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子死后第三十七天，我收到一个牛皮纸包裹。寄件人地址用钢笔写着神户某处精神疗养院，字迹像被雨水洇过的墨迹，边缘泛着毛边。护士在附信里说整理遗物时发现这个贴着四月邮票却始终未寄出的木盒，收件人栏写着我的名字。
拆封时手指在颤抖。盒子里是二十七个折成鹤形的信笺，按日期从去年深秋排列到今年早春。最上面那只纸鹤翅膀上沾着淡褐色的茶渍，像永远凝固的泪痕。
"渡边君，今晨在枫树下看见死去的知更鸟。它的羽毛还是暖的，仿佛只是暂时睡着。护工说要把尸体埋在七叶树下，我却偷偷把它藏在和服腰带里——这样到了夜里，就能听见心跳般细微的振翅声。"
窗外的东京正在下雨。三月末的雨丝缠着未褪尽的寒气，把新宿的霓虹泡成模糊的光团。我蜷缩在榻榻米上读信，直子的声音从纸面渗出来，在二十二叠的房间里织成透明的茧。电暖炉的橙色光晕里，二十七只纸鹤正在复活。
绿子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门铃响到第七声，我才意识到那不是知更鸟在撞玻璃。打开门看见她湿漉漉的栗色短发，发梢新染了矢车菊蓝，在走廊顶灯下泛着金属光泽。
"整整两周。"她甩掉雨伞上的水珠，运动鞋在地板拖出蜿蜒的河，"电话占线，房门紧锁，便利店监控显示你每天凌晨三点买同样的红豆面包和罐装咖啡。"她突然凑近嗅了嗅，"还有，你身上有图书馆旧书堆的味道。"
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摇摇欲坠的唱片架。比尔·埃文斯的钢琴曲从倒下的黑胶唱片里逃逸，在潮湿的空气里游荡。绿子的目光扫过满地空酒瓶、未拆的大学退学通知，以及散落的纸鹤，最后停在我三天没换的灰毛衣领口。
"要不要私奔？"她扯下颈间的红围巾甩在衣帽架，"去四国看早樱，或者九州泡温泉，再不然就去冲绳学潜水。等台风季来了，我们就藏在玻璃海下面，像两只透明的水母。"
雨声忽然变大。远处有救护车呼啸而过，蓝光掠过她耳垂上的银色耳钉。我想起直子疗养院窗外的山毛榉，在雨中也会发出类似的呜咽。绿子从帆布包掏出两罐麒麟啤酒，拉开易拉环的声响清脆得像骨骼断裂。
"死亡不是终点对吧？"她盘腿坐在我面前，潮湿的刘海粘在额角，"上周解剖课，教授让我们观察心肌细胞的电活动。心脏停跳四分钟后，那些细胞还在传递微弱的信号。"冰凉的啤酒罐贴上我的手腕，"说不定此刻，直子学姐的某部分仍然在宇宙某处发光。"
夜雨敲打防火梯的声音渐渐与心跳同频。绿子外套上的雨水正慢慢晕开，在地板上绘出小小的海。我看见十七岁的直子站在井底仰望星空，二十岁的绿子却在暴雨中张开双臂。唱片机突然卡住，萨克斯风的某个音符被拉长成银丝，将此刻永远悬置在时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