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
九、
秦岭。
那是一株白梅。颜色鲜灵、薄得近乎透明的绿萼,托起了银剪裁出的素洁冰绡;在这纤巧柔软的层叠绢瓣中,轻颤着数点娇嫩黄蕊。它有着霜雪一般的冷淡姿态,而无意间融溢出的幽幽香气,却将这美人的心事尽数展露在了人前。
“公子喜欢那梅花?”青衫的俊俏少年郎低声问。此话甫出。沙哑嗓音便引得旁客皆侧目过来。见少年眉眼生得极是秀气,众人心中都忍不住叹了一声可惜。
萧景睿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视线移到少年口中的“公子”身上时,他不禁又是一愣——其人仪容清雅,风姿气度皆是不俗。只不过即便裹了厚重裘袍,他却依然面色苍白,想来是体有不足之症。
这主仆二人,竟同样是有些许缺陷的……萧景睿为他们惋惜了片刻,又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大概早已习惯缺陷,也包容着对方的缺陷。
先前少年所说的梅花,大概便是他手上的这一枝。此物本就是自崖上采来的,虽费了些功夫,但萧景睿轻功不错,自然不在意如此小事的辛苦。既然有人喜欢这寒梅,他将其赠与对方便是。萧景睿未曾多想,直接起身,把白梅递给了那位俊雅公子。
裹着白裘的年轻人一怔,看起来有些惊讶,他接过梅枝,向萧景睿道了声谢,面上笑容温和浅淡,给人以月白风清之感。
“谢过公子……是因为我家莲亭多嘴么?”
“先生喜欢这梅花,拿着便是了。”萧景睿回以一笑。
白子画挥袖撤了水镜,抬眸看了正在把玩玲珑玉杯的金甲男子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宇文拓挑眉,“局可不是我设的。”
伴着语声,晶莹玉杯在他指间飞快地穿梭跳跃,几乎要模糊成一片云雾。视线滑过那道虚影,白子画蓦地蹙眉,冷声道:“不必惑我。”
宇文拓手指微动,玉杯便安稳地停在了他掌心。他将其往桌上一放,轻笑,“我哪里惑得了你?”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却使得白子画别开了眼。
他们终究殊途。
“前番相见时,我便想问,你的气息何以那样不稳。”宇文拓从指尖凝出昆仑池水加热,白汽缓缓散开。他洗净玉杯,取壶倒了一杯茶。
“无妨。”
“生死劫,当真无妨么?”
“确实无妨。”白子画眉眼不动,周身气息越发圆融,丝毫不见先前紊乱之状。
“对我还逞什么强?”宇文拓似笑非笑地瞧他,“你我早已是一体的了。”
前尘被提起,白子画却仍然维持着平静,“往事罢了。”
“是啊,往事……”宇文拓起身踱了数步,语声低沉,“那,而今又何如?”
白子画下意识抬首,金甲晃眼。恍然间,他好似回到了千载之前。
他天赋绝佳,所以登上仙途时还只是个少年。那个年纪的孩子当然会为此而倨傲自矜,但白子画亦用沉稳平和来作掩饰,因而所有人都交口称赞掌门次徒境界极高异于凡俗。少年对这些溢美之辞受用得很,逐渐也就习惯了表里不一。
直到那日,白子画为炼丹上昆仑取水,不慎被神山的禁制所缚。金甲男子救出他后,看着他的淡然神色玩味良久,问,你累不累?
如今白子画依旧仰望着宇文拓,神情中的淡然却不知更真了几分。
对方突然俯身吻住他,极其缠绵温柔。手掌贴上他的脊背抚弄,熨帖温度透过仙衣,引起一片燥热。白子画失神了一瞬,似乎被什么牵引着作出回应。宇文拓的动作越加放肆,指尖探入里衣,在凉滑的肌肤上流连。
“白子画,”唇分时,宇文拓哑着嗓子唤他,“你的梦魇,是我。”
醒来已是汗湿重衣。
杨莲亭太害怕被抛弃,怕到抓住什么就不肯放的地步,于是他在魇梦中受了五天六夜的折磨;梅长苏求的是污名得雪天下承平,生者不能遗忘,于是他的梦境一次次重复着梅岭惨痛。
可白子画呢?
为一人而弃万人,非由天命,只因私心。
你不爱苍生,不爱天下……你只爱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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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是我作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