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
暖阳斜斜地倚在窗沿，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像一场洋洋洒洒的雪。铃声未响时，课桌早已伏满了困倦的脊背。我闭着眼，任日光在脖颈上织出一层薄茧，鼻尖是晒透的棉布味，混着少年人独有的袖口沾染的墨渍与汗息。
朋友推门进来，手掌压在我肩上，带起一阵笑闹的风。“走啊！”他们说。这样的日子，三年如一日，仿佛时光被钉死在黑板角落的值日表里。起初的生疏早被粉笔灰填平，如今连呼吸都踩着同样的节拍。
可再睁眼时，学校搬迁，原址成了废墟。玻璃裂成蛛网，藤蔓从缝隙中探出，缠住锈蚀的窗框。铃声哑了，校服褪了色，故人的眉眼也模糊成旧照片上的剪影。那些勾肩搭背的温热，不知何时凝成了墙角的霉斑。课桌抽屉里还埋着半块橡皮，残破的与木纹长成一体；墙角扫帚歪斜，蛛网悬着未滴落的晨露。所有那些未寄出的情书、未解完的方程、未吵赢的架，统统被野草嚼碎，吐作一地磷火，被风吹散，再也不复归来。
是吗，一切好像还是原来那样，只是分明少了我的参与。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只是我还停留在昨天。
“画完了！”
“可惜过几天又要擦掉。”
“要是能留久些……”
他们对着未干的黑板报低语，而岁月竟真应了这无心之愿——粉笔字再无人抹去，藤蔓爬上字迹，将少年的笔裹进苍绿的茧。饭盒里的余温、走廊的追逐、试卷下偷传的纸条，全成了野草根下的养料，在断墙残瓦间疯长。
如今我立在荒芜中，看夕照爬上斑驳的讲台。风掠过空荡的课桌，掀起半页残纸，上面还留着某人涂鸦的飞船与星河。朋友的名字蜷在墙角，被苔藓一点点蚕食。原来青春从不凋零，它只是把自己撕碎，撒成种子，让藤蔓攀着旧时光的骸骨，开出一地无声的花。
我踮脚在斑驳的黑板上画完那个总被上课铃打断的太阳。当光晕在裂缝处晕开时，窗外的爬山虎也在沙沙作响，听得不很真切，怯生生的，像是谁把青春撕成纸屑，从时光深处轻轻掠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