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大概是1946年,梅兰芳和杨宝森在上海芝罘路中国大戏院演出,同时程砚秋和谭富英以双头牌为号召,在四马路天蟾舞台演出。有人说程砚秋作为梅兰芳的徒弟,不应该和师父打对台,不过一般戏迷倒不加以计较,因为两大名旦和两大须生同时在上海演出,正好过一下戏瘾,因此双方卖座也不相上下。
且说程砚秋有一批忠诚的戏迷,几乎排夕前往捧场。当时程谭二人除了合作的生旦戏总是排在最后之外,压台戏总是由程砚秋唱,谭富英经常唱倒第二,名义上是双头牌,却等于是挂二牌,因此颇引起一些议论。不知道是为了尊重谭富英还是经观众要求,有一晚由谭富英贴出《战太平》的戏码压台,而程砚秋则唱倒第二,当时有人称赞程砚秋的气度以及他对谭富英的尊重。到上演那一晚,由于《战太平》是谭富英的拿手,当然满座牌高挂,哪里知道程派的捧场客似乎预先联络好,等程砚秋的戏演毕,《战太平》还未上场,台下的程迷们便大家起立,一哄而散,顿时前面最好的座位大部分都空了,使谭富英十分难堪,而留下来的观众也很是没趣。那晚谭富英还是演得很好,观众也热烈喝彩,但是专门捧程砚秋的戏迷们的行为,却引起了在场观众颇大的反感,大概连程砚秋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而深感抱憾吧。
这件事使不少观众对程迷们嚣张的气焰加以月旦,对程砚秋本人也不无微词。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戏迷,我也觉得程砚秋又和梅兰芳打对台,又令谭富英失去面子,有失君子之风,在这场风波之后,就没有再看程砚秋在上海的演出,于是便把《锁麟囊》也错过了。想不到,我此后就再无机会看到他的戏了!
不过,撇开以上的不谈,程砚秋的艺术确有独到之处,而他的异军突起,不仅使旦角行当面目一新,而且使戏迷明显分为梅、程两个阵营,而捧程砚秋的戏迷更是声势浩大,他们都觉得程砚秋不但应该与梅兰芳争一日之短长,还有拥程压梅的“野心”,或许这种情况的确有助程砚秋想要更上一层楼。
例如梅兰芳到日本和美国演出而大受欢迎,程砚秋便到欧洲去考察;梅兰芳排演允文允武的新戏如《木兰从军》,程砚秋也排演要扎靠开打的新戏如《沈云英》;梅兰芳演《太真外传》,程砚秋便演《梅妃》;梅兰芳演《刺虎》中的费宫人,程砚秋索性排演全部《费宫人》;甚至梅兰芳登台,程砚秋也在同一个城市登台而和尊师打对台。但梅兰芳仍旧对程砚秋很好,程去欧洲,梅亲自去送行;程从欧洲回来,梅亲自到车站迎接。于是一般戏迷认为梅兰芳泱泱大度,而程砚秋与之相比,则颇有不如了。
程砚秋的思想比较进步,他1949年后的表现尤其积极。他的这种思想可能和他幼年贫困、少年失意有关,而罗瘿公或许也影响了他。一件很少为外人所知的事是,罗瘿公的儿子是我的父执辈,他20世纪20年代在清华大学毕业后去美国留学而加入了共产党,回国后被国民党所杀;罗瘿公的女儿抗战胜利后在上海商界颇为活跃,据说也是地下共产党党员。不过这些事程砚秋是否知情,就非外人所能蠡测了。
程砚秋有不少弟子,最好的是赵荣琛(1916—1996)。但是学程最神似也最成功的是新艳秋(1910—2008),这位女性旦角比程砚秋小六岁,是王瑶卿和梅兰芳的徒弟(她的《霸王别姬》就由梅兰芳亲授),所以是程砚秋的同辈。她私淑程派,所有程砚秋的戏她都能演,而且还得到杨小楼的提携,也受到观众的拥护,使程砚秋大吃一惊,甚至十分不悦。另一个着名的程派青衣是李世济(1933—2016),不过她是“新程派”。这些都留待以后有机会再谈吧。
《顾曲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