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哟，天依，”双唇丰润红得似火的老鸨斜倚着门框，悠然修着那长得过分的指甲，“乐正公子已经到了。”
“是”指尖沾上香味浓郁的脂粉膏，在脸上轻轻晕开，“劳干娘转告公子再待我半柱香时间。”捻起那缕蓄了许久的额发，别上了一只青色的凤凰。
推开木门，就看到坐于桌前自斟自饮的乐正绫，从那溢出的茶香甚至让阁内令人晕沉的芙蓉味也淡了几分。
“让公子久等了。”微微欠了欠身，端坐在对面，“公子是想以什么方式开始？”
捧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乐正绫的眸底染上些许笑意，“姑娘似乎误会了，乐正并非男子，”不理会洛天依眼中的微怔，“抚琴就罢。”
转瞬便是扯开笑容，起身到琴台前，“献丑了。”
“往日歌，你我会同游。且听君琴悠，且舞我云袖。今日穿空，惟吾自留……”
拨弄着颤抖不已的琴弦，身上的珠串配饰叮当作响，银镯玉环更是衬得腕骨伶仃。
那日的乐正绫翻着手中书卷，在红阁中待了许久。
这是她们的初遇，便是往后二人最终散去，也被洛天依念念不忘了许久。

一·
乐正绫左手撑头，右手翻着无意看到的乐谱。
食指微微一颤，洛天依收手，任由那余音渐渐消散。调整了一下护甲，见乐正绫依旧无动于衷，索性挑开一个话题，“公子可有去过其他地方的红阁？”
“姑娘还有改称呼么？”抬首顿了一下，“其他地方倒也是去过的。”
“天依所在的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敢问公子为何来此赏曲？”
又低下头去，“离家第近而已”，她如是回答。
“公子也来过天依这数次了，”心算了一下时日又开口道；“若只是听曲而已只怕再来几次天依也无新曲奉上，何况天依并非当家歌姬……”
淡淡一挑眉，又翻过一页，泛黄的树叶发出如同枯叶折断的声响：“莫是姑娘不愿侍候？”
“绝非此意，只怕是侍候得不好不得君心。”
“乐正来此无非是闲暇之时稍作歇息，别无他意，”侧过身换了个姿势，“姑娘若无新曲奉上，反弹旧乐也无妨。”
“再者……比起那些不知约束的纨绔子弟，乐正来的次数是在算不上太多。虽说赏尽百家之乐固好，但乐正觉得合自己心意便是足矣。”
为乐正绫添上一盅新茶，顺便将密不透风的窗户推开，“看不出公子的品味还属专一。纨绔子弟来的虽多，却无非在此图个痛快，像公子这般只为听曲而来的确实少见。”
仲夏的天气闷热异常，吹进来的风大却不凉快。
手中的乐谱快翻到封底，乐正绫端起早无温度的茶杯一饮而尽，“只憾乐正并非真正公子。”起身松动了下因为长时间跪坐而有些酸痛的双腿，“暂且告辞，下次姑娘有意不妨与乐正切磋棋局罢。”

叁·
从边城回来已近子时，城内的灯红酒绿亮如白昼。马蹄踏在青石砖路面，行于或宽或窄的街巷。
“绫妹近来说的红楼是在这处？”
“再往前些便是。”
嘈杂的声音越发清晰，混着赌徒醉后粗暴的怒吼或青楼的姑娘们拉客的娇语，只是今日似乎多了些什么。
再是往前数十步，狭窄的巷口依稀可以看到外面的街市，来往人群步伐匆乱，不同于往日的悠闲之景，引得乐正绫又向前了几分。
绯红的云彩晕开了一大片昏暗的天幕，烧焦的木屑浮在空中，不断翻滚，又纷纷扬扬落下。那是之前被高墙瓦檐遮挡住的景象。
“乐正公子？”来声让乐正低下头去，竟是不觉已来到街中。
洛天依仅是打了招呼便没再说其它，也许是此刻实在是有些狼狈。已经散乱的发髻还有那刚被扑灭了上面火花星子的及地衣摆，洛天依回身待着火势平息。
乐正龙牙早是慢步踱到乐正绫身边，拉紧了缰绳。
“洛姑娘……”默了半晌，乐正绫方开口继续道，“今夜怕是回不了红阁，洛姑娘暂住乐正家一宿可好？”
淡淡扫了她身边同行的人一眼，洛天依道，“只怕是这位公子并无留下天依之意。”
顺着视线，乐正绫看见身边对她们不理不睬的乐正龙牙，转是回应，“乐正龙牙只为乐正兄长，且寝居并不在同处，洛姑娘大不用避嫌。”
此刻再是拒绝，洛天依自己都觉矫情。
“请问乐正公子家在何处？”

肆·
也不知是不是小妹顺路就捎上了个朋友，或是今天本就有些乏了，乐正龙牙早早就回了里屋。
“乐正家中并无客房，委屈洛姑娘今夜与乐正共寝一屋，姑娘若是嫌弃，就暂且睡这榻上吧。”从木柜中抱出一叠被褥，乐正绫这么问在榻上对着铜镜梳发，毫无倦意的洛天依。
“怎会？”放下木梳，又细细拨弄起耳侧的鬓发，“天依还要多谢公子收留。”
吹熄床头的烛火，留下床边一盏，“天也晚了，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好……”
“天依就不必了。”打断乐正绫，熟练地盘起反复的发髻，“今日来公子家中是因为盛情难却，但公子若出了红阁便是与天依毫无瓜葛，毕竟天依是未曾赎身之人，还请公子原谅天依无礼。”
已经睡下的乐正绫侧过身去，面朝那一丝不染的白墙，“那恕乐正失陪，姑娘自便便是。”
乐正绫房内找不到诗经文献，洛天依便就着烛火翻着兵书，听着窗外微不可觉的风声扫过茂盛的枝叶。
直到烛火全熄，天色从墨色变成靛青，终是靠着墙小憩。只是插在旁边的凤尾簪子硌的难受。
此夜必是数年来最为安静的。
像是无意中安定了她所有思绪，千缕万缕，最终消歇。
突兀的，在这般天气，她竟觉得有几分寒意，寒得渗骨。
沉入其中，便是难以自拔。

伍·
洛天依惊讶于乐正绫醒来的时间竟早过她的预想。
刚近卯时，就见乐正绫翻了个身，方慢慢坐起来。
见到洛天依坐于床边，她哑然，莫不是洛姑娘一夜未眠？
语气少了几分清醒时的凌厉，洛天依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并非公子。
不过也就这一次吧，内心默想，还是礼貌回了句“有歇息的，多谢公子关心”。
看着乐正绫出了房间，梳洗一番之后再慢条斯理地理顺长及地面的三千青丝，转眼又是一副翩翩行头，何来半分女气。
记得之后洛天依有问过乐正绫那帮将士为何会听服于以为女子指令。
当时的乐正绫只待把手中的长剑磨得锃亮，估计那帮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也不在乎吧，拼刀子拼抢谁赢谁当家，勾肩搭背的谁在乎。
简单用过早点后，留乐正龙牙一人在家，乐正绫便陪同洛天依回到青楼。
不说内部的圆柱栏杆，就连外头的镀金牌匾也烧得焦黑，剩下个框架支撑着这三层楼屋。
“到了这时辰还未见到干娘，怕是不再回来了。”步入大厅，回去面前还未完全散干净的烟尘，“公子送到这就好，剩下的还是让天依自行处理。”
“回去收拾？”见洛天依无挽留之意，乐正绫索性也不再入内。
“倒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不过都是些衣物和瓒玉制成的手势罢。天依倒是有些存银，就不愿再麻烦乐正公子了……公子慢走。”最后半句匆匆结尾，洛天依踏上了那并不稳固的楼梯，头也不回。
【TBC.】
这次的标题改成了汉字大写……回复如此少233果然弱渣的文没人看……

玖·
随后的是她的沉默。乐正绫思来想去，终是未想到面前的女子能为两国之战做些什么，毕竟她的缜密足以将军中各方面事物准备到漏洞可言。半天才打破愈发沉闷的气氛，“能让姑娘说说具体的帮助是什么？”
“乐正公子似乎是有些看不起天依啊，”离开琴台，她坐到乐正绫对面，“天依未入红阁之前曾是徵羽王殿中一名艺妓，不过近年来战乱也是辗转颇多才来至此地，或许对公子有所帮助也说不定。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乐正绫再次婉拒：“洛姑娘有意帮忙乐正自是感激不尽，但是仅仅为此乐正便带姑娘离开……怕是哪方面都说不过去……”算是说的比较明白的了，“乐正记得南裕城还未征兵，茶馆虽不比红楼安逸，但比起边塞却好上许多。”
她默然，却在乐正绫准备再次开口前打断，“天依当知公子在担心什么。”
“是天依唐突了，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可否……让天依为公子奏最后一曲？”
戏曲悠扬，润入茶香，突然有些不明白此刻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音律突然有些急促，在一个不和谐的滑音后停下，余音未决，久久不息。
盯着指腹渐渐渗出成形的玛瑙珠子，从袖中拿出块帕子按在上面，向乐正绫微微欠身。
余音未绝惊断弦，君欲垂帘去楼前。
“洛姑娘今日先歇息吧，乐正就不打扰了。”
伤口不大，在帕子上只留几点殷红。
只留断成两截，不再绷紧的琴弦摊在那里。
“公子慢走。”

拾壹·
果真是与乐正绫所说不差，除了新兵们开始对这名年纪轻轻的将领心存芥蒂外，倒是无人刻意去注意其性别。当然这也跟乐正绫完全没有大家闺秀那般矜持有很大关系。
乐正龙牙那边也没有消息，愈到战前愈是平静，这作风估计也就徵羽摩柯一人了。
九月初一到，温度开始骤降，虽然说不上要穿多厚的衣物，但总不能像在城内一件单衣一样那么随便。边关能穿得如此的，怕也只有喜痛饮烈酒的士兵了。
连续制定数十份阵式加上不断演练，足以让乐正绫原本无比悠闲的生活变得万分充实。
此外，倒是有不少将领向乐正绫求与其切磋一二，不过都被乐正绫以只擅长长枪长剑的理由一口回拒。
至于平日听曲这等兴趣，自然是被营中自娱自乐，只注音量不注音律，比起唱更适合称之为嚎的节目代替。
能很快地融入各种环境，倒也是乐正绫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趴在桌子上，有些长了的指甲很容易在桌面敲出声响，乐正绫就这样有下没下地打发夜里的时间。
失了白日的嘈杂，夜里那般强劲的风声刺耳异常。
那些日子陪在身边的佳人，还有那反复弹唱可以记于心的曲调，居然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话说来往商客如此之多，估计早也把自己给忘了吧。
“报告乐正将军，有军务汇报。”不算大的声音让有了些许睡意的乐正绫直起了身。
披上搭在椅背的外衣，简单理了下被枕乱的鬓发，“进来说吧。”
“是。”木门与铁片摩擦的声音响起，股股寒气瞬间溢满房间。“两日前徵羽王安插在南裕城的手下突然行动……虽然附近的军队立即赶赴支援，但城内却再无百姓活口。”
见乐正绫依旧端坐，知其家所何处的兵士道，“乐正将军请节哀。”
一手撑头，一手示意无事，让其退下，“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明日早议时讲可好？”
只是她随后就听见兵士再度兴起的声音，“不，末将还有一事需要汇报。”

“说吧，”靠在椅背倒没之前做的端正。
“是，在城外两三里营队见到一名女子，而且骑乘的倒像是乐正将军您的马匹。
能在城内的似乎只有两匹马，一匹在此，另一匹应该是乐正龙牙已经不再骑乘的老马了。
“人也带来了？“
“是，因为那人自称是乐正将军的亲友。
“下次别这样了，让人误会也不好说，”起身到窗前，轻打了个哈欠，“有什么事明天再谈，你也先回去休息好。”
“是，末将告退。”
后半夜的风，依旧把单薄的门吹得咯吱响。
次日辰时未到，简单梳洗后整理之后在早议中的纸笺。对于乐正绫来讲，军营中最令她不适的其实是为了在起床时不那么麻烦，束好辫子在睡觉的确不怎么舒服。
交待完军务，结束一天的早议，简单用过早点后只身前往地牢。怎么样都不会是她吧，茶馆到家所还是有一定距离，在能灭掉南裕城的人数中并不好多脱身。
潮湿的地牢，石阶上的水洼很快浸湿了鞋底一圈。跟狱卒简单交代了几句，让其一领路，只有壁上几盏昏暗的烛火勉强照亮幽深的石廊。
北区左侧第五间，角落里昏暗一片，隐约见到一个人影。时间还多，乐正绫让看守将人带到刑室，自己现行出去。
刑室倒是光亮一些，虽然还是昏暗。正中放着烧的通红的炭火，刑官在桌前翻着书卷。应该是刚接到传语，一旁的观席上还有盅冒着热气的茶水。“下去吧，等下乐正自己审问就好。”

拾叁·
记得新来的不过是名女子，刑官吩咐了一旁的狱卒后便退了下去。
坐在观席处，旁边的茶水乐正始终未动，直至石廊深处的嘈杂渐渐扩大，狱卒打开门锁。
对着被押送来的，双手背粗麻绳反绑在后的女子一言不发，即使满身尘土，但还是能够看出面庞那原本白皙的肤色。偌大的刑室，只有明火舔舐木炭使人毛骨悚然的声响，直至那名女子终是开口道了一句“乐正公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得让鼻腔都失去知觉。示意狱卒退下，让洛天依坐在之隔一台距离的椅上。
目视着前方，没有侧过头去，甚至连语气也变得僵硬。
“那日事发时姑娘可还在城内？”
习惯性抚上编起的额发，方想起那缕青丝早就散乱，索性屈起手指理上耳鬓，“是在城内不错。”
“骑的可是乐正的马？”
“是。”
乐正绫终于把身子轻侧，看向面无表情的洛天依，“乐正记得茶馆里乐正家所的距离可不小。”
“听闻公子那边有一家不错的布坊，谁知刚到公子家邸就闻说袭城，算天依运气好。”
左手食指抵住眉心，原本就不明亮的灯光现在更是让洛天依看不清她的表情。“罢了，来就来了，总不能再将姑娘送回去。”
“这几日就暂在乐正寝室歇着吧，希望姑娘上次说的事对我方真能有用，这样姑娘在这里也会好过一些。”
“茶馆与姑娘所说的并非虚言，往后还要多保重才是。”

拾肆·
对乐正绫来说，寝室里多了一名洛天依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仅是晚上转在榻上安歇罢。
但对洛天依而言却着实不习惯。乐正绫所要的士兵平旦未到便开始的早练，那像快要把喉管撕裂的喊声让她倍感憔悴。好在数日之后也习惯些许，最后更是雷打不动。
这个习惯倒也越发让乐正绫头疼，常是快要至正午才能将其唤醒。为此，乐正绫也曾调侃过“这才秋风瑟瑟之时姑娘就这般，到了寒冬时节可要如何是好”。
而当一日乐正绫早议后回屋，洛天依方第一次向她透露有关徵羽摩柯的事情。
那日乐正绫在台前翻着兵书，依旧是拿着细笔圈圈点点，见洛天依在床上修着指甲，想起早晨那名年纪刚及而立的将领提出对徵羽摩柯采用色诱之术的策略，不由提起此事作为笑谈，后还说“乐正记得徵羽王可是不近女色之人，此等计谋怎会有用”。
不料洛天依依旧是低头修着指甲，乐正绫略显宽大的寝衣像个袍子披在身上：“将军可错了，徵羽王不近女色是不假，但是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这等事，将军虽不曾亲见但也是有所耳闻的吧？”几日来，对乐正绫的称呼从“公子”改成“将军”，倒也叫得顺口。
见乐正绫一副未反应过来的样子，又道，“次过民风开放，再加上徵羽王本身喜行男风之事，除了负责诞下龙嗣的正方，其余后宫皆是男宠也不见怪。”
“啊……乐正是无心说徵羽王他后宫问题，”搁下书卷看着已经放下小刀的洛天依，“倒是可怜了那正房，应该也是个不错的姑娘家。”
“除会见父母宾客之外，王妃几乎不会露面，听说这次联姻也是徵羽王抵不过家父才成的。
“说回来除了延续香火外其余一切都有人操办，徵羽王也待她不薄，这么说起来也谈不上可怜了。”
混着秋风，房内的墨香味浓郁异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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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说什么好……这么久了终于有八千字了【泥垢】@肉_叶子_ 快看亲爱的我没有骗你是四章QUQ恭喜我又一次把摩柯写残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