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对众人的反应,却是视若无睹,听如未闻。
他低头望向墨鸦时,眼神中隐约的带些温柔,仿佛还有些疼惜。一瞬间,竟似墨鸦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然而,当他抬头望向灵鹫时,眼光却如寒冰,似利剪。其中所包含的凛冽杀气,便是灵鹫,亦是不由心中一震!
这少年独立于朝阳背光处,衣裳猎猎而舞。纵然在遍地血腥之中,他仍然有一种片尘不染的气度,宛如一只高傲的凤凰。可是,当他的眼神沉凝下来之时,本来俊美稚嫩的脸庞,不知为何便有了一种坚如磐石的冷漠,隐隐的,眼神中似还透露出某种卓绝与坚忍。——灵鹫曾经见过,某种潜伏在黑夜里独行的兽,在攻击之时,便会露出这种眼神。
——这是同类的气质,怪不得玄武的人,对他是那般的熟悉与亲近,甚至连宿蛟,对他的到来亦表达了无任的欢迎。这个身姿落拓如凤凰的少年,居然拥有如虎豹般凛然决绝的眼神。虽然,这充满杀意的眼神只是一闪而逝,却已足够让灵鹫心生警惕,戒备横生。
然而——灵鹫只看了他一眼,便明白,他着实不像是玄武之人。玄武的每一个人,在成年后,都会在脸上镌刻相应的兽纹。这少年的脸却干净得很,空无一物。
——而更重要的,是这少年的年纪。他虽然身躯坚定挺拔,抱着墨鸦的手臂亦显得稳如磬石。但那稚嫩的脸庞,看去却比墨鸦年龄还小。他脑海中迅速搜寻所熟识的玄武所有成员的资料,亦寻不到一丝关于这少年的蛛丝马迹。
而据他所知,近年来的玄武,几乎从未接收过年龄低于十五的少年人。和灵鸠堂四处搜集具有轻功天赋的少年不同。轻功,大多靠的是根骨与天赋,所以选拔年龄,越小越好。天赋发现得越早,越容易激发与引导出轻功潜能。甚至,有时为了让少年们的轻功更趋化境,保持在最佳状态,灵鸠堂还配备了专门的药物,去控制和保持他们的体形——这也便是灵鸠堂的少年,为何各个看上去体态都特别的流畅优美,身形飘逸而行动敏捷。被喻为将军身边,——世间最敏捷和华贵的鸟。
而武功不一样。纵然是根骨奇佳天赋惊人,武功也需要寒暑不辍的苦练,方能有所大成。真正能够靠武功天赋便在少年时名声大噪的,可说万中无一,——这一点,没有人比灵鹫更清楚。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灵鸠堂中一鸣惊人,亦为了追赶墨鸦与雪鹰那无人能及的轻功天赋,他只能咬紧牙关,在别的方面赶超他们——他相信有一天,他绝不会屈居于人下。
而玄武,他们所需要的,只是高手。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具备一技之长的高手。这也是他们蔑视灵鸠堂,将之戏称为飞鸟组的原因。在他们看来,一群小小的,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居然就在雪鹰的带领下,凭着一种飞来飞去的轻功,便压在了他们头上,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那么——这少年究竟是谁?为何只是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便将整个局面逆转,甚至连宿蛟,亦改变了对他们的态度?
陆猴称呼他为“小白公子”,在当时,公子乃王侯贵族之子的尊称,莫非,他是一个贵族,是某个王室的后人?
血豹说:你没有走?——莫非,这个少年一直站在暗处,默不作声的观看他们落入陷阱,陷入血腥苦斗的困局?
而苍狼说:原来你不是哑巴。——莫非,这少年,之前从未和玄武之人,开口讲过话?
宿蛟则说:你终于开口了——莫非,他一直在等待着他开口,而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
那么,他又是为甚么在此时,选择挺身而出,开口扭转战局,甚至猝袭腾蛇,救走墨鸦——不,是从他手中抢走了墨鸦?!
他究竟是敌是友?墨鸦落在他手中,又是福是祸?而他与玄武的关系,为何又如此亲近——
在灵鹫心中这般暗自思忖着之时,少年已经转过身去,面向众人。此时,他眼神中的杀气已经逝去,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俊美的脸上一派漠然。
宿蛟在微笑,他对腾蛇这个绝对心腹的猝然死亡,似乎显得并不介意。他望着那名为“小白”的少年,说道:“小白,上次见你,是甚么时候?我酿了蛇果酒,你要不要尝一尝?——为甚么几天没见你,我感觉你的模样好像变了一些?——”
——宿蛟款款言谈,如同叙旧。听来,他与少年,倒真像是至交好友。而玄武的宿蛟,居然会有至交好友,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究竟是谁?
灵鹫咬紧了牙,握住了手中的银蚕丝,那上面还残存着腾蛇的鲜血,一滴滴的往下落,将他的脚下,洇成一片血泊。此时他青衣尽为血染,面若修罗。望之亦如血人无异。——迎战五人之时,他曾多次受伤。而最后那一击,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量。他咬着嘴唇,瞧着前方白衣少年的背影,还有被他抱在怀里的墨鸦。从这个方向看去,他只能看见他脑后的黑发,枕在少年肩头之上,还有自那斜落的衣襟中,隐约垂下的一双白皙的双足。
——那足背之上,还略微沾了些草尘与泥屑,斑驳的血痕,亦不知是何时溅上去的。却愈加让那肌肤,白得耀眼。——只是这一次,他再无力量从任何人手中,抢夺回他。
为了借那五人之力突破速度的极限,他确实已然身受重伤,身躯摇摇欲坠。此刻,喉间气血翻涌,亦只不过强撑着不使自己倒下。
然而,即使是如此,他仍然死死的盯着白衣少年的身影。一股奇特的意志攫住了他,使他的躯体屹如磐石。——他绝不允许自己在这时倒下,眼睁睁看着他拼死营救的少年,又再度落入敌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