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姬发式:平安时代贵族女性的经典发型。发型的形象是后方留着长发,前方额上的刘海则在眼眉的高度水平剪齐,垂在两侧耳前的“发脚”仍剪齐至下巴位置又或留长
②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是一种较为轻便的和服,常见于日本夏季期间各地祭礼、节日及烟花大会中
③丹后绉绸:日本京都府丹后地区出产的有褶皱的丝织品.褶皱细小,最适合于印染花鸟,草木,山水,人物等花纹和碎花.
Chapter seven 流萤断续光 一明一灭一尺间(前篇)
古铜色的穿衣镜闪着温和的光泽,映出镜中人端丽的面孔。齐腰的棕发被打理成复古的姬发式①,刘海在光洁的额头前微微蓬松着,调皮地拦住半只眼睛。身上的浴衣②有着淡淡的晕染出来的好看颜色,丹后绉绸③的质地触手生凉,仿佛触碰少女雪瓷似的肌肤。
她记得那个陌生的颜色叫「莓」。
正如它的名字,绯红晶莹,恍若雨后新鲜欲滴的山莓果的样子一般,只是看一眼就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清爽的底色上遍布华贵的暗纹,以最内敛的方式张扬着。袖口处的樱花与折枝草交相缠绕地蔓延生长,水菖蒲和百合花肆意开放。裙摆的位置用金线绣了几条细鳞的鱼,尾巴像贵妇人最绚丽的衣裳一般五颜六色。绣工精致到似乎下一秒就要摆动尾巴,从浴衣上游下来。
她深刻地记得那个有着墨绿色头发的好看少年将这件浴衣捧到自己面前时的瞬间。她眼睛无法控制地流转在浴衣上,愣怔得说不出话。
「这件是丹后绉绸的,穿起来大概会比一般的浴衣舒服些」 白龙轻描淡写地笑着说,仿佛这件衣裳只是来自百货商店橱窗里的随意一件。
但聪颖如她,又怎么会从那个拗口的并不熟悉的布料名字里读不出端倪?
那日白龙的笑容中透着狡黠和顽皮,一如晕染的浴衣般明艳动人。即便是物是人非的多年以后——那会儿的她终于明白这件衣服的价格足足买的下二十座百货商场,这笑容也历历在目,足以叫泪水打湿眼眶。
她从小与父母关系疏远,又兼他们工作的关系常常转学,挚友少之又少,每年的夏日祭往往都是窝在家里看书打发时间。后来有了千静,一大半的时间都照拂了她,学业更加繁重,等到终于想起穿浴衣的时候,夏天早过去了、
这么说来,这次穿浴衣,倒是第一次。
她有些紧促不安,在镜子前轻轻拉拽着浴衣的下摆,觉得似乎在梦里。
——因为就在十几个小时前,她刚刚从灌满水的隧道里钻出来,脑仁因为忽然涌入的记忆涨的快炸裂。
她毫不客气地扑进少年的怀里,连带着他的衣裳也湿了一大片。
「白龙」
「白龙」
「白龙」
……
她哽咽着叫了那么多次,似乎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忘掉这个名字。
「嗯,我听见了」
在她终于停下叫名字的时候,少年唇边泛起弯弯的弧度,笑着回答。
白龙一只手抚上她后脑勺,柔声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家,好吗?穿湿衣服要感冒的」
少女埋在他胸口用力地点头,似乎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两行热泪正簌簌而下的事实。
她现在哪儿都不想去了,只想跟着他,天荒地老。
白龙的住宅似乎是在离油屋很远的地方,在千寻的记忆里,她并不熟悉这片绿草如茵的地界。一座平安时代风格的小庭院静静坐落在一片绿色里,周边的金色结界微微闪烁。走近时,精雕细琢的桃花木质地的大门仿佛感应到主人归来一般,自动地「吱呀」一声打开了。如果说花火家的院落是优雅而寂寞的贵族,那么面前的世界一定是温和从容的邻家友人,人情味儿要浓得多得多。
院里小桥流水,蝴蝶和蛉蜻追逐着飞。和室的房屋前挂着蓝色的棉布帘,隔扇外的榻榻米上摆着一个青瓷的花瓶,几株雏菊沾着晶莹的露水。和风吹皱一池春水,池塘里的锦鲤往来翕忽,两棵茶树高耸入云,粉色和白色的茶花散发出浓淡适宜的清爽香气。院里一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不知名的野花遍地都是。屋檐下,白纸的风铃飒飒地响。
茶树是极难栽培的植物,有时付出了心血也难能成活。她脑海里想象出白龙无数个日子里低头专心侍弄这群花草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白龙拉她绕到后院,推开一扇绿萝缠绕的小门,清澈的小潭映入眼帘,四周竹子和树木环抱,隐蔽幽静地听不到鸟鸣。她坐在石头堆砌成的岸边,用手试了试水。
一股暖意窜上手掌。
「热的?」她诧异地看向他
「嗯,是温泉。你就在这儿洗个澡」白龙又递了个小包袱给她,「干净衣服给你准备好了,湿了的就换下来」
说着他退了几步,丢了一句「我就在门外」,便轻轻阖上篱门。
精神松弛下来后,最先感到疲乏的往往是腿。千寻解衣带时一个踉跄没站稳,将将跌入水里。她露出头来,孩子气般地吐出一口水。
门外的少年扬手招来一阵风,湿透的衣物像有了指引般凌空飞起到他面前。他取来一个小小的木盆,将两件衣服一股脑放进水里,轻车熟路地把她T恤和牛仔裤上的青苔洗掉——那是过隧道时擦到石头沾上的。
「白龙」
「嗯?」好听的声音隔了一扇门,答应着她
「我现在都想起来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还有,你为什么当时没有来找我,还有...」她的满腹疑问终于找到出口,竹筒倒豆子一般跑了出来。
白龙轻笑一声,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慢条斯理地说:「傻丫头,你总得一件一件地问吧」
她有些恼怒地拍起一阵水花儿,硬生生按住自己的急性子
「你还在做汤婆婆的弟子么…」绕来绕去,总算问出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放心吧,早就不是了」
千寻松了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因为『 衰竭期』」 他的眸子眯成一道窄缝
衰竭期,于她来说,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
「是神隐世界的特殊现象」白龙顿了顿,继续开口,「每隔几十年,这儿就会出现一段魔力衰减的时期,有些居民的魔法减弱,有些身体机能会下降,就算离开神隐也不会缓解。最严重的时候,这个世界在白天甚至会消失。」
「一般情况下,衰竭期很快会恢复。短则几个月,长则不会超过一年」少年站起身,一双手将洗净的衣裳挂在晾衣绳上。
「所以…这次的衰竭期很长么?」
「自从你离开神隐就开始了,一直到今天,还处在衰竭期」他的语调淡的像白水
她的瞳孔一紧,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池底——虽然池底的鹅卵石很是光滑,她什么都抓不到。
七年?!衰竭期整整持续了七年!
「那你呢?为什么你还有魔力呢,小玲、宝宝、还有钱婆婆,他们还好吗?」她急切地问,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我的魔法并不来自神隐,原来所在的地方被划为生态风景区,琥珀川也渐渐恢复,所以没关系。」白龙擦擦手,抚平衣服的皱褶,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背靠着篱门,隔着一扇门同她讲话,
「钱婆婆的魔法还在,小玲她们除了偶尔会乏力,也没什么大问题,放心好了」他安慰她
门内,千寻把头埋进水里,低低地应了一声。
片刻,篱门缓缓被推开,她穿了条素色的衣裙,露出一双纤细的腿,脚下的木屐踩出一道水渍,头发湿漉漉的,肩上搭了一块毛巾,水珠不时地往下淌。
千寻揪了揪衣角,朝正打量她的白龙道,「你怎么能找到这么合身的衣裳?我的尺码有时候自己都弄不清呢」
少年好整以暇地扫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堪称风流的弧度,「这种事情…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说话又是一阵低眉轻笑
「混蛋」
她脸色绯红地嚷了他一句,要朝他肩上锤去,反被他拉入怀里。
白龙取下搭在她肩头的毛巾,罩住她湿漉漉的头发,一点一点帮她擦干。
这种景象常常令千寻回忆起她失去记忆时刚见到白龙的那一天,自己的眼睛因为洋葱痛的死去活来,就是他把自己扯进洗手间,用莲蓬头冲洗眼睛。当时白龙也是扯了一块毛巾,想帮她擦脸,但被她窘迫地拒绝了。
想着自己曾错过了这么一次绝妙的机会,但又在此刻补了回来,她不由得有些得意,
「汤婆婆已经不是油屋的统治者了」他的声音自耳后飘来
「她现在没有魔法,和一个普通的人类老太太没什么两样」
千寻没有说话,记忆的汤婆婆嚣张跋扈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虎落平阳,她隐隐觉着凄凉。
「除了沼底,现在油屋和周边的地方都被叫做雾隐的魔女独裁。她和她的幕僚主张这次衰竭期的加重是由于人类不再信奉神明引起的」少年的手划过她的耳垂
她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毛巾落在了地上。
「你信吗?!」
白龙的眸子平静地像一汪深潭,似乎读不出他此刻的真实想法。他轻启薄唇,吐出几个字,「当然不信」
「雾隐有强大的追随者和信徒,她专门组织了一支队伍,到处收集人类的『 祈祷』来维护神隐的魔力」
「祈祷?」
「具体怎么收集的我也不清楚」他微微蹙了蹙眉,「起初,神隐确实因为这些『祈祷 』有所恢复,但过不多久,衰竭的现象就更加严重,像是死循环」
「雾隐一直在寻找能进入神隐的人类——也就是你,想要为她所用。我本以为不和你来往就能瞒过他们,但过了这些年,还是被发觉了。干脆去人类世界,那儿他们还会有所顾忌,至少…有我在,他们动不了你」
「所以你早就该离开了,却又待了七年…只是为了保护我,对吗?」 她的心脏狂跳,感觉有不知名的情愫在生长,似乎马上就要破土而出。
「千寻,对不起…只有待在这儿,我才会有第一时间知道他们动向的可能」白龙涩然道,语气弱的有些听不清
「你没必要道歉」她和白龙坐了同一个台阶,靠上他的肩头,紧紧揽住他的胳膊「是我的命运…不该由你来承担」
少年叹了口气,眉心凝成一团。
他微微偏头,鼻尖萦绕少女发丝的柠檬香,「你不能在这里久留,恢复身子后,要马上离开。在神隐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就像暴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样」
「我会带你去找钱婆婆」
「那我出去后会把你忘了么」
「会的」
「…但我不想」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她离了少年的肩头,俯下身子,头轻轻枕在他的膝上。他精细的锁骨在视野中一清二楚,她看见他的唇紧绷成一条细线,他的喉结在无声的翕动。
她略略直起些身子,双手攀上白龙的脖颈。
本应是个轻丽烂漫的晴天,少年的唇棉花糖一般柔软。有舒适的风拂过脸颊,仿佛妙龄女子的手的触感。
荻野千寻无法准确描摹出她此刻的心情,即使是她在作文课上总拿最高分也依旧无能为力。
她只觉得悲伤像汪洋大海灌满整个世界,自己就像溺水的人挣扎在其中,看不到灯塔和岸边。
吻是甜的,眼泪却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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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重要的事情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