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吴氏】1
（树顶已经有沙沙的雨声了。这是一场急雨，雨势颇大，万道银线破空而过，滔滔落在砖沿上，业把院内坛子里的芭蕉叶打得簌簌作响。我喜欢雨滴砸在砖瓦上的声响，总令我想起小时候还在家那会儿，一家子吃饭吃得热闹，筷子头频繁点在碗身的动静儿——清脆又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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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往日，我此刻也定已站在檐下，悠悠然看雨幕打房，像珠帘断线，层层叠叠地朝地上泼；然眼下的心情……压在下唇的齿尖又磨了磨，将所有叹息尽数湮在这一席未能出声的唇齿相撞里，所有思绪归于跟前这尊大佛，眼皮颤了颤，依然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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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回明妃娘娘，正是奴婢……（指的是替英妃娘娘寻画一事）不、不——（上下磕绊。心一横，咬牙掐了手背一把，强行深吸一气）不知，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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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吴氏2】
（明妃娘娘嫣红好看的唇还在动，我脑中却只剩一片嗡嗡作响，不断往回踅摸她说过的几句话，“画有问题”、“担责”、“家中老母与弟妹”……我一壁明知那已如泼出的水，一壁不愿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不断地咬紧后槽牙，仿佛如此就能回到以前，回到没有明妃来此屈尊的哪一天，那时，我定然又在檐下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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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明妃想来并不打算这么放过我。她如今已掌一宫事宜，就算我是英妃娘娘名下的宫女，若明妃强行寻我不快，英妃娘娘想必也无可奈何，毕竟……心里自嘲一笑：我们做宫人的贱命一条，哪儿轮得到主儿们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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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叹我今年已廿四有余，只差个把月就到了能出宫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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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一酸又一颤，堪堪要落下泪来，但我怎敢。这会儿反倒庆幸我们做奴才的处处皆要低头，也庆幸外头阴云密布，连带着室内也一片昏暗，否则在主儿面前儿红了眼眶，少不得又吃罪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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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假作轻轻、却偷偷极重地一吸气，我想着家中老娘、老父、弟弟与幺妹儿，视线越来越模糊；但最终，还是猛一眨眼，将那些多余的心思抛之脑后，再把腰朝下摁了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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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闭上眼，心如死灰）……尽管吩咐，（又张开眼，打了个话儿里的主意）娘娘既已答应给奴婢家人平安，奴婢自然，（咬了咬“既已答应”四个字的重音，这方像是完成什么夙愿，神情复显凄凄）——无有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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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吴氏3】
（我原想着，明妃娘娘兴许是在英妃娘娘这儿打什么主意，听到末了儿却发现——原是“瞧上”了长春宫的安佳小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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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宫中没几道交情，对那些深闱琐碎也一向没多打听，说破天去，也只是知道这位安佳氏的常在是个去过西洋、见过世面的，或因如此，我亦听闻她在万岁爷跟前儿有几分薄面儿，同样的，还和同宫的、我伺候的主子英妃有些不那么愉快的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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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哪儿还有那等闲情逸致去操心二位主子呢？听听明妃娘娘那意思——这件事儿，我要做得好，哪怕没有吃穿嚼用上的好处，那也好歹保住了一家几口的命；若是做得不好……嘴角划过一丝悲凉：为了护住家里人，我就得拿我自个儿去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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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不免恼恨地拿一缕余光狠狠对着明妃的剪影一剜；可当目光融入那道影子、追着影子而望去时，最终在影中瞧见的，也只有我垂得越来越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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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说得对，（雨声好像渐渐歇了，又好像悉数移到了我脑子里来，下得稀里哗啦一片响，而我，只余空洞洞盯着地面的眼睛，和那些听着已经快要不是从自己口中吐出的话语）奴婢但凭娘娘差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