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决策的王耀立即动身。他把米放在小巷的过道里，一个侧身便坐在了水上，不偏不倚，脂肪落地均匀，洒起了一道伞状的水花。接着，他把两条腿叠加在一起，上面浓密的体毛遮住下面黑乎乎的大腿，真像从刚果来的猩猩，眉宇间气势非凡。
这一声巨响可不好，打扰了旁边一栋新房子里的外国人。这外国人也非比寻常，为了考察战争状况，亲自到破旧的村子生活，没想到铁路炸成了碎末，钱全被黑不溜秋的“小瘦猴”抓走了，除了一件呢子大衣和一栋令人咋舌的木质别墅外，一无所有。据说这外国人叫阿尔弗雷德，是美国来的洋鬼子。
洋鬼子顶着一张拧成一块的白脸，从木质门里缓缓走出，他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乱打乱闹，和王耀预期不同，他只是瞪了王耀一眼，蓝色的眼珠往上吊着，几乎快要拉到眉毛上，才放下去；一放下去，眉毛也好像被扯了，立即皱了起来。王耀看这洋鬼子果然与众不同，于是腆着个脸，高昂地说：“呦，吖儿佛累得，恁好，俺是王耀，俺平常卖米。哥俩真有缘，以后啊，有啥关于米的事儿，来找俺，俺给你便宜便宜。”
“啊⋯⋯嗯。是啊。”
“告诉恁，俺这米可是大清传统咧东西，你们洋鬼子想吃还吃不到哩。别客气，哥给恁抓俩把！”说着，王耀就把大黑手放进米里搅动，黑米就像河流的漩涡一样，卷成了一坨坨，当王耀把大米抓上来时，一抬头，洋鬼子已经凭空蒸发了。
“肏，鬼子，日你狗娘。”他吐一口黄色浓痰，几只麻雀儿立即上来啄走，“恁不吃老子替恁狗娘吃。”说完，王耀就把黑米塞进了自己嘴里，嚼了两下，装模作样地拍拍肚皮。“嗯，真不错。”
午后的阳光撒在王耀漆黑的肚皮上，他仿佛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舔了舔手指，趴在水上睡着了。流动的暖水虽然很脏，却十分暖和，像是母亲的怀抱，使他安稳地睡了一觉。

小村来了一个外国人，导致全村轰动。一时间，剃头匠的儿子、巫婆的女儿，各色各样的人都蜂拥而至。从北平的人那里听说，只要能拉住一个洋人不放，就相当于拉住了一个金碗银碗，此生就不愁了。这个村庄里的人虽然不知道怎样利用洋人赚钱，但本着质朴的好奇之心与一点点妄想，全部前来参观，似乎恨不得把这洋人装裱起来展览。
王耀坐在阿尔弗雷德家门前。他闻着哪家门口狗肉的清香，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像是被无边的香气勾了魂似的，脖子上的喉结开始上下来回滚动，锁骨处也汗涔涔的。这样静坐了几分钟后，他的脸上已经浮现了潮红，舌头因太过振奋而颤动了起来，牙床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光线中露出异样的色彩。正在陶醉之中，一阵粗鲁的人群把狗肉的气息打乱，随之而来的是吵闹声：“喂！喂！吖儿佛累得，出来，跟俺们父老乡亲见一面呦。”
衣衫褴褛的村民互相推搡，大人、小孩相争执，在杂乱的呼喊声中，王耀分辨出了这么一句话。他随即就明白，这些嫌自己疯疯癫癫的大佬也开始疯疯癫癫地给洋人献媚了。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浮现出一阵得意，舌头又伸了出来，不断哈气，口水顺着衣领流下来，伴随着一句粗犷的嚎叫，流到了地上的水里。“哈哈，蠢货们，洋鬼子已经和俺拜把子了，告诉恁们，别想啦。”
“哈？狗日的粜米仔，就凭恁，还想接近洋鬼子？”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笑着说。
“就是就是，真不要脸，恁的米呀，吃了，迟早要拉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