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五更归梦落灯前---七月峰系列

望着两个儿子远去的身影，母亲心里空落落的。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年就被打破。
“不，我不要。”转眼到了初三，张弛已长成个高大健壮英俊的大小伙子，听说母亲要为他定亲的消息，如同五雷轰顶。
“老大，”母亲仰视着高自己一头的长子，不禁感叹孩子长大了，自己老了，虽然当年她才不到四十，“你的心思妈知道，”她尽量放缓口气，掩饰着自己心中的焦虑与不安，“你如今人大心大，又上了几年学，乡下姑娘未必看得上。不过你反过来想想，那些洋学堂的女学生都是什么人家出身？咱们乡下寒门小户能攀得上？”

张弛低头不语。母亲反倒心里打鼓，这孩子从小就倔，一句话能把人噎半死，为这不知挨了多少打。大了反倒没了话，不管什么事，和你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这没话比顶嘴更让人头疼，他不开口你就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更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儿大不由人。”母亲眼泪在心里默默地流，她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终于，张弛在一个暮春走了，和两个同学南下投考军校。谁也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夜深了，老虎窗下张弛望着上海的街景，默默地抽着烟斗，他累了，但毫无睡意，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自己的付出是否值得。当店员的弟弟在老家已是儿女双全，而自己，当初青烟缭绕，满屋子都是他的烟味。

惊鸿
民国二十七年年夏，随着南京上海等地的迅速沦陷，战火迅速向中国内地蔓延。不日，汉口战局吃紧。
浑浊的扬子江，浩浩荡荡地往东奔流，形形色色的难民，历尽了人间苦难，正没命地朝着相反的方向奔逃。日军轰炸机，拼命地地扔炸弹。炸弹发出揪心的咝咝声往下落，一掉进水里，就溅起混着血的冲天水柱。
一艘不起眼的白色小江轮，满载着难民，正沿江而上，开往重庆。船上的烟囱突突地冒着黑烟，慢慢开进了“七十二滩”的第一滩，两岸的悬崖峭壁，把江水紧紧挤在中间。

房舱和统舱里都挤满了人，甲板上也是水泄不通。
湍急的扬子江，两岸怪石林立，江水象条怒龙，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发狂地在两山之间扭来扭去。过了一道险滩，紧接着又是一道，然后直泻而下。船在江面上颠簸。
炙烈的太阳晒得船上的人们汗流夹背几近中暑，而太阳一旦躲在峭崖的背后，寒风就立刻吹得乘客们浑身打颤。
日晒，风吹，船身的颠簸，日本人的飞机，一切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这些人。
甲板上挤满了饱尝战争之苦，备受旅途艰辛的男女老少。

张弛身穿浅色夏布长衫，拎着一只小皮箱，混迹于人群中。他神色平静，自从上船起便坐在角落中，时而冷眼旁观着面前杂乱的人群一言不发，时而望着湍急的江水默默沉思。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或许，这些年来，独处时的沉思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独特的气质。

到上海区之后，工作熟悉上手，平静的日子没几日，抗战便开始。八一三之后，上海沦陷，租界成为孤岛，除了保持了各自的独立与畸形的繁荣，也给军统的的除奸暗杀行动带了了便利。
半年前的年底，特工行动人员化装成小贩，成功暗杀了主动与日本占领军接触，同意参加上海地区改组委员会的一名上海法租界华董，就此，军统的暗战拉开的序幕。但就在此时，张弛接到指令前往重庆，上边将有新的任务派给他。

多年之后，张弛偶而会想，如果当初没有这个任务，他的命运将会怎样？但无论怎样，发生的一切将不可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下面甲板上终于传来欢呼声，张弛随着人群往下看，船已经驶过了最后一道险滩。眼前的两岸只有平缓的山坡，江面变得开阔而平静。小小的白色汽船在像匹精疲力尽的老马，喘息着缓缓驶向沙滩。此时船抛了锚，张弛发现岸上有几间苇子和竹子搭的小屋。
船靠岸时，已是黄昏，眼前红霞满天。

张弛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冥冥之中他忽然预感到他要交好运了。

目的地重庆到了。张弛拎起皮箱，不慌不忙地跟随人群下船，一边目光敏锐地打量着这坐山城。
扬子、嘉陵两条大江在山城重庆脚底下相遇。两条江汇合的地方一片汪洋。两股水碰在一起，各不相让，顶起一道水梁，在落日余辉下闪闪发光。

江里是大大小小的船只，岸边是茅草和竹子搭的棚，大盆冒着热气的雪白的米饭，大块鲜红的猪肉，一挂挂大粗香肠，成堆的橘子，还有白花花的大肥猪和栗色小川马。除此之外，便是人流，争先恐后乱成一团的人流。

没有一丝风，天闷热得出奇。张弛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便继续赶路。当天晚上，他到达了军统甲室，罗家湾19号。

下江人乍一到陪都重庆，都会惊异眼前原高楼大厦、汽车、霓虹灯，应有尽有。谁能想到深山峻岭里也会有上海、汉口这样的摩登大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