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秋雨一层凉。解连环找出毛衣毛裤给儿子换上,解雨臣伸伸胳膊,露出一截小臂,再抬抬腿,脚腕也露了出来。带他去店里买新的,回老宅时给大嫂看见,挨了一顿数落。
“小孩子长得快,一季一个身量,都这么买还了得。”
大哥伤风感冒一直不见起色,咳嗽不断。去做检查,诊断结果出来后就没离过医院,说是肺炎,治不治得好也没人给个准话。家中连日愁云惨淡,这等琐事解连环不想跟她计较,陪笑道:“也是没法子,衣服小了,我可不会改。”
大嫂低声道:“这话本不该我说,可咱家没有姊妹,我就多嘴了。环子,你那老婆如今怕是回不来了,给雨臣找个娘吧。家里没女人,孩子也受委屈。”
这事解连环还真考虑过,考虑的结果是婚姻这条船,这辈子踩过一次就得了。解雨臣是个意外,三哥的事也是意外。两桩事故里他选了一个来背负责任,担子架到肩上,就是一辈子是事,没打算拖别人下水。
他打着哈哈避重就轻:“娘哪里是能找的,真弄个人回来,指不定给他多少气受呢。再说不过是几件衣服,嫂子要是觉得浪费,我都留着,以后给我侄子穿。”
“你侄子还没投胎呢,谁稀罕你的衣服。”大嫂笑骂,“下一季都拿回来,我给他改。”
这话本是背着解雨臣说的,谁料小孩跑回来讨水喝,藏在门外听得清楚。
一年而已,解雨臣却是已经不太记得娘的事情。他生来日子过得比旁人奇巧,有娘的时候没见过爹,有了爹后娘又走了。家里一直是二人世界,没觉得什么不对。
小朋友笑他是没妈的孩子,他心里委屈,想跟爹讲,放了学先见到师傅,一时没忍住说了出来。师傅摸着他的头,说你回头问问,他们谁有师傅,谁会唱戏?解雨臣不问都敢打包票,绝对没有。师傅就笑说,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各人有各人的缘分际遇,你也有别人没有的东西。
解雨臣心理平衡了,想着他爹雷打不动每日接送他上下学,班上所有有妈的同学都没这等待遇,傻乐一阵,回家仍冲他爹笑个没完。笑得解连环忐忑一整夜,第二天找老师们挨个打听,这小子是不是闯了什么大祸没跟他说。
那日二爷还教了他一句,说的是大丈夫顶天立地,脾气秉性都是从小儿炼出来的。等你长大了,想要什么,得自己去争,自己去守。争得到,守得住,才算是你的。
解雨臣贴着墙想,即使现在他爹给他找来了娘,他也不认。他觉得家里不缺人,如果缺了,他就自己去找。
他想完了就出去玩,走得远了些,在河边和几个孩子一起打水漂。玩得起兴,到了饭点才想起往回跑。
解连环那时已经出来迎他,不巧两人走岔了道。解雨臣记得是晚饭要回自家吃,直接奔回家去,却只见得铁将军把门。解连环跑了公园沙地河畔都没见着人影,回老宅时天色已暗,得知儿子没回来过,愈发心急如焚。他心里有鬼,知道吴家老二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一直防着护着,就怕那人一个不忿逮着机会拿自家儿子泻火。
灌了一盏凉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连环找到三哥交底:“我再找找。若是雨臣真丢了,也没别的事,我自己去吴家,他想怎么着,我去领。”
解家老三说:“我也出去看看,孩子贪玩跑远了也是有的,不定就是丢了。这才多会儿,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你有了儿子,你也急。”解连环心急火燎地出去了,留下解家三少站在原地苦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之后倒没费什么周折。解连环赶到自家小巷,远远见解雨臣坐在台阶上左顾右盼。见他走近了,小孩子跳起来刚绽出一个笑脸,迎面就挨了一巴掌。
解雨臣给打懵了,眼睛眨巴半天。他爹仍是黑着一张脸,开了门锁拽着他往里走。解雨臣手腕给抓得生疼也不敢出声,踉跄几步进了家门,这才回过神儿来,摸着火辣辣的脸颊,眼圈儿一下子红了。
他性子犟,年纪虽小,也是不肯在人前示弱的。立刻甩了他爹的手,蹬蹬蹬跑回自己房里。解连环听见拖拽东西的声音,插销活动的声音,想是臭小子搬了凳子踩着才够得着锁闩。
解雨臣平日乖巧听话不闹事,可解连环知道,这小子骨子里一点儿不比其他男孩子安分。他倒是明白是自个儿出手重了,又拉不下脸给孩子道歉。这一口气赌起来,一时半会和解无望。
父子俩一个躲在房里一个杵在客厅僵持不下,解连环叹了口气,心里却轻松起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