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尾巴带着暧昧，勾的人不愿离去，仿佛这世间有他亲密的爱人；冬日的长情悱恻缠绵，与秋极限拉扯，将那裹挟着寒冷的气息送到人的身旁。）
（如此时节，庄子上的温泉便更显得动人。）
阿君，我先去池子里啦~你可要快一点，万一我一不小心昏过去，可需得扶着我——
（少女灵动的声，在蒸腾热气之下更显飘渺，放眼望去也似雾中看花，让人倍感舒适。而人整个浸在温泉之中，初初入水，水中温度与肌肤的寒凉接触，有些许激灵，却又很快沉浸其中。）
（好似许久，翡君都未出现，一个人在池子里多少带着惆怅。抬眼望着门口使女，便抬手唤她。）
我记得方才你说名唤莺时是吧？去帮我拿些奶酪来！
（眼前婢女清秀，似乎有几分迟疑。我知他担忧，守门这活儿原本便是枯燥乏味的，若他擅离职守，大抵也要受家中问责。而悠哉悠哉如我，选一个相对平整的石台，用手支着下巴。）
（眉眼弯弯，笑意浅浅：）没事的，就去一下，出了事儿有本小姐替你顶着，有什么可怕？
（好容易才将小姑娘哄去，想着庄子里的奶酪，心里更加欢愉。于是倚靠着，偶尔用腿往上踢，扬起的水花落在远处，形成一圈圈涟漪；有时也扬起臂弯，捧一捧水，然后滴滴落在胸前，眉眼弯弯。）
（直至耳后传来步履之声，稳健的，却也无甚在意。）
阿君，你可是出来了，等得这般久了，人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呢！没有三二好言，说不得人家心花怒放，可是不依的——
（尚未回眸，声音便从口中溢出，如珠如玉，与这院中流淌的水声相附和。可又带着娇媚，拖着长长的尾音，就连声音也绕着那云雾打了几个圈，转着弯送到身后。）

（塞北的风凛冽，呆了一年，身上的肤色都变得健康不少。忙完了正事便是年关，百官休假，族中在外任职的兄弟们几乎都回了京中，因着江猷连着两日在外吃酒，心中憋着一肚子话想要与他说，却迟迟未寻到机会。故而接到他泡温泉的邀约时，虽有片刻怔愣，到底还是欣然前往。）
（头一遭来，本以为庄子不过是和别院一般大小，未曾想这其中竟有这么多的池子。下人来报时，只说六爷在第三个院子，故而进了大门，便向左手而去。手中执扇，特地换了身素色为底，暗金色镶边的绸缎外衫，衣摆处，隐隐可见两朵苏绣工艺的山茶花。门口侍卫全无，正疑惑他的粗心大意，未见人先闻其声，走近两步，临近池子时见到一抹女子背影，急忙顿住脚步。乌黑亮丽的发丝贴在后背，凝脂白玉般的肌肤在袅袅升起的水雾中，更显朦胧之美。听她唤了声什么名字，说的话令人脸红耳赤，不由得心中骇然，似乎是不肯相信胞弟会变成这样——）
（虽说从前也听闻他有三两风光事，到底是外头传的。身为自己的胞弟，心里还是愿意相信他的为人。只是如今亲眼所见，不由得生起一丝怀疑。按理说便真是江猷寻来的女人，不该连个看守的心腹都没有。眸光一紧，想到某种可能，只怕是为自己设的局。骇然不已，急忙退后两步。）
（兴许是步伐过于仓促，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瓦石，发出一阵声响。前方传来女子的惊呼，顾不得其他，急忙侧过脸去，打开扇子遮住半边脸庞。努力克制自己这不礼貌的目光。）
“小姐，还请自重。”

自重？什么自重！
（若说瞬间，如同周遭的云雾一般，率先袭上心头的是极重的困惑。随即下意识的认为，大抵是阿君与我玩闹，并未注意声线，与素日胡闹之时略有分别。思及至此也未曾忍耐，笑出声来。）
（撩起的水花荡漾起波纹，重新落入池中的细微声响，与银铃一般相合，倒是生出几分不同。）
（源于心，下意识的做些反抗。）
素日阿君可没有这般拘泥，自重是什么？才不呢！
（于是悄然站起，掬着一捧温泉水，冲着人声方向扬去。初始还笑着，却在望向来人轮廓之时，面色惨白，骤然之间哑了声响。氤氲之中，不曾窥见容颜，却依稀可见衣衫之上所秀山茶娇艳明媚。身形颀长，抬眼之中可见压迫，手持折扇，绝非熟悉的娇娘。）
（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不知身处何方，也不知此刻的自己任凭洇湿长发紧贴，墨色与雪白的肤相交错。只是双手交叠，掩住口中惊讶，又在瞬间察觉有误，手忙脚乱既想着遮掩，又想要缩身重新躲回水中，隐藏春光。）
你是谁，可知——
（向后退两步，却在仓促之间因着躲藏失了重心，身向后仰。话语未曾说完，便随着一声惊叫落入水中。池本不深，可乱象丛生，先是因着惊恐骤然睁大瞳孔，随即便是水入眼眸，惶恐所在又失光明。手脚挣扎着，却反倒无法重新起身，想喊救命，可咕嘟一下又呛了水。）
（忙中出错。）
（于是失重感越发明显，窒息的感觉也愈发深重，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指尖仿佛也丧失了力气，周围的一切都归于沉寂。意识归于黑暗之前，有一瞬间甚至在想，究竟是何故？可能溺毙于浅浅温泉，若是阿君知晓：该是如何的可悲又好笑？）
（只是，也有可能连累莺时，倒也罪孽。）

（盈盈月色落在屏风上，映射出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材。本想趁着无人瞧见之际疾步离开，却不料终究是入了局。从她惊慌质问到落水声响起，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思绪尚未理清，玉人便没了踪影，只剩下池中不断翻涌的浪花，和微弱断续的求救。）
（转身对着外头喊了两句，迟迟不见回应，见女子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顾不得男女有别，扔了折扇，三两步跨过屏风，跳进了温热的泉水。不深，将将没过腰间，水雾朦胧间，借着方才看见的位置向下摸索，抓到了纤细的手腕。先是一扯，发现人没了反应，寻不到发力点，滑嫩的手肘滑落。只得又潜入将她拦腰抱起，簌的露出水面。）
“姑娘，失礼了。”
（彼时二人已然衣衫尽湿，紧紧贴在身上，顺势低眸，方才瞧不真切的轮廓眼下一览无余。自知失礼，急忙将人扶靠在池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直至吐出大口的水来。我不知她为何会在这院中，又是谁为自己设下的鸿门宴。江猷断不会做这番荒唐之事，更不会无缘无故的约了女子。如此想来，唯有先弄清楚她的目的才好想对策。）
（沥沥拉拉的水珠滴在地上，氤成一圈。方才救人心切，加上池水常年恒温，一时间没觉得冷。现下晚风缕缕吹过，才觉得湿了的衣服这般寒凉。好在身子骨尚且硬朗，除了不适倒也没什么其他反应。等了会，见人终于睁开眼睛。从旁边的矮凳上拿过干净的披风递了过去，没有直接瞧她的神情，匆匆一瞥，便低头继续拧着袖口。）
“姑娘既然醒了，便将披风穿着吧。方才溺水，别再因此染了风寒。在下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似是混沌，沉溺于昏暗之中，徒留求生。可人言随着水声流入耳中，却反而更加虚幻，搅弄的人心进入迷惘，挣扎却又无力。似乎只能随波，将命运交与天意。）
（直至浮萍被人捉至手中，伴随着水流有轻缓撞击，才像是从那虚幻的镜像之中脱离。）
阿君……
（潜意识的幻境，空洞的回声，眉眼之间还带着迷蒙。无所感知，徒留身体整个无力，依靠于面前之人，下意识呢喃，声音送入他的耳。直至意识回笼，听得模糊的责任，方又冷凝了脸。）
（谴责之言呼之欲出，可抬眸却见儿郎背影，不算伟岸。天人交战，沉沦于漩涡，不知是擅入者的鲁莽，又或者是柳下惠的端方，以及那件属于男性的披风，交杂着不同的体温、特殊的香氛，使思绪更加混沌。）
（长发轻挽，任凭水珠顺着木簪滴落于大氅外侧，重新将目光凝聚，在少年人的身上。）
（脑海之中依稀有什么声音在叫嚣，控诉着不可困囿于眼前，恍然惊觉——此人正是舒尔都氏长孙，名讳行止。）
表兄稍候。
（不过片刻便是一声嗤笑，旁人不知，额涅对于舒府的情况还是略知一二。可质疑却这样迟滞于唇齿之间，带着粘稠的困惑与不解，为那些流言蜚语，也为眼前荒诞。）
（话语生生吞咽，莺时与奶酪香一起环绕四周，短暂的露出柔和，抬手唤其至身侧，附耳低语。）
莫要让七小姐出来，我能解决。
（文家娇娘，不可尽数被眼前事物裹挟；眼前人，也绝不可在沸时出事。）
（如是想，从一旁取出布巾，塞到他处，匆忙的、仅仅一下隔着布料的接触。雪白的肌肤与男人的大氅形成鲜明对应，困顿着不舍，因那遮身的物件儿；也由不得纷乱的思绪，人心将眼前人至于险境。）
（而阿君自有七巧玲珑之心，使莺时重新拿出一件斗篷，随着眼眸示意，放于触手可及之处。）
（适才重新言语，算不得裹挟冰霜，也不可算的温和。只是眉眼多了几分探究，期待着言语落入他耳，是怎样的慌乱。）
小女文氏姮卿，行八，生母舒尔都氏。

（方才救人心切，只顾着将她从池底救起。如今平了心绪，想到二人浸湿的衣衫几乎要将彼此的肌肤贴在一起，遐想翩翩，耳根倏的泛红，往日薄凉的心底竟一时生了涟漪，绵延万丈。好在池子周围雾气浓郁，瞧不真切，才没失了礼。因着乍然冷热交替，唇色苍白，外头伺候的丫鬟也适时进了院子，外人在场，理智回笼。）
⠀
⠀（敛了眼底那抹神游，听到她喊自己一声表哥。瞬间觉得惊雷劈在脑中。这才带着震撼、惊诧、复杂的眼神转身看了过去。儿时族中姊妹围在一处，表哥听了无数遍也未觉得有甚。可自从与玄阙在甘肃经历了美好回忆后，这二字总成为夜半时分的梦魇，不断侵蚀着那抹破碎不堪的灵魂。隐藏住在袖中微颤的手掌，看向她的目光迟疑。雾气大散，总算是瞧清了她的面容。分明是不怎熟悉的脸庞，万千话语哽在喉中，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静静看着她同身旁仆人说话，娇小的身躯披着宽大的狐氅，略显滑稽，却不觉违和。）
⠀
⠀（片刻，面前多了件新的斗篷，摆在不远处的桌案之上。想要问她与江猷是何关系，又觉得失了礼数，四目相对，看不清她眼中是探究还是嘲弄。伫立在原地，不受控制的上前两步。方才克制的思绪再次紊乱了气息，芳毫覆上淡淡水雾，险些迷了眼。听她说完闺名，骇然不已。文氏一族迁入京中不久，若非她提及，是万不可能想起的。仔细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着，确有些姑母的影子。抬手行了个平辈之礼，清冷的嗓音夹杂些许质疑的试探。）
⠀
⠀
⠀
⠀“行止见过文表妹。初次相见，难能表妹记得在下的名讳。只是此番本为找胞弟议事，并非有意打扰，扰了你的兴致，还望见谅。”

（声如流水，入耳之时也见叮咚。热气蒸腾，聆其字句，下意识轻蹙眉头。）
（言语之中并无丝毫不妥，若真有诡谲，也仅在引路小厮身上。手捉住披风边缘，细细捻着，试图从纷乱思绪中理出明显线条。）
莺时，去查。
（话音方落，莺时立时出门，未有拖泥带水。不仅仅是江猷身在何处，也有其他。更担心，眼前之情是为构陷。或是对家扰乱沸时之经营，又或眼前人是否将人得罪，甚至是否有人离间两家关系？一一思索，做出千万假设。）
（归根结底，母族兄长亦算得手足，其中重量，还需仔细分辨。心头思绪翩飞，又做一番阴谋。）
今日之事说来简单，也有可能复杂。
-
（抬眸望向对方，经历慌乱，此刻竟是极速冷静。心有芥蒂，先放在一旁，心知肚明，若真得万一，那便不仅是我二人之间的事儿，也极有可能——危及家族。）
（思及至此，更有所激荡，可事已至此，声音反而更加冷凝，思绪也更加清晰。）
表兄，此时也莫要怪姮卿唐突，不知近日行事，可有得罪什么人？亦或是，阻碍了何人利益？
（话说一半，惊觉过分，面色不由一僵。明明已是完整话语，却显戛然而止之势。）
（眼前公子传闻，外圈没有，可自家人口舌纷杂，难免漏了些风声。风流韵事，本是无关痛痒，可若搭上如今之事，又不免让人怀疑是否其中有长辈手笔。）
（若是如此，又显自己小题大做。心下顿生慌乱，不愿过多揣测，又像窥得其中真意。）
（这方天地又一次无端寂静，转身背去，又踱着步子向前行，思忖着如何岔开话题。）
-
我是说，啊——
（娇娘惊叫之声皆因足下并非脚踏实地之感，大氅柔软，与地面湿滑相触，便不再稳定。身子向前倾，失去平衡的瞬间顿觉有凉风扫过肩，下意识的伸手去捉，却加快了身子倾倒。）
（流年不利。）
（脑海之中只有四字，心头怒火激荡，也顾不得思考其他。狼狈与否已不重要，只想着如何能轻减阻力，哪怕狼狈，也莫要受到损伤。）

（话音落，自己也有些回过神来。如今江猷已身负二品官职，又怎会做这等糊涂之事。听她与身边丫鬟耳语，随即院子又剩下彼此二人，心中已然有了些许猜想。若是针对自己而来，这场局未免太过用心了些。只是一个西北武官，能牵扯谁的利益。眼下忽的要想，竟是没有头绪，摇了摇头。）
⠀
“塞北本就是无人之境，要说为我设局，瞧着不像。此事我回去后命人好生查探，叨扰了表妹，实乃行止之过。”
⠀
（不管此事是冲谁而来，自家铺子出了这等花月之事，多少要受到影响。且吏部考核在即，于自身，多半也是没好处的。想到这里，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顾不得身上落了水，神色也不由得有些慌张。故而在感觉到有人影向自己扑来时，下意识便搂住了她。二人摔倒在柔软的雪地，披风滑落，唇瓣相依，是未曾体会过的柔软。本想推开，却鬼使神差的止住了动作，感受着温热的呼吸扑打在脸上，脸颊瞬间覆上大片绯红。）
⠀
（精壮的少年遇上娇柔的少女，难免会起了泛泛心思。感觉到她身子紧张的颤抖，这才恢复思绪，将人从身上扶起，慌乱粗重的呼吸已然出卖了内心，面色却是撑着如常。）
⠀
“你..你没事吧？”
⠀
（怎会没事。平白无故的闺阁女子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不必想也知道是多么严重的事。院子里响起下人惊呼的声音，二人被扶起，气氛却再度陷入冷寂。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等她整理好，在众人怒视中躬身行礼。）
⠀
“今日之事都是行止之错，你放心，倘若表妹愿意。我...定会为你负责。”

（周遭的画面仿佛更慢了些，他好似说了什么，可是耳边却只残留风减速的声音。）
（如同浸了水的棉絮，将那细微的声音无限放大，又在瞬间满满的充斥耳中，隔绝一切喧嚣。一切皆如方才溺水一般，在被揽扣入怀的瞬间，思绪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回神之际，已是唇齿相触。）
（那是不曾感触过的，温热与柔软，并不像他的面庞一般看上去那般冷硬。而两个人的呼吸，也在瞬间如同针织一般交错在一起，织成细密的网，将整颗心捕获。眼底倒映着他的眸光，手中紧攥也是他的衣衫，发丝四散更显慌张，眼含秋水，又将那无措悄然放大。）
（心如擂鼓——）
（任凭那咚咚声响在耳中回荡，不过瞬间，明明身躯僵直，却就好像心脏要跃出胸膛。耳尖也沾染了欲说还休的红，撑着想要后退，却又因着力有不逮，重新跌入沾染着清冽气息的胸膛。）
（想逃，却逃不掉。）
-
（心知这事儿极其糟糕，理应挣脱泥淖，但一切都未来得及，便有嘈杂之声灌入颅壳。）
（那是带着惊异的、被人围观的热闹，思绪骤然回笼，眼眸深处已然藏了冰霜。莺时尚未回转，其中真相未曾探明，依着目前情况分析，只可尽力抽丝剥茧，试图探寻暗波涌动之间，究竟推手为谁？）
（眉峰微蹙，所有的一切都已超出预料，需得尽快冷静。如此念着，指尖下意识用力，任凭坚甲扣入掌心，那细密的疼痛顺着长根不断蔓延，试图让头脑清醒。）
（惟有耳畔温和响起，方才下意识的摇头，嗫嚅着，将诸多神情藏起，含羞带怯。）
无……无……无碍的……多谢……多谢表兄……
（红唇翕动，纤长的睫毛化作抖动的蝶翼，任凭而郎将身形扶正，调动精力支撑着所有气力。那声音是极浅的，就如同空中漂浮的绒毛，颤颤巍巍的只知随风飘摇。）
-
（终究，需要冷静。）
（恰好翡君趁乱来到身旁，感受到臂弯处的支撑，又有花撑遮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下意识的望过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受到惊吓如同猫儿乱窜的思绪，瞬间变得乖顺，各司其职。）
（未曾叫破他的身份，只是轻微点头，方才回首，望向行止表兄。）
倒也不急，此事说来也非三言两语可解，烦请表兄先去林钟小院，江六爷那边换好衣衫，咱们过府交谈。
（声音如珠玉落地，字字铿锵。心中自然清楚，今日之事已不可善了，拖泥带水反而徒增笑料。倒不如落落大方，更显问心无愧。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是他还是我，都需要一个交代。）
（至于别人，如何想以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们已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