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假期之最后一日》
塞林格
1944年
.
特种兵约翰·F·格拉德沃勒二世，编号32325200，此刻穿着一条灰色的法兰绒裤子，领口敞开的白色衬衫，菱形花纹的袜子，棕色的粗皮皮鞋以及一顶镶了黑边的深褐色帽子。他把脚搭在桌子上，旁边放了一盒伸手可及的烟，等着他的母亲随时可能进来，手里拿着一片巧克力蛋糕和一杯牛奶。
地板上到处都是书——打开的、合着的、畅销的、不好卖的、经典的、口水的、圣诞节收到的、图书馆的还有借别人的。
这个时候，中士正在画家米哈伊洛夫的工作室，一起的还有安娜·卡列琳娜和康特·渥伦斯基。几分钟前他和佐西马神父和阿廖沙·卡拉马佐夫站在修道院的门廊下。一小时前他正走过那个属于杰·盖茨比（原名詹姆斯·盖茨）的了不起而令人伤感的草坪。现在，中士正急着走出米哈伊洛夫的工作室，希望能挤出时间去一趟四十五和四十六大街中间的十字路口。他和一个名叫本·柯林斯的警察正等着一个叫伊迪斯·道尔的女孩开车经过……他还有那么多的人想要再见一见，还有那么多地方……
“我来啦。”他的母亲走进来，端着蛋糕和牛奶。
太迟了。他想，时间到了。也许我可以带着他们。长官，我带上了我的书。我还没有去杀过人。你们冲锋，我和我的书殿后。
“哦，谢谢，妈妈，”他从米哈伊洛夫的工作室里出来了，“看起来真美味。”
他的母亲把托盘在他的桌子上摆好。“牛奶冰冰凉的。”她用一种极其赞赏的语气说，这一直都会把他逗乐。然后她坐在他椅子边的脚凳上，看着她儿子的脸，看着他清瘦的熟悉的手拿起餐叉——看着啊，看着，充满了爱地看着。
他咬了一口蛋糕和着牛奶吞下去。果然是冰冰凉啊，真不错。
“真不错，”他说道。
“从早上开始就冻在冰箱里了，”母亲说，对这有些漫不经心的赞美表示满意，“亲爱的，那个叫科菲尔德的男孩什么时候到？”
“考菲尔德。他不是个男孩了，妈妈，他都二十九了。我六点去接火车。我们家的瓦斯没了吗？”
“没，别信，不过你爸爸让我告诉你说兑换券都放在储物间的。足够换六罐呢，他说。”格拉德沃勒太太突然表示了对地板的不满，“贝比，你走之前会把这些书捡起来的是吧？”
“呒嗯，”贝比嘴里包了一大口蛋糕心不在焉地说。他咽下蛋糕，然后又喝了一口牛奶—嘿，真是冰冰凉的。“玛蒂几点下课啊？”他问道。
“大概三点吧，我想。哦对了，贝比，去接她吧，她会高兴得不得了的，穿上你的军装什么的。”
“我不能穿军装，”贝比说，嘴里嚼着东西，“我要去滑雪橇。”
“雪橇？”
“嗯呐。”
“好吧，我的天呐。一个二十四岁了的小男孩啊。”
贝比站起身，端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这东西还真凉。然后从地板上的书堆边蹚过去，就像一个后卫的慢动作回放那样，走到窗边。然后把窗户拉上去。
“贝比，你会着凉的。”
“呐。”
他捧起窗棂上的一捧雪然后团成一个球；刚好可以团起来，不是很干。
“你真疼玛蒂啊。”母亲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是个好孩子。”贝比说。
“科菲尔德在入伍前是做什么的？”
“考菲尔德。他是三个电台节目的导演：《我是莉迪亚·摩尔》、《人生百问》还有《玛西亚·斯德尔，M.D》。”
“我常听《我是莉迪亚·摩尔》呢，”格拉德沃勒太太说道，“她是个女兽医。”
“他还是个作家呢。”
“哦，一个作家呀！这对你来说再好不过啦。他会不会显得特精明啊？”
他手里的雪球已经开始化掉了。贝比把它扔出窗外。“他人很好，”他说。“他有个弟弟是陆军，被无数个学校退过学。他常说起他，总是觉得他就是个小蠢蛋。”
“贝比，麻烦把窗户关上啦。”格拉德沃勒太太说道。
贝比关上窗走到他的衣橱边，他漫不经心地打开它。他的套装都整整齐齐地挂着，但是他看不到，因为它们都用焦油纸封起来了。他在想他是不是还有机会穿上它们。脆弱啊，他想，你的名字是格拉德沃勒。那些千百辆公车上的、千百条街道上的、千百个吵吵闹闹的派对上的姑娘们都看不到韦伯先生和韦伯太太从百慕大给他带回来的这套白西服。即使是弗兰西丝都没见过。他真应该找个机会出现有她的某个房间里，穿着那套白西服。当他在她身边时，他总觉得自己长得实在太普通了，鼻子简直是又大又长。但是那套白西服，那套白西服一定会迷死她的。
“在我吃掉你的白套装之前我一定会洗干净整整齐齐地叠好的。”他妈妈说道，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知道他在想什么——这让他简直有点生气了。他在衬衣外面套上海军蓝的无袖毛衫，然后穿上山羊皮风衣。“雪橇在哪里，妈妈？”他问道。
“仓库里吧，我猜。”母亲回答道。
贝比经过他母亲坐的脚凳，她还在那里看着，充满了爱地看着。他轻轻地拍了拍她朝外的肩膀。
“回见。清醒点啊。”他说。
“清醒点！”
十月末窗户就会上霜了，而现在，十一月的纽约瓦尔多斯塔就已经通体都是白色的了。
塞林格
194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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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种兵约翰·F·格拉德沃勒二世，编号32325200，此刻穿着一条灰色的法兰绒裤子，领口敞开的白色衬衫，菱形花纹的袜子，棕色的粗皮皮鞋以及一顶镶了黑边的深褐色帽子。他把脚搭在桌子上，旁边放了一盒伸手可及的烟，等着他的母亲随时可能进来，手里拿着一片巧克力蛋糕和一杯牛奶。
地板上到处都是书——打开的、合着的、畅销的、不好卖的、经典的、口水的、圣诞节收到的、图书馆的还有借别人的。
这个时候，中士正在画家米哈伊洛夫的工作室，一起的还有安娜·卡列琳娜和康特·渥伦斯基。几分钟前他和佐西马神父和阿廖沙·卡拉马佐夫站在修道院的门廊下。一小时前他正走过那个属于杰·盖茨比（原名詹姆斯·盖茨）的了不起而令人伤感的草坪。现在，中士正急着走出米哈伊洛夫的工作室，希望能挤出时间去一趟四十五和四十六大街中间的十字路口。他和一个名叫本·柯林斯的警察正等着一个叫伊迪斯·道尔的女孩开车经过……他还有那么多的人想要再见一见，还有那么多地方……
“我来啦。”他的母亲走进来，端着蛋糕和牛奶。
太迟了。他想，时间到了。也许我可以带着他们。长官，我带上了我的书。我还没有去杀过人。你们冲锋，我和我的书殿后。
“哦，谢谢，妈妈，”他从米哈伊洛夫的工作室里出来了，“看起来真美味。”
他的母亲把托盘在他的桌子上摆好。“牛奶冰冰凉的。”她用一种极其赞赏的语气说，这一直都会把他逗乐。然后她坐在他椅子边的脚凳上，看着她儿子的脸，看着他清瘦的熟悉的手拿起餐叉——看着啊，看着，充满了爱地看着。
他咬了一口蛋糕和着牛奶吞下去。果然是冰冰凉啊，真不错。
“真不错，”他说道。
“从早上开始就冻在冰箱里了，”母亲说，对这有些漫不经心的赞美表示满意，“亲爱的，那个叫科菲尔德的男孩什么时候到？”
“考菲尔德。他不是个男孩了，妈妈，他都二十九了。我六点去接火车。我们家的瓦斯没了吗？”
“没，别信，不过你爸爸让我告诉你说兑换券都放在储物间的。足够换六罐呢，他说。”格拉德沃勒太太突然表示了对地板的不满，“贝比，你走之前会把这些书捡起来的是吧？”
“呒嗯，”贝比嘴里包了一大口蛋糕心不在焉地说。他咽下蛋糕，然后又喝了一口牛奶—嘿，真是冰冰凉的。“玛蒂几点下课啊？”他问道。
“大概三点吧，我想。哦对了，贝比，去接她吧，她会高兴得不得了的，穿上你的军装什么的。”
“我不能穿军装，”贝比说，嘴里嚼着东西，“我要去滑雪橇。”
“雪橇？”
“嗯呐。”
“好吧，我的天呐。一个二十四岁了的小男孩啊。”
贝比站起身，端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这东西还真凉。然后从地板上的书堆边蹚过去，就像一个后卫的慢动作回放那样，走到窗边。然后把窗户拉上去。
“贝比，你会着凉的。”
“呐。”
他捧起窗棂上的一捧雪然后团成一个球；刚好可以团起来，不是很干。
“你真疼玛蒂啊。”母亲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是个好孩子。”贝比说。
“科菲尔德在入伍前是做什么的？”
“考菲尔德。他是三个电台节目的导演：《我是莉迪亚·摩尔》、《人生百问》还有《玛西亚·斯德尔，M.D》。”
“我常听《我是莉迪亚·摩尔》呢，”格拉德沃勒太太说道，“她是个女兽医。”
“他还是个作家呢。”
“哦，一个作家呀！这对你来说再好不过啦。他会不会显得特精明啊？”
他手里的雪球已经开始化掉了。贝比把它扔出窗外。“他人很好，”他说。“他有个弟弟是陆军，被无数个学校退过学。他常说起他，总是觉得他就是个小蠢蛋。”
“贝比，麻烦把窗户关上啦。”格拉德沃勒太太说道。
贝比关上窗走到他的衣橱边，他漫不经心地打开它。他的套装都整整齐齐地挂着，但是他看不到，因为它们都用焦油纸封起来了。他在想他是不是还有机会穿上它们。脆弱啊，他想，你的名字是格拉德沃勒。那些千百辆公车上的、千百条街道上的、千百个吵吵闹闹的派对上的姑娘们都看不到韦伯先生和韦伯太太从百慕大给他带回来的这套白西服。即使是弗兰西丝都没见过。他真应该找个机会出现有她的某个房间里，穿着那套白西服。当他在她身边时，他总觉得自己长得实在太普通了，鼻子简直是又大又长。但是那套白西服，那套白西服一定会迷死她的。
“在我吃掉你的白套装之前我一定会洗干净整整齐齐地叠好的。”他妈妈说道，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知道他在想什么——这让他简直有点生气了。他在衬衣外面套上海军蓝的无袖毛衫，然后穿上山羊皮风衣。“雪橇在哪里，妈妈？”他问道。
“仓库里吧，我猜。”母亲回答道。
贝比经过他母亲坐的脚凳，她还在那里看着，充满了爱地看着。他轻轻地拍了拍她朝外的肩膀。
“回见。清醒点啊。”他说。
“清醒点！”
十月末窗户就会上霜了，而现在，十一月的纽约瓦尔多斯塔就已经通体都是白色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