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镇上的老人说，鬼是没有名字的。”
“先生，我不想吓到您。”
“你在这儿很多年了吗？”
“鬼是没有时间观念的。”
“下边是什么样的？”
“和上边差不多，只是暗了些。”
“下雨的时候就会上来？”
“也不是所有下雨天。”
“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能记得一些，但是记不清了。”
“姑娘，你是为了引我去下边换你的命吗？”
“没有这回事儿，先生，这都是你们人因为害怕而臆想出来的。”
“那你留在这是为了什么呢。”
“我好像是在等什么人，我记不清了。”
“是在等梅庄的少爷吗？”
“梅庄少爷？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了。”她低头，若有所思。
“他在别的地方落了脚，开始新的生活，可能不会来了。”
“这样吗？那也真好。可是我等的好像不是他，我在死前就已经不奢望他能来看我了。”
她重新抬起头来，苍白脸上嘴角似月牙般上扬，恍惚间，她似乎不再是鬼，而是和我一样活灵活现的人。
“先生，雨要停了，我可能得走了。”
“先生。谢谢您。”
继而，她凭空消失在我眼前。

“阿婆，您能再给我讲讲当年的那件事情吗？”
“还是朋友托你问的？”
“不是的，纯当听个故事。”
“唉，那小姐说来也可怜，因为是没有名分的偏房生下的，所以虽说是个小姐，但是在宅子里生活的却很不如意。
生母生下她后就走了，她那几个姨娘也真是厉害，对她不是打就是骂，将她作为佣人来使唤，有时做的活甚至比下人还多，加上本就体弱，落下了病根就一直不见得好。
好在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正室的孩子，算是宅子的继承人。这个小祖宗从小就谁都不亲近，偏偏爱跟着这小姐，小姐也疼他，两人关系好的很。
也不知道小姐和梅庄少爷是怎么认识的，总之就是好上了，因为平时小姐很少能出门，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个小少爷替她送信传话什么的。
可是说来也奇怪，小姐病逝前后的那几天，这个小少爷却不知道去哪了，隔了好一段时间才回来，再后来就连着整个宅子里的人都搬走了。宅子后续也换了几任主人，但是都住不久，慢慢也传出那宅子闹鬼的传闻，没人再敢接手，就一直荒废到现在。”
“您知道后来那家人搬到哪儿了吗？”

四，人生难得是欢聚
巷尾的药堂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香。
药柜前，他身着残留着药渍的青色旧袍背对着我，左手提秤，每一味药与抽屉标签对号入座，右手抓药，一味一称，秤砣放在剂量的星子上，不偏不斜。
少卿，他转过身。
“先生，您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吃了药就会好的，虽说过了雨季，但平日里还是少吹些寒风的好。”
“有劳大夫了，不知能否和您闲聊几句？“
“现在不忙，闲聊倒是无妨。“
“大夫您在这儿开药堂有些年头了吧？”
“十几年了。”
“听说您老家在梅镇？”
“先生知道梅镇？”
“我恰好是从那过来的。”
“这样吗，那真是太巧了。”
“大夫您怎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开药堂呢，这些年没有回去过吗？”
“回不去了。”
“回不去？”
“这可说来话长了。“
“您可以和我讲讲吗？”
“那是少时的事情了。”

五，问君此去何时还
“阿姐，咳嗽今日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大夫也说没什么办法，让我好生休息。”
“我煮了碗蜜糖水，你趁热喝了，喝完兴许就好些了。”
“嗯。”
“阿姐，梅少爷托我说近日连绵阴雨，不便出门看望。”
“因为雨吗，也是，院里雨声彻夜作响。”
“我觉得梅少爷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来了。”
“嗯。”
“阿姐你别难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嗯，阿姐知道。”
“阿姐，你为什么一直看着门外？”
“曾听梅生说远处的镇子上植着许多芭蕉，要是我们这院里也种着就好了，虽说不便起身，但听着雨打芭蕉也不显得那么寂寥。”
...
“我第二日便独自去寻那个植着芭蕉的镇子，寻了好几日。辗转寻了好几个镇子，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雇人运了几株回来。可是谁曾想，我回来的时候阿姐已经走了。我甚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阿姐下葬后不久，我也离开了那里，再后来学了些医术，就自己开了这个药堂。”

六，来时莫徘徊
“那么我先告辞了。”
“先生慢走。”
“大夫，如果有空闲的话，
请务必回去看看。
务必。”

七，
“先生，终于等到您了。”
“等我？”
她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容。
“您跟我来。”
她穿过走道，在正对着石井的屋前停了下来，随后径直穿了过去，古旧的雕花木门宛如无物。
虽早已接受，但还是骇然许久，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鬼与人的不同。
稍缓片刻，我推开门。
也许是雨天的缘故，屋内稍显昏暗，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木格子窗散射其中，周遭满是尘埃与蛛网，处处散发出潮湿的霉味以及…微弱的药香。
“您看。”
她指着角落的格外干净的乌木桌子。
木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包药材和一张手写的药方。
我走上前。
药方上的文字一笔一划方正笔直，亦认真注明了用法用量，只是结尾的几字却是晕染开来。
“见到阿弟了吗？”
”是的先生."
她看着我，清冷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可曾与他叙旧？“
“不曾，先生，只是远远地看着。”
“先生，我准备走了。”
“心愿都了却了吗?"
”是的，就在见到他的那一刻。“
”祝姑娘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不是的，先生，像我这样自尽的鬼是没有资格往生为人的。“
”自尽？姑娘不是病逝吗？“我骇然呆在原地，满是诧异。
”也许不曾有人与你说道，我是投井死的。“她透过木门望向院里的石井，眼神哀伤，”说是病逝，只是不想因我坏了名声吧。“
她走到院中，任雨水穿过她飘忽的身体。
“因为是淹死的，所以常趁着雨天上来将湿气散回水中。”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先生，我要走了。”
“姑娘将会去哪？”
“会入轮回，也许是花，是草，是这水洼中的蜉蝣，我不知道。”
“再见了,
先生，
谢谢您。”
她灿然一笑，身体慢慢融入在雨中，只留我一人呆在原地。

雨越下越大，雨幕中的院子也俱是一片迷蒙，时现时隐，似有似无。
“有人说这每一滴雨水里都住着一个往生的灵魂，您觉得是这样吗？”

八，
来年开春。
第一场春雨过后。
井边的芭蕉，悄无声息地萌出一缕新芽。

绝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