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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如豆柳如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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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6-02-06 12:02回复
    (二)
    连日阴雨,屋外雨声潺潺,几乎没有间断过。这日大早,鲁四娘起身推开临街的窗,触目便又是瓢泼。
    想来今日也没什么兴隆生意,她反而宽了宽心。
    在红尘里度日久了,一身骨头浸在柴米油盐里,眼界也一天天狭窄了去——当真日日计较着盆钵里的银子,为最平庸的生计来忧愁。直到……那人一身缁色,携着远方的风雪叩开了她的门,邀来了所有峥嵘往事来与她叙旧。
    而这些年她相依为命的女孩儿,也成了她身边最危险最咄咄的刀刃——无论刀锋向哪边,都将血流成河。
    合该,好好收敛,不要有出鞘的那日。
    偏偏那连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段双双应允——薛地堂堂淇玉侯的姻事,亏她这泡在酒馆里的丫头敢应。
    蹊跷之下,必有阴阳谋。
    鲁四娘该劝的该骂的该拦的该逼的,都用尽了,也都枉然。何况还有个不知底细深浅的连詹,以及他背后淇玉侯府的主子,她不能不忌惮。
    惟一还能做的,便是云书相寄故人。
    死马当活马医。
    “吱呀——”门半开了,探进的是李青鬼鬼祟祟的半张脸。
    “大娘,我这心里还拧着疙瘩,”李青率先开口,“喋喋不休,双双这婚事靠谱么,怎么听都是戏本里搬出来的模子,还有你那亲戚怎么看怎么不靠谱,该不会是骗子……”
    鲁四娘揉了揉太阳穴:“让你大娘歇歇吧,我这儿脑门疼。你有这功夫,倒不如劝劝双双,她的主意——唉!”
    李青掩上了门,摊手。
    “她……咳,她是吃了秤砣了。您都拦不住,何况我——退一步,也是好事儿,侯爷家的富贵滔天,双双没准糊里糊涂就一辈子富贵平安了。”
    “哼。”鲁四娘挤出一声冷哼,侧身,又关上了窗。
    “大娘,我真一点红眼儿的心思都没有……我娘讲过,攀了王气贵气,命薄的,是要折的……唉,我回头,再劝劝吧。”
    李青置了一句。
    “大抵是合该的命……丫头,头等事儿,是顾及好你自己。”
    鲁四娘目光沉沉。
    从李青的角度看去,身形微胖的鲁四娘端坐在太师椅里,竟也流露出一时的贵气来。
    不是瑕不掩瑜,而是明珠蒙尘逢了顺势风。
    连詹搁下手中的狼毫,侧耳听了片刻,不知是听雨声还是人声。
    雨天阴暗泥泞,他并不急着返程——破落天气生破落事端。好在行囊里的换洗衣服备得周全,在这酒馆里住下,少周旋少筹谋,倒也难得的自在。
    他今日一身烟栗色的长袍,暗纹是云里仙鹤,姿态尊贵,栩栩如生,厚底皂靴也是深色,衬得脸廓更是白净。还未立冬,连詹连手炉也用上了,翡翠雕出来的五蝠造型,玲珑剔透,一如他搁在手炉上的指尖。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6-02-06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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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后,连詹突然步步逼近。
      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段双双渐渐抿紧了唇,气焰越发地低了下去,惟有微火,半熄不熄。
      直到男人与她,不到咫尺距离。
      她终掩藏不住,往后,微不可察地挪了挪脚。
      “扑哧——”
      连詹却突然笑了。
      这笑儿仍旧是冰冷的,却让段双双觉得是那是四月天里的湖水,明澈,干净。她有些讶异,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意,又想气恼却没了那胆量。
      “淇玉侯府的夫人,这样容易气短。”连詹开口,“被个家臣吓得气短,叫人可笑。”
      是他一贯带嘲的语气,但到底是化雪般,有了温度。
      “你这家臣,好能耐。”段双双软绵绵地应着,复将手中的小袋子扬了扬,双眸晶亮,看向那只白鸽。连詹凝了她片刻,向肩上的白鸽点了点头,那白鸽儿咕咕叫了一声,翅膀一展轻飘飘地落在了段双双跟前。
      “你喂吧,这讨喜玩意儿,乖巧的。”
      段双双眸儿一亮,嘟囔了句恭敬不如从命,便兴致勃勃地蹲下了身子。
      连詹低眼,看着她。
      段双双未出阁,挽不了发髻,乌黑的长发便随意地用猫眼儿绿的发带系着,不嫌乱,反而是青春少艾的轻盈。素色的襦裙,嫩黄色的对襟袄,做工虽比不得王谢不细致,但在软红十丈里,也勉强称得上讲究。
      白皙后颈上,缀着一点红。
      连詹目光一凝,眯了眯眼。
      “你娘平日可有功夫照看你?”他开口。段双双正嫌白鸽儿浑身湿,用手帕给它擦拭,闻言脆声答着:“小些时候管得紧,同旁人说点闲话也要教训我的。后来,许是觉得我懂事了,便慢慢松开了。”
      她顿了顿,突然长叹。
      “提到这个……这几日,她是铁心不搭理我的。”她摇了摇头,“想来是我生有反骨,忤逆女儿,父母之命的事竟给我自己应下了。”
      连詹望着她颇惆怅的模样,到底是娇娇女儿家,同那夜被他言词逼急了咄咄逼人、满是戾气的女孩,俨然是两个样子。
      血液里流淌的,有些怎么抹杀也无用。
      他尽一份忠诚:“淇玉侯府,句句万钧。段夫人一时想不开而已,往后她只会庆幸。”
      段双双捧着玉米粒,供鸽子啄食,掌心酥麻,她不由微微合了眼儿。
      连詹话不多,却每句都有玄机。
      他说的不错。
      淇玉侯府送来那一封艳红色的烫金信函,她悄悄研究了很久,徽宗瘦金体写下的词句进退妥帖,淇玉侯的八字虽未呈上,但淇玉祖母——当朝的惟一大长公主的红印,坦荡地在信函上担着。
      她的八字与淇玉侯合衬,可说,天衣无缝。
      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样的说辞,是有些堂皇,但放在同大长公主这样年事颇高的老长辈身上,倒也符合情理。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6-02-06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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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秋雨初霁。
        白侍郎家的三公子被这一场漫长阴冷的雨困在府里时候不短,逢了晴日,连忙呼朋唤友,到了鲁记,蛮人的涮羊肉、柳林西凤酒,驱寒气再侃大山,末了红尘胭脂里睡一觉,自是极好。
        谁想,这鲁记酒馆竟未营业。
        在伙计那儿吃了闭门羹,三公子自觉面子搁不住。他白家,怎么也算是钟鸣鼎食的大户,皇城脚下盘踞着的贵胄,他又怎能给个小酒馆欺负去?更何况——
        “爷儿话撂这儿!今个儿你开张最好,不开也得开!知道几位爷儿么,得罪了你们老板到衙门里哭去!”
        三公子一群人吵吵嚷嚷。
        屋里鲁四娘听了,不住皱眉。
        今日是段双双启程的日子,女儿的婚事一没凤冠霞帔、娇娇模样,二没昂藏七尺、冠满京华的新郎来迎,三没宝马香车、阔绰仪仗。
        扬州瘦马一匹,让段双双心惊胆战地骑上,便往风雪里钻。
        纵连詹信誓旦旦,到薛地安顿好后,自会摆足排场。
        她这个做娘亲的,如何如意?
        她是心如明镜——淇玉有他的算盘,便自然会有此时不敢声张的缘由。
        但她亦无能为力。
        她得到了故人的回函,那人向来比她能够帷幄千里,此番也只是告诫她不干涉,也不要主动诉旧事。
        这糊涂世道安乐太久,是注定,出点变故,嵯峨岁月。
        她也惟好谢客一日,自个儿在酒馆里明明冷冷清清,非要揣出热热闹闹,酒馆里的伙计统统招待了,替段双双践行。
        平日里舍不得的珍馐端上了桌儿,一桌人却相顾无言。
        这时白少爷来闹,她哪能有那个心情捋着脾气,同他温言温语地周旋?
        未等她发话,连詹却从隔壁的桌上无声站起——他是个傲气的,哪愿与一般人同桌?
        “段夫人慢用,我去招呼。”
        连詹淡淡交待,几个阔步,便到了门口。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6-02-06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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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鲁四娘小心翼翼地关好了门,又侧耳静静听了听。“娘,没事的,连詹不是这样的人。”段双双看着鲁四娘的举措,忍不住道。
          鲁四娘闻言,笑了笑。
          “对他现在就推心置腹了?”
          “您想哪儿去了?”段双双低头喝了一大口茶,冷掉的雪芽儿,发涩,她砸了砸嘴,“他那么个傲气的人,不屑的。”
          “你呀!”鲁四娘恨铁不成钢,“心眼实在,以为看人都准么?为娘劝你在前头,连詹这个人,一肚子坏水,别说你,淇玉侯府里的老公主,也吃不透!”
          她转了腔调,
          “你现在反悔,娘还可以想办法……这真去了薛地,娘就当真,无可奈何了。”
          段双双听鲁四娘颇为凄凉的口吻,鼻尖也一酸,血浓于水,她十七年都被鲁四娘好好护着,嘴上说走容易,心头哪儿那么容易割舍,只是——
          段双双咬了咬唇:“现在反悔,岂不让人家笑话?”
          她踌躇了下,终是开口。
          “娘,我也不是个愚钝的,有这事儿您从我小便藏掖着,您不说我便我不问。但——淇玉侯怎地会当真喜欢我这个没照过面的穷姑娘?”
          她是试探,鲁四娘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叹了一口气又道:“连詹他虽然傲慢凶巴巴了点儿,但这些日子总归……没什么害人的恶心思。横竖我就是个酒馆里的丫头,淇玉侯又能指望我做什么大事儿?最多……我也就一条命给他罢。这次拒了连詹,下回再来了什么穷凶恶极的沾啊黏的,咱们又该如何?”
          段双双说的道理不差。
          鲁四娘一时也只默默听着,找不出话儿驳她,想劝慰她宽心也只欲盖弥彰。
          末了,她也只能叹息一句。
          这不怀好心的命啊,她都捎着段双双退到这默默无闻的角落,荣华富贵全都不要了,还要把段双双往哪儿逼?
          “罢,罢。”
          鲁四娘转身,又仔细看了看段双双的行囊,段双双自己要强,辞了连詹的马车,自己骑马,能带的行李便更少。
          “我放了些银票……要回程还是其他,总归别亏待自己。”
          她不是没有揣度过,请人同段双双一起去。
          但这些年,她为了掩藏得更好,同旧人几乎都断了联系。何况,山长水远这么多年了,她亦不忍几个热血忠肠,再蹈火赴汤。她自己呢?这张脸只怕去了淇玉侯府,只会卷起更多的风浪。
          又或者,这些也都是借口。
          左右不过,她鲁四娘也是一副不甘心的硬心肠,心底头哪个地方也在暗暗期待,段双双能够扶摇直上。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6-02-06 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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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詹牵着马候在酒馆后院。
            他的眉目意外显善——仿佛仁惠的造访,只是南柯。
            当段双双红着眼,由鲁四娘与李青送出里屋时,他难得好脾气地笑了笑,别过头去。
            他矜贵,尚未立冬已穿好绛紫的鹤氅,襟前缀着一簇雪羽,与肩上鸽子相得益彰。腰下的结未扣,月牙色直裰不沾一点儿尘埃。
            纵是李青对连詹一直颇有成见,面对这样的连詹也有些不自在。
            梁三再俊再风流,到底是普通人家的富贵,在她以为,连詹这样的风雅,道句皇室子弟也配得起。
            鲁四娘倒不在意,犹小声同段双双交待着。
            这会儿说的都是母女间寻常的体己话,也不顾忌旁人听到。
            “您说的,双双都记着啦。”段双双觑了眼连詹,“连管事该急了,回头我会回来看您的。”
            “还有青青,”段双双挪了目光,“可惜吃不着你的喜酒了,不过咱们讲好,我还是要做你孩子的干娘。”
            李青应:“只怕你到时,瞧不上我和梁三了。”
            连詹微不可闻地笑了声。
            这样俗气的关系,也亏段双双喜滋滋地提出来。
            像是听到了他的笑,鲁四娘突然唤他一声。
            他斜斜望去。
            “段双双一路,拜托您照料。”
            一字一句,鲁四娘说得迟缓而沉重,仿佛要在连詹心里刻出印子来。
            连詹没有诚意地一笑,他并不是太愿意与鲁四娘打交道,态度颇敷衍:“连詹一介草芥,何德何能。段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可言——”
            随即他望向段双双。
            “段姑娘,趁着天未晚,走着罢。”
            段双双不再犹豫,背着行囊,往连詹走去。
            连詹替她挑了车帘,她低声道谢,自己稳稳当当跨上马车,低头坐了进去。
            又是一番辞别。
            连詹一挥马鞭,马车颤颤巍巍往外驶去。
            车帘颇厚,光线遮了七八。
            这是连詹事先在帝京张罗好的八角马车,在外头看不张扬,里头的陈设倒颇精致。一侧铺陈着绸缎料子的被褥,毛毯也有几床,妥帖地叠放着。一张小几上架着香炉,安神醒脑的熏香安静地燃着。
            段双双散开一床,护住了膝盖。
            抬眼,便看见隔着门帘的,连詹清瘦而挺拔的背影,巍巍如山。
            她忽然愿意去猜测,
            马车内的陈设,有没有连詹的安排?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6-02-07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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