远离了整个世间。
     他看着我，这个时候的斑美得令人心醉。于是，我也醉了。陪他一起。
     我们一起低声唱着古老的歌，在他有如天籁般的嗓音里，我看见了很多终其一生我都不曾看见过的风景。我看见了蒹葭苍苍，我看见了白雾茫茫，我看见了青翠的碧竹如涛，我看见了邈远的苍山如霜，我看见了深宅大院里的晨钟暮鼓，我看见了朝夜欢宴上的公子红妆，我看见了古老而靡乱的爱恨与悲愁，我看见了悲凉而绝望的宿命与洪流。
     夜很深了。斑的目光在灯光的映照下有一种凄怆的美，他突然伸手抱紧我。
     我们相拥着倒在软榻上。他温热的躯体温暖了我，温暖我早已尘封的冰冷的魂灵。
     “樱。”他闭了眼，低低地唤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答，用手抚摸他绝艳的眉眼。
     “冷吗。”他问我，突然就笑了。
     “我不冷。”我没有骗他，“有你在，我不觉得冷。”
     他低下头来，吻了吻我的眉梢。然后用手静静地抚着那道弯曲的轮廓，一遍又一遍。他什么也没有说，我听见他叹息了一声，于是我知道，他是需要我的。虽然，不如我需要他。
     “樱。”
     “我在。”我不会离开。
     “樱。”他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名字，闭着眼。
     “我在。”
     他抱紧我。“那就好。”


     在无边沉醉的夜色里，在不知何处而来的妩媚的花香里，他带领我一起向前走去。那是我从未去到过的乐园，他紧紧拥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唤着我的名字。我听见那个天籁般的嗓音在呼唤我，一次又一次，我逐渐在温柔里迷醉，与他一同深陷了进去。我像是一叶扁舟飘摇在风雨澎湃的大海上，他将我高高地抛至了顶点，又接住我重重落下的身躯。我见过海，原来海就是这样子的。无边无际，席卷着狂暴而深邃的热量，我们紧紧拥抱彼此，在一次次的狂风暴雨中酣畅淋漓。你就是我的海，我看见了你的眼，你的轮廓，你温热而充满了力量的躯体，你高高在上的魂灵，你幽藏内心的爱与恨，你代表了天与地，死与生，宇与宙，爱与恨，喜与悲，光明与黑暗，起始与终结，混沌与明晰，痛苦与欢乐，牺牲与献祭，背离与效忠，永恒与短暂，繁荣与废墟。你就是我，你就是一切，是我凄怆的无法抗拒的短暂的宿命。
     在我与他完全交融的那一刻，眼泪流到了一起。我轻轻吻着他不停颤动的眼眸，我终于用我温热的红唇，去照亮他璀璨的眼。
     “樱。”你轻轻地唤我的名字，我看见你眼中那种迷离的美丽又回来了。这一次，它任由我抚摸它的轮廓。你看，它多么像你。
     你就是我的南柯一梦。
     我不知道军营里的其他人是否知晓我们之间的事，不过我不在意。我每天在斑的营帐里陪他一起处理军务。夜里，大多数时候我会留在他身边，拥抱着彼此沉沉睡去。每一个和他一起醒来的清晨，都是我生命里最勇敢无畏的时光。
     我们终于跨过了那条我以为永远无法跨越的线。
     我的确是认为自己配不上他的。我说过，与我一般平庸而卑微的人何止千千万万，而神却只有一个。可是那又怎样？肉体凡胎终究会在尘世里逝去，而神也不会永远甘于埋没于尘埃。我在等，他在等。他等待结束痛苦的涅盘，而我，等待着一切终结。
     我会成全你的所有，哪怕要付出我所有的不能拥有。
     第三年开春，与雷之国的战争正式打响。期间我去了月之眼计划举行时所用的祭坛，检查了外道魔像和结界的情况，在立夏前返回了军营。
     “情况怎么样？”斑一丄手拿着前线传来的情报，一边问我。
     “一切正常。”我有些犹豫地回答：“不过……”
     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看我。
     “维持外道魔像封印平衡的结界已经运转了接近两年，估计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月。”我这样告诉他，“斑，如果你要启动‘月之眼’计划的话，必须在一个月内结束战争。”
     我不是危言耸听。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不过保证结界能正常运转两年而已。
     “一个月？”斑没有沉默太久，“没有问题。”
     他将目光转向我。“我会在期限内结束最后的战争。你做好一切准备，一个月以后，就是‘月之眼’启动的日期。”
     “是。”
     他看了看我，忽然笑了。“怎么了，不乐意？”
     我明白他是在和我开玩笑，“没有，只是我……”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什么。”
     斑的身体向后靠，斜斜地倚在榻间。他黑色的袍服如云般散开，就像一团混沌的阴翳一样遮盖住了我的双眼。
     “听我说，樱。”他安静地说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你，我启动‘月之眼’计划的目的。但我觉得，那些东西不适合你。樱，你知道吗，你是我所见过的这世间最美好的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污秽去脏了你的眼睛。我想用我的怀抱去保护你一辈子，但后来，我发现我其实不能。这几年来，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也许我不该老是想着去保护你，而是让你真正地站在我身边。我是说，和我在一起。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不会再隐瞒了——‘月之眼’计划是为了复活十尾，而我，我会成为十尾的人柱力，将自己的瞳力投放到月亮上。用‘无限月读’控制全世界所有人类。我的意志，就会成为全人类的意志。我会创造绝对永恒的和平。”
     所以，也许这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会背离斑，但我不会。
     我要陪着他一直走下去，直到我的世界终结的那一天。我说，你的一生都活得高高在上，我便不会让你走得荒芜。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我都陪你一起去。
你是我用一生来邂逅一次的昙花，而我是花旁缠绵缱绻的蝶。
   
     一个月后，战争如斑所言结束。
     在某个月圆的夜晚，我与斑一同登上了山顶的祭坛。留守在山顶的有十一个人，加上我，一共十二个协助者。在斑开始仪式后，我们需要以查克拉开启法阵，激发斑的力量从而复活十尾。这一切，我早已在心中演练了千回万回。
     斑朝我点点头，站到了法阵中央。
     各种诡异的符文交汇在他脚下。斑闭上眼，黑色长袍曳地。
     四周似乎有火光熊熊燃烧起来了，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这样磅礴的热量，我曾经在无数个绮丽的夜晚里亲身体会过。我也曾在他的眼里看到过这样的风景，跨越了无数次轮回，终于来到我眼前。
     浑身的力量似乎被抽干了。
     我努力睁大眼，终于在模糊的视野里找到了他的影子。面目狰狞的外道魔像顶端，有一道黑色的雾气徐徐进入斑巍然不动的身躯。火光更明亮了，我已经能感知到灼热的火舌正在舔舐我的指尖，我借着明亮的光线看向他的眼。
     “再见。”我听见他对我说。“樱。”依旧是如同往日里无数个夜晚一般迷醉低沉的轻唤。
     “樱，再见……”


      在最后一秒里，我终于无比清晰地望进了他尘封的眼底。我看见了，那里隐约可见的泪光，迷离又凄怆，仿佛宿命不可违逆地降临。
     我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四周是寒冷的风声，我似乎正随着时光一起快速向后回溯。我知道，我们都死了。只有斑还活着。他是唯一的神，终于缔造了崭新的世界。
     从身体深处突然传来撕裂的痛苦。仿佛我整个躯体都在时空的罅隙里分崩离析，我从极度的喜悦里跌落，深陷进支离破碎的无边痛苦中。我的灵魂，肉体，都在离我远去。有明亮的光晕照亮了我，我看见它们变成了一只深红色的蝶，朝着光晕的另一头飞去。我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听见碧竹作响，听见晨钟暮鼓，听见他在我耳边说，樱。我知道那些逝去的是什么了，是我的灵魂，我的热爱，我永远无法停止的眷恋，它们终于破茧成蝶，回到了斑的怀抱。我知道，我会和他融为一体。我就是神怀中燃烧的热血，神是我心底永不冷却的余温。我似乎听见斑所说的新世界在召唤我，我要去了，因为，他也在那里。我与他一起以美轮美奂的方式复活，我们一起离去，去另一个有我也有他的世界。神的眼，终于点亮这世间。
—全文完—                    Rayvir,      Aug.19th,2010
   
   
   


发到一半百度说我灌水只好换MJ来继续……我贴完了，下去吃饭

拜把个鬼- =这马甲其实已经半公开了……
R君（其实想用你大马甲的称呼= =）可以申精XD

MJ真多……ORZ 湖怪+1此文可以申精XD

回复：10楼
其实俺的主号就是Rayvir~这个号是用来灌水的= =|||其实第一楼的话我木有说完，因该是：据说（换一次号就要）拜（一次）吧是传统……OTL
嘛，你说啥……溦之那个号密码已经和我说再见很久了……
MJ好啊，灌水都用它啦
回复：11楼
么么~原来加精需要申请，我果然是OUT了……谢谢提醒~

12L：………………………………………………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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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回复：13楼
回复：14楼
嘛，所以说，就是这样……= =|||

回复：15楼
你的MJ让多少人头疼啊！！？？晓得了吧！！？？
但是我知道你是死性不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