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ix 假若他日相逢
夏日的天气里,连风儿都轻柔暖和,从新绿的缝隙间带来湿润的味道。蔷薇和月季在篱笆上热烈地开放,一丛一丛,伴着浓艳逼人的香气。蝉声在这时是最为吵嚷的,仿佛最后的歌唱一般。
荻野千寻,或者说是透明的荻野千寻正托腮坐在卓袱台前,嘴里咬着一根吸管,冰凉的橙汁顺着吸管滑过喉咙。
千寻觉得,幸好琥珀想办法把千静打法去了花火家,不然在此刻她亲爱的妹妹眼中,一只玻璃杯里的橙汁反重力地被吸上去,然后越来越少,怎么想都是件毛骨悚然的事情。
这样的身躯已经维持了超过一天,除了琥珀,没人看得到她。一向冷静的少年无奈地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变透明了也不错,至少开学后可以借口消失,不去上学了」她安慰自己
琥珀坐在卓袱台的对面,属于他的那一杯橙汁里的碎冰已经融化不知踪影,吸管孤零零地摆在一旁,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电视里乱哄哄地转播新闻,千寻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

身边的少年眉头隐隐皱着,好似结了一层浮冰,眸子紧盯着屏幕,似乎生怕漏过一句话。
「你也会关注时事么」千寻幽幽地说
琥珀抓过遥控器,转了个娱乐节目,花花绿绿的背景音乐声中,朝她粉饰太平地一笑。
「随便看看罢了」
千寻懒得细究他话里的反常,自己身上还盘垣着一堆死蛇似的麻烦事,她早已没有精力去关注其余别的事情。
家里住了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少年,有些奇奇怪怪的能力,挚友差点身处险境,而自己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况且她面对如此境况还只能选择无条件去相信那个有些苍白的少年。
此刻,她居然能保持冷静,懒洋洋地歪在桌前喝果汁。
她真佩服自己。
表盘上的时针缓慢划过十二点的位置,正午的阳光刺破窗帘,窗户下的一小块地方烫得灼人。大脑像在冰激凌里裹了一层浓稠的奶油,黏糊糊地不能正常运转。她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思绪不知道飞去了哪个不知名的国度。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一只手端了个青白瓷的浅口碗到她眼前的桌上,指节纤细白皙,竟是比瓷器还要温润几分。
她坐起身子,才看到碗里是荞麦凉面。细长劲道的荞麦面躺在加了日式酱油的冷汤里,山葵酱和柴鱼片的香气交错缠绕。最顶上还摆了片薄荷叶,水红翠绿的,煞是好看。
「吃吧,拿魔法做的。天大的事情也不及吃饭要紧的」琥珀隔空招来一双筷子,递到她面前。自从千寻变透明后,他倒是不再掩饰自己特殊的能力。
千寻觉得他这句话格外耳熟,像在哪里听过一般。
「吃完就会好起来么」她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搅着面条,有气无力地问。
「快吃吧,吃完告诉你」他安慰她道
少女往嘴里送面的动作有些机械僵硬,无声的咀嚼像是某种常见的啮齿动物一般。只动了两筷子就放下了碗,她用指尖轻巧地抹去唇边的汤汁,朝琥珀缓缓道:「多谢款待」
琥珀叹了口气,微一扬手,眨眼间桌面上的碗碟已经消失不见。
「千寻这样的情况,只靠我的能力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他的声调十分平静
她低头静静地听着,发梢被手指把玩得缠绕打结。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见成效」
她忽然抬起眼帘,对上他的眸子,眼里写满了期待。
他被她坦诚的目光弄得有些手足无措,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即使把你牵扯进一些事情里,也没关系么?」琥珀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她摇摇头。
「即使,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也没关系么?」
少女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出如花的笑靥,眼底的情绪好似静水下的深流般波澜起伏。她的语调颤抖却坚定。
「没关系的,有你在啊。何况…没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吧」她的嘴角划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的弧度。
琥珀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名为「乐观」的伪装。严丝合缝的面具之下,柔软得不堪一击的负面情绪被藏得密不透风。身体出现异常后,她从没掉过眼泪,甚至还云淡风轻地和他描绘起了以后的生活方式。
但她每每独自一人时无助地躺在地上辗转反侧,害怕地几乎快不能呼吸时。他却只能站在门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不知不觉就想起那个十岁的被叫做「千」的小丫头了,心里有事儿就痛痛快快哭出来,不带任何的掩饰,情感直白热烈得可爱。
琥珀移开卓袱台,在客厅中央画出古老而神秘的阵法,手指所到之处,线条泛出金色妖冶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衬得他在光芒中的身影显得越发清瘦高挑。
他站在金色的阵法中心,周身金光万丈,朝千寻招手道:
「过来」
她看得痴了。和试胆大会那晚不同,那晚夜色朦胧,恐惧和惊吓让自己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但此刻少年却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恍若神明。
千寻屏住呼吸,在离他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纵身一跃。
温暖的臂膊稳稳接住了她。视野开始颠倒旋转,耳畔的风声接连不断,她的大脑中枢甚至跟不上如此令人震惊的速度,眩晕到几乎快要晕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耳畔少年轻声叫她睁开眼睛。
又是那片熟悉的森林,熟悉的隧道,和她被煤球引入世界里的景象一模一样。
她正欲开口,琥珀却抢先了一步。
他揉了揉她的头,温言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是我现在不能回答你。你要独自走过那条隧道,我会在那边等你,等到你出来,我保证,一切你都会明白的」
隧道里灌满了水,却神奇地没有流出来。好像隧道是个盛水的容器一般,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让里面的东西静止了。
千寻的手轻轻探进隧道,透明的液体自手掌滚落,冰凉的触感,的确是水。
她转头看着琥珀,紧紧拉着他的手,有些胆怯。
「没关系的,一鼓作气跑过去就好了」
少年手上传来的温度令人安定,她知道自己现在只能选择相信。她松开手,咬紧了牙关,深吸一口气,朝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跑去。
英国的诗人拜伦写过一首诗,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春逝」
「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How should I greet, with tears, with silence」
英文老师念诗的声音很好听,柔柔低低的,仿佛藏了个千回百转的动人故事。
讲到「春逝」那一课的时候,正巧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金色的像是来自加勒比海上的璀璨的阳光透过斑斓的玻璃窗子,把教室白色的瓷砖地面染成焦糖色。那位好看的女老师轻轻一推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睛,叫她起来翻译这句诗。
她当然是私下里读过这句诗的,她盯着黑板上的花体英文,翻译得流利又准确:
「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事后和花火谈起这首诗,虽然文字隽永深刻,但却总觉得莫名的矫揉造作。
「欸…那千寻酱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花火笑着问她
「我么…」她故作神秘地拉长语调
「我一定会扑到那人跟前,狠狠骂一句『混蛋』之类的!」
她说完自己都禁不住笑了。两个小姑娘趴在课桌上,乐得快直不起腰。
时光那么漫长,漫长的好像快乐的日子没有尽头一般。少年不知愁滋味,那些经历了生离死别、爱恨嗔痴,凝结了此生痴念的文字,她们又怎么想读得懂?怎么会读得懂?
此刻,她湿淋淋地站在隧道外,面前少年的笑容温暖而清澈。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记住,不要回头。」
「不可以吃太胖噢,会被杀掉的!」
「曾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
大脑好像死机了,无数彩色的画面一闪而过,记忆呼啸着冲入脑海。
拜伦说,「假若他日相逢」
假若他日相逢,假若他日相逢....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颤抖,花光全身力气一般,从喉头挤出两个字。
「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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