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庆《暂别》（译林出版社，2024年）
折腾许久，才在一家广告公司寻得一份文案策划的工作，转正前六百块钱一个月，好不容易转正了，工资也只涨到了八百。扣除房租、交通费和其他日常开销，手上根本攒不下钱。即便如此，我还是特别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毕竟我还有很多同学辗转多个城市，都没能安定下来。
如此工作了一年多，忽然有一天接到西安朋友豆豆的电话，他说某家报社要招聘编辑和记者，让我赶紧准备简历投一下。我一下子就心动了。这可是我一直就想做的事情！之前去日报社应聘，笔试过了，面试没过，深以为憾。这次的机会可不能再错过。豆豆就是该报社的记者，有他的推荐，我肯定可以的。

想法既定，我在广告公司简直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接到电话的第二天就提交了辞职报告。公司领导颇感意外，问：“你想好了？”我愣了一下，点点头。他“唉”了一声，说：“我还想着培养一下你呢。你文笔不错，也有想法，要是能在广告行业好好做几年，未来也会有很好的前景。”他越说，我越犹豫。原来他是看重我的。但我不能动摇了，编辑和记者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为此丢掉现有的工作也愿意。领导见我心意已决，只好签字同意。

去小商品市场买行李箱，到打印店打印多份个人简历，好好地理个发，人看起来会精神很多。对了，还得拿出我那一套舍不得穿上的西装，熨烫平整，到时候穿上身，给招聘者一个好的印象。到了出租房后，该扔的扔，该送的送，该还的还。
前来帮我收拾的大学同学老杨开玩笑地问：“以后不打算回来了？”我想也没想，回：“不回啦！”老杨拿着我想扔的被褥说：我给你留着吧。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要是回来了，这东西还用得上。”我瞪了他一眼：“你这乌鸦嘴！”老杨嘻嘻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他这一年多来一直准备考研，第一年没有考上，第二年继续备考。收拾完后，跟老杨一起吃饭。老杨感慨道：“大家都要离开这里，我也希望尽快考出这个地方。”在这个城市里，生活闲适，但养活自己也不容易。

辞职的事情，直到临出发的前一天才敢跟父母亲说。他们一听，果然着急起来。“你说的那个西安工作是确定下来的？”一听说还没有，母亲说：“你啊，太莽撞了。万一西安的工作没搞定，这边工作又辞掉了，岂不是两头空？”又是“万一”！总是要考虑那么多“万一”，这让我有些不耐烦。“肯定会应聘上的。”我回了一句。
母亲也没多说什么，父亲在旁边插话道：“你自家考虑好。万一不行，再回来跟现在公司领导说说好话。现在找个工作很难哩。你莫瞎跑，晓得不？”我连说：“晓得。晓得。”挂了电话后，再次看向窗外的夜色，再看向空空荡荡的租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不会再回来了。”

来西安一周，西装还放在行李箱里，没有机会穿上身。豆豆帮我把简历投给了报社的人事部，而通知面试的电话始终没有打过来。手机我一直没敢离身，生怕错过。等待的那些天，西安的著名旅游景点我一个也没去，一方面是没有心情，另一方面是不敢随便花钱。
身上总共带了四千块钱，一千块是我攒下的，三千块是我向朋友借的。这一周等下来，住宿加上吃喝，已经用掉了近一千块。如此等下去，只会坐吃山空。恰恰这时，豆豆被报社外派到其他省，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这让我更加心慌。

那正是报纸兴盛的时期，早报、晚报、都市报遍地开花，对编辑、记者的需求也随之增多，大批中文系、新闻系的毕业生由此进入这个行业。刚大学毕业时，我还是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小白”，但现在我已经工作一年多了，采编的经验也有，如此多的工作机会就不能有一个是我的吗？

豆豆在我等待的第十天打电话来。“报社的招聘已经截止了。”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我没有接到他们的电话。”豆豆停顿了片刻，说：“不要急。报纸每个周末都有招聘版，你买一份，留心上面的信息。招聘会也多跑跑。”

必须爬起来，出门去，买一份这个不要我的报纸，搜刮新的工作机会。对，搜刮！不要执迷于编辑记者的岗位了，只要是能要我的工作，我都要去试试。保洁可以的。餐馆接待员可以的。跑腿可以的。都可以。只要能给我工资，我都没问题。

周末报纸上的招聘信息果然是一大整版，细细看了一遍，挑出自认为能应聘上的，把简历投到他们给的邮箱，每天晚上再去网吧上网，翻看邮箱，看有无回信。最终是一家造纸厂通知我去面试。我在网吧兴奋地喊了一声，旁边打游戏的人惊讶地看我，我也不管了，立马下机跑回去准备。

倒了三趟公交车，出了市区，往郊区走了很久，下车后到了一个荒凉的村庄，再走十分钟，才到了那家造纸厂。接待我的工作人员，拿来一套卷子和***。我应聘的是文案工作，让我做的题目也与文字有关。
我一边做着，一边抬眼看门外的厂区，红砖厂库房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纸浆气味，车子开过去卷起沙尘……如果应聘上了，我就要待在这样的地方工作吗？题目做到一半，我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地离开了造纸厂。

列车长走进车厢高喊：“各位乘客请注意，襄樊站到了！”火车停稳，看向窗外，悬挂在月台上的“襄樊”两个大字跃入眼帘。一批乘客拖着行李箱急匆匆地下去，又一批新的乘客闹嚷嚷地进来，他们的襄樊口音亲切得让我想要落泪，但我忍住了。他们都有座位，而我买的是无座，只能站在过道上。
火车开动，驶离了车站，很快地穿过一桥，夜色中看不清汉江，唯有桥上的灯光飞掠而去。远处是鱼梁洲，细软的沙滩上曾有我和同学们春游的足迹。大学四年，广告公司一年多，我在这里生活了近六年。但我现在只是一个过客，不敢逗留，因为我的目的地是广州。

离开西安去广州的决定，正如离开襄樊到西安一样，都是突然做出的。在西安两周，找工作的事情毫无进展，再折腾下去也了无希望。同学群里有人提到广州的招聘会开始了，那边工作机会多，可以去试试。我立马就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全程二十六个小时，无座，到了深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腿也酸痛不已，只能靠在椅背上假寐。

来之前，我已经跟住在广州的大学同学朱朱联系过了，他也答应我可以在他那里暂住几天。不过等我再次联系他时，他支支吾吾地回：“你要不自己想想办法吧。我姐不同意陌生人住进来。”我着急地说：“可是我现在到哪里找住处啊？”朱朱说：“你再想想办法吧。”说完，他就挂了。站在站前广场上，既茫然，又气恼，加上又困又饿，真想躺在地上，什么都不管了。

直到此时，我才不得已打电话给父母亲。之前在西安，我不敢打电话给他们。他们有时打过来，我也总是以“等面试结果”来搪塞。但现在，我需要他们帮我问到堂叔胖爷的联系方式。我依稀记得胖爷一直在广州打工。告知父母亲真实境遇后，我本来以为他们会说我一顿，结果他们只是叹气，安慰了我几句。这反而让我更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