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
到了晚上,布恩在一个没有名牌的小镇落脚,人们把南边那片毫无特征的土丘叫做土狼山,这个地方因而只能叫做土狼镇。向南边望,Lucky 38辉煌的塔顶变成了明亮的圆点,就像在夜空中挂起一颗迪斯科灯球。
他在一处战前用作加油站兼餐馆和汽车旅馆的地方住下——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回想起诺瓦克。除了这里比诺瓦克更荒凉,更贫穷,还有一个腰间挎着.44左轮枪的大老粗警长,他歪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说话的动静像头刚学会直立行走的双头熊,总是哼哧哼哧的,仿佛气管里有咳不完的痰。得益于大坝之战的胜利,警长说,途径这里的商队比以往多了三分之一,双头牛让整个镇子闻起来像个巨大的化粪池。
他在前台付了定金,前台很明显是旅馆主人的妻子,金发,蓝眼睛,皮肤很柔软,从不正眼瞧人。她跟绝大多数莫哈维女子长得都不一样,但有种他熟悉的气质,让人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再忘记她。如果这是在维加斯,会有许多赌场抛出瓶盖让她去当荷官和前台柜员。
“房间都满了。”她点着瓶盖,说话含糊不清,“但二楼还有个杂物间,我给你收拾收拾,也能凑合一晚上——收你一半的钱。”
“行。”
“等我十分钟。”
她再回来的时候,布恩注意到她衬衫的两条袖子长短不一。
上了楼梯一拐弯就是他的房间,呈长方型,靠墙摆了一排空架子,地板黏糊糊的。他用步数量了一下,整个房间大约只有六平米。他把枪竖放在墙角,用外套裹着背包当枕头。刚躺下没一会儿,就有人咚咚地敲门。
“哦,老兄。”门口站着个男人,比他还高一点,披一件满是机油渍的夹克,腰带上别着明晃晃的小刀。“我来给你送点热水。”
男人手里端着一口深平底锅,装满了水,往房间里探头探脑地瞧。
布恩撑住房门,用半个身子挡住他的脑袋。“我现在只有二十来个瓶盖,枪和子弹不能给你,其他没了。”
“我真的只是给你送点热水。”男人恼怒地说,“别以为你是第一侦察营的人就能看谁都像不走正道的,我之前也进过军队呢。”
布恩让他把锅放在架子上,给了他两个瓶盖,男人嘟嘟囔囔地走了。前狙击手从背包拿出剃刀,但没有动手刮脸,而是走到通气用的小窗边向外看。月光给沙漠表面涂上了一层糖霜似的东西,在视觉上让沙子显得又软又湿,如同大水漫灌后的原野。他还在NCR野战营的时候,一个上士告诉他这种现象往往预示着长久的晴朗天气。
门又被敲响了,布恩拉开门,排头站着的是那个女人,她撅着嘴唇,手里捧着一盘煮过的豆子和玉米。后边站着的男人个头不高,五官柔和,一身皱巴巴的西装。
“嘿,很抱歉我们没房间了。”矮个男人说,“厨子这时候回家了,我就让我的小鸽子给你做了点东西吃。”
布恩接过盘子,把它放在平底锅旁边,他提起了刚才那个男人。
“哦,你说弗兰克——他可真是个棒小伙——是我专门从别的的地方雇来的,基本上什么都能修,还会开卡车呢。”
“他之前进过NCR的军队吗?”
“呣,他一直这么说,但上级对他不好,他就找个机会逃回来了。可怜的人。”
布恩和他们道了晚安,重新在冒着凉气的地板上躺下。
从远处传来蜥蜴尖锐怪异的叫声,时断时续,比空气更轻,因而在天花板上久久盘旋,直到后半夜才停下。然而,一种细微的、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接替了这场合唱,它更浑浊,因而只好在地板上到处乱窜,搅得每个角落都发出不堪受扰的窃窃私语。每当布恩觉得自己能重新推开那扇允诺了光明温暖的门时,这个声音总会把他生拉硬拽回现实。他想喝一杯,但威士忌瓶子已经空了。于是他躺在地上,回想起自己的婚礼。有个叫罗伯特的观察手在那天简直醉得不成样子,散场时只能坐在地上抽泣。他把罗伯特扛回旅馆的时候,这个可怜虫一边趴在马桶上吐得七荤八素,一边对他说:
“她有六年,整整六年都没写信给我,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我的贝拉啊,上帝保佑,我还爱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