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看兰兰还拿着老者们的长衫和那把破蝇拂，忽然想起那玉盘，就问兰兰：“那个盘子呢，是不是落在猎户的棚子里了？”
“没有落在棚子里，那盘子在我衣兜里呢。”兰兰说完连自己也奇怪，那么大的盘子怎么能放进衣服兜里呢。可是昨天晚上，她在猎户的棚子里坐着，好像似睡非睡时，曾经迷迷糊糊想把玉盘放进兜里，她放呀放呀，后来那盘子还真放进兜里了。听四爷说，她立刻摸衣兜，那盘子还真的在兜里呢。她拿出来瞧，那玉盘子真的变小了，绿莹莹的如同一面小镜子。兰兰想让四爷看，四爷在前着急走得快急了，这时哪还顾及什么盘子，他急着下山，他认准了那玉盘落在猎户的棚子里了。
后面不远处，有人边跑边喊，听那声音是个女孩：“姐姐，等等我！姐姐，等等我！”兰兰站住回头看。四爷说：“你看什么，又不是叫你呢。”四爷这么说还是站住往后看。
很快从他们来的路上跑来一个小女孩，女孩最多有十岁吧，绿裙红袄，头上一边梳了一个圆圆的发髻，额头前的刘海剪得齐齐的。她圆脸大眼好可爱，她跑到兰兰身边叫声姐姐，气喘吁吁，那神情就如见到了亲人可高兴。

兰兰很喜欢她，就问：“你是谁呀？”女孩说：“我是小狐狸呀。”兰兰十分惊讶，说：“你真是小狐狸呀，你怎么变成女孩了？”女孩说：“我就是小狐狸呀。”
女孩一点撒谎的意思都没有，她说：“我吃了姐姐给的黄金果就变成女孩子了。我就追姐姐，追了好远好远，我都怕追不上了。”说到这里女孩笑了。
“你叫什么？”四爷问。四爷不信什么狐狸变女孩。
“我不知道，”女孩说，“我没有名字。”
兰兰笑着说：“你是小狐狸，你就姓狐吧。你叫我姐姐，我就叫你狐妹子吧。”
“哈，这名字不错，”四爷笑着重复，“狐媚子。”
女孩不知这名字的意思，还为有了名字而高兴。从此后大家都管女孩叫胡媚子了。

他们继续赶路，女孩把兰兰手上的长衫和蝇拂接过来说：“姐姐，我帮你拿东西。”
兰兰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在这人烟稀少的大山中走路，能有个女伴真好。
路越走越宽，也平坦了许多，回首望去，重重的山岭，他们总算从大山深处走了出来。前面，绿树环绕中有几间小房子。树叶间露出房脊灰瓦，有了人家就能回家了。四爷还希望能买点吃的，他肚子早饿了，太阳在山尖时现时没，看不出现在是上午还是晌午，反正时候不早了。
那房子建在路边，房前有棵大树，树枝上绑根竹竿，竿头挑起片破布片，破布随风摇摆似在向他们招手。走近看得更清楚了，树下有块平地，摆张方桌，桌边放两条长凳。房门大开，门边钉块刨光的木板，上用墨笔写了八个大字：仙山佳肴，猴头豆腐。房前屋内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四爷看这个地方像卖饭的样子，笑了。他和兰兰她们先在树下桌边坐下歇歇脚，他们走了很远的路，早想找个树荫休息片刻。

他们等了半天，也没见个人出来，四爷冲那房子喊：“有人吗？”
房后树叶轻摇，走出一个女人。这女人深眼窝高颧骨，黑色的头发整齐的梳向脑后，在脑后绾成个髻，上插一支黄澄澄的大号金簪子。
兰兰不安的看着这个女人，胡媚子更是吓得发抖。四爷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去过大城市，什么没见过，更稀奇的样式他也见过。
四爷客气的对这位老板娘说：“我们是过路的，我们来吃饭，有什么吃的么？”
“没有，”老板娘语气冰冷，“这里只卖酒。”
“你们光卖酒，”四爷不信，他指着门边的那块木牌说，“那上面不是写着什么佳肴么？”
“那个，”老板娘头也不回的说，“二十钱一个。”
“什么好东西，不就豆腐蘑菇吗，就要二十，”四爷嫌贵，“还有别的吗？”
“没有。”老板娘态度生硬。
“好好，就来个猴头豆腐。”四爷还从没遇上过这样卖饭的，他只好退让。
“拿来，二十钱。”老板娘伸出一只手。

四爷这时才注意到，老板娘说的是二十钱而不是二十块钱。四爷脑子反应极快，他想到在山上，下棋时，那四位老神仙就不认他的钞票。四爷手指触到衣袋里的铜钱，这是他和坏三在山洞拾铜钱时，特意往衣袋里装了几把。他试着掏出一把铜钱，数出二十枚放在桌上，老板娘用手极快的把钱搂走。四爷庆幸，幸亏在洞里捡铜钱时往衣袋里抓了几把，要不这会连饭都吃不上了。至于这里人买东西为什么还用古老的铜钱，四爷不去想它，这两天有太多不合情理的事，四爷脑子里都乱了套。
老板娘回到房中，房中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很快老板娘再次走来时，她手中提着一只死猴子，另一只手托着三只小碗，碗里各有把勺。四爷他们看着，不知道老板娘要干什么。老板娘把碗勺放到他们面前，把那只死猴子放在桌上，指着说：“猴头。”又指着里面的脑子说：“豆腐。”
兰兰和胡媚子早吓得跑到路上去，四爷也被老板娘的举动闹得心惊肉跳。四爷哪还有心思吃，他站起来说：“不吃了，不吃了，给我打包带走。”
老板娘不懂打包是什么意思，四爷把那死猴子提起就走。

路上，兰兰领着胡媚子跟在四爷身后，她见四爷手拎着个死猴子就说：“四爹，你要那死猴子干什么，多恶心，还不扔了。”
四爷愤愤的说：“我不要也不能给那老板娘留下，我白花了二十大钱，我找个没人地方把猴子扔了，也不能便宜了那个老板娘。”说着四爷站住往回看，兰兰和胡媚子也跟着往回看，远处，哪有什么大树，连那房子都消失了。
胡媚子拉着兰兰袖子说：“兰兰姐，你救救那只小猴子吧，小猴子多可怜呀。”
“我怎么救小猴子，”兰兰很奇怪，“你没看那小猴子已经死了吗。”
“兰兰姐，你不是有黄金果吗，你给小猴子吃一个，小猴子立刻就活了。”胡媚子很肯定的说。
兰兰摸摸衣兜，说：“黄金果还有几个，可小猴子死了怎么吃呢？”
“姐姐，你试试吗，试试吗。”胡媚子求兰兰。
“试什么，”四爷说，“救个猴子干什么。”说着扬手把死猴子扔到路边草窝里。

胡媚子看着草窝叹口气，她很惋惜没救成小猴子。
“要不就试试。”兰兰心软，她跟四爷商量，“说不定能救活了呢。”
“那你就试试吧。”四爷答应了，他这时正想点支烟，在路边歇歇脚。
兰兰拨开草窝，小猴子躺在草窝里满头血污，两眼圆睁牙关紧咬，那样子好怕人。“这，这怎么让它吃呀？”兰兰拿着一粒黄金果，手指有点抖。她在小猴子身边蹲下，鼓足勇气把黄金果往小猴子嘴里塞，塞了几次还真塞进去了。
胡媚子一直注视着姐姐的手，她为小猴子吃不成黄金果而着急，见小猴子吃了黄金果她才放下心。兰兰揪片大树叶擦了擦手，刚要拉上胡媚子离开这里，胡媚子忽然叫道：“姐姐快看，小猴子动了，小猴子会动了。”
兰兰连退两步低头瞧，小猴子真的伸腿晃头会动了。兰兰对四爷喊：“快来瞧呀，小猴子真的活了。”
四爷在路上抽烟，听兰兰说猴子活了，就说：“活了就活了吧，活了有什么用，还不如是只小狗呢。”
这时小猴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如同喝醉酒，东倒西歪连爬带滚钻进小树丛后面去了。

他们又上路，继续往前走，很希望能见到人。也不知离猎户说的那个镇子还有多远，四爷这时真的饿了。早知道这样他就接受猎户的好意给他的肉，不好咬总比没有强。这在大山里不停的走，连个人家都没有，连碰上个人问问，打听下路都没有。
胡媚子不断回头看，引得兰兰也往后瞧。后面是无数的大树，树后是高耸云天的山峰。
“你看什么呢？”兰兰问胡媚子。
“小猴子活了会来追咱们吗？”胡媚子说。
“他追咱们干什么，”兰兰说，“他会回到树林里，那里才是他的家。”
前面路边站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小男孩，他光着脚穿条破裤子，他的上衣小小的，很像街上耍猴人给猴子穿的猴衫。
“小猴子，他就是小猴子。”胡媚子笑着跑过去拉男孩的手，问，“你是小猴子吗？”
男孩不说话，自己跟在兰兰身边走。兰兰亲热的问他：“你是谁家的，你家在哪，你妈妈呢？你真是那只小猴子吗？”男孩点点头。
胡媚子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就叫小猴子吧。”她又指着说，“这是四爷，这是兰兰姐，你就叫我胡姐姐吧。”
“我才不叫你姐姐呢。”男孩终于说话了。
“我比你大，我比你大，你就该叫我姐姐。”胡媚子嚷，脸都涨红了。
“那我也不叫你姐姐。”
“早知道你这样，我才不劝兰兰姐救你呢。”胡媚子都快气死了。
“反正救了，反正救了。”
“别吵架，”四爷把男孩拉到身边说，“你可真是个瘦猴、脏猴。你要跟着我们就不许打架，你要不听话我就拧你耳朵。”

四爷喜欢男孩，在云山庄，街上碰到谁家抱着男孩，他就过去逗逗，要是谁家抱着个女孩儿，他连瞅都不瞅。如今他在这荒山野岭收留了个男孩，管他是谁家的，就当他是那猴子变的。就算是孩子，也是孩子愿意跟他走，又不是他偷的抢的。
前边，路旁，有棵大树，大树根上，有个大得出奇的蘑菇，走近看，那大蘑菇动了，把四爷吓了一跳，细看才瞧出像是个人。只见那人身材短小，蹲在树根上缩成圆圆的一团，离着远不细看，还真像个大蘑菇。此人头发眉毛细软发黄，罩在一张干瘪黄脸上，那张脸使人想到摘下来放上半年的干果子。
有时人们极想问个路，特别是在人地生疏的地方，人心里不踏实，如果能得到好心人的指点是会非常感激的。
“老爷爷，”兰兰试着叫，她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位是老爷爷还老奶奶，“去镇上怎么走，是不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山上有个猎户告诉我们山下有个好大的镇子。”兰兰好像有点明知故问。
那人仰起脸笑了，越笑越甜，两眼都挤成两条缝。其实他就是一个大蘑菇成精了，他生在树根，长在树根，每天蹲在这里，这里就是他的家。他看见有人来向他请教，打心眼里想笑。“去镇上的路，”他两边找，“那边走，从那边走。”他用自己的眼光指着不远处的一条上山的小路。

四爷根本不信，他们本来顺着大路走得好好的，一直走去就能走到人烟稠密的地方，兰兰非要问路。兰兰自己也心存疑虑，她来到那条小路口，小路弯弯曲曲伸入树林，小路是条上山的道。刚巧这时有个人从小路走来，这人上下笔直瘦成一条，他青衣青裤连那张刀条脸都是青色的。这人扛着一根新伐的毛竹。
兰兰没敢上前问，来人那发青的瘦脸有点吓人。四爷不怕，他年龄大见得多，他笑着迎上前问：“跟您打听点事，去镇上怎么走？”那人站住，他哪儿知道什么镇不镇，说不知道吧，也不好意思，他回脸向他来的路努了下嘴，背着毛竹走了。
兰兰相信了那人的话，就跟四爷说：“两个人都说从这里走，那还有错。”四爷还是含糊，四爷见识多，至少再问一个人。
刚好，从大路上走来一个人，此人怀抱着一个大算盘，他胖胖的脸，胖胖的肚，奇怪的是他有两条细细的腿。这个人很可能是个讨账的，他边走边算，两只眼在眼眶里转悠。
兰兰笑着挡住了他，说：“老大爷，去镇上怎么走哇？”
那人吃了一惊，不知兰兰想干什么。兰兰又问了一遍，他才明白了兰兰的意思。他和气的往旁边小路一指，便头也不抬的接着往前走了。
三人成虎，这次连四爷都信了，他们又走上了上山的小路，离他们想去镇子越来越远了。

……第五章-妖与宝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风吹到身上越来越冷，四爷他们在山路上走了很久，别说集镇，连个人家也没看到。
“咱们别再这么瞎走了，”兰兰站住说，“要不咱们回去找个人再问问。”
“回去问谁，一路上碰上的没一个好贷。”四爷想起大蘑菇、竹竿和算盘珠就有气。
“那么我们走了这么久也没见有人家，是不是咱们只顾低头走，走过了。”兰兰忧郁的看着那荒草怪树，这些高大的树木把他们的视线完全遮住了。
“就这一条路，又没有岔道，怎么能走过了。”四爷抬头望着那高高的树尖想：要是能上去看一眼就好了。四爷怀念起家乡的山，那光秃秃的山，杂草都没有一尺高，更没有这么多的树，那山上什么都没有，偶尔能跑过一只野鼠，在那样的山上永远迷不了路，站在山梁上能望出很远，哪里有树那里就有人居住。

小猴子忽然爬上树，他不是去看路，他是看上了树上尚未成熟的果子，他自己吃还从树上扔下来不少。胡媚子一边笑着尖叫着躲避树上投下来的果子，一边把地上的果子拾起来拿给四爷和兰兰姐。四爷看这果子像梨又像苹果，咬一口如同咬木头疙瘩。四爷着实饿了，管它什么木头疙瘩，只要没毒，他连着啃了好几个。兰兰也吃了一个，嫌不好吃，嚼着吐着。
四爷仰头朝树上喊：“小猴子，往远处看看，远处有没有人家？”
“看不见，”小猴子在树上说，“我到高处看看。”
兰兰担心的说：“多危险，别爬太高！”
小猴子很快不见了，看不到他攀爬到哪里去了。大家在树下抬头四处找寻，蓦地小猴子从另一棵大树上跳下来。小猴子眼睛亮亮的说：“四爷，那边有房子，只看见一间房子。”
“有半间都行啊，”四爷舒了口气，“至少今晚不用在山里冻一宿了。赶紧走吧。”

林子里更黑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在林子深处此起彼伏，伴着呼呼的风声好像钻出无数的妖魔。
终于他们来到小猴子看见的那间房子前，这是一座被荒废了很久的房子，房子周围还有院墙，墙因年久倒了几堵，大门早没有了。四爷一路上想着在这里碰上个人，到时跟人家怎么说都想好了，现在看来不会有人在这里住了。院子里草都长得没了腰。他们进了屋，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尘土还是尘土，连蛛网上都罩满了尘土，看来连蜘蛛都很久不在这里织网了。
兰兰在墙边地上展开那件长衫，她和胡媚子坐在上面。小猴子不怕土，他本来就是个脏猴，他直接就躺在地上。四爷在小猴子前边盘腿而坐，他觉得平地而坐也只有这种姿势了。
院子里越来越黑了，兰兰说：“这房子怎么连门都没有哇。”女孩子胆都小，尤其到了夜里，总怕有个什么东西进来了。
“你说门，可能早让人拆走了。”四爷不埋怨什么，夜里能有这么个避风处，他很知足。

外面天完全黑了，房里更是漆黑一团，四爷看一眼那灰暗的门洞，再看一眼那两只半瞎的窗户，跑了一天的他反倒不困了。兰兰和胡媚子在长衫上挤着躺下，小猴子蜷曲在四爷身后。到底是孩子，有四爷在，他们很快都安心的睡熟了。
四爷也有些迷糊，他闭上眼，不睡觉养养神也好。院里有东西在滚动，很像是个石头蛋子被谁踢了一脚。四爷睁开眼，什么都没有。外面静极了，静得有些怕人。在这么深的山中，也该有点风吧。四爷这时才想起应该找根棍子或者折根粗点的树枝子放在手边，他在四周摸了摸，想找块砖头，要是有块砖头搁在手上，也能壮壮胆。他腿边没有别的，只有那柄掉了毛的蝇拂，他把那蝇拂握在手上。
起风了，风在山间吹出各种声响，风还很大，不时卷着树叶滚进门来。四爷精神反倒放松了，他眯起眼想起家，想起老婆子。几天了，他和兰兰音信全无，老伴在家不定多着急呢。四爷又想起坏三，他有一种预感，坏三真的死了，要不也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假如坏三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他也不会过分震惊：坏三成了鬼了。

外边有个东西在叫，听不出是鸟还是兽，有点像是个人在哭，要不是在笑，反正不是个调。难道是坏三变成鬼来了。四爷不信鬼，如果真是鬼四爷还真想看看，据说鬼跟人也差不多，只不过比常人多只眼或少那么块鼻子。
那东西的叫声慢慢靠近门口，四爷心里说：来了。四爷握紧蝇拂盯着门口。
那东西还真的走进来，在昏暗中四爷还是能看清楚那东西的样子，四爷有点失望，这叫什么鬼，除了孩子身大人脸有些不配套，其他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这东西不叫了，站在四爷对面突然惨然一笑，世上有时笑比哭还更瘆人。四爷顿觉后背发凉毛发直竖，情急之下四爷扬起蝇拂向那东西甩去那样子像是在赶走一只特大号苍蝇。倏地蝇拂中吐出一串火球，那东西受到了重击，四分五裂火星乱冒，四爷挥动蝇拂紧抽，很快火星熄灭了，地上留下一堆碎片，看来这个东西是件瓷器成精了。
一切恢复了平静，连外面的风也小多了。不知何时月亮露了脸，有一条白光斜着从窗户伸进来。四爷有如作了个梦，眼前地上那堆碎片又在证明刚才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情。四爷到这时才注意到，孩子们睡得很香，谁都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