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林希一听就愣住了。
女护士也没去观察她的神情,继续往下说:“当然,她没有说她是苏妙玲,只是我认得她。十年前车祸奇迹生还的人,是名人的女儿啊,只要在这里工作超过十年的人有谁不记得她呢,我对她印象尤其深刻。”说着,还刻意起立,指了指前面的一条通道和大厅继续说:“当初她就是从这里被抬过去的。她出院那天,还挺轰动的,这里还挤得水泄不通。”
“哦,说来还真巧,我的女儿现在就读在妙玲小学呢!段医生,她现在是你的病人吧?”另外一个年纪较轻的护士紧接着问。
“嗯,谢谢,我知道了。”段林希答非所问。本来要走到食堂,这下神魂错乱,又走到电梯门口,重新上楼去了。
段林希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她还来不及往深处想,也还没有在心理上作好万全的准备,苏妙玲就再度出现了。
那是第二天的下午,刘巧思来敲段林希的办公室门,说有个女病人指名道姓要她诊断。
“这个病人说自己向来是段医生你看她的,说只有段医生你才能把她医好,我看她不像开玩笑。”
门诊部每个时段都有不同的医生驻守看诊,从来都没有病人指定要看什么医生,这种说法基本上不存在。
虽然满心迷惑,段林希却不敢怠慢,毫不迟疑地马上赶到门诊部去。
门一推开,段林希整个人就呆住了,站在眼前的人是苏妙玲,她和一座几乎与自己平高的人体塑像并立着。那是一个背影,可是,即便只是一个背影,段林希还是认得她的,因为这个背影在她的心上和记忆中都烙得太深刻了。
察觉有人进来,苏妙玲马上转过身子,两个女子顷刻间面对面站着,都僵住,木然相望着。苏妙玲的一张脸比白纸还要白,像是忧虑过度失去了血色,她并不笑,就怔怔的呆望着眼前的段林希。
“小万。”徐铮低低叫了一声,心跳的突突的,还是强作镇定走前去。
苏妙玲的脸上慢慢有了些笑意,但笑的很苍白,很不自然,甚至有些酸涩,她说:“段医生,看到你真好,我想做个身体检查。”
段林希本来想迎向苏妙玲,可是听苏妙玲这么说,马上又缓过神来,绕到座位前,迟疑着,还是没有立刻坐下,倒是苏妙玲慢慢走到段林希的面前,在她的侧边坐下。
两个人都没说话。
苏妙玲毫不避讳的凝望着段林希,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一个曾经是自己那么熟识的人,现在却像被万重山遥遥相隔着,陌生而迷茫。看来时间真的是一道无情的屏障,让人不复辨认旧时面貌。她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很久,好像要把人给看穿那样。这张脸的变化其实不大,就像一个孩子长大了,肉肉的圆脸自然会削去一层肉,整体上什么都拉长了一些,十八岁青春的肉体早已脱去青涩的外壳,转而铺上的是成熟和饱满的外衣。
“你………那里不舒服?”段林希有点坐立不安,她看苏妙玲一眼,打破沉默,轻声问。
“我的心。”苏妙玲按住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清楚的说。
段林希不觉一呆,没一会也跟着坐下。
苏妙玲虚虚的说:“段医生,我长时间吃不好,睡不下,而且常常头痛。不知道为什么,我每天只要闭上眼睛就看到天旋地转,特别难受。我希望从今天开始,眼前不要有这种现象,你说你能帮到我吗?”
“天旋地转?”段林希喃喃的反问。
“嗯,天旋地转。”
“经常都这样……这样….的天旋地转吗?”段林希想依循医生的方式去询问病人,可是她还是问得别扭。
“天旋地转,是摩天轮在转。”苏妙玲哀怨的回答一句。
段林希本来要准备给苏妙玲测量血压,可这话一出,她马上放下血压表,低下头来,默默无语。
“段医生,我想你给我一个解释,我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了?”苏妙玲说的有些凄楚了。
“妙玲,你知道这里是医院,别————开这种玩笑。”段林希低着声音说。
苏妙玲静了半晌,一时接不上话,然后才幽幽的说:“你说得对啊,我开什么玩笑呢?我不过是真的很想见见你,所以才来这里看看你,也许今天之后我就没事了。可是,你至少该问问我,我是为什么才会生病的。”
看段林希不说话,苏妙玲接着往下说:“段医生,我忘不了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不相信你说过的话无法兑现,难道你说的都是谎言吗?如果那都是谎言,我愿意相信那是善意的谎言。可是,你的话让我想了又想,让我病了又病。你大概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病,是心病,你会医心病的吗?你医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你不医心病呢?”
段林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已经饱含着泪,她摇着头含糊的说:“对不起,妙玲,我离开一下,你先坐着。”
苏妙玲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就把段林希惹成了泪人,当然,那根本就不止三言两语。她愣了一愣,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不该。沉重往椅背一靠,闭上眼睛,脑袋陷入一片苍茫的空白。
段林希走到门口,郝霞正好开门进来,看到眼前人满脸泪痕,不由得吓一跳:“林希,你…你没事吧?”
段林希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镇定的说:“没事。你给病人做个检查,我上个洗手间。”
“哦,好,好。”郝霞一叠声答应着。
苏妙玲一字不漏全听进去了,她苦苦一笑,究竟该为她做怎么样的检查才好呢?她站起来,取过自己挂在椅背的外套,平静的对郝霞说:“告诉段医生,这个检查我现在不做,以后我也不做了。”
郝霞完全的不明就里,愣在那里大半天,不知该怎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