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周日上午，春日和父母一起来到学校。下山老师、训导主任在会客室里等着他们。
还有那两名警察。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春日的父亲一进门就连忙道歉。
“没关系，快请坐。”训导主任说道。
春日一家坐到训导主任对面的沙发上。
“今天请你们来呢，是想谈谈春日君的事情。呃，你们已经知道了，警方现在怀疑春日君参与那起内裤被盗案……”
“请等一下，”春日的母亲打断训导主任的话，“这件事我们家实在不能接受，高男一直是好孩子，他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您先不要着急。我们也很难接受这种怀疑，不过站在学校的立场上，我们必须给受害的学生一个交代。而且，犯人供认是春日君在帮助他啊。”
“等等，如果只凭犯人一句话，你们就怀疑我儿子，未免太草率了。你们至少拿出像样的证据来，我们才能接受你们的怀疑。”春日的父亲辩解道。
坐在一旁的警察开口了，“正是因为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证据，警方才只是‘怀疑’。警方现在也在调查佐伯奈奈子的犯案可能，所以你们不要担心，春日君并非是唯一的嫌疑人。”
怎么可能不担心？春日不禁想道。春日知道，佐伯受到警察调查，跟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他担心正是源于愧疚。
“警察先生……请问，佐伯同学现在怎么样？”
“我们问了她几个问题，而后她的家长就领她走了。不过她最近不能随意出门，直到对她的调查结束。”
“这样啊……”春日松了口气。看来佐伯没遇到什么麻烦。
“佐伯奈奈子交待了一件事，我们很在意。”另一名警察说道，“她说，是仲村佐和怀疑她在设计你，所以她才会以‘自首’来自证清白。但是下山老师说是你在怀疑佐伯，为此，我们昨天去了仲村佐和的家向她求证。
“她怎么说？”
“她说是她单方面怀疑佐伯，还打了她。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根据她的交待，警方现在怀疑你和仲村有相互袒护的嫌疑。我向下山老师和几位同学咨询她的情况，得到的都是负面评价。这让我们不得不将仲村佐和列入调查名单。”
春日听到这些话后，不禁瞟了下山一眼。他突然猜到，下山一定说了很多对仲村不利的话。下山恐怕是要借警察的手教训仲村，甚至可能会借此开除她！
“你们为什么要针对她？她做了什么？这事跟她没有关系！她看起来是有些奇怪，可是你们就因此怀疑她，这难道不是更奇怪的事情吗？你们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春日你别激动，”下山开口了，“这也是在为你考虑。我们相信春日是个好孩子，所以说，你做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会不会是仲村要你——”

“没有！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仲村更没有指示过我！！”春日非常坚决地否定道。
“那么，你在教室里的涂鸦又怎么解释？我一直怀疑佐伯是说谎，后来听警察先生说，你承认你和仲村关系很好，我就明白了。春日，你敢说，这件事也和仲村没有关系吗？”
“在教室涂鸦？高男，真有这事吗？”春日的母亲连忙问道。
“这也是我想和二位谈的事情，”下山说，“春日在学校里表现里一直不好，成绩没有起色，做事也不够积极。老实说，当初让仲村坐在春日君后面，确实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想到他们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今天我也请了仲村和她的家长，她的教育问题我觉得必须和她好好谈谈。现在应该快到——”
下山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抱歉，我迟到了，我是仲村佐和的父亲。”
“没关系，请进。”下山为仲村父亲打开了门，又为他引荐，“这是春日和他的父母。”
仲村父亲连忙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非常愧疚地说道：
“太对不起了。因为小女的原因，给各位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本来打算带着小女一起来赔罪，但她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今天只好由我这个做父亲的代替她，向各位赔罪。”

“高男，你说实话，那事是不是你干的？“
春日的父亲握着方向盘问道。一家人正坐在车上回家。
“不是，爸爸，真的不是我干的。难道……爸爸都不相信我吗？“
“爸爸相信你，你是我儿子啊。不过，你和那个叫仲村的女孩，是怎么回事？“
和妈妈一样。春日想道。看来爸爸也不喜欢仲村。
“仲村不是你们想得那样，仲村没有指示我干坏事，而且仲村也不会指示我……“
“那教室又是什么？和她也没有关系吗？“妈妈声音中有哭腔，还夹杂着埋怨的口气。
“你干没干过不重要了，现在的问题是所有人都相信是你干的。刚才他们暗示过你，如果你把责任推给仲村，你就没事了。但是……唉，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是站在父亲的立场上，我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无事。而且就凭咱家的能力，实在是找不到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啊。“
春日心头涌出千言万语，里面夹杂着失望、愤怒、疑惑、悲伤，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对不起她。“
妈妈捂住脸哭了起来。
爸爸叹了口气：“好吧，爸爸尊重你的选择。这个暑假你就在家待着，警察要求咱们配合调查工作，咱们如果积极点，说不定会有转机。“

春日开始了自己的禁闭生活。平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上厕所，他不踏出房间一步。
春日不知道对父母有没有怨气，他确实是不想出门，他害怕，害怕还有什么倒霉事在等着他。
春日不明白，一桩接一桩的倒霉事找到他头上。他一直试图寻找自己倒霉的原因，现在他也在寻找，他反复思考到底哪里出了岔子，但是越想他越疑惑，因为有一个终极疑问他始终想不明白：
为什么我会回来？
春日没有思考“穿越“是否符合科学原理的问题，他思考的始终是自己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把他送回来的那个“人“没有指示春日应该做什么，春日做什么由他自己决定。这就好比上帝给予你生命，但是你要以什么姿态活着你要自己选择。如此想来，“穿越“的原理什么的不是很重要的问题了。
春日的目的一开始就很明确，那就是避免自己当初犯下的过错。但是不断遭遇的挫折动摇他的决心。“难道我回到这里是神对我的惩罚？“春日因为穿越而开始思考世间是否有神明，但他宁愿相信没有：神真的是要惩罚我吗？如果一切都在神明的股掌之中，那么自己的所有努力不都是无用功吗？
春日在心情低落时，脑子里总会出现一些诗句。春日依稀记得那些诗句出自《恶之华》。这三年来他一直没看，直到他困在屋子里百无聊赖，不经意间又在书架上看到他。

《恶之华》自己看不懂，春日承认。春日没有波德莱尔的文学造诣，里面的典故他基本都不知道。不过，春日现在发现，自己隐约能感觉到自己与波德莱尔产生了某种共鸣，他能感觉到诗歌中的一些情绪：
形式已消失，只留下依稀的梦，
一张迟来的草稿图。
在遗忘的画布上。画家的完成
仅仅凭着记忆复出。
这是一场梦吗？
春日自从禁足后，生物钟开始紊乱了。白天没有精神，晚上睡不着，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要说自己深陷梦中，春日也信。
如果是晴朗的夜晚，春日喜欢拉开窗帘看月亮。权当作睡不着时的消遣。看着几片云彩遮住月亮，又散开，春日会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脑中闪现着记忆中撒满洁白月光的小路。
“夏日祭前一天，月光也是像现在这样亮……“春日喃喃自语。
“那天仲村拎着球棒，闯进了我家，然后……“
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听起来像是玻璃被砸碎的声音。
“难道说……“春日连忙跑下楼，看见手上拎着球棒的仲村，脚下是一地碎玻璃。
“明天就是夏日祭吗“春日问道。
“当然，你不记得了？“
“完全一样……连你脸上的口子都一样……“春日不禁笑了。
“你爸出来后我要打他的腿，你别拦着我啊。“
“什么？你又要打？“
仲村看着春日的眼睛，她微微摇了摇头。这时候春日父母已经冲过来了。
“没事，我不会使劲的。“

十九
仲村骑着脚踏车，走在撒漫月光的小路上，后座上坐在春日。
和三年前的今天一模一样。
“谢谢你，仲村……”
仲村依旧没有说话。脚踏车又停在了那栋破厂房门前。
“下车。”
“你……又要做那件事？”
“下车！”
春日下了车。仲村带着春日朝屋子里面走去。
“等一等。”春日在门前突然停下脚步，“重复过去做过的事有什么意义吗？现在还有必要吗？”
仲村听罢回过了头，带着不屑的眼神看着他，“那你想要做什么？”
“那你想要做什么？”春日反问道。
仲村又把头转了回去，“进来你就知道了。”
“你如果不告诉我，我就不进去！如果还像上次那样又抓又打，我现在就走！”
仲村沉默了。不一会儿，她转过身说道：“不会了。这次，我要做完上次没做的事。”
“没做的事情？是什么？”
仲村的脸别到一旁，故意避开春日的目光，“没有人的破房子，只有你和我，还是在晚上，你说是什么事？”说罢，仲村走进了废屋。
春日没有跟进去。他突然骑上了脚踏车。
“你要去哪儿？”仲村回过头喊道。
“上车。”
“什么？”
“我叫你上车！快点！”
仲村怒了，“你在跟谁说话？我的话你不听你还想命令我？给我下来！”
“我不下又怎样？”
“下来！我不想说第二遍！！”
“我不下！每次都是这样！！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以为我会永远听你的，但是我没有这个义务！你不要以为你永远正确，难道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

依旧是洒满月光的小路。春日骑着脚踏车，仲村则坐在后座上。
“你要去哪儿？”仲村冷冷地问道，语气中带着怨怼。
“到了就知道了。”
“你到底要去哪儿？我要下车啦？”
“我要翻过那座山。”春日指着前方，“不是说好的吗？我要带你去‘山的另一边’。今天我就带你去。”
“那是我说着玩儿的。山的另一边什么都没有，去了也是白去。”
“没有去过怎么知道呢？今天我们一起去那儿看一看。”
仲村摇了摇头，“你想去就去吧，前提是你能载着人骑到山顶上。”
凭春日的体力，和山的高度，春日想带着仲村骑到山顶的确困难。三年前他带着仲村，没骑到半山腰他就累得喘不过气。
不过春日没有半分犹豫。
脚踏车终于到了山脚下，要上山坡了。仲村却下了车。
“无聊。上次你没有骑到山顶，这次你就可以？要去你自己去！”
春日犹豫了一下，但他没有说半句话。他一个人骑着车上了山。
“你要去哪儿？你想扔下我一个人？”
春日没有反应，他离仲村越来越远。
“站住！给我停车！这么晚了你想扔下我一个人？停车！等等……”

仲村拉着脚踏车的后座跟着脚踏车跑，一边跑一边命令春日停车。但春日没有停下的意思。
虽然春日骑得越来越吃力。汗水大滴大滴的流。
终于，在半山腰的位置，春日停车了。他不停地喘着粗气。
“看吧，”仲村也累得不轻，边喘气边说道，“我早就说过你上不去，连，连当年你停车的地方还没到吧。”
春日回头看着仲村，那眼神好像在说“要不是你拉着我我怎么会停车？”
但他什么都没说。他踩上车蹬向前骑去。
“哎？你站住……”仲村又追了上去。
不过春日没走多远就停下了。他真的快到极限了。
“你没这个本事就别逞强，你看你的腿在哆嗦……”
春日又骑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你难道觉得累死自己很开心吗？你简直是……”
春日越骑越快。
春日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但是，仲村的每一句话，到了他耳朵里都莫名转化成一股动力，这股动力让他停不下来，哪怕是逞强也要咬牙挺住。虽然春日感到他快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
春日眼前一片漆黑，身体不住地打晃。他快要摔倒了。
不过春日没有倒下，好几次以为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感到总有一双手在帮他掌握平衡。
春日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仲村正吃力地扶着车后座。
“看什么看，骑你的车！”
春日立刻回过头去，山坡越来越陡，可春日却试图加速。他不能停下，仲村就在他的身后。
这时，春日突然听到了哭声。他连忙回过头，发现仲村扶着车的双手在不停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停车？你就那么想上山吗？你说你要带我去，可你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不停我的话？你以前一直是听我的，为什么，为什么…………”
春日的手终于松开了车把，他转过身并蹲下来，好让自己能看见仲村的眼睛。
“我不想看到你流泪。”
“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流泪。我想保护你，我想吃成为足够坚强的人。可是，前些天发生的事情，不停地折磨我，我实在是没有信心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可是，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不甘心认命，我更不甘心看到你认命，我想告诉自己：我能行！我没有被打垮！所以我哪怕是逞强我也要证明给你看。我知道这很蠢，而且你还是哭了……”
春日说完这些话后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没有说完，但是悲伤的泪水让他无力说下去。

仲村站了起来，“笨蛋！你以为我会开心？我会夸你勇敢？做梦！你惹火我了你知道吗？我看你不听话还一个劲的犯傻，我真想狠狠地砸你的脑袋，让你开开窍！都怪你，我的球棒不知扔到哪儿了，就因为要抓车后座！要是球棒在，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一定会……”
仲村骂不下去了，她的双手扶住了春日的双肩，颤抖得比刚才更厉害：
“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执着……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你，尤其是看到你骑着车离开我，我害怕你就这样离开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办……”
春日立刻伸出双手捧住了仲村的脸，哭着用拇指抹掉停不下来的泪水：
“我……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伤心，我错了，对不起……你要想打就打吧，不要哭了好吗……我……”
仲村的头紧紧靠住了春日的胸口，同时拳头不停地捶打着他：
“以后不要再做莫名其妙的事情了好吗？我害怕你不听我……我害怕你离开我身边……对不起……刚才……我只想让你陪陪我，其实我不想勉强你……”
“怎么会是勉强？我很高兴你愿意接受……我的一切，”可我真是个笨蛋，我竟然会对你发脾气，我向保护你，可我不知该怎么办，我真的没有胆量接受你的好意……对不起……对不起……”
“昨天中午，木下来我家找我。”仲村平静地说道。
春日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仲村这么快就恢复了冷静，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找你干嘛？怎么突然说这件事？”
仲村抹掉了脸上的泪水，“你不是没有能力保护我，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件案子，想听听我的推测吗？”

夏日祭来了，一向冷清的小镇在这天终于热闹起来。
街上嘻嘻嚷嚷，到处都能看到人们的笑脸。尤其是孩子的笑脸。
不过在这个喜气的日子里，不是所有人都笑得出来。
春日的父亲此时躺在医院里，因为腿受了伤。
仲村则在一边痛苦，不仅是在为丈夫流泪，更是在为春日。
“佐和房间的日历上……今天的日期上作了记号……写着‘夏日祭‘，明明以前夏日祭什么都不去参加的……“仲村的父亲对春日的父母说道。

山上人越聚越多，消防车上山的道路也被堵住了。警察除了协助救火以外，还要疏散围观人群，忙得不可开交。
春日就躲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看见了这么多人，他觉得谣言预期的效果达到了。他可以下山了。
他想知道，仲村和佐伯会有一番怎样的对话？

度娘你为啥吞我帖子

“春日君不在吗？那么说是他点的火咯？“
“正相反。火是我点的，消息是春日扩散的。其实也不能算点火，我只不过在山顶放了一阵烟，如果救火及时，这会儿就该灭了。不过看样子，消防车应该堵在路上了。“
“如果只是着火，人们应该会躲起来吧。他们上山是想看更刺激的故事。”
“是啊。他们恐怕以为我们为了‘殉情’才点的火吧。”
“殉情？呵呵，你也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把人引到山上去？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啊？”
“嗯……要说为什么，算是一种报复吧。春日和我都被谣言害惨了，所以我很想教训一下偏信谣言的家伙。”
“所以你也制造了谣言，戏弄那些没有分辨能力的人，以此获得优越感？真不愧是仲村同学啊，脑子里想得尽是别人无法理解的事，真不知是你实在太‘聪明’了还是我们‘太蠢’呢？”
“我哪里有你聪明？你把我们耍得团团转，表面上却装成很无辜的样子，你的演技真好啊，有一阵我也相信了。那个变态也太忠心了，居然没把你供出来。话说你是怎么找到他的？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呢。”

“多亏了木下。她在四班的好朋友和她聊起过，那个变态跟踪她们班一个女生的事。我这才想起他。”
“木下真是你的好朋友啊，昨天还兴冲冲地要我和春日去自首呢。我说，她又没有证据，她怎么会相信我和春日是犯人？”
“因为是我说的，我说的话她都信。我只是告诉她‘你和春日偷了内裤，还诬陷是我干的’，她立刻就去找你了。不过看起来，你好像起疑心了？”
“没错。你想利用木下来摧垮我们的意志，可惜你太着急了。木下没凭没据就认定我是凶手，除了是受她最’好’的朋友的蛊惑，我想不出别的解释。话说回来，你利用木下没有问题，但是那个变态和你是什么关系？居然对你这么中心？”
佐伯笑了，“你想听吗？我怕你心理承受不住啊。”
“有什么承受不住的？难不成你和他睡觉——”
“没错。我第二次去他家，他就什么都听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