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云: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即是大罗天,五更启明,翻身而起,严丝合缝的窗牖外,熟悉的梆子声若隐若现地徘徊,随后殿宇宫室次第亮起烛照,新的火绒取代陈旧的,灯笼作开路先锋,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悬凛屋檐,交涉苟延残喘的黑夜,屋檐下,廊柱拱卫着的,甲乙轩门扉撑开一缝仅容半躯委身的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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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床沿跏趺,盱衡全局的、缄默的视野里,小太监先是点燃了烛光,随后不露半分声响地含蓄走至身侧,替我打起了辫子。喉结一滚,愈发显得无话可说。但事实截然相反,有许多话我很想告诉谏之,昨夜梦中那些难以忘怀的清唳、龙争虎斗的狂热,还有归寂终局的惨暗——这之后呢,梆子声,松软的床褥,显迹的幔帐,弓身卑顺走近的小太监,以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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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林故事里,为首的英雄通常侠肝义胆,每逢路见不平,往往挺身而出,誓要剑毁危殆、替天行道,因此最后永远一呼百应、深孚众望。这样的故事旧年历中我时常眷注,天马行空的幻想是少年天性,何况大快人心的结局与酣畅淋漓的底色兼而有之,但后来我就不再为这样大同小异的故事低眉,晚间,谏之取出翻得毛糙的书卷,我兴致缺缺地制止他,对他说现在有了比我更需要它们的人。比方说,阿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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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迈出自己的大罗天,神色平淡地行向松下堂。两间规制相仿的屋宇在紫禁城就像两颗隐而待发的寒星,为排松重翠所屏藩,膏粱貂裘所哺育,它们依偎得很近,我大约连半刻钟都未消费,站在松下堂门前时,双肩只略携薄薄的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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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被雪色映得通透,那些灯笼便变得更像红晕,顾自内敛地燃烧。阿慎从屋内一头闯出,神容的期待令人不忍忽视。我并未如他期盼的那样接来绘图,反而伸手向其脑后顺了遭他的小辫儿,又逗小狗崽似的挠了两次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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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这么单薄,是迎我的,还是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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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他转身进里时,雪絮下得更密集,屋内仍有些晦暗,长烛死而后已地常燃,见阿慎吃得忘我,这才一面吩咐替他加衫,一面重新展看画幅。画卷上刘师傅的脸占据半壁江山,孺子的笔触匪夷所思,接触两眼辄不忍卒读,不动声色地将画幅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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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很有精神。下次将刘师傅的眉添更粗些,须要更长些,便臻完美。【略一停顿思索】许师傅的课业你不用管,他的武力尚不及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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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慎从前不是这样追逐口腹之欲,眼神巡向案间的提盒与瓷具,泛冷的菜肴色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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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