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触目惊心
　　澹台清昀和卫晗的谈判僵持了数天。
　　卫晗身负玲珑豆之毒，还没了底也伽，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步，别说让他刺杀卫恒了，便是让他收买卫恒身边的人下毒，他也不肯，还一心想着让澹台清昀和裴任君联手偷袭卫恒，让裴任君见之则怒之余，也让澹台清昀困惑不已。
　　所以本应早就给予卫晗的解药，澹台清昀生生拖到了十五月圆，才在绯衣的掩护下，潜去别院探望卫晗，正巧撞见卫晗身上的玲珑豆之毒发作，卫晗命下人在院外守着，澹台清昀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避开了人，从窗口跳了进去。
　　玲珑相思，如万蚁蚀骨。
　　澹台清昀不知所措地看着在床上神色痛楚却依然强自压抑的卫晗，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颤抖着倒出一枚解药送到卫晗的唇边，“吃了解药就好了……”
　　卫晗的双目紧闭，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勃颈处和手背上有青筋绽露，澹台清昀拨开他的嘴唇，只见他的牙齿死死的咬着，根本无法喂药，澹台清昀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让卫晗把解药吞下去，还未来得及撤手，掌心便被卫晗狠命咬住，痛得他咬唇蹙眉，却没有把卫晗推开。
　　卫晗咬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上的痛楚缓解才松开澹台清昀的手，睁眼一看，澹台清昀洁白如玉的掌心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水雾，好似比他遭受了更深的痛楚一般，不由得心生厌烦，“你来做什么？”
　　“我……”澹台清昀的声音抽抽噎噎的，透着几分委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痛……”
　　“玲珑相思，如万蚁蚀骨，你难道不知道？”卫晗分明不肯信他的话，冷声质问道。
　　“我从来没被蚂蚁咬过……”因为心虚，澹台清昀的声音很轻，“我真的不知道……”
　　卫晗的神色有微妙的变化，“你长这么大，从没杀过人，也没见过血？”
　　澹台清昀看着他，“我只在卫家看到过杀人……”
　　他自幼生长在天山那种与世隔绝之地，纵然朱裳教导他驭下之道要恩威并施，裴任君会告诉他一些江湖纷争，但是都只停留在言谈中，他从不曾受过伤，也不曾亲眼见着折磨处死敌人，哪怕想给卫晗一个教训，让他体会到书中所说的万蚁蚀骨之痛，也并不知晓这会给卫晗带来什么样的痛楚。
　　“……”卫晗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澹台清昀的手掌，“于是，这也是你第一次受伤？”
　　澹台清昀看着他不说话，神色越发委屈起来。
　　卫晗叹了口气，决定自认倒霉，从枕下翻出一盒药膏来正要给澹台清昀抹药，看着少年珠泪涟涟的样子手上一顿，又取出一个药瓶，将其中黄色的药粉倒在碧绿的药膏中搅拌均匀，才给澹台清昀的掌心抹上，又用白布细细缠了澹台清昀的手掌。
　　掌心的疼痛一下子消失了，澹台清昀颇有几分惊奇，眨了眨眼，先前蕴藉的泪珠滚落下来，“这是什么药？怎么一点都不痛了？”
　　“只是普通的碧玉凝脂，我在药膏里加了麻药，能够让你不那么痛，但是药效过了还是会痛，所以隔三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卫晗将药盒递给澹台清昀，又取了一张帕子擦干少年眼角的泪珠，“你忍一忍，明日就好了。”
　　澹台清昀乖乖点头。
　　“怎么，不怕我在药膏里动手脚？”卫晗见着他终于不哭了，心下松了一口气。
　　“你不会的。”澹台清昀扁扁嘴，“不管是我对你下毒，还是你对我下毒，都没有半点用处，又何必多做手脚？”
　　卫晗见他眼角微红，却还能如此虑事，心中惊奇起来，他先前看澹台清昀如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却忘记了，少年的谋略才智也是天下皆知。“听说越女门和霹雳堂灭门之事是你策划的，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澹台清昀想了想，“就像下棋一样。”
　　下棋？卫晗念如电转，终于想通了自己见着少年时为何每每觉得有些违和，神色一凝，正色警告道，“清昀，不要离开江湖夜雨阁的范围，就算在江湖夜雨阁中，也不要到那些不该你涉足的地方。”
离开别院回到临水轩后，看似是哭过一场、手上受伤的澹台清昀惊得临水轩乱成一团，绯衣一边查看澹台清昀的伤势，一边命人去请朱雀，不料澹台清昀猛然间将手一收，“我要去刑堂和红楼。”
　　不该他涉足的地方？澹台清昀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两个地方，一个是西边的刑堂，另一个就是南边的红楼，他到江湖夜雨阁之后，裴任君带着他走了个遍，唯独刑堂和红楼只是在远处指了指，不肯让他近前。
　　朱雀匆匆而来，听了澹台清昀的要求之后，也只是略略迟疑了片刻，便道，“少主也该知晓这些了，只是如今夜色已深，不若明日再去？”
　　澹台清昀摇了摇头，“朱裳姑姑，我想现在就去。”
　　他明白刑堂之中必定有许多是他从不曾见过的，若是明日再去，朱裳必定能压着柳彦将刑堂收拾得干干净净，唯有现在就去，才能看见刑堂的真正模样。
　　一行人步行至刑堂之时，刑堂堂主柳彦已经在门口守着，澹台清昀无心与他多说，直接要求要去刑堂深处的牢房。
　　柳彦虽不知他为何起了兴趣，却还是引着他向牢房而去，刑堂之人素来被众人敬而远之，柳彦执掌刑堂数年，自知其中之苦，平日里对下属也颇多放纵，虽有朱雀使者命人抄近路提前通知，匆匆收拾也并无什么成效。
　　澹台清昀方踏入牢房，便为迎面扑来的浊气皱眉，目光略略一扫，更是为之惊心，脸上瞬间失去血色——他先前见卫晗毒性发作，已经以为是人间苦事，如今眼前所见，便是用“地狱”二字来形容也显得太轻。
　　柳彦执掌刑堂已久，见到惨事也只觉寻常，然而见澹台清昀面色惨白，心想他毕竟年幼，乍见如此情景自然被吓得不轻，一时也未来得及考虑太多，便挡在澹台清昀的身前，一手蒙住澹台清昀的眼睛，一手握住少年满是冷汗的左手，“少主，请你随属下出去。”
　　出乎他的意料，澹台清昀拒绝了他的建议，在他退到澹台清昀的身边，被一名侍女瞪视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如何无礼，然而澹台清昀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只是面色苍白地走过每一间牢房，才侧首问道，“你们这么做，都是为了立威么？”
　　柳彦被他问得语塞，其实牢房中许多人固然是罪有应得，也有一部分人的刑罚是由狱卒私自施加，尤其是清秀的少年少女或是出身极好的名门弟子，更是难免被多加折磨，但这种事自然不能跟澹台清昀说，只得沉默不言。
　　“若是有人必死，便给他们一个痛快吧，不要再多加折磨了。”过了片刻，他听见少年如是说。
　　

　　第十章 意乱情迷
　　裴任君走之前带走了青龙和朱雀，故而他一走之后，江湖夜雨阁主事者的不二人选就变成了澹台清昀。
　　玄武素来本分，裴任君走后也只是专心处理好阁中事务，并不会轻易上门，但白虎本就对朱雀隐然凌驾于他和玄武之上不满，如今见裴任君走后将阁中之事尽数托付澹台清昀，更是心中怨怼，时常拿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来请教，澹台清昀见了他一两次之后，便懒得再管，一律交给绯衣处理。
　　确定与卫晗结盟之后，卫静便再无用处，澹台清昀不知道裴任君走之前对卫晗说了什么，总之，卫静并未如以往一般一日三次上门拜访，倒是卫晗，偶尔会约他去别院手谈，彩头是输的人要回答赢的人一个问题。
　　澹台清昀连胜了七局，知道了卫晗的母亲柳月出身苏州柳家，本是卫恒亲自上门求娶，但也是卫恒灭了苏州柳家，逼疯了柳月。卫晗虽然是卫氏嫡长子，然而十五岁前为卫恒所厌，哪怕一个小小的姬妾及妾生之女都能欺到他的头上，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卫恒暗示卫静之母白姨娘看上了卫静，白姨娘不敢得罪卫恒，又心疼幼女，就给卫晗灌了迷药换上女装送上了卫恒的床——听到这里的时候澹台清昀跌落了手中茶盏，卫晗却还是一脸的高清云淡。
　　“卫恒他……”
　　“父亲那般厌我，怎么可能对我下手。”卫晗伸手接住茶盏，放回了澹台清昀的身前，“发现是我之后就直接把我丢出去，待我清醒之后，他命人将白姨娘和卫静交给我处置，又给了我琅嬛阁的自由出入之权。”
　　琅嬛阁乃卫家藏书之地，历来只有家主及嫡系子女方可自由出入，卫恒给了他自由出入之权，无疑是承认了卫晗嫡子的地位，卫家的风向也为之一转，但对卫晗而言，卫恒的承认显然比不上琅嬛阁中的武功秘籍及兵法谋略诱人。
　　澹台清昀深深吸了一口气，“卫静为什么还活着？”
　　卫晗敲敲棋盘，“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局终之后，卫晗以一子之差险胜心神不宁的澹台清昀。
　　“裴任君对你算什么？”
　　澹台清昀想了想，认真道，“如兄如友，至亲至重。”
　　卫晗笑而不语。
　　这样的答案，可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裴任君想要的。
两人又下了一局，凝神静气后的澹台清昀再胜。
　　“你，为什么还让卫静活着？”
　　“我把白姨娘和卫静丢进了死狱，说她们能活过七天就放她们出来。”卫晗优雅地将棋子分开，收回棋罐之中，“白姨娘一直护着卫静，只活了六天，等我把卫静放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凌虐得不成人样，我也就没再动手。”
　　“死狱里的狱卒很喜欢折磨犯人？”
　　“他们只是很久没碰过女人了，连男人都可以将就，更何况卫静与白姨娘。”
　　“男人之间……也可以么？”
　　卫晗见着澹台清昀眸子清明，心念一转，“想不想试试情事的滋味？”

　　第十一章 谋算
　　心中的那点旖旎之意瞬间灭去，卫晗看着先前还懵懂无知任他摆弄的少年，神色自若，“不错，就算你看出来了，又能如何？”
　　只要澹台清昀喜欢裴任君，他便逃不了一个“死”字。
　　澹台清昀没再理他，动弹不得的卫晗僵在床上看着那少年从容下床，唤绯衣进来伺候，光洁明润的背部肌肤微微泛了点粉色，臀部浑圆，双腿笔直纤长，便连那足踝也纤美得不像男子，恨不得将他一把抱回床上狠命疼爱。
　　绯衣进门之后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显得有些慌乱，澹台清昀却只是淡淡地吩咐她伺候沐浴，很快浴桶便被影卫抬了进来，澹台清昀随手拔了头上的发簪，如墨青丝迤逦而下，覆盖在修长柔韧的身体上，叫人移不开眼去。
　　绯衣伺候着澹台清昀沐浴完毕之后，用浴巾擦干了少年的身体，又取过新的衣裳，为少年穿戴起来，因头发还是润湿的，便不曾梳发髻，只是用一根白色的丝带，松松垮垮地系成一束。
　　待绯衣打点完毕之后，澹台清昀走到床边侧身坐下，看着明显又心猿意马起来的卫晗，勾了勾唇，“你就这般肯定，裴师兄一定会死？”
　　“你若是抢在父亲之前动手，他自然不用死。”卫晗垂下眼帘，不去看神情慵倦的少年，“清昀，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为什么是我？”澹台清昀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只有你不惜一切，父亲才会甘心就死。”卫晗答得很坦然，“底也伽在手，只要他不想死，便没人能杀得了他。”
　　“原来如此。”
将卫晗带回临水轩后，澹台清昀命人将他关在暗室之中，便去了书房打谱。
　　喜欢裴任君么？
　　自然是喜欢的，但这种喜欢更像是对兄长对朋友的喜欢，而不是如卫晗想的那般，能够为一个人舍去性命的喜欢。澹台清昀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卫恒容不下父亲的存在，而娘亲又为什么甘心随父亲去死，也不想去明白，只因男女之情对于修习冰心诀的他而言，与毒药无异。
　　而且卫晗凭什么觉得，他要卫恒死，卫恒就会甘心去死？
　　第一次看见卫恒的时候澹台清昀就觉得那个看似沉迷于酒色的男人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随时吐着信子想要窜过来咬人一口，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澹台清昀至今难忘，哪怕比起卫晗卫静而言卫恒对他优容得过分，也没能让他稍稍安心。
　　正在烦恼之余，绯衣已经送来了他先前要的画册和书籍，连续看了几本之后，饶是清心寡欲如澹台清昀，也觉得有些血气上涌，不免回忆起先前让卫晗服侍时的快感，捏了卷画册去看暗室中的卫晗，吩咐绯衣将他带去清洗，但被擒之后始终保持镇定的卫晗却露出了仿佛被雷劈一样的样子。
　　“便是父亲也不曾这般辱我，你怎么敢……”卫晗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好似受了极大的侮辱。
　　“是你先引诱我的。”澹台清昀并未意识到想要抱他和想被他抱差了许多，其实他对在上在下这种事情并无执念，或者说压根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同，然而春宫图中在上者纯然的享受与在下者愉悦痛楚参半的表情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在上。
　　“你不是喜欢裴任君么，去找他！”卫晗闭了闭目，忍无可忍地道。
　　“他不在阁中。”澹台清昀扬了扬眉，并未解释自己对裴任君的喜欢并非如卫晗所想，“不过你真的这么在意的话，那我换个人好了。”
　　“……”事情完全脱出了算计，卫晗见澹台清昀转身就走，终于忍不住道，“你把我抓来，就是为了做那种事？”
　　“不，想给你个教训罢了。”澹台清昀回身看他，纤长眉目间不见一丝戾气，“只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你，所以，你就先在暗室呆着吧。”
　　卫晗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眼睁睁地看着澹台清昀走出暗室，上次玲珑豆之事让他觉得澹台清昀不过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却忘记了，任性的小孩子行事从来无所顾忌。
回到书房之后，澹台清昀的神色骤然阴沉下来，“绯衣，派人请卫静过来。”
　　卫静很快就到了，不待她行礼完毕，澹台清昀便单刀直入地问道，“把我截到卫家，到底是谁的主意。”
　　“是……卫晗设计我做的。”卫静起先还不敢承认，直到澹台清昀明显不耐烦了，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卫晗利用，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会那样算计你，清昀你相信我！”
　　“够了，把你那一套收起来。”澹台清昀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道，“一个个都面具无数，卫家专出戏子么？！”
　　见澹台清昀并不吃这一套，卫静沉默了下来，安静地站在原地——自从十三岁那年被卫晗丢入死狱，她就学会了伪装，骄纵也好，懦弱也罢，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卫晗进入琅嬛阁后，还有人欺辱过他么？”
　　卫静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父亲一向不管这些事，别说卫晗了，就是以前极为受宠的七妹被仆人玷污了，父亲也只是说她不配姓卫。”
　　“我不是问你们之间的争斗。”澹台清昀冷冷地看着她，“我是说，如果有外人要对付卫晗，卫恒会不会管？”
　　卫静沉默了片刻，“旁人的话，父亲一定会大怒，但如果是你，父亲绝不会管。”
　　九分相似的容颜，五分相似的性情，已足以让卫恒宠溺纵容，更何况，澹台清昀还是卫莫愁之子。
　　“你现在就你现在就率烈风骑回转卫家。”澹台清昀垂下眼帘，“就对卫恒说，我对卫晗有意，但卫晗不肯。”
　　卫静惊然抬头，“父亲之所以不喜卫晗，不只因他不似姑姑，还因……”
　　“还因卫晗与卫恒少年之时极似，是么？”澹台清昀看着卫静，琥珀色的眸子深邃幽远，“广州港口有一艘六桅长船，足以出海远洋。你帮我办成了这件事，我便把那艘船送给你，到那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卫静咬了咬唇，“好，我答应你。”

下一章本来该是吃柳彦的，我争取在周四前写完，如果周三还没更就等我旅游回来再说，嗯，就是这样

于是柳彦的定位是床伴了，清昀傲娇得无药可救了，写了一篇肉狐妖整个人都不好了~~~~~

　　白衣男子独坐凄清竹林之中，膝上置了一具古琴，随手拨弦，便如一股清凌凌的泉水，流入人心，将浮躁一扫而空。
　　枯雪遥遥站定，看着男子悠然出尘的背影，低声向着身侧的仆从询问道，“这位莫不是道门的无忧子？世人皆道无忧子非尘世中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仆从闻言啼笑皆非，“那是澹台少阁主……”
　　澹台，少阁主？
　　澹台清昀！
　　枯雪大吃一惊，未见其真容，不过是一个背影，已然让他觉得离尘出世，可想而知其人必定更加清贵高华，如何会是师尊口中的祸水？
　　他下意识地向竹林走去，却被仆从拦住，“雪公子，阁主还在等着呢。”
　　“可……”
　　“晚上阁主为您备了接风宴，少阁主也会参加。”仆从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解释道，“只是到时候您千万不要盯着少阁主看，否则少阁主会大发雷霆的。”
　　枯雪闻言不免有些不悦，这位师嫂未免太霸道了些吧，连看都不许看。
　　“前些日子有人进了西域美酒，哪知道少阁主喝了几杯便起了酒疹……”
　　“……”
哪怕有了仆从的好心提示，枯雪还是没忍下盯着澹台清昀看的冲动，然而澹台清昀的确无愧于他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声，哪怕脸上手上都布着可憎可厌的红疙瘩，本该是不堪入目的样子，却被他的风华气度生生压了下去，竟然也不觉得多么难看，叫枯雪颇以为奇，不停地暗中打量着他。
　　“枯雪，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澹台清昀一边优雅地用蟹八件解着螃蟹，一边笑问道，“可是觉得我和传闻中的江湖第一美人差太远了？”
　　枯雪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不是的，师嫂你比传闻中的要美多了……”
　　他本想赞美澹台清昀几句，然而不知为何，忽觉一股寒意升起，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环视四周，澹台清昀依然在解着那只螃蟹，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男人优雅的动作里多了几分杀意，而一旁的裴任君则认真地低头品尝着一道鱼羹。
　　“裴郎，你的这位师弟真是有趣。”澹台清昀勾唇一笑，如春风拂面，将那股寒意化解开来，“你说是不是？”
　　被指名道姓的裴任君不得不抬起头来，“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昀儿你又何必在意。”
　　他说错什么了吗？枯雪看看澹台清昀再看看裴任君，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是他这位师嫂不喜欢旁人夸他美丽？
　　澹台清昀闻言低低一笑，并不多言，然而气氛终究是冷了下去，最终一场晚宴变得食之无味起来，枯雪散宴之后便匆匆告辞，裴任君和澹台清昀也并不挽留，叫枯雪越发心惊胆战起来。
这位师嫂，并不怎么好相处啊。
　　第二日看见裴任君颈间的红痕时，枯雪如是想道。
　　又过了许久，枯雪才明白，澹台清昀或许并不是师嫂。

第十六章 不愿
　　摆脱卫晗之后，澹台清昀并未过上几天轻松的日子，因为裴任君回来了。
　　澹台清昀本来满心欢喜地打算将江湖夜雨阁交还给裴任君后，便继续自己闲适的日子，孰料裴任君看到他第一眼后，脸色便沉了下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谁，碰了你？”男人的声音仿佛是从牙齿里挤出来似的，带着说不出的怒意。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走之前他的昀儿还是个懵懂的孩童，回来之后，却长成了令人惊艳的男子，举手投足之间带着难以言喻的风情，让他无比的愤怒。
　　是谁在他不在的时候，引导了清昀的成人？
　　澹台清昀先是茫然地看着恼怒的裴任君，随即明白了过来，轻描淡写地道，“玩玩罢了，裴师兄为何动怒？”
　　身为男子，年少风流亦然无可厚非，他并不觉得自己与柳彦之间有何不妥之处，便是有，也不该是裴任君介意，而应当是青龙才对。
玩玩，罢了？
　　裴任君不敢置信地看着澹台清昀，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但知晓澹台清昀并未动情后，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不再在众人面前多言，扯着澹台清昀的手便往补天阁的方向走去，青龙和朱雀对视了一眼，青龙安排众人回房休息，朱雀则追了上去。
　　裴任君将澹台清昀拉入书房之后，便重重地摔上了门，紧跟在后的朱雀险些撞上了门，堪堪顿住身形之后，盯着紧缩的门看了片刻，便比了个手势，往补天阁的侧厅走去，隐藏着暗处的四名影卫之一现身跟了上去，另外三人依然隐匿在书房之外守护。
　　“碧风见过朱裳大人。”影卫向着朱雀行礼。
　　不待影卫起身，朱雀已急急问道，“卫晗还是卫静对少主做了什么？”
　　碧风虽是影卫出身，却也是个妙龄女子，闻言沉默了一下，才别扭地道，“服侍少主的不是卫晗，是柳彦。”
　　柳彦？
　　朱雀瞬间沉下脸去，柳彦从进阁之初便和青龙不清不白，阁中不少人都知晓柳彦是靠青龙才当上的刑堂堂主，那种低贱的玩物，怎么配近身服侍少主？倒是裴任君，若他肯委身于少主，才算是门当户对。
　　见朱雀的神色实在难看，碧风连忙解释道，“绯衣也曾跟少主提过，但少主说柳彦不过是个玩物，不必在意那么多。”
　　“玩物？”朱雀深吸一口气，正欲发火，忽而听见远处有响声传来，神色一变，立刻赶了过去，还未到得书房，便听见裴任君提高声音质问道，“昀儿，你就这般喜欢卫晗？！”
　　“卫晗于我而言不过是一颗棋子，何谈喜欢不喜欢？”澹台清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在我心中，一直将师兄当做兄长看待，有他无他皆同此心。”
　　“你若真的只是贪恋云雨之欢，为什么选他不选我？”裴任君冷笑，似乎认定了那个胆大包天的狂徒便是卫晗，“你我之间，远比他更为亲近，不是么？”
　　卫晗曾经问过他，为何不喜欢裴任君，他当时不曾回答，却不免在心中嗤笑，他为何要喜欢裴任君？他自幼与裴任君相识，两人相交莫逆，虽然并无血缘关系，却已然比世间大多数兄弟都要更为亲近，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去喜欢裴任君？从友人变作情人，两人并不可能变得更加亲近，却会因为情爱中的猜疑嫉妒而反目成仇，最终疏远起来。
　　他只是想要一个朋友，一个兄长，可裴任君却要得更多。
“我不会将裴师兄当做床上的玩物。”
　　沉默了片刻之后，澹台清昀如是道。
“那就让我做你的情人！”裴任君厉声道，素来俊美的脸上神色狰狞。
　　“我也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澹台清昀垂下眼帘，一字一顿地道。
　　“就因为冰心诀？”裴任君冷笑起来，“昀儿，你真的在意过武功？”
　　没人比他更了解澹台清昀，澹台清昀若是真的那么在意武功，便不会在莫夫人布置功课后千方百计地逃避，但他却不明白，少年为何要那般坚决地拒绝自己。
“为一个人失去所有，难道裴师兄会愿意？”澹台清昀抬眼看他，神色漠然。
　　“如果是你，有何不可？”裴任君斩钉截铁地道。
　　澹台清昀闻言一滞，随后回道，“裴师兄愿意，我却不愿意！”

表示因为要弄内审，所以本周内都没有更新了

　　第二十章 两全
　　裴任君越说越乱，到了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得住了口。
　　青龙之所以建议他娶澹台清昀，一方面是为了迎合他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安抚碧罗残部的考虑，自澹台清昀昏迷不醒之后，以朱裳绯衣为首的碧罗中人认定裴任君是罪魁祸首，不惜一切代价硬闯补天阁想将澹台清昀救走，直到裴任君剑斩朱裳之后，才让他们消停了些。
　　然而碧罗人数众多，不可能尽数斩杀或是驱逐，也只有先杀异心者，再将澹台清昀与裴任君绑在一起，才能最低代价地消弭这场内乱。
　　趁人之危，裴任君不是不心虚的。
　　尤其是以澹台清昀的任性恣情，知道实情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般一想，倒是越发心虚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澹台清昀的神色，然而澹台清昀恍若未闻，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盏花灯。
　　他并不愿搭理裴任君。
　　世上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他不过是裴任君不得已中的一个。
　　纵然明知两人走到如今的的境地，是出于他人算计，但，到底意难平！
华扁鹊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澹台清昀看着花灯，而裴任君，看着澹台清昀。
　　定一定神，正要行礼，便被裴任君叫了过去，为澹台清昀诊脉。
　　诊脉良久，华扁鹊方道，“少主的身体已有转机，还需好好调养才是。”
　　裴任君默然。
　　好好调养，说来容易，行来却难。
　　但，只要不是无药可救便好。
裴任君盯着华扁鹊开了药方，仔仔细细看过之后方交给婢子去熬药，等到药汤送上来后，又一勺蜜糖一勺药地喂给澹台清昀，端的是温柔体贴，又为外面传言中裴任君对澹台清昀的深情多了一条佐证，看得一旁的两名婢子又羡又嫉。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女子在世，不就是要个知冷知热的有情人才过得好么，更何况裴任君又是如此丰神俊朗，如此位高权重，得他这般倾心相许，这辈子死也无憾了。
　　澹台清昀却只是神色淡淡，仿佛裴任君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应当。
　　裴任君待他一向很好，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只会更好。
　　毕竟，他还有用不是么？
想着华扁鹊传来的消息，澹台清昀面上虽然没有异色，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当着裴任君的面，华扁鹊不可能做太大的动作，传给他的消息也很有限——碧罗已乱。
　　只是这四个字，便足以令他联想到许多。
　　他的身体不好，碧罗一直是朱裳在代掌，后来朱裳奉他之命出任了江湖夜雨阁的朱雀使者，事务繁杂，便渐渐将一部分事务交给了他身边的绯衣，绯衣之下，又有绛袖、赤衽、丹袂三人协助，绯衣和绛袖留在他的身边服侍左右，赤衽位居江湖夜雨阁听雨楼楼主，丹袂则是朱雀副使，要在他重伤昏迷之后，令训练有素的碧罗乱起来，这五个人只怕皆已不在，至于凶手，纵然不是面前之人，料想也差不到哪里去。
　　赤衽和丹袂暂且不论，朱裳对他而言便如姑姑一般，绯衣和绛袖自他七岁起便跟在他的身边侍奉，寻常小猫小狗养久了都有感情，何况是朝夕相处的人呢？裴任君明知这几人对他都非比寻常，却还能狠下辣手，还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真真是叫他大开眼界。
　　裴任君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他为妻，除却将他变成禁脔之外，尚可安抚人心不稳碧罗残部，两全其美，倒是打的好算盘，只可惜，不止他不愿意，旁人也不见得乐见其成。
　　权势与情爱，只择其一也就罢了，偏偏裴任君两者都要，自然，也难免两者都尽数失去。

话说十九章为什么会被吞，那是清水好么

作为一只一边做账一边码字的狐妖我是多么不容易啊，各种求表扬

　　第二十二章 一线
　　澹台清昀一直不肯开口，裴任君虽然隐约有些恼怒，却也没太在意，直到过了几天等他能够勉强动作了，挣扎着下床结果摔在了地上也不叫人，就那样在地上坐着的时候，裴任君才不得不承认澹台清昀已经厌他入骨。
　　为了缓和与澹台清昀的关系，裴任君不得已之下决定放出被软禁已久的秦韶，让她来劝说澹台清昀——他与澹台清昀大婚之时，虽然往昆仑派与天山派都送了请柬，但是却将婚期定在无论如何也赶不及的时间，故而，昆仑派无涯道人并未打算过出席，而天山派的卫静换马不换人，才勉强在大婚当日赶到，却因为长途奔波过于劳累被裴任君轻易擒下，随手指了个偏僻的院子关起来。
　　奈何澹台清昀与秦韶刚刚相见他就后悔了。
　　倒不是因为澹台清昀与秦韶有多亲密，而是澹台清昀看见秦韶的时候便是神色一凝，一阵神色变幻之后更是抬眼看着他，用破碎嘶哑的声音道，“你放秦师姐走，我给你碧罗令。”
　　算上昏迷的那段时间，澹台清昀一个多月没开口过了，他的声音喑哑难辨，裴任君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高大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靠在了床尾的柱子上，不敢置信地看着澹台清昀，“你……你竟这样看我？”
　　他一时之间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无力地问了这一句。
　　虽然早就想过将碧罗收入囊中，但是裴任君却从未有过与澹台清昀为敌的打算——朱裳架空澹台清昀掌控碧罗，昀儿都不曾在意过，更何况是他想要碧罗呢？碧罗在他的手中，难道不比在朱裳手中对昀儿更好么？他会一直好好待昀儿，哪怕昀儿一开始或许会有些不理解，但只要他跟昀儿解释清楚，昀儿最后一定会原谅他的，反正昀儿也不在意权势，又是那般的重视依恋自己，不是么？
　　所以就算他失手刺伤澹台清昀的时候，裴任君也没怎么担心澹台清昀会不原谅自己，而只是担忧澹台清昀会因为重伤而留下后患，只是他不知道，澹台清昀并不是一只任性的猫咪，而是一头骄傲的雪狼。
　　猫咪会依恋主人，接受主人的豢养，享受主人的宠爱，雪狼却不会。
澹台清昀却似看不出他的伤心难过一般，只执着地看着他，要一个回答，叫他越发心凉起来，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澹台清昀的肩，旁边的秦韶似乎还嫌不够一般，挡在澹台清昀的身前，一字一顿地道，“裴阁主，便是你不顾昀儿的感受，总该顾虑江湖夜雨阁和昆仑派的处境吧。”
　　不顾昀儿的感受？顾虑江湖夜雨阁和昆仑派的处境？
　　裴任君一时之间气血上涌，心中又痛又恨，更是摇摇欲坠——当日他重伤澹台清昀，乃是阁中众人亲眼所见，不止碧罗中人，便是他的心腹也有不少人自危起来，加之卫家的暗子刻意挑拨离间，弄得偌大的江湖夜雨阁人心不稳，裴任君一边要殚精竭虑地安抚人心，一边还要担忧澹台清昀的伤势，早已有了劳累过度的征兆，不过是仗着自己底子好硬撑罢了，如今被澹台清昀和秦韶这么一激，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他素来好强，加之又是在秦韶面前，自然不愿有半点示弱，神色急剧变幻了片刻之后，看着秦韶微微笑了起来，“秦姑娘此言差矣，若不是顾虑江湖夜雨阁的处境，我怎么会迎娶昀儿为妻，若不是为了顾忌昀儿的感受，我又怎么会，留你一命呢？”
　　他的目光越过秦韶，落在只露出半张脸的澹台清昀的身上，“否则，知道朱裳和绯衣等人的死讯后，便是卧伤在床，昀儿也会与我玉石俱焚吧？”
　　秦韶闻言面色一变，回过头去看澹台清昀，澹台清昀的神色依旧平静，可当她伸手握住澹台清昀放在被子上的右手时，却发现少年的手冷得就好像一块冰一般！

第二十三章 错子
　　“你是要我恨你？”
　　澹台清昀抬眼看着裴任君，精致的唇线勾出一抹嘲讽的笑，“不得所爱，便求所恨，你以为你是卫恒？其实你要碧罗跟我直说便是，好歹你也算救过我一次，我也不会拒绝你，何必这般舍近求远呢？”
　　澹台清昀自知命不久矣，早有将碧罗托付给裴任君的意思，只是他给是一回事，裴任君开口讨要是一回事，强取豪夺又是另外一回事，裴任君这般行事，的确是舍近求远了。
　　被他这般冷嘲热讽，裴任君原本几乎灭顶的怒火如淋冷水，尽数熄灭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灰意冷，“昀儿，我若是说与你交好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自然不信，但你扪心自问，你我之间，便只剩碧罗？”
　　自伤三分，方能伤人七分。
　　澹台清昀其实心里也不比裴任君好受多少，然而他本来就压抑已久，还被裴任君那般刺激，难免失了分寸，“难道你还想说你是真的喜欢我，就好像你当年喜欢沈长卿一样？裴任君，你不觉得恶心吗？”
　　裴任君面色数变，过了片刻之后轻叹一声，“昀儿，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你我已是结发夫妻，注定要相伴一生，生同寝，死同穴。”
　　澹台清昀一听之下不觉感动，反而想起了自己昏迷时服下的疑似凤凰血的东西，神色又难看了几分，裴任君见状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便颓然离去。
　　裴任君离去之后，秦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侧身坐在床沿，静静地陪在澹台清昀的身边，澹台清昀沉默了许久，才抬眼看着秦韶，抬手比了几个手势。
　　那是卫家独特的手语。
　　秦韶予以回应。
两人无声地交流了许久，澹台清昀垂下眼帘。
　　真真可笑，落到这样的地步，竟是他自己的缘故。
　　却牵连了那么多的人。
寻根究底，这件事的起因竟是他让卫静转告卫恒，说他心仪卫晗之上。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卫恒的底线，却不料，卫恒闻言将卫晗召了去，给了卫晗江南的全部人手，更是许诺卫晗，只要他迎娶卫晗，便确定卫晗卫家少主之位。
　　卫晗明知是被他给坑了，却也不敢违逆卫恒的意思，故而便做下了离间他与裴任君，待到他与裴任君翻脸之后，再行设法结盟的决定。
　　卫晗的计划很成功，或者说太成功了些，非但让他和裴任君彻底反目成仇，还让他为裴任君重伤、生死一线，朱裳、绯衣、绛袖、赤衽身死，丹袂重伤残疾，碧罗四分五裂——事到如今，卫晗也被彻底拖入这场浑水，只能一边急急忙忙联系上华扁鹊，用上凤凰血保住他的命，一边设法从裴任君手下救人，只求能救一个算一个，就算不能让他领这份情，也不要让他记恨迁怒得太惨。
　　只可惜裴任君下手太过决断，卫晗费尽心机，也只救回一个丹玦，便连秦韶，也是被裴任君关押了好几天，才寻机用卫静换了出去。
　　换走秦韶这种事有的是人手，自然不需要卫家长女以身犯险，卫静来此的真正目的，自然是为澹台清昀分说缘由，并趁机结盟了。
“这件事也不能怪你……”
　　见澹台清昀神色惨烈，卫静开口安慰道，“谁也没有想到，裴任君会这般心狠……”
　　裴任君的确是年少有为，然而卫家出色的人太多了，并不足以让卫晗忌惮，算计起来自然毫无顾忌，加之裴任君一贯待澹台清昀极好，有什么好东西全都紧着澹台清昀，卫晗下意识就将裴任君想成卫恒那样的情种——虽然卫恒为人处事都让人多有诟病之处，却连卫晗这个人子，都不得不承认卫恒对卫莫愁的确是情深一片，从不忍让她有半分伤心——怎么也没想到裴任君不下手则已，一下手就是要彻底毁了碧罗、折了澹台清昀的羽翼，好将之彻底禁锢在身边！
　　早知道，澹台清昀刚刚清醒，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床行走的时候，裴任君已经在询问华扁鹊有没有什么温和的法子，能够毁了澹台清昀的一身武功，又不过于损伤澹台清昀的身体了！
　　卫晗与卫静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听了之后也不免心中一股寒意升起，若是裴任君将澹台清昀视作棋子也就罢了，过河拆桥这种事他们谁都做过，偏偏，裴任君却是真的喜欢澹台清昀！
　　这般心狠手辣，不止对敌人，也不止对自己，便连心爱之人也不能让他稍稍留情，也难怪卫恒听说裴任君当年救下澹台清昀之事，便评价裴任君前途不可限量了！
澹台清昀抬眼看她。
　　过了许久，方轻轻点了点头。

番外之一子错
　　世间，从来没有两全其美。
　　很早之前，裴任君便明白这个道理，故而当母亲死后，他便离开了裴家，从一个世家公子，变成了天山派弟子。
　　有继母和异母弟弟在，父亲不可能如以往一般关注他的成长，也不可能，给予他入朝之后太多的帮助，于是，他毅然选择了那个原本对他而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江湖。
　　从天山派的无名弟子，再到江湖夜雨阁阁主，一步步行来，他舍弃了许多，但，得到的更多，故而从来不觉后悔。
　　于是某一天，他决定为了碧罗，舍弃澹台清昀的信赖与眷恋。
　　澹台清昀很聪明，但是，那份聪明，比起碧罗，便显得微不足道，感情可以重新培养，但早一日将碧罗揽入囊中，便能早一日收服江南武林。
然而，比起他想得到的，他决定放弃的似乎还远远不够。
　　不够到，那个本来他想一生一世禁锢在身边的少年，亲自向他讨还了去。
看着面前尚未看完的密信，裴任君只觉得心口处又在隐隐作痛。
　　天山派掌门莫夫人，亲携镇派之宝天池冰莲前往卫家，为澹台清昀求娶卫晗。
　　天山派与卫家，终究还是联手了。
　　又或者，哪怕明知两人反目是为卫晗所算计，澹台清昀，还是选了卫晗。
是他错了么？
　　裴任君按着心口处，面无表情地想着，难道比起朱裳和绯衣等人，不是他对澹台清昀更加重要么？
　　若不是他错了，那么，便是澹台清昀的错了。
　　明明初见的时候是那么乖巧可爱的孩童，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像是红彤彤的桃子一般，让他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捏、咬上一咬，长大以后本也是精致无比的少年，奈何被卫晗遮了眼蒙了心，便变得可恨可气起来。
“卫恒答应了么？”
　　过了片刻之后，裴任君沉声问道。
　　新任朱雀使者深深地弯下了腰，埋下了头，“是。”
许是强者总多多少少有些怪癖，那位少年时惊采绝艳如一轮骄阳睥睨江湖的卫家家主，得知有人求娶自己的嫡长子，不怒反喜，当众许婚不说，还答应将半个卫家给卫晗作为陪嫁。
　　那可是……半个卫家啊！
　　碧罗不过是从卫家庞大家业中分出来的一部分，便已惹得无数人眼红耳热，连裴任君都为此跟爱之若弟的澹台清昀翻了脸，澹台清昀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迎娶了卫晗，那半个卫家便是他的了。
　　比起辛辛苦苦算计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裴任君，澹台清昀简直好运得让人记恨，但这并不是他如此小心翼翼的主因——那位澹台公子，在三个月前，还是江湖夜雨阁的阁主夫人。
　　只是澹台清昀，似乎并不愿意做这个阁主夫人。
虽然没有直接否认那场看似盛大实则荒唐的婚姻，但是在澹台清昀一把火烧了补天阁和临水轩，又命人剖开裴任君的胸膛之后，谁都知道他对那场婚礼的态度了。
　　然而素来杀伐决断的阁主，却依然不肯放弃，固执地想要澹台清昀回到自己的身边，他简直不敢想象，向阁主禀告这个消息的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死人是没法嫁人的。”
　　在冷汗浸透里衣之后，他听见裴任君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