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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说给发一下『有顶天家族』——by森见登美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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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桓武天皇时代,成千上万的百姓离开《万叶集》的发祥地(注:暗指奈良一带。),大举迁往京都。 他们兴建都城、繁衍子孙、争夺政权、敬畏神明、崇信神佛、吟歌作画、干戈相向、征战攻伐,最后终于放火烧了城市。但人们不厌其烦,再次重建都市,复又繁衍子孙、全力经商、钻研学问、享受太平盛世,对四艘蒸气船(注:一八五三年七月,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马修·培里将军(Matthew Calbraith Perry,1794-1858)率领四艘军舰来到江户湾口,以武力威胁日本幕府开国。由于军舰船身为黑色,日人称此事件为“黑船来航”。)看得目瞪口呆,这时一个不小心,整个城市再度付诸一炬,但人类就是学不乖,他们以“文明开化”为口号,再次重建,度过接踵而来的战争时代,时笑时哭,哭哭笑笑,经历了许多事终于来到现代。
自桓武天皇定都至今,已有一千两百年之久。
如今有一百五十万人在京都生活。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在《平家物语》出现的跋扈武士、贵族以及侩人当中,听说有三分之一是狐,三分之一是狸;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由狸一只分饰两角。如此一来可以断言,平家物语不是人类的故事,而是吾等的故事。各位不妨骄傲地朗声宣布:吾等狸猫并不附属于人类的历史,而是人类附属于我族的历史中。
——有位长老总爱如此大肆吹嘘,乱编伪史。
不用说也知道,他自是狸猫。
他全身狸毛浓密,与其尊称长老,不如说是躺在知恩寺阿弥陀堂后面的一团蓬松毛球。前几年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他果真成了一团不折不扣的毛球,驾鹤西归。此事我记忆犹新。
尽管那些关于《平家物语》的论述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毛球所做的梦,但今日确实仍有众多狸猫定居在京都市内,他们不时会混在人类当中四处走动。就像昔日在《平家物语》客串演出那般,狸猫总爱模仿人类。
于是也有狸猫这么说——这个城市的历史是由狸猫和人类共同写下的。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覆盖王城之地的天界,自古以来便是我们的地盘。
我族自由翱翔于天际,展现天狗的威严,唾沫吐遍下界每一寸土地,那些在地上生活的芸芸众生任凭我们玩弄于股掌。说起人类这玩意儿,总是夸大吹捧自己的功勋,瞧他们的嘴脸,仿佛历史全是由他们一手创造,委实滑稽之至,贻笑大方。就算借助狸猫的力量,这些一吹就跑的小小人类又能有何作为?一切天灾和动乱皆由我等魔道中人控制,国家的命运尽握吾等手中。
抬头仰望这城市四周的山巅吧!好好对居住天界的我们心存敬畏吧!
有人狂傲地撂下这等豪语。
不用说也知道,是天狗。
人类在街上生活,狸猫在地上爬行,天狗在天空飞翔。
迁都平安城后,人类、狸猫、天狗,三足鼎立。
他们转动这城市的巨大车轮。
天狗对狸猫说教,狸猫迷惑人类,人类敬畏天狗。天狗又掳走人类,人类把狸猫煮成火锅,狸猫设圈套引诱天狗。
就这样,车轮不断转动。
望着那转动的车轮,乐趣无穷。
而我就是众人口中的狸猫。然而我不屑于当只平庸的狸猫,我仰慕天狗,也喜欢模仿人类。
因此,我的日常生活精采得教人眼花缭乱,一点都不无聊。


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3-04-25 15:34回复
    真假的= =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3-04-25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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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1 纳凉露台女神』
      有位退休的天狗住在出町商店街北边一栋名叫“树形住宅”的公寓里。
      他鲜少外出。总是随手将商店街买来的食材丢进锅里,煮成一锅可怕的热粥,以此果腹延命。他老得吓人,排斥洗澡的程度古今无人能出其右,所幸他那干瘪得犹如鱿鱼干的皮肤不管再怎么使劲搓揉也搓不出污垢。尽管一个人什么事也办不了,他那高傲的自尊却好比秋日晴空那般高不可攀。他昔日自诩足以任意操弄国家命运的神通力,早已丧失多年。他“性”致勃勃,但享受爱情生活的能力也已丧失良久。他总是一脸心有不甘独酌红玉波特酒(注:明治时代贩售的甜味红酒。为鸟井商店的产品。后来改名为“红玉甜酒”。)。只见他浅尝醇酒,道起昔日愚蠢的人类你来我往的战乱,本以为他谈的是幕末纷争,孰料竟是应仁之乱;以为说的是应仁之乱,没想到竟是平家的衰败;以为他讲的是平家的衰败,结果却谈到幕末的种种。简言之,根本就杂乱无章。他不像拥有血肉之躯的生物,反倒与化石有几分相像。每个人都诅咒他早点变成石头。
      我们都喊他红玉老师。这位天狗,正是我的恩师。


      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3-04-25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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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京都的狸猫都是向天狗学习读写算术、变身术、辩论术、向貌美少女搭讪的技巧等等。京都住有许多天狗,门派林立,当中以鞍马山的鞍马天狗名气最响,据说个个都是菁英。不过我们如意岳的红玉老师也不遑多让,同样远近驰名;老师有个威风凛凛的名号,人称“如意岳药师坊”。
        如今一切已成过往,但想当年红玉老师还曾借用大学教室开班授课呢。
        位于校舍角落的昏暗阶梯教室里站满徒子徒孙,老师在讲台前尽情施展天狗本领,威风不可一世。当时老师浑身散发着货真价实的威严,学生根本不敢有任何意见。至于他是因为趾高气昂以致威严十足,还是因为威严十足才显得趾高气昂?这种没意义的怀疑,老师以不容分说的气势压下了。由此可证,他身上的是货真价实的威严。
        从前,老师总是身穿没有一丝皱褶的笔挺西装,板着脸,说话时总是眼望窗外的树丛。我回想起他令人怀念的身影。我瞧不起你们——这句话老师说了不下百遍。他还说,我瞧不起的不只你们,我瞧不起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在空中飞翔,恣意刮起旋风,看上的姑娘掳了就走,唾沫吐尽世上万物。那是红玉老师不可一世的过去。有谁能料到老师如今竟落魄潦倒,只能屈身于商店街的小公寓。
        多年以来,我们狸猫一族接受红玉老师教导,我也不例外,入门拜他为师。回想过去,我总是挨老师骂。思忖挨骂的原因,大概是我没能认真修行,为狸猫一族贡献一己之力。我太骄纵任性,只想走自己的路,一心憧憬崇高地位。
        然而老师坐拥崇高宝座,却不乐见其他人也登上高位。尽管如此,当时我很希望能和老师一样。
        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往事。


        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3-04-25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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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访红玉老师那天,我先绕去了山町的商店街,街上满是购物人潮好不热闹,人类臭味熏天。我买好红玉波特酒、卫生纸、棉花棒和便当,走进一路向北延伸的小巷。那是只园祭已经结束、七月底的某个黄昏。
          我变身成一名可爱的女高中生。
          我从小就只有变身术拿手,由于老是变个不停,挨骂成了家常便饭。近年来,随着狸猫的变身能力普遍低落,逐渐兴起一股奇怪的风潮,主张就算是狸猫也不能随意变身。简直是无聊透顶。恣意施展得天独厚的天赋愉快度日,有什么不对?
          我之所以变身成青春可爱的少女,还不是为了老师。有这么可爱的少女前来探望,想必老师看了也心旷神怡吧。
          没想到我一踏进公寓,老师竞大发雷霆。
          “你这蠢货,少在我面前玩这种无聊把戏!”
          这间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尘埃满布的画轴、招财猫、茶具和壶、信乐烧的陶狸等物件堆满角落,老师盘腿坐在从不收摺的垫被上,抄起东西就往我砸。我也从厨房回扔卫生纸应战。
          “臭老头,你说我蠢货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每天意志消沉,好心替你的灰暗生活来一剂清凉妙方耶!”
          老师吐了口唾沫在榻榻米上。
          “你的养眼画面,我才不想看。”
          “我的变身完美已达艺术境界,您不懂得欣赏吗?瞧这青春肉体,圆挺的双峰,纤腰,其他部位也一应俱全呢。”
          “够了,看了就恶心!”
          “我看老师是太感动一时无法承受吧?如果是这样,您实在不该对我发火。”
          “你以为凭这点本事就有办法迷惑我?少得意志形了!”
          老师板起脸孔沉默不语,发疼似地揉着腰。
          夕阳射进这间只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斗室,尘埃在余晖中漫天飞舞。皱巴巴的老师被杂物环绕,盘腿坐在垫被上,宛如一位去失王国的国王。
          由于老师啜饮宛如野狗吃的恶心热粥,落魄过活的光景令人不忍卒睹,这半年来,我不时会上门探望。只不过老师骄纵不改当年,即便坚毅如我也吃足了苦头。还有还
          有,老师看不上眼的东西一概不吃,就连我为他买的松花堂便当,也只拣中意的菜吃;他爱吃橘子,但没人替他剥好皮便不吃,要是没剥皮就这么放着他还会发火;咖啡若不是蓝山咖啡豆现磨现冲,他会抱怨“这不是咖啡”,三天没咖啡喝便勃然大怒。至于没发飙的空档,他便啜饮着红玉波特酒。所谓的无法无天,指的正是他这种人。
          “你最近见过弁天吗?”老师低声问道。
          “没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了。”
          “她好一段时间没露脸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老师都自身难保了,竟还有空担心弁天。每次见面,他总不忘提弁天。
          “她不会想回这种地方的。”
          我话声刚落,老师便放了个响屁。
          屁声之响,连老师都为之一惊,忍不住“咦?了一声。


          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3-04-25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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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初次和弁天邂逅的情景。
            当时的她还不是弁天。
            我顺着长长的阶梯爬上屋顶。面向鸟丸通的洛天会大楼屋顶相当宽广,和煦的春光撒满一地,蓝天仿佛会将人吸入,飘荡着松软的薄云。从小小的稻荷神社和蓄满脏水的贮
            水槽旁穿出,屋顶中央突然出现一棵巨大的老樱树,美丽的花办状似糕饼散布其上。每当风吹过四条乌丸的商业街,便有一阵樱花雨自屋顶飞向乌丸通上空。地上人们抬头仰望樱花翻飞时,心里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我奉家父之命送酒给红玉老师。族里只有父亲与红玉老师有直来直往的交情,那天,他故意派我送酒到老师秘密安排的屋顶赏花宴席,寻老师开心。
            离樱树不远处的地上长满了青苔,立了把大伞,只见老师和弁天感情融洽地坐在青苔上赏樱。老师一身气派的和服,手持一根棍子粗的雪茄在吞云吐雾,一副伟大天狗的派头。我捧着红玉波特酒,步履沉重地走近,老师原就生得严峻的脸隔着雪茄的烟雾看来,显得更加严峻。我猜会挨骂,心中忐忑,不过老师宛如鬼瓦般的扑克脸似乎只是用来掩饰他的害羞。
            “你来做什么?”老师威严十足地问。“那是什么?”
            我将酒瓶搁在地板上,恭敬跪地行礼。
            “在下是下鸭总一郎家的三男,名叫矢三郎。这是献给如意岳药师坊大人的礼物。”
            “辛苦你了。”
            老师说完,视线又飘到樱树,趾高气昂的态度丝毫不改。弁天笑着站了起来,动作可爱地拉好洋装的裙摆。当时的她模样普通,
            与路上行人没有两样。尽管莫名其妙遭这个满脸皱纹的怪老头掳来,她脸上也不见惊慌,似乎坦然接受了命运。
            “辛苦你了。”弁天低头向我行了一礼,接过红玉波特酒,捧在胸前。
            “你这是什么装扮?”她望着我笑。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化身成什么模样。谁教不管周遭的人如何训诫,我一概不予理会,不断变身。当时我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不用了。”
            “你不是人类吧?”
            “这要我怎么说好呢。你呢?”
            “我叫铃木聪美。”
            “好啦,别再取笑他了。他是个怪小子。”老师朝弁天唤道。“一个秉性不良的家伙。”
            “他似乎是个有趣的人。”
            “哪里有趣啊。虽然身手不错,做事能干,但人要是不仅得矫正自己的缺点,最后终究一事无成。”
            “您似乎很看中他呢。”
            “别说傻话了。”
            弁天嫣然一笑,带着我来到樱树下。
            “你也一起赏花吧。”
            樱花花办轻盈地飘荡在身旁,我们宛如置身梦中。
            “你看,很美吧。从没 见过樱花开得这么茂盛。喏,整个埋在花中,连树梢都看不见
            了。”
            我没有回答,望着眼前的樱花,看傻了眼。
            “喂,照我教你的试试看。”
            老师的语气从未听过的温柔,真让我大吃一惊。
            “哎呀,我还不行啦。”
            “试试看嘛。”
            只见弁天觉得刺眼似地仰望樱花,略带紧张地屏息着,她轻轻蹬地后,竟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她穿过满天飘降的樱花雨,伸手搭向一根向外延伸的枝桠,藉此力量又飞往更高处。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何时,红玉老师来到我身旁,仰望的脸上尽是满意之色。
            “成功了。”弁天自花办飘降的花丛间露脸,笑得灿烂。
            老师重重地颔首。
            “自在翱翔于天际,这才是天狗。”

            尽管已夜半三更,四条大桥的人潮还是骆驿不绝。
            我因弁天的寒冰之吻兴奋不已,在老板的免费招待下喝了好几杯伪电气白兰,就此酩酊大醉。我优雅地倚在四条大桥的栏杆上,吹着夜风醒酒。
            四条大桥东侧有家名为“菊水”的餐厅,屋顶热闹地亮着啤酒屋般的灯泡。屋顶中央高
            高隆起,顶端浑圆光滑,模样怎么看怎么怪。墙上直直一列的双连窗泄照出窄细的光芒,闪耀明亮,看在醉醺醺的我眼中宛如一座模形。
            要是爬上那光滑的高塔,不知会怎样?正当我心里如此暗忖,弁天正好出现在高塔顶端。只见她以菊水的塔顶作踏板,腾空一跃,跨过只园的灯火飞向南座的大屋顶。白天晒得灼热的屋瓦应该还很烫,但弁天神色自若地一路踩着屋瓦而去。
            红玉老师终于出现在大屋顶南侧,没想到他还爬得上去。只见他气息奄奄,仿如全身发条松脱似地不住颤抖。伟大的红玉老师如今得要竭尽全力才爬得上屋顶,不幸的是,他那把上等的黑漆拐杖在坡度陡峭的屋顶派不上用场,只能趴着。老师想展现威严迎接弁天,全身涌现了过人的气势,这我不得不佩服,可是伏倒在对手脚下要如何让这场单相思的恋情反败为胜呢?真教人替他捏把冷汗。
            弁天站在老师面前。老师趴在地上,抬头仰望弁天。两人简短交谈了几句。只见弁天冷冷地摇头。在夜间照明灯的照耀下,弁天光辉耀眼,而仰着头的老师却是一张伸长脖子的瘦削马脸,委实窝囊,教人不忍卒睹。看来这注定是一场无法改变的败仗了。
            我知道老师一定很想骄傲地对她说:“我要昂然而立,向你展现威严,拥着你一同优雅
            在夜半漫步,尽情痛骂在尘世蠢动的万物。”可是他现在只能趴在地上,头和臀部不住地颤动,根本不知道弁天能否明白他的心。
            我心想,该是我上场的时候了,便朝南座走去。
            我还没来得及走到四条大桥东侧,老师与弁天的久别重逢就已收场,没半点浪漫气氛。
            弁天留下无法动弹的老师,翩然飞向夜空,根本来不及挽留。只见她一口气飞越鸭川,以东华菜馆屋顶那座西班牙式的高塔当踏板,飞往灯火辉煌的夜街。
            老师无法展开飞行术追去,只能待在原地颤抖。
            弁天将匍匐在屋顶的老师抛在身后,迎着夜空朗声发出天狗的笑声。
            笑声之巧妙,就连真正的天狗也自叹弗如。


            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3-04-25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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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终于走下屋顶,来到南座下,坐倒在人行道旁喘息。他穿着皱巴巴的褐色西装,衬衫拉出松垮垮的长裤。
              “老师,您在这里做什么?”我出声叫唤。
              “原来是你啊。”老师吓了一跳,望着我。“你喝醉喽。”
              “嘿嘿,小喝了点。”
              “终日只知玩乐。”
              “我今天已经玩够了。”
              “等等,我也要回去,去叫辆计程车来。”
              “老师,与其坐计程车,不如用飞的比较快吧。”
              老师狠狠瞪了我一眼,低下头说:“嘴巴别那么坏。”就像小孩子在闹脾气,他频频以拐杖敲着地面。“真是丢脸,老朽闪到腰了。”
              我在川端通拦了辆计程车,背着老师坐进车内。老师的身子软绵绵的,很轻。我背上的老师发出一声满是苦闷的长叹。
              “这个蠢蛋,不是叫你别再变成女孩的模样吗?”
              “这样看起来不就像孙女接爷爷回家。”
              “让女孩背着走,未免也太怪异了。”
              老师说着,手绕到前方偷偷搓揉我的胸部。
              “哼,果然是假的。”他以一副了然于胸的口吻咕哝道。
              计程车沿着鸭川而行,车窗外街灯飞快流逝,闹街逐渐离我们远去。
              “你将信送到弁天手上了吧。”
              “是的。我不敢靠近星期五俱乐部,就以飞箭传书。”
              “你做事总是这么胡来,这样不行。”
              “弁天小姐会回来吧?”
              “不知道,她也是终日玩乐。”
              “对了,老师您在那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到只园喝点小酒。”
              接下来我便没再多问。
              老师早知我会偷看那封情书,我也知道老师定会料到这点。这些日子以来,透过长期的你来我往,我们早已摸清对方的心思。然而,老师明知如此,还是不肯向我透露详情,我也不会“挑明着讲”。师徒之间,不能随意肝胆相照。
              我想像着弁天朝夜空飞去的身影,以及和她形成强烈对比,在南座的大屋顶上吓得屁股打颤的老师。
              “自在翱翔于天际,这才是天狗。”老师望着河岸景致如此低语。“不是吗?”
              “可是,偶尔坐坐计程车也不错啊?”
              “嗯,确实不错。”
              “就像狸猫有时也会对变身感到厌倦。”
              此话一出,老师旋即嗤之以鼻。
              “别拿我和狸猫相提并论。”
              接着老师深深陷进座椅,打了个大呵欠。

              魔王杉事件后我深深反省,自行退出师门,多年没和老师见面。那段期间,老师依旧担任教职,为了保住宛如不断从手中流失的高级砂糖的威严,孤军奋战,只可惜最后仍以落败收场。由于不愿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他选择舍弃教职。自此老师终日窝在破公寓喝红玉波特酒,引领期盼弁天的来访。他紧守着完全暴露自己弱点的尊严,抗拒周遭的一切,就连偶尔前来探望的学生也对他退避三舍。不久,便没人敢登门拜访。
              今年初春,我耳闻老师半夜会在贺茂川畔练习飞行,便跑去观看。从葵桥一路往北延伸,辽阔无边、杳无人踪的贺茂川畔,吹着阵阵刺骨寒风。在这连光秃秃的树林也为之颤抖的荒凉景致中,有个身影在河堤上移动。只见红玉老师时而缓步而行,时而猛然一跃,身子不时能成功飘然浮起片刻。但仅只如此,他终究未能自在飞翔于天际。
              “晚安啊,老师。今天真冷呢。”
              黑暗中我朝他叫唤。兀自蹦跳的老师扬着下巴,瞪视着我。
              “确实很冷。所以我才这漾跳跃,暖暖身子。”
              “我也可以学您这样跳吗?”
              “好啊,你也来暖暖身子吧。”
              于是我们俩就这么蹦蹦跳跳地走着。
              而我们你我无间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的。老师知道我曾经迷恋弁天,以及变身成魔王杉骗他,但什么也没说。如果要老师承认自己被区区一只狸猫给蒙骗,他铁定会羞愤而死。
              我心想,既然是我自行退出师门,理当也能主动重回师门,但一定得让老师见识我深谙礼数的一面。于是我从红玻璃偷来一瓶国外的贵昂红酒,毕恭毕敬地向老师磕头献礼。
              但老师坚持不喝,因为他说狸猫没有辨识真货和假货的能力。简直鬼扯。
              “这东西分明是假货,你不知道什么是红酒吗?真正的红酒,瓶上会写上‘红玉波特酒’几个大字。”
              红玉老师在车内沉沉睡去,嘴边挂着像铜长尾雉尾巴一般长的口水。我一把扛起老师,走出计程车,悄声踩上公寓的楼梯,将他抛在那张从不摺起的被垫后,我累得筋疲力尽。老师则口水直流,鼾声如雷,有只飞蛾停在额头上也浑然未觉。
              我喝了一口老师剩下的红玉波特酒,稍微歇口气。老师爱喝的红玉波特酒实在甜得可怕。
              我站在悬吊于洗脸台的肮脏镜子前,变身成弁天的模样。
              变身成意中人的感觉还真奇怪,尽管长相无异,但望着镜中人我却完全提不起兴趣。或许是因为镜中人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动,而对方会不会照自己的意思行动,这中间的差异存在着是否令人迷恋的趣味。不过我身为狸猫竟会爱上人类,这才当真古怪吧。
              “你回来啦,到我身边来。”老师以迷糊的睡语说道。
              我在老师身旁坐下,看来他是睡昏头了。
              “虽然我现在不能飞,但这只是暂时的。”老师晓以大义地说。“等我身体好了,功力恢复正常,我再教你许多东西。只要我想,就算要引发地震也不成问题,唤来旋风吹倒大
              楼也难不倒我。”
              “是,您说得一点都没错。”
              “再这样下去,实在太丢脸了。日后我非要将这世界搞得天翻地覆不可。不过,我现在好困,没办法钻研魔道……”
              “请您好好安歇吧。”
              “嗯,是该好好睡一觉。你偶尔也留在这里过夜吧。”
              语毕,老师抚摸着我的臀部入睡。
              老师并没发现他摸的不是弁天的臀部,而是我的。就算他是因为睡昏头才分辨不出真假,那也同样可叹。不过也可能老师心知肚明,却故意佯装不知。

              身为狸猫该过什么样的生活?过去我曾思索这个难题。
              我自认懂得如何让生活过得有趣,但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方是上策。”这是拿破仑的至理名言,而我就在“什么都不做”四处游荡时,晓悟了一个道理——除了让生活过得更有趣,无事可做啊。
              出町商店街的店家都已拉下铁门,悄静无声。每到夜阑更深,路上总是冷冷清清。我快步飞奔过商店街,经过亮着昏黄灯笼的出町弁财天神社,朝下鸭神社前进。颜色宛如红锈的月亮,升上黑森森的东山山头。跑着跑着,我对自己变身的模样感到厌腻,索性
              改以四只脚奔跑。
              可怕的人类弁天,想必仍在夜晚的市街来回穿梭吧;另一方面,落魄的天狗红玉老师躺在床上发出可悲的如雷鼾声;至于身为狸猫的我,则沿着河岸四脚狂奔。天狗、狸猫、人类构成的三角关系,转动着这城市的巨大车轮。望着那转动的车轮十分有趣,但有趣的事也往往累人,此刻我深感困倦。

              我回到了纠之森。
              才钻进黑漆漆的柔软被窝,弟弟马上醒来。
              “哥,你回来啦?”他悄声问。
              “嗯。”
              “你今天做了什么?”
              “我当爱神邱比特去了。”
              “好玩吗?”
              “嗯,好玩。”
              我伸手敲了一下弟弟的头,沉沉入睡。


              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13-04-25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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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父亲名震京都,深受狸猫一族景仰,长久以来一直以他的威严掌管狸猫社会。然而遗憾的是,他已在数年前驾鹤西归。
                我伟大的父亲留下了连同我在内的四个儿子。但很遗憾,父亲死时我们尚还年幼,个
                个不成材,没人能继承先父衣钵,因此步上了成千上万拥有伟大父亲的孩子的悲剧后尘。
                父亲亡故后,我们日渐长成。大哥生性古板,一遇上紧要关头便优柔寡断;二哥内向自闭,不理世事;我则像高杉晋作(注:日本武士,在幕末时主张尊王倒幕,表现活跃。曾说过一句名言:“我要让这个无趣的世界变有趣。”),凡事只讲求有趣;么弟的变身术糟糕透顶,程度之差被评为“前所未见”。这些事传开后,世人一致认定:“这些孩子没人能继承下鸭总一郎的血脉,令人遗憾。”
                听闻此事,大哥忿恨不已,跑到冈崎公园四处拆除缠在松树上的草席泄愤。他紧握右拳,喊道:“我一定要超越老爸!”二哥则说:“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迳自在井底吐着气泡;我顶着圆滚滚的肚腩,专心品尝珍藏的美味蛋糕,么弟虽缩成一团嘴里念着:“妈,对不起。”但同样将蛋糕往嘴里塞。
                不过,母亲丝毫不以为意。
                理由很简单。
                因为我母亲丝毫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是狸猫一族出了名的窝囊废。她深信总有一天,她的孩子都会成为足以继承亡父衣钵的伟大狸猫。正是这种勇敢踏入不合理领域、无凭无据的信念,让她成功扮演母亲角色,也让我们得以做自己。
                我父亲很伟大,但我母亲更伟大。

                进入八月后连日艳阳高照,街上闷热不已。
                不过我们一家居住的下鸭神社纠之森,还是同样凉爽宜人。我和么弟每天坐在流经纠之森的小河边泡脚,喝着以清水烧陶碗盛装的弹珠汽水,不然就是送便当和红玉波特酒到恩师红玉老师家。有时我也会做做白日梦,想像自己坐在冈崎图书馆的大书桌前,埋首于书籍,学习先贤的至理名言。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母亲便发火训人:“成天干这些事,人都变傻了!”于是我决定陪母亲去撞球。因为母亲发火的时候,大都是她觉得寂寞的时候。
                加茂大桥西侧的咖啡厅楼上有家撞球场,一对男女在此现身。由于两人气质与众不同,在这一带无人不晓。男子身穿黑西装,打着深红领带,头发梳理得服贴整齐,是个肤色白皙的美男子;女子一身白净胜雪,模样惹人怜爱,让人联想到身处深闺的富家千金。两人仿佛在演出宝冢歌舞剧一般,举止夸张造作。
                描述得好像在谈论别人,其实那位大家闺秀就是我,而另一位举世罕见的摩登帅哥,则是我母亲。
                绚烂华丽的宝冢歌舞剧!
                我母亲从小热爱宝冢歌舞剧,即便到了今
                日,她只要有空便会搭阪急电车到圣地巡礼。不管是人类还是狸猫,一旦染上“宝冢病毒”,几乎可说无药可救,就算以最先进的现代医疗救治,也不可能完全根治?
                因此打从开始我便死心断念,从没想过要剥夺母亲这项嗜好。自从父亲亡故,她的宝冢病日益严重,每到日暮时分,她便变身成衣着光鲜的宝冢风美男子,离开幽暗的纠之森,上街游荡。由于母亲总是变身成美男子,我们兄弟与她同行时大都会变身成可爱的少女。由于模样过于招摇,我们还曾在寺町通被京都电视台的人叫住,母亲得意洋洋地接受采访,我则是吓出一身冷汗。
                就我所知,母亲应该没玩过撞球,但没多久她便开始热中此道,还因此结识了不少大学生和中年大叔。经过同好指导球技,如今她已打得一手好球。“优雅的撞球最适合美男子。”一切都是母亲的刻板印象使然。
                “黑衣王子”,就是母亲走跳人界和狸猫一族的称号。
                这名号似乎是她自己取的。


                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3-04-25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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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3 大文字烧纳凉船之战』
                  仿效风花雪月,称得上附庸风雅,但最有意思的,还是模仿人类。一同参与人类的日常生活或是节庆活动,实在乐趣无穷。这种戒不掉的习性肯定是远从桓武天皇时代便脉脉相传至今,我已故的父亲称之为“傻瓜的血脉”。
                  “这都是傻瓜的血脉使然。”
                  每当我们兄弟闯祸,闹得鸡飞狗跳,父亲总会笑着这么说。
                  最能象征夏日风情的五山送火之夜,人类陶醉,我们狸猫也跟着陶醉,说穿了,这都是傻瓜的血脉使然。
                  我之所以特别喜欢五山送火,是因为这让我想起父亲。父亲总是将飞天纳凉船“万福丸”装饰得金光闪闪,欣赏山上点燃的篝火,弹琴击鼓,嘻闹玩乐。他变身成布袋和尚,抬头挺胸地站在船首,一脸眉开眼笑的模样,至今仍历历在目。父亲总是像这样,威风十足地向祖灵们炫耀下鸭一族的健康与幸福。
                  父亲远赴黄泉后,母亲和我们每年还是会在五山送火之夜派出纳凉船,不过什么下鸭一族的祖先,我们根本没放在心上,尽管有
                  时会想起父亲,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夏日的夜空尽情玩乐嘻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我们是狸猫呢。
                  这也是傻瓜的血派使然。


                  来自iPhone客户端21楼2013-04-25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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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小船停靠在浮台旁,弁天望了一眼缩在小船角落的小狸猫,摘下墨镜说:“哎呀,好可爱。是你弟弟吗?”
                    海滩伞旁凌乱地摆放着弁天中意的小型收音机、读到一半的文库本、吃得层掉满地的甜甜圈、望远镜、以及难得一见的特大瓶伪电气白兰。弁天将准备要吃的甜甜圈递给么弟,么弟忸忸怩伲吃将起来,不时噎着说不出话来。
                    “话说回来,你这模样看了就热,就不能变个清爽一点的模样吗?”
                    我板着脸盘腿而坐,指谪地说:“那你这件T恤又怎样?品味这么古怪,一点都不像你。”
                    弁天低头望着自己丰满的胸部。“这是夷川家的狸猫送我的。”
                    “是金阁、银阁吗?”
                    “没错,这瓶伪电气白兰也是。”
                    我向她说明今天来访的目的,弁天一面听一面啜饮着伪电气白兰。我提到去年纳凉船被金阁、银阁烧毁的事时,她还拍着白皙的大腿朗声大笑。
                    “昨天金闾、银阁来找我,还说你一定会来找我,他们希望我别插手狸猫之间的纷争,留下这件古怪的T恤和伪电气白兰。”
                    “好小气的贿赂。”
                    “没错。我要是想要,爱拿多少就拿多少。”
                    “那对傻瓜兄弟的思虑就是这般浅薄。”
                    弁天不怀好意地笑着。“你想要飞天房是吗?”
                    “想要得不得了。”
                    “怎么办好呢?可是借给你,我又得不到任何好处。”
                    弁天如此说道,双手抱膝坐成三角形,兴致勃勃地凝望外海。
                    我心想此事强迫不来,决定以退为进!“你今天在这里做什么?”
                    “等鲸鱼。”
                    “有这种东西吗?”
                    “不时会从远方冒出头来。”她指着外海说。“我今天一早醒来,突然很想拉拉看鲸鱼的尾鳍,就专程到这里等它们,可是它们偏偏不现身。”
                    “世事就是这样。”
                    我们天南地北闲聊着,陪她一起等鲸鱼。在她的劝进下,我喝起伪电气白兰。酒醉、天热,再加上浮台的摇晃,我的脑袋渐渐麻痹。

                    一艘小船从码头摇摇晃晃地划来,扇子店的源右卫门独自坐在船上。
                    弁天霍然起身,嫣然一笑。源右卫门老爷爷拜倒在地,献上一只小木箱,便匆匆返回。
                    “那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看。”
                    木箱里的,是一把阖上的漂亮扇子。
                    正是那威名远播的风神雷神扇。昔日红玉老师总是将这把扇子揣在怀中,随心所欲操弄京都的天气。只要以风神那面用力一扇,便会刮起大风,以雷神那面使劲一挥,便会降下雷雨。红玉老师就是利用这把扇子,多次让不想出席的聚会就此“流会”。老师将这把扇子送给弁天,可说是前所未有的轻率之举。
                    “我请源右卫门先生替我修扇子,上个月你
                    模仿那须与一将它射出一个大洞,你忘了吗?”
                    “过去的事,我是不回头看的。”
                    “你这狸猫可真糟糕,真该好好反省。”
                    弁天从木箱取出扇子,敞开它。
                    以金粉装饰的扇面在盛夏艳阳的照耀下闪闪生辉。她喜孜孜地笑着,像在跳舞般转动着扇子,但弁天应该不是想跳舞。只见她注视着外海,高高举起风神雷神扇,她用力一挥,瞬时卷起一阵强风,白色的水烟陀螺般朝天际旋绕而去。
                    整片天空突然乌云密布。
                    宛如转动巨大石臼的隆隆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银色闪电闪过天空,照亮耸立海上的钟楼。豆大的雨点打向海面,眼前辽阔的大海泛起铅色,波浪起伏。
                    “难得的好天气就这么没了。”弁天在雨中愉快地说。“我决定了。既然你都开口拜托了,就将飞天房借你一用吧。”
                    “感激不尽。”
                    “不过要是飞天房像这把扇子一样毁了,该怎么办?”弁天蹙眉问道。“你的粗暴可是出了名的。”
                    “我定会好好珍惜。”
                    “有了!”弁天舒颜展眉,开心击掌。“正好有人请我安排余兴节目,要是你弄坏飞天房,就请你到星期五俱乐部表演助兴吧。要是你的表演太无聊,就把你煮成狸猫锅。”
                    “我可一点都不好吃。”
                    “那没关系,我很喜欢你,喜欢得想要吃掉你。”
                    说到吃,就连有百年交情的知己也下得了口,这正是弁天。被初恋对象吞进肚里,这样的死法倒挺有意思的,不过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呢。
                    空中响起一阵响亮的雷鸣,么弟像被压扁似地厉声惨叫。
                    “啊,你看。”弁天手持望远镜,像海盗船长般瞪着外海。
                    起伏的波浪间,一个黝黑巨物出没在海面上,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岛。想必那就是鲸鱼。
                    弁天挺身脱去衣物,瞬时一丝不挂,她面朝远方波浪间忽隐忽现的鲸鱼,像天狗般优雅地纵身一跃,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在乌云低垂闪电交错的海上,飞向那头黝黑的大鲸。就在巨大的尾鳍即将潜入海中的那一刻,弁天一把抓住,只见她使劲飞向空中,似乎打算将鲸鱼拉出海面。
                    我欣赏着弁天与鲸鱼在外海的这场对决。
                    “啵!”身后传来像是布丁倒进盘中时的声响,转头一看,胆小的么弟竟将肚子里的甜甜圈吐了一地。么弟全身狸毛被雨淋湿,只见他随波摇晃,一脸恍惚地望着自己的呕吐物。
                    我抱起颤抖的么弟,等候弁天归来。
                    她清亮的天狗笑声,在荒凉昏暗的海面上翻腾。


                    来自iPhone客户端25楼2013-04-26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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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和弁天约在四条乌丸的某座大楼屋顶,借取飞天房。
                      飞天房大约四张榻榻米大,房内附有壁龛,四面设有可爱的圆形栏杆窗的土墙,以及和室拉门。房里除了弁天使用的小衣柜,别无他物。打开拉门,外头是环绕茶室的外廊。飞行时可以坐在那里,摇晃着双脚享受夜风,欣赏夜景。还有扇窄小的木板门,只可惜我们不是天狗,无法从那里进出。因为木板门外没有外廊,飞行时要是一脚踏出去,可会直接坠入眼前的夜景。
                      房间中央设有一座火炉,里头有个状似肮脏镜饼(注:新年时供奉神明的祭品,由大小两个圆形扁平糕饼重叠而成。)的锅炉引擎。附带一提,这锅炉不光能让飞天房浮在空中,还能用来煮开水,相当方便。
                      弁天在角落的小衣柜粗鲁翻找,随手拨开看似价格不菲的皮包或宝石,取出一瓶红玉波特酒。
                      “看好喽,就是这样启动。”
                      弁天将红酒倒进锅炉。伴随着卡啦卡啦的声响,飞天房飘浮起来。
                      闪烁的闹街灯火来到脚下,我们享受着这片刻的夜空漫步。
                      不久,她交由我和么弟操纵,并再三叮
                      咛:“好好开,别弄坏哦。”说完她便推开木板门,飞向夜空。想必是享受奢靡的夜生活去了吧。

                      我和么弟意气风发地操纵飞天房,飞越夜空。
                      我们抱着衣锦还乡的心情回到纠之森,不料大哥竟冷言冷语地说:“要坐这玩意儿欣赏五山送火?太难看了吧!”八成是不能由他主导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母亲说:“挺不错的呀!”和么弟愉快地在榻榻米上四处打滚。
                      五山送火前夕,我们忙着将弁天的飞天房改造成万福丸二代,以抹布擦拭每个角落,在外廊摆上多盏方形座灯,绑上以金银丝线装饰的彩带球,并准备宴会上的佳肴美酒及祭拜祖先的供品。趁着忙禄的空档,我和么弟把红玉波特酒倒进锅炉引擎闹着玩,让飞天房腾空浮起,结果挨了不小心从外廊跌落地面的大哥一顿臭骂。
                      “夷川那班人今年也会派出豪华的纳凉船吧?”母亲将方形座灯排在外廊上,如此说道。
                      “应该吧。”大哥一脸严肃地说。“金阁、银阁这次要是敢再放火,我绝不善罢甘休。上回一定是叔叔在背后指使的。”
                      夷川家的大当家夷川早云,是父亲的弟弟,也是送金阁和银阁来到这世上的罪魁祸
                      首。他向来痛恨下鸭家,逮到机会便使出迂回的奸计整我们。
                      “希望别惹出什么麻烦才好。”母亲叹了口气说。
                      五山送火的前一天傍晚,我去邀请红玉老师。我决定遵照金光坊的请托,邀请老师与我们共乘纳凉船。
                      “你要老朽搭你们这些毛球的便船欣赏五山送火?”老师的嘴歪成倒V字形。“你还真好意思开口呢。”
                      “家母会准备散寿司款待您。”
                      “吃狸猫做的寿司会被毛球噎死的。”
                      “如果您肯赏光,明晚七点请栘驾纠之森。”
                      “我记得的话也许会去,也或许不会去。你们就等着吧,别期望太高。”
                      我想红玉老师应该会来,就这么回去向母亲覆命。

                      夏天漫长的白日将尽,东山对面已经暗下来了。
                      人潮众集在鸭川沿岸,争相一睹大文字的风采,喧闹人声一路传到了纠之森。飞天房内酒宴已经备妥,外廊上的方形座灯点燃了,就只等在锅炉注入红酒。然而,红玉老师迟迟不现身。
                      我们望眼欲穿,佳肴摆满房内却无法尽情品尝。大哥变身成布袋和尚坐在飞天房中
                      央,宛如果冻般的圆肚频频颤动。
                      先父在五山送火之夜总会变身成布袋和尚,缘由虽不清楚,但已成了规炬。大哥仿效父亲变身布袋和尚,还命我们变身成七福神,不过狸猫个性生来别扭,若是有人强逼自己变身,我们偏不想照办。于是我变身成平常的委靡大学生,么弟因为变身能力太差,索性不变身;母亲则是坚持变身成偏爱的宝冢美男子。谁都不肯照大哥的意思做。陷入孤立窘境的大哥气得圆肚发颤,只能抓扯房内榻榻米的蔺草泄愤。
                      我盘腿坐在外廊,等候恩师。
                      不久,红玉老师挥动着拐杖穿过树丛而来。
                      一路上,老师不时停步,时而仰望树梢,时而撕碎杂草。明明早就看到我们,他却刻意佯装没发现,好装作是凑巧路过此地,而不是赴狸猫的约。
                      “啊,这不是矢三郎吗?你在这里做什么?”红玉老师停下脚步,向我唤道。
                      “哎呀,这不是老师吗?真是巧遇。您来散步吗?”
                      “是啊,难得今宵如此凉爽宜人。”
                      “那真是太好了。老师,您知道今晚是五山送火之夜吗?”
                      “噢,是这样吗?”
                      “您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搭上向您借来的飞天房,在天上欣赏五山送火呢。如果您没
                      急事,可否赏个光呢?我们备有一些浊酒粗食。”
                      “啊,经这么一提,你好像跟我提过这件事。”红玉老师眉头微蹙,故做沉思貌。他点着头,装作勉为其难地说:“我正想休息一下,稍坐一会儿倒是无妨。”
                      我们看穿彼此的心思,一搭一唱表演完毕后,红玉老师爬上外廊,走进飞天房,盘腿坐在上座。老师看到变身成布袋和尚的大哥,惊讶地问:“你是矢一郎吧,干嘛扮成这副模样?”
                      “药师坊老师,今晚百无禁忌。我偶尔也会玩乐的。”大哥略显不悦地应道。
                      么弟捧着红玉波特酒来到房间中央。红玉老师以为可畅饮一番,却见么弟将酒倒进锅炉,吓得瞠目结舌。
                      “啊,喂锅炉喝也太可惜了!”
                      老师难过地沉声呻吟。下一秒,飞天房腾空浮起,树叶窸窣与枝桠断折的声响传来,不一会儿工夫我们已摇摇晃晃地来到森林上空。
                      打开和室拉门一看,大文字就在东方。
                      “老师,那里是如意岳呢。您看到大文字了吗?”
                      老师意兴阑珊地望了一眼。
                      “看到了,当然看到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26楼2013-04-26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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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阵阵清风徐来,今晚天空相当平静。
                        我们继续往上攀升,顺着风飞往御灵神社一带。
                        坐在外廊吹着晚风,俯瞰眼下的世界,只见市街没入渐显深沉的夜色,万家灯火逐一浮现。不久,在品亮灿然的街灯中,一个又一个的灯火直升天上,远远就知道那也是前来欣赏五山送火的飞天纳凉船。北山方位有两艘,京都皇宫上方有一艘,瓜生山到狸谷山不动院一带也飘浮着几艘,每艘船都绽放着迷蒙的灯火,在夜空中摇曳,远远便感受得到船上的热闹气氛。
                        我们决定在篝火点燃前先展开宴会,享用母亲做的寿司,畅饮美酒。散寿司风味绝佳,难得老师也吃得一口接一口,但他对把红酒倒进锅炉一事似乎颇为不满,始终牢骚满腹。
                        么弟拿着弹珠汽水的瓶子,开心地在外廊游荡。
                        “别走太出去,小心摔下去。”母亲提醒。
                        不久么弟大喊:“夷川家的人来了!”我和大哥也出去外廊。
                        一艘外形似蒸气船、附有两个外轮的纳凉船从南方飞来,甲板和帆柱都挂满了灯饰,五光十色的活像是棵圣诞树,华丽无比。甲板上还摆有许多桌椅,宛如一座飞天的啤酒屋。
                        “你们看,是早云。”大哥说。
                        可恶的叔叔夷川早云也变身成布袋和街,
                        肥胖的身躯目中无人地盘腿坐在船首。他毕竟经验老道,扮起布袋和尚入木三分,不是大哥不入流的变身术所能比拟。
                        帆柱上以巨大的电子告示板取代帆幔,打上“夷川早云”四个桃红大字,品味低俗。四周还吊满了写有“夷川”的红灯笼。
                        叔叔身旁站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笑脸阴沉的惠比寿,想必是金阁与银阁吧。他们俩双臂盘胸,昂然而立,傲慢地望着我们。
                        来到距我们五十公尺处,夷川家打横停下船。
                        八成是看我们的飞天房只有四张榻榻米大小,想嘲弄一番。只见他们故意闪烁灯饰,在我们面前大肆喧哗、饮酒作乐。大瓶的伪电气白兰陆续被运往甲板,怪兽等级的伊势大龙虾、结婚蛋糕般气派的糕点、坐垫大的肉包,摆满了甲板。
                        我们见对方似乎不打算节外生枝,便继续进行我方的酒宴。
                        没过多久,我察觉有人停在外廊,抬头一看,原来是岩屋山金光坊乘着夜风驾临,手里还拎着酒壶。他看到红玉老师,便轻声打了招呼。老师板着张臭脸,冷淡地应道:“你也来啦。”金光坊低头向我们行了一礼,说道:“打扰了。”然后便坐下与红玉老师对饮。
                        待酒酣耳热,我们来到外廊排成一列,望向大文字。只见“大”字篝火已经点燃,底下
                        的市街传来人们的欢呼声。
                        红玉老师独自站在门槛上,不加入我们。
                        “真是无聊。从底下往山上看,不过尔尔。”老师低语。
                        金光坊从外廊转头问他:“你不想回山上去吗?”
                        “我无所谓。现在回去,只会徒增麻烦。”
                        老师双手揣在怀中,望着昔日受他管辖的大文字山。

                        妙法、舟形、左大文字、鸟居——欣赏完送火仪式后,我们在摇晃的飞天房内继续举行酒宴,聊起我父亲下鸭总一郎。
                        难得红玉老师会趁着醉意谈起父亲,我们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我父亲与红玉老师过去交谊甚笃,他曾为了老师干出震惊鞍马天狗之举,这是他的骄傲,也是我们的骄傲。
                        “总一郎大有可为。”红玉老师说。“他当狸猫太可惜了。”
                        我们缅怀父亲的过往事迹,飞天房内弥漫着祥和气氛,相较之下,停靠在一旁的夷家川的纳凉船喧闹无比,铜管乐队热闹的演奏倒还好,但一直有人燃放烟火,实在恼人。
                        我们来到外廊察看,只见一群兴高采烈的狸猫胡乱挥舞着烟火筒,危险至极。喧闹中,一名身穿浴衣的美艳女子与夷川早云相对而坐,捧着大瓶的伪电气白兰直接以口就
                        瓶,大口畅饮。那女子正是弁天。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目睹这名绝世美女,我不禁惊呼出声:“弁天小姐在那艘船上。”红玉老师闻言,对我父亲的追思登时烟消云散。理应在他身边的弁天竟在隔壁船上,令老师懊恼无比,几欲将茶碗给咬碎。“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到我身边来?”老师的问题令我们穷于回答。
                        夷川家燃放烟火的爆裂声逐渐靠近,白烟顺着夜风飘来。母亲被烟味给呛着,心里老大不高兴。每当烟火炸开,外廊便明亮如昼,对方似乎是故意正对着我们燃放,不久飞天房置身于浓烟之中,我们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楚。么弟频频咳嗽,红玉老师垮着脸喝酒,母亲则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实在太过分了,我去向叔叔抗议。”
                        大哥起身走向外廊,这时忽听一声轰隆巨响。
                        大哥的惨叫声传来,外廊窜起火舌。
                        布袋和尚背着起火的布袋冲进房内,现场一阵哗然。
                        原来是烟火击中方形座灯,起火燃烧,大哥愣在当场,身后的布袋因此受火势波及。不善危机处理的大哥登时方寸大乱,拿起放在壁龛的灭火器四处挥舞,还在房间里就拔开保险栓。结果虽然顺利扑灭火苗,但飞天房内已满是粉末。
                        “吵死人了!”红玉老师厉声怒吼。
                        我赶往外廊,扑灭着火的座灯。从夷川家的纳凉船,传来看好戏的欢呼声。
                        烟雾中,我发现有人影晃动,原来是母亲捧着一个汽油桶大的烟火走了出来,大哥正极力阻拦她。
                        “妈,你要忍住啊。”大哥说。“我们不能出手,这样会惹来很多麻烦……”
                        “哇!他们老是这样欺负人!”
                        母亲猛犬般低吼着。我望了望烧焦的外廊,将从旁劝阻的大哥推回房内,和母亲一同抱着巨大的烟火筒。
                        “就瞄准中间,一定要准确命中!”母亲说。
                        正当我们瞄准甲板,与夷川早云对饮的弁天发现了我们的企图。她将一瓶伪电气白兰抱在胸前,翻身飞往帆柱顶端。目中无人的早云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瞪向我们,他身旁的金阁、银阁站起身来大呼小叫。
                        “不可以,要忍耐!要忍住啊!”大哥不断喊着。
                        母亲和我大吼一声:“去死吧你!”
                        我们的巨炮喷发出火焰。


                        来自iPhone客户端27楼2013-04-26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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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击落夷川家后,我们大呼痛快。
                          岩屋山金光坊从皮包取出一台造型复古的相机,说要替我们拍张纪念照。我们并排在残破的外廊,朝金光坊的相机摆出笑脸。“真是和乐的一家人啊。你们父亲在天之灵,一
                          定也很开心。”金光坊说完,按下快门。
                          然而遗憾的是,没多久我们便步上了夷川家的后尘。
                          飞天房突然摇摇晃晃,显然是红酒燃料用完了。我们慌张地在房里东奔西找,但原本准备倒进锅炉的红玉波特酒竟已一滴不剩。我们只好倒进烧酒,结果灼热的烧酒喷出锅炉,跳起舞来,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飞天房开始下坠,我们无技可施,只好围成一圈就地而座,查出原因。
                          当晚,红玉老师眺望着昔日归自己管辖的大文字山点燃篝火,尽管表面上故作坚强,仍旧难掩落寞,内心暗自淌泪。偏偏喝醉的金光坊又向他炫耀岩屋山第二代当家对他的热情款待,更令老师羡慕不已。而心爱的弁天明明人在夷川家的船上,却不过来露脸。眼前这群愚蠢的狸猫,又为了无聊的船战你来我往,完全没把今晚的座上佳宾红玉老师放在眼里。
                          我已经备受冷落,何必为了那锅炉,眼睁睁望着心爱的红玉波特酒不喝?红玉老师如此反问自己。我是堂堂如意岳药师坊,是今晚的座上贵宾,我比狸猫伟大得多,也比锅炉伟大,想喝什么就喝,自在飞翔于幻想的天空可是天狗与生俱来的权利。
                          于是红玉老师左手握住红玉波特酒的酒瓶。
                          然后他冷眼旁观我们英勇地与夷川家奋
                          战,将瓶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我们坠落在御灵神社旁,不幸中的大幸是全员毫发无伤。大幸中的不幸是,夷川家的人也都安然无恙。听说他们坠落在出云路桥北方的贺茂川河堤上。
                          五山送火之夜就此落幕。
                          双方可说是两败俱伤,然而最惨的人,非我莫属。
                          在这没半点收获的夜晚,等着我的是摔得七零八落的飞天房。光是这样就足以令我吓破胆了,偏偏跌落外廊时我竟弄丢了那把风神雷神扇。
                          一夜之间,同时失去弁天借我的两样宝物——我该如何对她解释才好?
                          看着飞天房的残骸,我伫立良久,感觉身后寒毛直竖。
                          眼中清楚浮现了弁天举办尾牙宴的光景。
                          温暖的房间内,热腾腾的火锅烹煮着。而与香葱和豆腐一起炖煮的,想当然耳,正是我下鸭矢三郎。电灯的光亮下,弁天举筷伸向矢三郎火锅。我的初恋情人半天狗望着锅里,眼中光芒闪动,两颊微泛红晕。
                          “我很喜欢你,喜欢得想要吃掉你。”
                          如果这是肺腑之言,那正合我意。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她的真心话!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决定摸黑逃亡。
                          才智过人的我巧妙地脱逃成功,就此展开漫长的逃亡生活。从夏末到秋天这段时间,我博得“落跑矢三郎”的威名,名声响遍京都。


                          来自iPhone客户端29楼2013-04-26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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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4 星期五俱乐部』
                            京都有个从大正时代一直延续至今的秘密组织。
                            其设立目的成谜,有人说搞不好最初只是志同道合的好友结成的团体。出席人数固定七人,出席者各自以七福神的名字互称。这七个教人头疼的人物每个月都会在只园或先斗町设宴聚会,热闹度过一夜。他们就是狸猫的天敌,令人闻风丧胆的星期五俱乐部。
                            为何说他们是狸猫的天敌呢?因为他们每年尾牙宴总要大啖狸猫火锅。
                            对京都的狸猫而言,“物竞天择”这条冷酷无情的自然界定律已是有名无实,毕竟会袭击我们的那些猛兽消失已久,再加上狸猫属杂食,荤素不忌,不论是在山上、野外还是都市,到处都是我们的佳肴。山上有山珍,都市有都市的美味。我们不必担心成为天敌的食物,生活悠哉,结实累累的果树乐园彼彼皆是,食物唾手可得,为了粮食而流血争夺,已是久远的种族记忆,如今的我们,字典里已找不到“物竞天择”这个词。
                            然而在如此安稳的生活中,每年固定会上演一场噩梦。
                            就连我们伟大的父亲下鸭总一郎,也成了星期五俱乐部的火锅料,就此结束一生。
                            星期五俱乐部以大啖兽肉自豪,而这让京都的狸猫体到会昔日身处野外的祖先备受折磨的恐惧,以及吃与被吃的弱肉强食定律,食物链的自然法则。
                            我们这才想到。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是人类。


                            来自iPhone客户端30楼2013-04-26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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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到秋天的这两个月,我来往于大阪日本桥与京都,过着双重生活。
                              我的旧识金光坊在日本桥经营一家中古相机店,我在他的店里帮忙,偶尔会回京都探听狸猫一族的动向。但弁天这名半天狗时时像怪鸟般在空中盘旋监视,一心想把我煮来吃,以致我连自己的地盘都无法任意进出。尽管我向来不遵守狸猫的规矩,总是任意变身,但弁天的女人直觉已达天狗水准,她随时都有可能识破我的真面目。
                              弁天是天狗红玉老师的弟子,以美貌自豪,是个人类女性。昔日她在琵琶湖畔徘徊时遭红玉老师掳走,就此意外来到京都。在老师的熏陶下,她的天狗才能彻底引爆,如今已能以正牌天狗也自叹弗如的朗声高笑震撼全京都。
                              曾无视自己的狸猫身分迷恋弁天的我,因为触怒了这个天下无敌的女人,如今落得四处躲藏的下场。不过,也难怪弁天会生气。
                              五山送山之夜发生了许多不幸,我向弁天借的飞天房摔得支离破碎,还弄丢了她的风
                              神雷神扇。我毁了向她借的东西,她肯定早己做好准备,要以此为藉口整死我。
                              如此这般,在这场风波平息前,我得过着逃亡生活。偶尔回到京都,也只能潜入古董店二楼或地下道,偷偷向人打听最近的动向。
                              十月中旬,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一劫。
                              那天,我搭乘阪急电车回到京都,混在四条通地下道的人群中。由于大丸百货地下街的装饰窗美不胜收,我看得入迷,一时大意。这时,弁天身穿一袭露出雪白香肩的黑洋装,犹如电影明星般威风十足地从地下街楼梯口走了下来。她身旁跟着四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不时威吓行人,他们是鞍马山僧正坊旗下的鞍马天狗,人称“弁天亲卫队”。
                              那天弁天的心思全放在刚从大丸百货买来的奢华战利品,没注意到呆立在装饰窗前的我。一等弁天率领鞍马天狗离去,我火速搭上阪急电车,逃回大阪。

                              这是我第一次在大阪生活,一切都是如此珍奇有趣。
                              中古相机店老板金光坊将岩屋山天狗的宝座让给了接班人,退位后闲散一身,就连做生意都提不起劲,刮风便迟到,下雨便休息。我规矩地遵从这位悠哉的店长奉行的方针,收起生意人本色,嘴里嚼着章鱼烧,时而到日本桥的电器街闲逛,时而在惠比须桥
                              观察人类,或是在家具店街买些莫名其妙的看板。金光坊还喜欢看吉本新喜剧,常带我上NGK剧场。
                              有一次母亲来大阪看我。
                              她是个无药可救的宝冢迷,常坐电车到宝冢看戏。她说回程会顺道去大阪梅田一趟,我便从日本桥前往梅田,和母亲走进一家咖啡厅。那天她依旧变身成偏爱的白面美男子,我则是模仿金光坊,扮成一位系着扣环领带的老先生。
                              母亲展现过人的胆识,安慰我说:“你再忍一阵子就没问题了。弁天小姐人虽可怕,但她性情多变,对事很容易生厌。”
                              “她再不早点腻,我可伤脑筋了。”
                              “矢一郎去拜托红玉老师居中调停,结果气呼呼的回来。他气得毛发直竖,直嚷着再也不插手管这件事。他的肚量得再大一点才行。”
                              虽然不清楚弁天到底有多生气,我一直天真地幻想着——搞不好下次见面,她已经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不过,若是实际见了面才发现“她没办法一笔勾销”,到时候可就笑不出来了。
                              “人的本性比天狗还坏。”我叹了口气。
                              “不过,大部分都是好人。”母亲颔首应道。
                              “那是因为妈遇上救命恩人吧。”
                              “你能诞生这世上,都是托淀川先生的
                              福。”母亲望着窗外。“得好好感谢他才行。”
                              母亲的救命恩人名叫淀川长太郎。昔日他曾照顾母亲,还喂她饭团吃,那饭团的滋味母亲从未忘怀。


                              来自iPhone客户端31楼2013-04-27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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