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棚里挤满了人,都是前后挖坑的。谢华挤到一个角落坐下,弓起两腿看看膝盖,上面沾满烂泥,鲜血从烂泥里渗出来,顺着小腿往下流。他在屋檐边接了点儿雨水,把膝盖上的烂泥冲洗干净,才看清两个膝盖都蹭破了一大块皮,血液不断从伤口里往外渗。等到血液凝成血块,才慢慢止住了。两只脚踝上下,也被荆棘划出一道道血痕。
大雨来得急走得快,大约一顿饭工夫就停了。人们纷纷走出瓜棚,谢华也站起身挪动脚步,这时他才感到膝盖钻心地痛。
他一跛一跛地返回到山顶,朝坑里一看,糟糕,坑里积满了水。这怎么干活呢?必须把水排出来,可是没有水桶呀!只有歇工,明天带一只水桶来才行。
7
下过暴雨的早晨,大地格外湿润。舒展开来的茅草叶片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谢华扛着工具,踏着露水走上山冈,手里还拎着一个生了斑斑锈迹的铁皮水桶。
他脱下长裤,只穿着一条短裤跳进坑里。坑里的积水已经没过膝盖,但却清凉爽滑,浸润到骨髓。
他从坑边抓过铁桶,舀起一桶黄汤似的泥水,用力提起来朝外一倒。哗啦啦,水却劈头盖脸地倒流下来,溅了他一头一脸,就连嘴里也满是泥土味儿。呸——呸——他连吐几次,才把嘴里的泥土沫子吐干净。
不行,这样每次都倒流回来,什么时候才能把水排干净呀?他爬上坑来仔细观察了一番,原来是坑沿边堆的土挡住了水流,水下不去只好倒流回来。于是他拾起铁锹,在坑沿筑了一道土墙,再把土墙外的土堆推到坡下去,顺着斜坡清理出一道小水槽,水顺着水槽淌下去,就不至于往回倒流了。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之后,再跳下坑去舀水,水流果然按照预想的方案,乖乖地流到坡下去了。他很得意自己的杰作,万事只要肯动脑筋,没有想不出办法的。就像演算几何题,韶棋做不出来总是拍桌子打板凳,怪怨老师出的题目太难,然后拔腿跑到篮球场上,投几个球再回来,等着别人现成的答案。
而谢华却是耐着性子,趴在桌上认真思索,拿着三角板左量右画,就在“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却又常常“柳暗花明又一村”,终于让他找到解题的钥匙。
数学老师特别喜欢谢华,尽管他穿的衣服破旧,但老师却从不嫌弃他。每到上公开课,都一再叮嘱谢华早点儿到校,不要耽搁在课堂上回答问题。很多难题别人回答不了,而谢华却能迎刃而解。
排完了水再继续刨土,竟不那么费劲。坚硬的土层经过一夜的浸泡,变得松软了,二齿耙一刨下去就能扎到两寸深,用力一撬,翻起来一大块黄土。所以,今天挖掘的速度比昨天要快得多了。
8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村长来查看挖坑的进度。他蹲到谢华的坑沿,大为吃惊地喊道:“挖这么深啦!”
说着扔掉手中的烟头,从口袋里掏出钢卷尺,刺啦一声抽出卷条,朝坑底一放,平着坑沿掐了一个数字:“1米56,不错,还差44厘米就达标啦。”
村长收起钢卷尺,抽出一支香烟悠悠地抽着,以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谢华,左思右想,竟弄不明白,这孩子怎么有这么大的倔劲。忽然他发现谢华的右手掌有一大块殷红的血斑,便抓过他的手来仔细查看。两块嫩红的血肉露在外面,直接在锹柄上磨擦。孩子的手竟伤成这个样子,惨不忍睹,惨不忍睹!他感到那磨擦的似乎不是孩子的血肉,而是自己的心,那阵阵的痛疼一直痛到自己的心灵上。
“小皮呀,你太辛苦啦!收拾工具回家吧,剩下的我来安排人给你完成。”村长动情地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账本,给谢华记上已完工。接着便抽出三张鲜红的百元钞票,准备付给谢华一个坑的工钱。
谢华摇摇手说:“别急,等我挖完达标再说吧。”对于村长的怜悯,他并没有领情。他不喜欢别人的施舍,只希望通过自己的劳动来证实,这个坑确确实实是他独立挖完的,就像他演算数学题那样,从不抄袭别人的。
村长走后,谢华又弯下腰来继续挖掘。越到底下面积越小,掘土的困难越大。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很瘦小,但手里拿着工具,依然转不过身来。不过,就剩这几十厘米,耐着性子慢慢啃吧。只会越啃越少,不会越啃越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