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难回来后,董小宛的确性情大变。
虽然还和原来一样,当牛做马地料理一日三餐,包揽一切重活脏活,却不再任劳任怨。
“饿死他们算了,”带着翠缕去请老爷、老夫人、冒辟疆、苏元芳用餐时,董小宛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嘟囔着怨念:“吃个饭都得三请四请,要不要我备个八抬大轿去抬啊?要不要我嚼碎了喂啊?!”
虽然还和原来一样,直挺挺地杵在老夫人身后,猛吞口水,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大快朵颐。但当冒辟疆吃饱喝够,抚着圆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冲她吟哦“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时,她不再谦恭陪笑,而是黑着脸仰头望天。发现古语“饱暖思淫欲,饥渴起盗心”,真是一针见血!姓冒的酒足饭饱,开始媚眼乱飞,吟诗作赋地调戏她,她却饿得老眼昏花,前胸贴后背,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
虽然还和原来一样,刚用残茶泡了米饭,胡乱地果了腹充了饥,就被各房不长眼色、要钱要物的丫鬟婆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却不再老实巴交,割肉饲虎,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们也知道,如今老爷退隐在家,公子又加入了什么复社,口口声声要忠于旧朝,绝不变节事仇,”董小宛揉着额,满面愁容:“家里两个大老爷们,都理直气壮地不往回拿银子。我一介女流,有什么办法?”
走了两三个心肠最软的丫鬟婆子。
“为了贴补家用,我已将出嫁时姐妹们送的珠宝首饰和古董字画悉数拿了出来,卖的卖,当的当,一个不剩了啊。”董小宛仰天哀叹。
又踌躇着走掉两个于心不忍的丫鬟婆子。
“至于绣裙,”董小宛望定一个神情倨傲的大丫鬟,慢腾腾地说:“元芳姐姐前儿刚置了一件新袄,对了,今早我看见她簪了根最新款的珍珠金钗,真漂亮……绣裙……我再想办法吧……”
大丫鬟昂着头,不满地离开。
“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董小宛不客气地驱赶剩下的人:“再逼,我就只能回‘媚香楼’重操旧业了。当年我清高孤傲,卖艺不卖身,如今八、九年过去,琴棋书画早忘得精光,再回去就只能卖身不卖艺了。”
虽然还和原来一样,任苏元芳召之即去,挥之即走,但董小宛却不再斜签着身子,谨小慎微地半沾在瓷凳上,而是挺直腰杆,端端正正地坐得四平八稳舒服自在。当翠缕惶不安地悄悄将她往瓷凳边推时,董小宛会故作糊涂地回头埋怨翠缕:“我俩又不能共坐一张凳子,你挤什么挤,啊?再挤我就坐到地上去了。”
注:《影梅庵忆语》:……余则感寒,痢疾沓作矣,讫冬至前僵死……姬(董小宛)卷一破席,横沉榻边,寒则拥抱,热则被拂,痛则抚摩,或枕其身,或卫其足,或欠伸起伏,为之左右翼,凡病骨之所适,皆以身就之……
……余即于是夜一手扶老母,一手曳荆人,两儿又小……从庄后竹园深辔中蹒跚出,维时更无能手援姬(董小宛)。余回顾姬日:“汝速蹴步,则尾余后,迟不及矣!”姬一人颠连趋蹶,仆行里许……当大难时,首急老母,次急荆人、儿子。
……姬(董小宛)之侍左右,服劳承旨,较婢妇有加无已……必拱立座隅,强之坐饮食,旋坐旋起执役,拱立如初……余出入应酬之费,与荆人日用金错泉布,皆出姬子。姬(董小宛)不私银两,不爱积蓄,不制一宝粟钗钿……余每课两儿文,个称意,加夏楚,姬必督之改削成章,庄书以进,至夜不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