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木的地板有着温润的触感,他觉得这地上一点也不凉。
泽田纲吉开始慢慢回味他的记忆。恍若重生般,突如其来的惊喜和值得珍惜的往事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那些有着「云雀恭弥」的时间带着的暖意渗透进他的肢体末端。
现实和过往巨大的反差让泽田纲吉有些适应不能,他现在反倒感谢起自己天生的粗神经还有糟糕经历带给他的悲观主义了。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然后开始严肃地审视「自己」。
——恭弥是海军。他有一整架航空母舰。
泽田纲吉这时候不得不抬起手按住自己扬得厉害的嘴角,心里的骄傲和莫名而至的感动让他对以前在集中营里的那段悲惨的遭遇都没有了抵触。他看着摇曳的烛光拢着书架的暗影,手指揪紧了衣脚,然后继续低下头。
法西斯的暴行和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泽田纲吉想起的那段黑色无望的日子就结束在云雀恭弥那里。
他为自己的遗忘而恍惚了一下。
紧接着脑海里清晰浮现出的眸子,那片深邃无波的钴蓝色海洋让他的心脏跳动的节奏变得有点忐忑。他抬头看着被自己随手放在桌面上的小瓷碗,碗口缀着的一圈金色流光有点晃眼。泽田纲吉眯起眼睛,抿了抿唇,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清醒着的。
要么永不清醒,要么清醒得彻底。
他想起了不知什么时候看见过这样一句话,把头靠在亚麻色的墙纸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心脏跳动的声音正低沉的响在他的耳畔,焕发着生命的朝气。
他是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隐讳的,精神方面的疾病的。
之后想要尽力庄正的泽田纲吉头一次觉得保持面部肌肉僵硬是如此艰难的事情。以前他只觉得笑起来很困难。泽田纲吉放松背部把身子整个靠在墙上,完全不去想衣服会被弄脏之类的问题,然后任由笑容在他的脸上蔓延开。
在他怔神的档口,一道沉稳的男声拉着他的思绪回到现实。
——「你在这做什么。草食动物。」
云雀恭弥站在门边皱着眉头看向泽田纲吉。抱臂的样子有些睥睨,他似乎对那只草食动物坐在地上傻笑着一脸无害的表情而疑惑。泽田纲吉因为他念出的「草食动物」四个字有点开心。
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情了。
泽田纲吉想那人一定还记得他。昨天云雀恭弥吻他的时候眼睛里若有若无的微澜还清晰的留在他的记忆里,泽田纲吉弯起眼睛向那人伸出手。他静静地看着云雀恭弥的眸子,那里面也有焰色的流光闪烁着。
接着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柔软到不真实,云雀恭弥拉起了他,然后恢复了三分不解七分戏谑而抱臂的姿势,回望着泽田纲吉狭长的眼裂里透射出火焰温暖的颜色。
那个瞬间失而复得的喜悦塞满了泽田纲吉本来就不大的心。
他向云雀绽开一个真正的,闪着光芒的微笑,然后转身从身后的玻璃柜里拿出一枚十字勋章。带着暖黄的银色在橡叶上流动着。
泽田纲吉抬手把勋章别在云雀恭弥黑色的长袍上,神色庄严像极了正在进行授衔仪式的元帅。比他高一个头的云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褐色发梢,环着的双臂缓缓放下,勾起的嘴角也平展了下去。
泽田纲吉向后退两步。他低着头沉默了几秒,深呼吸时浮动在空气里的尘埃呛得他有点想咳嗽。
他尽力压制住胸口的颤抖,然后慢慢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云雀浮动着淡漠钴蓝色和温暖橙黄色的眸子,那里面的波澜和深邃的情感让他有点想哭。
泽田纲吉努力睁大眼睛不至于让泪水流下来。被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云雀恭弥的眸子闪着耀眼的光芒。
「Mearttl. Ludwig.」那几个生硬的德语字节现在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了。
「…恭弥。」泽田纲吉握紧的手指再紧了紧,他轻轻仰着头压制住泪水,嗓音里带着喑哑和晦涩,他想起来自己大概很久没有用过声带了。
——「欢迎回来。」
他有些艰难的这么说完之后,终于能在泪水掉下之前把头埋进那人的前襟里。泽田纲吉狠狠地抓住云雀恭弥的衣袖,鼻息里淡淡的香味让他的腿有点发软。
他小声的抽噎着,或许是被他的发丝瘙痒到,云雀恭弥带着笑意的气的盘旋在他的耳畔,紧接着低沉好听的声音紧震得他的耳膜有些发痛。
「欢迎回来。
泽田纲吉…君。」
泽田纲吉那时候只有抱紧可以让他依靠的躯干,然后在那人的衣襟里挥洒尽积蓄了太久的眼泪。
这些泪水的味道并不是苦涩的,泽田纲吉轻轻扬了扬嘴角。
这大概叫做「喜极而泣」…?
烛台里的火苗安静地燃烧着,拉长他的影子淡漠地映在柚木质地板上。他知道自己的肩膀正在颤抖,然后感觉到云雀恭弥微凉的唇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那触感像极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吻。
- ze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