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一个老客户，凯撒工业旗下一个子公司的普通主管——当然，肯定不会是本人亲自来亲自讨嫌。对面是一个专业的黑市中间人，拥有数套主要学校的校籍身份，黑白两道都吃的开的大买卖家。而来到这种地方，自然是要打扮的像个洁白精致的大小姐。
“冲波浪猫”是这行当的黑话，意思是要谈洗钱生意。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带着顾客前往里间详谈——如果是老客户自不必说，新人就得对对暗号：“要哪个牌厂的？”，就是在询问客户的推荐人。
做我们这行的，推荐人的来源往往比较固定。或者是一些秘密的、专业的黑市中间人行会，或者是学校里某些想多捞好处的学生会干部，它们都有对应的黑话，前者是“黑云厂”，后者是“白土厂”，私人推荐就是“小作坊”，而在这些暗语代称的基础上，还有一个“厂家直销”得到了保留——它的意思是，客户的行动直接来自于浮士德大人本人的授意。没人知道这种情况下究竟会发生什么……但也万幸，生意做到现在，我并没有真正用到这个暗号的时候。
而眼前的客人，自不必说，当然是“黑云场”的老主顾。

就像往常一样，我一边陪着笑把客户请到里间，一边吩咐员工盯着柜台。穿过偏门，抹角拐弯，最后来到一处隔音保密、又四处全程录影摄像的房间。其间陈设齐备——沙发、茶台、办公桌，还备有果盘和点心塔。显而易见，这里就是特别准备的会客室了。
验包、搜身、寄存配枪。做完这一切后，中间人轻车熟路的坐到了沙发上，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搜出一些资料开始翻看着。同时她的手机也响个不停，显然这次的生意并不寻常。
“老板您准备冲几发啊？”我见此情形，也识趣的直入主题道：“现货还是分期？”
“冲几发”是在问道大额生意时才会用到的单位，若只是一般生意，或者零敲碎打，则只有“冲几丝？冲几出？”这样的问法。而“现货和分期”，则是询问生意得立刻变现，还是慢慢转完。如若实在急迫，而且推荐人够份量的话，也可以临时拿存款垫付一些——当然相应的收取佣金也会更高。

“9。”那人抬起头瞄了我一眼，说了个数字，便又把脑袋埋了下去。
“呦，可是大生意。”我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亲自端到了客人桌前。“冲九发”，意味着有九千万级别的信用点需要由黑转白。折去市价损耗、中间人抽成，我大概能收到百分之三的佣金——这也能算是一大笔钱。而且那个凯撒的主管常能捞到的油水非常可观，托他的福，我们今年的利润也是水涨船高，彻底还清了最后一批负债，剩下的就是纯收入了。
“要现货。”那人在手机上噼噼啪啪一阵捣鼓后，又向我回答道：“立刻发货最好。”
“现货这……”我挠了挠头，她的意思是最好有现金，但是这样的资金数量眼下也不可立即拿得出手，我不禁有些犯难：“您看，九发的数我们小店暂时也拿不出来。”我微微皱着眉毛，试图和她交涉：“暂且只能安排出一批三发的货。”
中间人没有搭理我，依然在埋头与手机另一侧紧张的商议着。从表情可以看出，她对手上的这份单子感到了十足的压力，即使房间内中央空调不时吹送着淡淡的微风，也依然能看到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正滚滚而下。我自然不敢催促，只得先坐在一边，静静的等待。
大约五分钟后，那里的商议似乎有了结果，中间人也敲定了主意。她放下手机，把几份必要的文件和手续码在桌上，终于开始理会我的事情：“现货只能三发是吧。”她开门见山的问到。
“回您的话，眼下确实只有这么些余量，再压就周转不开了。”我耸耸肩，“您看剩下的，能不能再宽限些日子。我给您想想办法，把单子往前提一提。”
所谓“提单子”，这就又涉及到我们买卖的操作流程。每隔一段时间，一些专门的皮包公司就会开始在各种拍卖平台上炒作某些特定的桃桃伙伴的产品的市价，这些特别的产品往往在宣发阶段就已经是限量特别定制款，在一定时间后更是会被大幅追捧，这些公司此时就会在各种拍卖平台上疯吵价格，并且刷购各种虚假的销售记录以混淆视听。它们甚至还会买通一些颇有影响力的媒体，让他们捧红一个个设计师、收藏家、生产商、还有评鉴人，定期制作一批类似于“好物榜单”一样的排名，一边借此维持受众，一边为本已虚高至极的价格更添溢价。
而每次洗钱的“单子”，就得顺应这些公司媒体推流的时间表与节奏——譬如在“榜单”刚发布的时期里，产品就可以卖出更高的溢价，从而降低在黑产资金流动时产生的损耗，而经过这么一套流程打出的信息差，外加各种政债假账，巨额的来历不明的资金就能借着这样的机会“华丽上岸”，成为合法收入。整套体系就像一个公交车，按照日期定时发车、定时上车。我们这些钱庄老板就像赶车的人，接着时机就能多讨到饭吃，反之就要蒙受损失，甚至丢掉业内声誉。而所谓“提单子”，就是经过商议，把加急客户的商单在最近出炉的“公车”上提前处理。也算是一个妥协的做法。

“那最快能提到什么时候？”中间人问到。
“最快，可能得下个月。”我说着，有些汗颜的解释道：“最近生意比较多，排的人也多，还请您担待担待。”
“嗯……”那人听罢，似乎心里不太顺畅，但也没提出更多异议：“行吧，就这么安排。”说着，指指码在桌前的一排用到的手续文件。“该签的都签了，你确认一下吧。没问题就干净安排。”她有些不耐烦的补充道。
“成，您容我瞧完。”我小心翼翼的拢过文件，抬起额头小心的观瞧着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她脸上的焦躁并没有因为生意的尘埃落定而消散，浓厚的阴云依然飘荡在她的头前，似乎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但这一切并不是我该过问的内容——行业规矩，无端打听太多秘密并不是什么好事。我按照指示，不停的翻看着那些文件——假账、项目记录、收藏证书、假收入表、皮包公司信息……如此种种、天衣无缝，不愧是已经在行业里混迹多年的老手。我一边暗自惊奇，一边仔细的做完了记录与核对。“我想没有问题。”我点了点头：“这样应该就可以了。”我说着，随即准备我这里的清单表。“还是老规矩，您先拿一批‘赠品’，等买款到账，然后现货会在24小时之后发您。”

所谓‘赠品’，就是指明面上进行交易的部分实物——但具体操作时肯定还会有其他安排，当然那就是后话。
“嗯。”中间人点了点头，先是仔细检查着我递过去的清单表，其后又打开手机一阵噼里啪啦。最后似乎是都确认满意了，遂掏出笔签下了字，在我这里留了个档。我吩咐下属们接下，又陪着中间人走完了剩下的流程。带着她又是一阵转弯抹角，最后好声好气的，从另一边的偏门送出了专卖店。
“呼……”我大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心里一阵窃喜，这份大单子足够我赚出今年的成本开销了——算上房租、水电用费、雇佣的工钱，交给学生会的税费，给黑社会的保护费——还有最重要的，给浮士德大人上供的份子钱。
但是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让此刻的我显的如此的无知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