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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时那天去扫了墓。
风猛浪,过了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于是又无所事事。年青熬得多了,现在也经不起杯杯敦敦敦。
他站着嫌累,找了块板正的石头坐下,左右不得劲儿,于是改为蹲。
银时独处的时候不大爱说话,想来人都是。他带了酒,以前从未与松阳对酌,但现在已二十七八,抱着罐子喝也没人管。
长风千里,高日辽天,旋云挂头,银时和着风饮酒,嘴唇微凉,饮下三杯,肚子不舒坦,他间断地望望天,又低头,悬着手腕将余下的撒给了松阳,而后酒壶一收,没什么能说,从来时的道蔫着头回去了。
他早将刀扔了,于是路途磕绊,无所倚仗。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
喝多了酒酒量也不见得会变好,酒客多不悔改,守株待兔的适用者,无论怎么劝导,可总止不住一堆白胖兔子朝树根上撞。
典型代表银时脑袋有点昏,冬衣沉,扒开了又冷,繁茂的树叶群里未融化的山水散发着寒意,与此不符的是胃里燎原的火。
冰火二重天,再加不甚清醒的意识,这条走了无数次的路便成了黄泉,银时起先走走停停,半垂着头,手抓过突兀的枝桠,呼吸声逐渐盖过心跳,耳鸣,渐渐也周围发难。忽然的,根叶即刻拔高,鬼火涨起风也愈大,甚嚣。银时额上滴了汗,他握拳抵了抵肩膀——被血活络的痛。
复杂的手纹也开始湿润,又沾了埃水,握着不干爽,银时开始迈腿跑,步伐散乱,睁开的眼无神又暗,像是湖水,让人喘不过气。
他只是想起了早已遗忘的过往。
那时候刚刚与松阳接触,他们暂居的乡下大祓,银时大体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没完没了的祝词、鼓声。
他向来对这种事不大感触,偷偷拿了糖点躲在角落里,看着无数的人祈福祭祀,佛偈不断,绵长而冗杂的南无梵文。
他那时尚年幼,未通五感。假使是现在,便是妖魔鬼怪,一丝一毫不得留世了。
现在却又历历,银时困扰的眨眼,眼膜疼痛,周围仿佛又响起了那无尽的鼓声,水滴从枝干洒落,人错乱的手脚,磅礴的私语,挤压在他耳边。
他们开始嬉闹,诉说罪过,银时竟一一犯了。在近三十载,他无恶不作,凭着一副懒散不坚的肉身,负四重五逆之罪,于此时昭他人口舌。银时急躁,脚下更坎坷,他一颠簸,腰间的木刀咯了腰,因此头脑猛地一怔,像是从梦里惊醒、水里近岸,然而这幻象未破。银时抬头看见路口,脑仁骤然一痛——在这条路的尽头,人咒过的,被一种宿命般的腔调拔高了咏诵出来,字字属实:
孤苦伶仃——
银时狼狈,几乎连滚带爬下山,眼里糊得什么都看不清,混乱中有人握着他的手腕,银时不住喘气,低着头,手抽不出。
他骇极了,无本分,竟将手一拔。他眼窝麻湿,如遭重击,捋了舌头,未看前人,从混乱的口齿中蹦出一句: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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