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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洁风筝
  • 自成一派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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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人流再上哀牢山,一路景物和昨天走过的竟然大不相同。昨天是幽幽小径,一路鸟语花香、清溪蜿蜒,哀牢山庄如九曲回环后的琼楼仙宇,如柳暗花明后的桃花源。今天却是开阔大道,喧嚣的人流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汹涌豪迈着绵延遍布整个山体。奇怪的是,偶尔路过的几个地方,又和昨天经过的一模一样。据传哀牢派奇门遁甲为天下一绝,今日一见,才知他们对山石地形面貌的移改果真称得上鬼斧神工。
武林大会的会场与哀牢山庄同处“天玄峰”。天玄峰不是这万千山峰的巅顶,不是插入云霄的绝地,但不比周围各峰低矮,而开阔广袤则独绝于众。当地有个神话传说:天玄峰本是哀牢山的“众峰之王”,阔大高挺耸立于群峰中央却尚不知足,昂昂然逆天高涨,直刺紫薇帝宫。天帝震怒,派十万天兵天将将其腰斩,十日十夜,坚如玄铁的天玄峰终于被砍斫断裂,凄余残体僵滞示众,以儆效尤。
按照这个说法,我们现在就聚集在天玄峰被砍断的腰部之上。亿万年的岁月舒缓流过,洗涮尽了所有的血腥壮烈。此刻的天玄峰一派祥宁雍容,云气缭绕到巳时已经消散一空,人间胜景涵拥热血英豪、江湖儿女。
高台之上是当今武林一众叱咤风云的人物。其中央,一个锦衣玉袍的威严长者,长髯飘飘,一派宗师风范,正是武林盟主方鹏天。他向左右两边的老和尚、道士谦让了一番,率先发言了:“各位英雄,又逢五年一度的武林盛事,各位不远千山万水跋涉而来,令我哀牢蓬荜生辉,敝派上下倍感荣幸……”。
方鹏天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庄重的语调染上了些许苦涩,“自魔教覆灭已有百年。百年来,虽有一些波折,武林也尚算安定。独今来清明以来,事端不断。先有各大派少年孩童被掳,后又冒出个武功路数奇特的神秘少年,不但公然下战书挑战三帮四派七大高手,更口出狂言,要令武林大会推迟。当日情形,各位想必都历历在目。”,方鹏天语调中隐隐的沉痛弥漫感染全场,台上台下变得肃穆,“那少年在此地打败我正道三帮四派七大高手,在下震惊之余,也只得依约在此地宣布了武林大会延期。岂料这少年心地歹毒,手法奇诡,不但犬子遭其毒手,七位高手也遭这小子暗算,不日离世。”
我立在师父的旁边,冗长的发言、温煦的阳光共同作用下,我昏昏欲睡,昏昏然就往师父身上靠。师父布袍总有清新的太阳般的味道,惹得我总有亲近他的冲动。
方鹏天把昨天师父大闯哀牢救走天向的事说了一遍,总结鼓动士气道:“魔教在我英雄大会召开前夕,掳我正道各派百余孩童;大会伊始,又派出小贼公然挑衅,杀我豪杰,欺辱武林正道;昨天,魔头更是猖狂逆天,大闯哀牢山,悍然向我天下正道立下挑战书……鹏天不才,愿领哀牢精锐弟子,为武林同道之马前卒,直驱天山坐忘峰,纵万死亦不辞……”
台下台下一片群情激奋,纷纷表示愿意跟随盟主,远征天山,手刃魔头。各门派争先恐后地立誓,各路英雄纷纷跳出来发言,气氛一波一波地热烈,一阵强似一阵地激昂慷慨。
“盟主,我霹雳神火雷大彪给您做先锋!让老子带上霹雳神雷把那大魔头和他老巢炸成灰……”
“盟主,翻山虎李洪替您用大榔头把那魔头的脑袋瓜敲成浆糊……”
“盟主,多臂猴袁三把那小兔崽子给您逮了下酒……”
“阿弥陀佛,贫僧……”
……
总之,英雄狗熊杂声叫吼,前辈瘪三轮番壮行,大会到达高潮,大有气吞山河、毁天灭日之声势。我看着师父平静无波的面庞,猜不透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听人骂他。天向和我一样迷惑不解地盯着师父,厉声谩骂惹得他满脸委屈。台上,方鹏天摸着胡子,做手势请大家安静,正要再开口说着什么。
突然,一阵诡怪的音律响起,似笛似萧,悠扬婉转,仿佛从四面八方灌入会场。人群零落的嘘声和着悠悠乐曲,狂热气氛霎时土崩瓦解。方鹏天沉着脸,大喝,“何方妖徒,有种就现身,何必故弄玄虚!”
“呜——”嘶哑的怪啸骤然替代乐曲声,八个黑色身影如箭般同时飞射上台。他们都一身黑袍,头戴面具,站在台上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鬼怪寒厉之气。
方鹏天刚欲开口询问,怪啸一停,又响起欢快的音乐,“咯咯咯——”玲珑般的娇笑侵人耳畔,大会上空顿时花团锦簇,彩带红绸迎风飘拂,八个身着红衣的娇媚少女凌波踏风而来,空气里弥漫着销魂酥骨的阵阵幽香。
“各位闭气,小心有毒!”人群中不知道谁大叫一声,霎时间所有人都暂停了呼吸,可没有人出手中断他们的表演。
红衣少女还未落地,萧笛声急转直下,霎时变得无比悲戚哀婉,天空中鲜艳色彩也瞬间变成清一色的白雪皑皑,八名白衣素服的少女如琼楼仙子般翩然下落。为首少女手中端着一个白绸装饰的灵牌,上面血红的几个大字赫然是“聂小凤之神主”。白衣少女后面,神秘不速之客们的首领终于姗姗露出庐山真面目——一个手持红雪黑霜叶的锦衣少年。
我定睛一看,发现他就是那天在客栈争着给师父付钱,争师父佩刀又暗施偷袭的少年。“金大哥——”一边的天向喃喃道。
“冥狱来使金尔文拜会各位英雄。”少年自我介绍道。
方鹏天压抑着怒气道“阁下手持家姊的红叶黑霜叶,她人是在你们手中了?”,那天客栈里的黄脸老太婆看上去足以做方鹏天的妈,想不到竟是他姐姐。
金尔文折扇轻摇,一派风流倜傥,语调柔和安抚之极,“盟主请放心,方素棠老前辈很好,她钻研武学的热忱令人佩服,跟我也很是投缘呐”,他一副感慨的样子,在场的都摸不透他想说什么,却听他续道,“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在下已将她收归门下了,这红雪黑霜叶便是她的拜师礼。”说“苦苦哀求”的时候,金大哥还皱着眉,很为难的样子。
“小子找死——”
“盟主,让我教训他”
人群中有人叫嚣,咬牙切齿、抡刀就想砍的也不在少数。不过,没有人一时冲动立马出手。
方鹏天也没我想象中的莽撞,他不仅没暴跳如雷,还制止了众人起哄,镇定节制道,“阁下和昨天驾临敝派的白衣人有何关系?”
天向悲愤地望着台上。我紧张地看向师父,师父一派和风细雨、静观其变的姿态。


  • 小洁风筝
  • 自成一派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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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来贵派的是我冥狱的管家”,金尔文含笑道,“敝管家乃乡野鄙人,不懂礼数,冲撞之处,还请盟主海涵。”说罢,他矮身作了个揖,抱歉之极的样子。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骚动唏嘘。我热血翻涌,呼吸急促,想揍死这王八蛋。天向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手湿漉漉的,都是泪水,另一只手握成拳,骨碌作响。师父却仍是如山峦般平宁静谧着,表情没有变化。
“哦?管家?”,方鹏天冷哼一声,“贵管家昨天已经替贵派下过战书了。老夫这就带齐人马赶往天山坐忘峰。不知阁下还有何要说?”
金尔文歉然一笑,“我那管家真是糊涂,地点都给说错了”,他皱着鼻子有些孩子气地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天山,是东南之滨的檀香岛”,又笑容可掬,目光扫过各派掌门,热情宣布,“九月初十是我前圣教教主聂小凤百年大祭。各派贡献出一百名童男童女做为祭祀之物,我教主甚是感动,特令我来这武林大会诚邀各路英雄到我檀香岛喝杯水酒,追缅前人……”
“妖孽,休得猖狂!”
“先宰了他再说”
“盟主,我正道武林岂可受此等奇耻大辱……”
会场手下沸腾若狂,群豪个个气得睚眦目裂,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有几个甚至已经跳上台要动手了。方鹏天黑着脸,强抑怒气制止了,因为“不斩来使”。
“小凤,你上台说他是我们的叛徒……”师父突然对我说,他眼中颇有揶揄之意。我不待他说完,已然恍然大悟。我眼中光彩大盛,惊喜点头,“师父,小凤明白,小凤知道怎么做”。师父鼓励着笑了笑,他一定也相信我们是最默契的师徒。
师父又吩咐天向,“天向,你上台什么也别说,唯一要做的是保护好小凤”。天向用力地点了点头,满是决心的黑眸与师父对视,没有问为什么。
台上,金尔文被手下护在中间,还是折扇轻摇,嘴角含笑。
我们众目睽睽飞上高台。“打他”,未落之前我对天向说。天向在离高台最近处抢了把剑扔向金尔文,力道强猛,瞬时把两个黑衣人震退了数步。
“你个死奴才,居然敢在这里胡说八道,坏我师父好事!”我抢先大骂,盖过了天向出现引起的骚动,“师父明明和各位掌门约好天山坐忘峰的,你竟然吃里爬外想引他们去别处”。
“小妹妹你——”金尔文想说什么。
我厉声打断他,“你什么你,看到本少主还不跪下?”,再激昂宣布道,“各位英雄别信他的!这小王八蛋是我们天山派的叛徒,名叫旺财,他偷我师父秘籍,纠集了几个小喽啰,企图破坏我天山派与天下英雄的比武盛事……”。
气氛霎时间被我搅得很奇怪,沉默片刻,突然笑声震天,群豪纷纷用“旺财”问候金尔文和他祖宗十八代。方鹏天怒中带着疑惑,一时间也犹疑不定。
金尔文终于没笑了,冷眼示意左右,一个红衣少女解开一个包袱往地上一扔。“呼啦啦”,佩剑、玉佩、香囊、弹弓、布娃娃……各种小孩的东西落了一地。离得较近的几个掌门夫人已经激动地叫出了好几个名字。
“我还说你金旺财偷这些玩意儿干嘛”我做出气急败坏的神情,破口大骂,“你居然还不死心,还想在这混淆视听……”。
“小妹妹你和你师父这么煞费苦心,无非是想我说出事情原委”金尔文倨傲道,“我和你们师徒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你们急什么?”他嘲笑着看我,神色转冷,凛然道,“我冥狱一向敢作敢当,哪会斤斤计较这等小事!”他猖狂之极,终于承认,“各位听着,三帮四派的七个废物是我在他们比武后暗中派人收拾的;方盟主的公子是我派我的好徒儿方素棠了结的;近期各派失踪的少年孩童是我派人抓的。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挑战天下武林正道之士,想以此告诉你们,在我冥狱眼中,你们都是一帮废物!若是有胆识的,请于九月初十到东南之滨檀香岛,与我冥狱高手一决雌雄,哈哈……”他狂笑着扔下一副地图,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他和手下们已经腾空而起,速度几如闪电。


2025-05-10 03:4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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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洁风筝
  • 自成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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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熟悉的白色旋风掠过苍穹,天空中的黑点、红点、白点和那唯一与锦色小点都如尘埃般纷纷陨落,扑通扑通地掉在高台的空地上。
天空为之一清,师父终于如天神般款款降落,声音清冷如风,“金尔文是吧,回去告诉你们教主,贵教借我的草作两月有余,是时候归还了。”
金尔文挣扎着爬起,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渍,刻毒道,“你今天打落我两颗牙,来日我定来找你奉还”。
师父没有理他,却对方鹏天歉然道:“昨日误会太深,无从解释。在下迫于无奈,为引蛇出洞,只得将计就计,口出妄语诳了庄主。期间多有冒犯,还请恕罪。”师父说罢,向方鹏天深深一揖。
方鹏天一愣,连连抱拳回礼,“是鹏天无知,受这等小人蒙骗,只是此事我还有些不明……”
师父道,“庄主先看看他们是谁”。
劲风一拂而过,八人面具瞬时跌落,众人一睹他们的面目,皆大惊失色:
“华山一剑张若非”
“丐帮铁三通”
“云牙真人陆明”
……
原来八个黑衣人中的七个正是跟天向比武后死去的七大高手,而最后脸色蜡黄的老太婆,赫然竟是当今武林盟主方鹏天的姐姐方素棠。只是八人直直站立,状若痴呆。
师父解释道:“在下粗知奇门布阵之术,闲暇时写下心得,不料两个月前遭人窃去。近来方得知,偷书的乃冥狱中人。又闻魔教掳劫各派百余孩童,且有控人心智之术。在下深恐拙作所载阵法亦将助纣为虐,大感不安。推知盟主必定在武林大会之际集结各派高手救回幼童。本想趁武林大会之际,将其歹术的破解之法相示,略尽绵力。可惜急事耽搁,不得不遣劣徒先行。本拟书函道清原委,附上阵法破解扼要为凭,庄主家学深厚,一睹便知。岂料书函为金尔文偷换成了挑战书,致使误会重重。在下无以自辩,料想魔教大动干戈,目的当在于迫使各大派在九月初十赶赴东南之滨的檀香岛。昨日情势所逼,在下只得编造了天山坐忘峰之语,请各派英雄往与之相反的西北方向走,好让金尔文这个做信使的自拆诡计。”
金尔文满口牙血,对师父怒目以视:“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么?领着不带脑子的傻徒弟,武功高又如何?我还不是略施小计,你们就自相残杀。若非为了不耽搁教主的盛事,我就与你周旋到底!看你有何能耐洗脱罪名?”
师父对他怒目之态冷淡以对,淡漠的声音充满不可抗拒的意味:“金尔文,把解药拿来。”
金尔文咬了咬牙,从怀里拿出一个似瓷似玉、晶莹剔透的小瓶,决然道:“解药我有,装在这隔层布满毒液的玉瓶中,你若相逼,我只轻轻一按,解药便与毒液混在一起。”金尔文紧握小瓶,“我交出解药,你必须让我——”。
金尔文话未说完,只见白色劲风一扫,金尔文已呆若木鸡,小瓶呈抛物线落下,瓶盖在半空中打开,深色药丸如雨点洒落,师父伸出五指,一滴不落接住药丸。小瓶掉落,绿草瞬息枯黄。
“不让你安全离开,是要你明白,不是犯下什么罪过,都能略施小计而安然身退”,师父言罢,方鹏天已示意左右,上前给金尔文戴上铁链镣铐。
师父走到方素棠和七大高手身旁,解释道,“金尔文暗中对他们下了假死之药,后施以五钉追魂针。”
“他们中的是失传百年的五钉追魂针?”方鹏天脸色大变。
师父亦神色凝重:“五钉追魂针是一种很毒辣的针灸之法。受施者失去常性,任由人摆布。需将这五枚银针从他们阳关、命门、中府、章门、上星各穴逼出,且出针顺序与施针顺序一致,再让他们服下解药,方可得救。请方尊主选一僻静之处,在下可细论除针之法。”


  • 小洁风筝
  • 自成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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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去解五钉追魂针,我和天向被安排在屋里读书写字。虽然才认识,但我们一下子就混熟了。我心情好,他一直主动跟我聊天,要跟我做朋友。他武功虽高,为人却很幼稚,甚至很好欺负。我看着窗外太阳火辣辣地照在绿葱葱的草木上,听着知了单调的长鸣,瞌睡虫一阵一阵爬过。
“天向,我看不下去,我们聊天吧。”我放下书,兴致勃勃开启话头。
“不行啊,师父说过,不可以偷懒的”天向头也不抬,认真道。
我灵机一动,笑靥如花“那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啊?散步有益身心健康,可不是偷懒”。
“不行”,天向斩钉截铁,“没师父准许,怎么能溜出去?”他觉得我的提议会把他带坏似的,皱着眉既惊讶又紧张。我一把抢过他的书,凶神恶煞道,“什么不行,你不陪我我把你的书撕了”,我拽着书,作势要撕。
“不要啊——”天向急了。
我一点点放缓表情,慢慢将书还给他,然后摆出一副因让步而沮丧的样子,“算了算了,听你的,不出去了。那聊聊天总行吧”,我皱着眉,撅着嘴,寓意不答应就翻脸。
“那好吧”他悻悻妥协。
我立即又笑了起来,心想,这么大太阳,鬼才想出去。这小子真好唬。
“师父救过方庄主的儿子方今林是怎么回事?”
“一个多月前,师父在无量山南麓教我武功。我们无意间发现一些不自然的山石草木痕迹,觉得眼熟,原来是师父的独门阵法。我们入阵查看,发现几个奇装异服的人在用阵法搜捕一个少年。那少年十三四岁,说是哀牢山方尊主的儿子。审问他们,原来魔教在抓与各大派掌门至亲的少年孩童,目的是威胁正道在九月初十赶往檀香岛。除了方今林,还有华山派风掌门的公子、少林寺怀让方丈的弟子、武当掌教清微道长的弟子在此之前已经被擒。”
“魔教中人会师父的阵法,必是偷了师父遗失的那本阵法书册了。你说,他们怎么偷到的?”我很好奇这个,师父如此精明谨慎,居然也被人偷了东西。
天向不答,目光忽闪。我一看更来了兴致,果然有内幕啊。
死死盯他片刻,我突然用恍然大悟的语气夸张道,“哦,我知道了,一定又是你笨手笨脚弄丢的。你真的好没用诶,老给师父闯祸……”我的神情无限鄙夷,用力地代表全世界嫌弃他。
“我……我没有”天向急急申辩道。
“那你说,怎么会丢的?”
天向又不说话了。哎,这小子真麻烦,我只得又推动一下,“不是你弄丢的,你怎么不敢说?”,我继续摆出一副鄙夷不信的神情。
这小子还是很坚决,誓死不开口的倔强神色。我意识到这激将法可能太明显了,于是改变策略,以柔克刚,“天向,我是不是也是师父的徒弟?你能知道的,我怎么就不能知道?”我望着他的眼睛,语气柔和,耐心开解。
“可是,可是师父……”天向犹豫着。
“师父肯定没说别让我知道,对吧?”,那时他还不认识我呢,怎么可能会说。我的神色转黯,一脸委屈,“既然这样,你为什么瞒着我?”音色因受伤而震颤着。
天向被我的愤怒委屈刺激到,越发松动的样子,我又温柔抚慰着促进“我们是师兄妹嘛。师父的秘籍,我们都有责任保护的。你不告诉我,下次魔教又来偷,我怎么知道如何防备……”
“下次不会的”天向肯定道,“之前是因为师父病了嘛”。
“病了?”这真是大大出乎我意外,“师父武功高强,又深明药理,怎么会生病”我问。
“这……”天向又吞吞吐吐。
我不耐烦,摇着头,眼睛聚集最强火力,刚想向他开火。他急了,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师父虽然武功卓绝,但身体一直不太好,我自拜师起,就经常替师父熬药。他经常需要调养身体。两个多月前的一天,师父突然把山庄周围的迷阵全撤去了。我问师父为什么,师父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他说这一带青山绿水、人间胜景他独占了这么多年,应该让它恢复原状。师父说这话的时候也跟平常一样,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可他又说自己大概只能活三天了”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我猜测,“在这之前还有什么迹象吗?”
“没有了”天向突然想起什么,又续道,“哦,前一天半夜,我看到师父房里有火光。我以为着火了,着急就冲了进去,结果是师父在烧些书册纸张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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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晚上烧书册纸张,这真有点诡异,我笑道,“难道师父怕魔教的人抢他的秘籍,所以偷偷烧掉?”
“师父没烧秘籍,他说不过是些旧物,烧了一了百了”天向肯定道。
旧物,一了百了?我突然闻到了颓废哀伤的味道。“难道师父看破红尘,要自杀?”我疑问。
“我也以为是,就求他别抛下我。结果师父笑着说他一直是执意贪生,是老天要他死。他说他不会放弃求生,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炼出解药。后来师父就进了丹房,他说,三天之后他还没出来的话,我就放火烧掉山庄,让他和他的痕迹从世间消失。”天向沉浸回忆中,语调哽咽。
越说越沉重,我心中也烦闷起来“我只问你魔教怎么能偷到师父的秘籍嘛。你只要告诉我,师父病了,撤了迷阵,防卫空虚,所以秘籍丢失,这就足够了。你讲那么多干嘛?”我决定结束话题,“嗯,好了!我都知道了。总之,师父挺过去了,结果他什么事也没有”。
“其实……其实不是”天向犹犹豫豫,似乎不吐不快,“那之后,师父虽然表面上一点事都没有,也不再调养。可是,可是——他不认识我了”天向哇地哭出了声。
“不认识你了?”我喃喃不敢置信。
天向点了点头,边搽眼泪边说道,“他不仅不认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是说师父失去了记忆?”我不甘心道,“可是他现在看上去很正常”
“师父一直都是这样,很少让人知道他的想法。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失去了记忆,只是觉得他痊愈后对我很冷淡,我接近他的时候他总避开。后来我发现师父的秘籍被偷,就禀告师父,结果师父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我以为是因为我犯下大错,师父觉得我不成器,再也不想理我了。所以,我就哭着向师父认错,求他惩罚我,不要不理我。我跪了很久,师父才告诉我,我没有错,只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让人迷惑之事”,当然他的神情似乎百般感慨。
“那你可以跟师父讲他的事,让他记起来,对吗?”我急切提议,“他还可以看他以前的——”我突然想起他烧了旧物,“他不可能把它们全毁了”
天向沮丧,连连摇头,“他只告诉过我他叫罗玄。他的身份来历、籍贯年纪,我统统不知道。他从来不说他的事。他的东西,大概那晚他都烧了……”
“他进入丹房前,还有没有特别交代的话,托付的东西?”我问,本来还想说他日常用过的东西,可朝夕相处的徒儿都不能让他想起什么的话,那日常用品就更没用了。
天向想了想,“只有一块玉佩,上面什么字也没有。还有一把刀,师父把刀上的字抹掉了才交给我的。”
我脑中闪过“自作孽”这几个字。师父心思缜密,临死前意图消除关于自己的一切,果真做得滴水不漏。可惜却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结果他侥幸不死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了。噢,对了,玉佩和刀,我们在客栈时掌柜提议他抵付饭钱的那块玉佩和他主动出让的那把刀吗?他在武林人士面前赫赫亮出那刀,是想看看有谁认识它吗?不过,可能因为刀的主人——他不常在江湖上走动,所以没人认识。师父出来参加武林大会,想必除了弥补阵术秘籍落在魔教手中的过失之外,也希望趁着天下英雄集结,能有人认出他,讲出他的身份来历吧。
我一阵欷歔,耳边又传来天向的疑虑,“后来,师父还很奇怪地问我他是不是在找什么人,要去什么地方”
师父不记得自己,却记得自己在找人,记得要去一个地方,可见那个人和那个地方对他是何等重要,那会是什么呢?
找寻师父身份记忆的唯一线索是他叫罗玄。罗玄,两个让我无端端熟悉、牵引我好奇的字眼,也是百年前赫赫有名的神医名讳。师父为人孤傲,断不会无端端与一个古人重名。此间想必大有缘由,他又精通医术,难道是罗玄一门的传人么?昨日我们师父带我们去的那间罗玄纪念之所,大约是师父早有打听,并非巧合。师父一定是想从那里收集的罗玄生前之物中,寻找自己身份的线索。但他除了找到一本《论道语之悟》,并无多大发现。
不如我再回那里找找,看看有无发现。
“小凤你去哪里?师父说交代完毕,我们下午就启程回去了。千万不能乱跑,再生事端。”天向见我要出去,罗里吧嗦告诫不停。
我回了一句“茅房”,他终于讪讪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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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拐八转终于找到那间屋子。这间屋子昨晚呆了一晚,该看的都看了,还能有什么呢?我目光一遍遍逡巡,忽然觉得房中一隅有些特别。多数摆设器具都是颇有品位的书卷,古意盎然的琴笛,显示出主人生前的品味格调。唯独西北角落,摆列着一些粗糙的寻常器具,棍棒似的拐杖,锅碗瓢盆,灰扑扑的衣箱中还有一些尺寸甚宽大的黑色男式旧衫,破鞋,质地都无一例外地粗陋,不显眼处甚至缀着补丁,与屋内其他朴素但雅致的用具格格不入。这粗糙的衣物被整齐叠放珍藏着,衣箱虽然看上去灰扑扑地,纹理质地却上佳。看得出主人对这些粗糙之物颇为重视。
我细细察看着这个灰扑扑的衣箱,忽然触手所及,摸到什么似有雕刻的手感,取出一看,衣箱最底层藏着一个雕花木匣。木匣除了表层简单的浮雕外,别无装饰,依然是旧旧的朴实无华。严丝合缝关闭着,只留一个细细的锁孔。这样单独藏的,难道是什么独门秘笈?
一年半的流浪生涯,让我学会了做扒手和开锁的简单手法。我就地取材找到一套针灸银针,用了大约半个时辰,将木匣打开了。
里面整齐散放着一垒泛黄纸页,仔细一看,原来只是些家信。其中大半是方兆南与罗玄的通信。方兆南称罗玄为岳父大人,原来方夫人真是罗玄的女儿。只是,两父女之间,却总是方兆南代劳写信,莫非这方夫人不识字?又看了几封,发现也有方夫人的亲笔。写给自己老爹,口口声声都是客套,见外得很。其中有一封方夫人在怀孕时为魔教中人所伤,写给父亲求救的,信笺上口气生疏客套,仿佛生怕做爹的会不答应,语气有些低声下气。看来在方夫人心中,并不觉得自己跟她爹有多亲近,有多大面子能请动自己的爹。罗神医的回信也简短得很,表示知道了,会尽快回哀牢山,寥寥数字,再无他言。全部信件看完,发现他们父女之间,除了做女儿的还客套客套外,可说的话极少。方夫人原来叫陈玄霜,玄霜,这名字感觉好熟悉。
正想着出神,忽然惊闻人声。这里是哀牢派的私地,我擅自进入,被抓了不太好。出去已来不及,我连忙将旧衣拨到一边,蹲在衣箱中,将盖子盖好。
脚步声清晰起来,两个人进来了。
“这间屋子除了每十天有人打扫外,平常都不会有人来。你就在这里默写吧。”一个粗糙的中年男声。
“遵命,鲁大侠!”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很耳熟。
“嘘——,说了别叫我的名字,被人发现怎生得了!”粗糙汉子有些生气。
“是,金某不敢了”年轻男子道,原来是金尔文。
“你的名字也不准说”粗糙汉子声音紧张兮兮。
金尔文哑然失笑,道:“你不是说这里没人么?如果没人,大可不必紧张。如果有人,哀牢派谁不识阁下?而我,今天上午才在武林大会上亮了相,又有谁不认识我。说不说名字都一样。”
粗糙汉子气得说话结巴,“……总之……你……闭嘴。你就是……个个害人精,害我伤了这么多……同……同门弟子,还打伤了林少爷……” 粗糙汉子声色带了哽咽,令他粗鲁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滑稽。
“怪也只怪那小子什么地方不好玩,要去地牢”金尔文无动于衷道。
“闭嘴。快……默写出来!默写完,立……立即滚下山。”
四周有那糙汉啜泣的声音,纸笔摩擦的声音,除此外,静得可怕。我一动不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姓鲁的跟魔教中人勾结,若现在发现我在这里,非杀了我不可。“啪——”额头上的汗珠跌落,清脆地撞击了箱底木板。
“是谁!”姓鲁的与金尔文齐声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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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聋的巨响,衣箱四裂,我呆若木鸡,目瞪瞪望着他们。
姓鲁的身长八尺,虬髯戟张,有些红的双眼瞪得又大又圆,神态极可怖。金尔文还是一副笑里藏刀的轻佻模样,眸间有些阴冷。
“真是冤家路窄”金尔文笑道,“ 你落到我手上了”
我努力镇定下来,道:“我师父武功高又聪明,如果你们杀了我,他一定会查出凶手,为我报仇。如果你们放过我,我发誓什么都不会说。我们师徒本就打算今天下午离开,你们……放心……”
姓鲁的露出犹豫神色,金尔文则笑眯眯走近,闲话家常般道:“你知我最喜欢自己哪里么?我有一口又白又整齐的漂亮牙齿。”他狰狞露出门牙旁连缺两牙的空洞,“我今年十月初九便成亲,我未过门妻子最爱看我微笑露齿……”
我恐惧后退,抄起身边的棍棒似的拐杖,运用学过的游心剑法朝他攻去。他完全不躲,我一杖戳在他胸前膻中穴,他只毫无反应。我头皮一痛,却是他揪住了我的头发,运力将我下颌狠狠一捏,一个黑洞洞的瓶口对着我,从中滚出一颗颗黑丸,我尖叫,拳打脚踢,奋力挣扎闪避,却只徒劳感受着这冰凉的黑丸入口即化,由他操作着流进我喉咙深处。
似乎过了一万年,铜瓶的药丸倒尽了,他将铜瓶一丢,道,“想不到这毒涎丸这么快就受潮结块了,算你走运。”他像扔脏东西般将我甩开,“不过吃下这么许多,也够你受的了。”
他得意狞笑着: “你是不是觉得有点痒?”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只觉得全身上下燥痒难耐,忍不住抓了一下,两下,又一下……我抓挠不休,战栗着,翻滚着,摩擦着,恨不得指甲化作铁刮,将周身皮肉一一刮下。我意识到不能抓,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能抓,却无法控制自己,先是脚上,然后是手上,然后是背上。抓挠处开始红肿,渐渐,冒出一个个脓包,脓包被抓破,恶臭的脓水开始流出。
姓鲁的似乎可怜我,粗声吼道,“还不如一刀杀了她!一个小孩,何必这般残忍……”,金尔文一把拉住他,连拉带拽,将他拉走了。
我尖声嘶叫,哭喊着,只想找一把刀割开自己的喉咙,快速死去。我周身稀烂,在鲜血脓液中打滚,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全身发麻,没那么痒了。我战栗着捡起地上的铜瓶,连滚带爬,正想出屋呼救,猛地瞥见地上一块布帛。很眼熟的布帛,是我的襁褓布!上面被血浸透,整片显出图案文字来。抬头四个昭彰大字——“邪天罡经”,下有姿势各异的小人图画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世人皆畏毒,吾独爱之。盖邪天罡经以毒催发功力。剧毒加诸身,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中毒愈深,功成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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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爹娘或者奶奶在冥冥中保佑我逢凶化吉?我心中漾起一种宿命般奇异的感动。
《邪天罡经》,一部武功心法,不同一般内功心法所讲求的中正平和,它狂暴、激烈、愤恨,又充满睥睨天下的豪情气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慷慨悲壮。其开篇之要便和师父教授的心法大相庭径。师父反复强调要注意的事项,千万不可为的,恰恰就是《邪天罡经》堂而皇之的运功诀要。我隐隐意识到,这就是正道中人口诛笔伐的魔功。但又有什么要紧,它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我忍住痒痛,集中心力意念,按照步骤练了起来,居然觉得似曾相识。一股细细的气流在身体之内集结,扫过周身所有的痒麻疼痛,所到之处,或如寒冰中紧抱炭火,或如周身烈焰而骤入寒潭,酣畅淋漓,无一处不痛快。身体得到前所未有地颠覆体验,难以形容的绝妙。每一动都恰到好处,视觉、听觉、触觉……瞬间更清晰更敏锐,仿佛每一个毛孔都打开。我忽然体会到了以毒催发功力的神妙。如果没有中毒,我的身体绝达不到这种极痛到濒死的状态。因为这极痛到濒死的体验,我才能承受邪天罡经所发的另一种相反的极致。二者中和,内功潜力陡然萌芽激长,火光四溅。每一步辗转,若按照平日循序渐进,我或者需要一年半载,但因为剧毒的激发,邪天罡经的驱使,我迅速进入难以言喻的境界。
用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我将襁褓布上所载的第一列图文心法逐一修炼贯通完整。这是《邪天罡经》第一层内功。我再往下看,紧接着第一层的是第三层心法。难道不该按着顺序修炼吗?我连忙往下浏览,再下,是第五、七层。襁褓布上缺失了第二、四、六、八层心法。上面标注的小字明确指明,必须逐层修炼。我无奈放弃,但麻痒之感又起,是一种附蚀在骨头上的麻痒感。
找师父,求师父救我。我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应该求大人帮忙。
我想起天向昨日才得意洋洋跟我提过,师父炼有一种灵丹,叫“大还丹”,是解毒圣品。师父汇集天下灵药,耗费十几年才炼成了两颗,他一直将这两颗大还丹随身携带。
天已经黑透了。师父和天向是不是抛下我走了?我越想越怕,咬紧牙关加快脚步,朝白天读书的静谧院落而去。
院落中有灯火,白天读书的厅堂中点着灯却空无一人,书摊在桌上,天向说要打包带走的精致点心也还在盘中。“师父……天向……”我叫唤,但没人答。厅堂旁一间屋子亮着灯,关了门。
我咚咚敲两下门,没回应。从窗子缝一看,桌上赫然摆放着我的包袱和刀。我顾不了许多,用力撞开了门。屋里没人,淡淡弥漫着师父最爱的檀香,地上还有师父的鞋袜。
师父去哪里了?我按耐住砰砰心跳,寻思着,不如先找找大还丹。毕竟,这么珍贵的药,师父肯定舍不得吧。不管,我就先斩后奏偷吃一颗。
桌上除了包袱和刀,就是那本《论道语之悟》。我轻轻朝里走,较深的里间,散发出蒸腾水汽、皂角花草香气。
师父在沐浴?我心头疑虑,可里边却如死一般沉寂,听不到半点水声。
内室中,青山鸟鸣图的屏风上,模模糊糊有浴桶和人的轮廓。人影缩在浴桶中,一动不动僵硬如石像,也许师父泡澡太舒服,睡着了吧。我的心砰砰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顾不得再想,迅速环顾找天向描述的大还丹玉瓶的踪迹,“没有,没有,”我左瞄右扫,直到看到屏风旁边的木凳,上面随意搁置的,正是师父刚换下的衣服!“大还丹!大还丹!”我心头直叫,蹑手蹑脚,靠近,靠近……
“小凤”一声断喝炸破一室沉寂,惊得我打了个踉跄,但随即我就琢磨出这声音中微微的紧张和无奈,发声人嗓音干涩绷紧,似乎是下定决心才开口。我的心婺地一松,顿时胆壮,脑中灵光一闪,我飞身抱起师父的衣服,夺门而逃,正好依从了师父接着我名字后那句威仪凛然的“出去”。
我兴奋又紧张地掏师父的衣兜。可是他衣服内外,除了腰带上的那块玉佩和我翻到的一个锦囊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咦!锦囊里硬硬的诶,我飞快打开一看,却是个银丝制的九连环。什么破玩意儿!我大失所望,转头,师父赫然在我身后,神色在月光下很阴戾。
“我……我想帮师父洗掉脏衣服”我慌忙解释。
师父的表情慢慢放缓,声音像是怕吓着我一般温柔,“你怎么浑身是伤?”


2025-05-10 03:3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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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一问,我顿时百般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哗哗直流。我哽咽着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除了襁褓布上的《邪天罡经》隐瞒不提。
“师父,天向说您有一种灵药叫‘大还丹’,求师父给小凤一颗,救救小凤”我可怜巴巴祈求道。
“为师并无大还丹”师父答。我心里一冷,预料之中,但仍忍不住失望伤心。正欲痛哭下跪,加大祈求力度,师父补充道:“上次你被断剑所伤,剑刃有毒,我便把两颗大还丹给你服下了。”
“你——把——两颗大还丹——都给我服下了!”我大吃一惊,嘴巴半天没合拢,“……师……父,你对小凤真好!我还以为……”我心头一片温热暖流纵横弥漫,恨不得现在就抱着他亲两口。师父为了救我,竟将他十几年炼就的两颗大还丹给我服下!那时我们不是师徒,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金尔文以为我会受尽折磨即刻毙命,所以放心离去。而我没有,不仅因为我练了一层《邪天罡经》内功,更因为大还丹之故。难怪我练《邪天罡经》时总觉得有如神助……我只道自己天纵奇才,却原来是大还丹之力!
我内疚又感激,动情道:“师父,小凤错了。小凤怕师父舍不得大还丹,刚才还想偷大还丹。我真是对不起师父,你对我这么好……” 越说越激动。
师父反应有些冷淡:“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不像对我说,倒更像对着虚空。
我感动落泪,想把《邪天罡经》之事也一并坦白了,正欲开口,天向从院落门口奔了过来。天向看到我,非常雀跃。见我受伤,又自责落泪。原来,由于方鹏天的姐姐方素棠曾练功走火入魔,经脉大创,师父要多逗留两日施诊救治。天向想着反正今天不走了,所以师父问起我时,他就说我去茅房了。天向以为我溜出去玩,怕师父责罚我,就想自己悄悄把我找回来。他说他下午也出去找过我一次,附近的果园、溪畔、花丛,他能想到的所有有趣的地方都找遍了。以为我玩够了自然会回来,却没想到我出了意外。
师父细细检查我的状况,眉头越锁越深。刚坐下不到半盏茶功夫,我痒毒已经发作,我开始抓挠,师父出手点了我穴道。就在我觉得生不如死,恨不得立即咬舌自尽时,师父舒缓连绵的内力不期而至。他驱动着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流,蒸腾弥散,一寸寸抚摸浸润着我痒极入骨的躯体。
我平静下来,望着师父。他心事重重看了我好一会儿,在我心生纳闷刚想出口相询时,他突兀开口,目光飘忽游离:“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我一愣,狂喜!我就知道师父一定有办法!神采飞扬之际,却听他脸色沉郁地续道,“我运功将毒逼至你双腿,再辅以针灸汤药,半年之期可将剧毒祛除。”他脸色苍白而柔和,短暂踟蹰后却透出泰山难移般的坚定和无奈,“只是剧毒盘踞双腿,用不了十天半月,你腿上的经脉就损害无遗”,他轻轻一叹,总结,“你以后都不能走路了……”说罢,眸中波澜尽褪,墨色瞳仁明澈到残酷,定定与我对视。
我倔强着摇头,仰看师父,试着咧嘴笑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一颗颗滑落,“师父,我不要……不要残废……”我哽咽,挣扎着抓起师父的手,“师父,你救救小凤!我不想变成残废……”抱着他的手臂,徒然乞求。
师父静静看我,轻轻摇了摇头:“毒涎丹只需一颗便可置人死地。中毒之人先是皮肤痒,然后长满脓包,最后附骨之痒,生不如死,经过七七四十九天饱受折磨而死。金尔文为了让你遭受极致痛苦且速死,迫你服下十几倍的剂量。原本中毒十天半月才出现的脓包,片刻就生在你身上。”
我泪水狂飙不止,就像溺水前抓住一根稻草,“师父,一定还有办法。譬如你教我一种内功,那种不但百毒不侵,反而利用剧毒……”
“你以前是不是练过什么内功?”师父忽然像起了疑心,盯着我。
他的表情严厉而僵硬,我吓得一凛,连忙摇头。师父寻思片刻,像是觉得自己多疑,又自顾自笑着摇头释然了。
他不能改变就不愿再费口舌安慰我,只道:“先活下来,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吧”走到门前他身形稍顿,补充道:“喝下药剂,今晚暂时不会痒了。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就开始。”语毕,门砰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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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寂然,我瑟瑟缩缩,想着双腿残废的苦况,越想越觉得了无生趣。身上是不痒了,白天抓个稀烂的地方,泡过药水澡,擦过药膏后,刺痛也大大减轻了。目光所及,是地上刚刚剥下的脏衣服。衣服以血脓为胶水,紧粘身体,我咬紧牙关才一点点撕下的。因为不想它引人注意,我把它扔在暗处的角落里。
扯出衣兜里的襁褓布,金尔文下毒的铜瓶滚了出来,衣兜不知何时破了个洞。想将铜瓶交给师父之时,铜瓶在襁褓布之下,不好拿。一阵犹豫,结果就忘记了。我拿起铜瓶,感觉不对劲。白天拿之时,它更沉。里面应该还有倒不出的结块毒涎丹。但现在它就是一个完全的空瓶。瓶口细而长,黑洞洞看不清里面。当时匆忙捡起时,没有捡到瓶塞,莫非药膏就像衣服上的冰,都蒸发了?拿细棒往里一搅,真的是空瓶,我大失所望。
不再理铜瓶,我开始细细浏览“邪天罡经”的文字图画。之所以把襁褓布贴身携带,便是有一晚细细查看这布时,发现它的旧血痕上,若隐若现着半个残缺小人的图画。当时只觉得生动有趣,没想到今天派了大用场。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我灵机一动,包袱里拿出我的婴儿衣服,忍痛揭开手上伤口,挤出鲜血滴上去,另一半的《邪天罡经》会不会显现呢?我紧张期待,可惜并没有。应该继续练《邪天罡经》,哪怕是“一三五七”层地跳着练么?我默默问自己。但十岁以后残废,情况还能比这更糟吗?
一边自怜命苦,一边燃起雄心勃勃的斗志来。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我盘膝而坐,依照《邪天罡经》第三层步骤,练了以来。因为跳过第二层,感觉完全不如白天顺利。我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将内力小心翼翼一点点汇聚。却要依照法诀,加快运转,越来越快,仿佛全力操控着一团庞然巨力,我越来越吃力。但我知道,周身的剧毒在消耗减少,我不能放弃。突然,感觉六感一空,体内巨力不受控制,轰然爆裂。我喷出一口血,仿佛听到心脉逐一断裂的声音。
醒来时,已经正午时分,耳边听到天向惊喜嚷叫:“师父,小凤醒了!”
白色的身影走近,师父修长而微凉的手指按在我手腕,半饷一言未发。
“师父,我……”
“小凤你昏迷了。师父两天没睡觉,才把你救醒。”天向在旁解释道。
“多谢师父”我感激道。师父不答,脸色冷淡。
“师父,小凤没事了吧?”天向关切问。
师父只轻缓吩咐,“你出去守在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天向犹豫片刻,“是,师父”。天向一走,师父几乎把襁褓布扔到我脸上,冷声问:“你在修炼《邪天罡经》?”
我咬了咬唇,垂眸未答。
“你是魔教中人?”师父隐忍着,看似平淡地补了一句,口气随意得就像在罗公山前问我“你是本地人”一样。但他眼角绷紧,都是溢出的怒火,我连忙摇头,“我不是”。
师父盯着我,等我坦白。我迎上他的目光, “师父说过,我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拜师后一天,我曾当着他的面,扔了我的旧衣服,却小心收藏起我的破包袱。当时,他瞥过一眼,似乎注意到了。我见状兴致勃勃问:“师父是不是好奇我包袱里有什么?”他冷淡收回目光:“不必告诉我,你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那你就继续守着你的秘密吧”他干巴巴道,眼看翻脸不认人,他就要拂袖而去了,我连忙叫住他,“小凤知错了,师父别走,我说。”我将玉佩、襁褓布、婴儿衣服的故事,发现和修炼《邪天罡经》的过程,一一托盘而出。师父脸上终于不再冰冻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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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师父继续让天向守着门。
他弹指拂扫,迅捷刚脆地点了我几大穴后,就寂然不动了。他坐起转身那刻,我还以为他是拿银针丹药什么的,很快就开始治疗。可是我等到天荒地老,还是毫无动静,屋子里是永恒沉寂。我心头纳闷,挣扎着睁开眼。师父端坐在蒲团上,却未像往常一样入定,虽然依旧白衣如雪丰神俊朗,但却是那么明显的倦容,泛青的胡渣,苍白的脸颊,还有我从未见他有过的凝重的眼神。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情况有多么严重。我不该私自强行修炼《邪天罡经》,我应该早点坦白吧。之前已经坏到要靠舍弃双腿才能存活的份上,现在又走火入魔,我自己也明显感觉到,身体状况又再度急剧恶化。
师父突然霍地站起,目光中流淌出一股宁静的力量。
“你私自修炼魔功走火入魔,本属自作自受。”师父语调平平,并无狠辣,却透着让人信服的肃重威赫。
“但我念你年幼无知,只是出于自救心切。而且说到底,你遭金尔文下毒也是因为我。”师父神色转为柔和,低头看我,如承诺般郑重道:“我决定救你。”我心中不由大喜,看来我还有得救!却听师父又道,“我用内力将你的体内的毒用直接逼出体外。驱毒不能中断,你我皆需全神贯注,稍有分心,就会走火入魔,两人均有性命之忧。无论你感觉如何疼痛,都要咬牙坚持住,你清楚么?”师父的告诫稍显严厉,我用目光表示听明白后,他就开始了。
师父双手抵住我的手心,清凉的气流,柔和又势不可挡地在我奇经八脉中流动弥散。毒涎丹毒流每一漾动,我身体就如同针刺刀刻般入骨疼痛,我默默忍耐,静守心神,只觉得随着头顶一道道热气弥散,压在心口的重石一点点变轻。
突然,什么东西爬上了我的身,凉飕飕的,隔着薄薄纱衣,一寸寸蠕动。我强忍着不去注意,可却耐不住那东西不断在我背上钻爬。慢慢它就要爬上我的肩膀,拂上我的脸庞,我气息不由岔乱,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师父双手姿势不变,身子平缓倾斜过来,头慢慢低下,轻轻挨上我的肩膀。那东西离开我的肩膀,爬上了他的脑袋。
我心中大恸,很为师父担心。但我深知,不能浪费师父的苦心。我闭上眼睛,摄神守虚,心中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坦然。当世间之上,有一人愿意舍身对你,在孤单旷野上,有一人和你相依相伴,那前路刀光剑影、刀山火海,又何所惧?师父加大力道,毒流更快地抽离,麻痒着,翻滚着,撕咬着我的五脏六腑,道道钻心剧痛,可是我却心如止水,波澜不起。“师父,你这般对小凤,小凤也会这般待你”我在心底里说,不再担心会不会死、会不会残废,不再忐忑内疚会不会连累师父,我只是慢慢放松,宁静安详着静候命运降临。
驱毒完毕之时,我身心轻盈,如劫后被春雨濯洗的村庄,虚弱而清醒,空旷中处处生机。师父的双掌一与我双掌分离,就倏忽一声,径直飞离我两丈余远。他揭下缠绕着他头颅、吸咬他脖颈、呈透明状的似蛇非蛇之物。衣袖轻甩,浑圆的长带,嗤嗤碎落成一地的血糜块状。
“师父!”我忍住下跪的冲动,“师父牺牲自己救小凤,我……”
“你用不着感激我。若非为了避免走火入魔一起死,我不会将这东西引上身。”师父冷冷道。
院子外传来天向和人争执的声音。“里面有人讲话了,你让我进去” 一个陌生男孩的声音。
门砰地被撞开,一个长相十分俊俏的小子不顾天向的拉扯冲了过来。那小子低头震惊着一地血糜,“你杀了我的阿强!”眼中愤懑哀伤大涨,“我养了大半年的,你居然——”蓦然对上师父眼眸,满腔怨愤化作惊怖惶恐,呆眼退了一步。
“滚出去!”师父低沉道,声音冰冷彻骨,再无半分温煦有礼的谦谦君子模样。那小子呆愣片刻,垂眼退了两步,见鬼般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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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小鱼:
我蛮喜欢这句话的,也觉得这是表明他态度的重要标志。不过,我不认为罗玄在说“我不爱你,风雨夜仅出于欲望”。恰恰相反,他在表明他的内疚,他在承认是他的错,他玷污了这份纯真的感情。说这话时,他依然觉得欲望是肮脏可耻的。后面他会慢慢成长转变,感情上更成熟。但那一刻,他依然保持着对“存天理灭人欲”式的偏执,对欲望的憎恶与偏见。雪花中,他在“聂小凤天生妖媚”与“我玷污了她的清白”之间摇摆。经过小凤最后告白和他之后经历,他渐渐正视这份感情,承认小凤对他的爱是美好的,而非是小凤可耻的“魔性”。但他随即的态度是,更倾向精神恋爱,而非肉体之欢。总之,罗玄对爱情的认知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是发展变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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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掌门师伯亲自问他姓名来历时,他怎么说?” 坐在上席的汉子喝得红了脸,兴头正浓,吊着同桌人的胃口。
“怎么说?”旁边富态的矮胖子一边给他敬酒,一边问。
“他说众位英雄见多识广,应该能从他的武功路数推知他的来历。那各位掌门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当然不好追问了,谁追问,等于谁当众承认自己见识少嘛。像我这种在旁侍奉的后辈,那场合哪敢出声?后来一打听,也是众说纷纭。有说他西域来的,有说是内廷侍卫,有猜是魔教长老,也有说是哀牢派隐居的……”
“张兄乃华山派高手,驻守华山洗剑池,跟长老们关系又近。别人是众说纷纭,张兄应该自有判断吧。”
“我虽然常年伺候几位师叔伯长老,但坦白讲,他们不说,我做后辈的也不好去问。万一问起,他又正好不知,这不是存心让师叔伯们难堪么。”
“那家伙总归得有个称呼吧。”
姓张的汉子把酒杯一放,“你道如何?” 他低声憋住笑,“他说可以叫他罗玄……”。
一桌人哗然大笑,矮胖子正色道:“如此不愿将真名相告,存心瞧不起人呐。”
“谁说不是。而且,还当着方尊主的面,说可以叫他罗玄。分明就是存心让方尊主难堪嘛。”
“不错,反正不愿透露真名。他完全可以随便胡诌一个名字,说什么不好,偏说自己叫罗玄。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也偏是碰上方尊主这等有涵养的高人,不仅没有当众翻脸,反而对他以礼相待……”
下山后,走到哪里,总有武林人士在谈论师父。匆匆吃完,我顾不上等天向,就朝客栈楼上走去。
隔壁房的道士又来跟师父下棋。从我们下山,老道士就一直跟我们同路,同师父下棋论道。他五六十岁的样子,中等身材,形貌清癯,一身旧道袍,留长须,颇有仙风道骨之概。当日武林大会上,方鹏天亦对其谦让有加。师父说,他便是武当派的掌门清微真人了。
师父放下一子,清微真人一愣,思索片刻,爽朗大笑起来,连叹师父“高明”,当即认输。但棋盘上明明还胜负未分啊,我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师父,真人,请喝茶” 我端上茶。
老道士望了望我,“罗兄的弟子真是灵秀可爱。那百名被掳孩童也都是罗兄徒儿的年纪。”他顿了顿,微微一叹,“罗兄已将五钉追魂解法和玄阵之秘相示,于正道各派可谓恩德无量。罗兄不愿卷入正邪纷争,贫道亦深有同感。所谓‘大道废,有仁义’,有人自标正道,便斥他人为歪邪,世间才有了正邪之分。冥狱和三帮四派,说到底都是累世宿仇和 ‘非我族类’的分别心所致。只是,贫道真是担心,此去檀香岛,正道各派高手有全军覆没之忧”。
“真人过虑了。去往檀香岛的各派人士,无不是一等一的高手,纵无十足胜算,也应能安然身退。”
“如是去别的地方,即便皇极天练成了《邪天罡经》,贫道这般说,也都可能是杞人忧天。但檀香岛不一样。”老道士一提到邪天罡经,我吓得一抖,听来《邪天罡经》来头很是不凡。
“真人何出此言?”
“罗兄可知道《檀香岛宝藏图》?”
“在下常居山野,对武林之事知之甚少。”
“那是百年前的武林旧事。罗兄的师门,应该跟神医罗玄一脉有牵连吧?”老道士问道,观察着师父的表情。
师父默然无语,若有所思。
老道士娓娓道:
“一百年前,魔教教主聂小凤在与方兆南梅绛雪决战之前,虽自信必胜,却终究对那套‘雪花神剑’有所顾忌。聂小凤知道自己万一战死,冥狱便会群龙无首,四分五裂,任由正道屠戮。所以她亦为以防万一做了一些安排。第一,宣布谁得到龙舌剑并且练成邪天罡经,谁就有资格继任冥狱教主之位。这样,冥狱中的有能之士,就有机会收集她的旧部,统一冥狱,继承她遗志,卷土重来。第二,绘制檀香岛宝藏图,让正道为争夺藏宝图分崩离析,无力合攻追剿冥狱残部。
在降服武林正道各大小门派的过程中,除了利用武力、五钉追魂针控制各派以外,在各派中,还潜伏了冥狱的卧底。说是卧底,倒不一定是出身冥狱。很多卧底本就是各派中长老,因为对掌门心怀不满,或单纯因为野心。冥狱巧妙分化,以离间之计,诱逼他们背叛了自己的门派,暗中做内应,为冥狱收服各派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身份绝密,即使受冥狱差遣行重大任务,也都头戴面具,所以彼此间并不知道各自身份。聂小凤本来计划,等八月十五,她将各派掌门及其嫡系屠杀之后,这些棋子就能名正言顺成为各自门派之首。但偏偏八月十五之前,罗玄与聂小凤订下了那场决战。
聂小凤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宣布,将各派内应的名单刻在檀香岛宝藏图所绘的藏宝圣地,以表彰纪念。历来藏宝图,已足够让人神往。正道之士中,不乏有人嘴上说得冠冕堂皇,暗中趋之若鹜的。再加上那卧底名单,谁能无动于衷?即使一个门派掌门能忍耐住对宝藏秘笈的诱惑,但肯定想知道自己派中的叛徒是何人,谁也不想留一个叛徒在身边。而那些暗中与冥狱勾结、颠覆过自己门派的人,均是地位尊隆之人,岂是易与?他们也想方设法得到檀香岛宝藏图,一方面,先人一步去藏宝地抹去自己的名字,用以掩盖当初背叛本门之行径。另一方面,得到宝藏与秘笈,实力大增,纵然丑行败露,也能傍身自保。
正道中也不乏有识之士,知道这是冥狱引得正道分崩离析的诡计,号召各派得到檀香岛宝藏图,便当众焚毁。但这样的人,往往就会被猜忌是叛徒名单中的人,因为心虚,怕丑行败露,所以才有此提议。各派英豪各怀心思,为了檀香岛宝藏图争杀不休,果然无力追缴冥狱残部。
后来,神医罗玄出面,夺下了檀香宝藏图,并在武林大会上当众摧毁。神医罗玄以一己武功声望,看似挫败了魔教的阴谋,但不久之后,正道各派高手仍是纷纷出海,去寻那宝藏之地。结果赴岛的正道高手,均有去无回。甚至有传言,连神医罗玄也是死在檀香岛的。罗兄若是神医一派的传人,于情于理,都应去檀香岛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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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的额间布满了晶莹汗珠。我轻轻坐下,有替他拭汗的冲动,但深知运功之际,万万不能打扰,所以和天向静侍一旁,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山路颠簸,车行缓慢,我透过纱帘往外看,绕山的古道下邻万丈悬崖,孤峰笔削,云霭翻涌,地势极是险峻。不过越是危险的地方通常也越会小心,之前远远随侍的两名哀牢弟子已经拍马过来,想并行到马车外侧。微风送来一阵迷离的芬芳,亢奋了心神,吹起帘纱半卷,“啾——”车前二骏忽然凄厉嘶啸,电光火石间,马车不受控制地迅疾下坠!
“啊——”我混乱颠倒中尖叫出声,皑皑布帛拂面的瞬息,马车被震得粉碎,师父如神龙裂天凭世,迎着罡风割面,闪电般速度,挽捞住如断线纸鸢般坠落的车夫,他的衣袍猎猎飞舞,与白雾浑然一体,清风逆拂间,他面色淡淡,足尖朝陡直的崖壁一点,便带着我们三个轻飘上悬崖上古道。随着人群短暂静滞后不可思议地呼嘘,师父光华万丈,从九天神界款款降下。
我惊魂甫定地看向朝我们围拢的人群。
“罗大侠神功盖世,悬崖绝壁如履平地!”方鹏天大声宣布,稳定军心,随即吩咐弟子,“乙龙你派人下去把马的尸体拖上来,细细查验”,眸中寒芒闪烁,转头又吩咐一名中年弟子道:“兆仁,你去请林师叔过来。”
我看那弟子已经是四十上下,便以为比他长一辈的林师叔就算不是个老头也至少和方鹏天差不多岁数,注目一看才发现大谬不然。来人大约三十岁上下,一袭淡蓝长衫,绛色腰带上悬了支碧玉箫,有种儒雅的书卷气却无半分文弱,身材魁伟,气若王侯。
“林峻见过庄主”来人不卑不亢,原来他就是皓月阁副阁主林峻。
方鹏天慈和的笑靥立即转为阴霾,面色沉沉道:“林师弟,追风和夷山是否近日一直是你负责照料?”我大吃一惊,堂堂副阁主居然做了马夫!哀牢尊主的惩罚真是羞辱人。
林峻直视方鹏天,安容逸止,意态轩昂。
“它们刚才突然狂性大发,将罗大侠的马车拖下悬崖,你作何解释?”方鹏天瞳仁收缩,平静的语调中怒火隐透。
“我只是照常打理喂草料,追风和夷山为何狂性大发,我不知晓,请庄主明察。”责难之下,林峻既不傲然顶撞,也不卑屈求饶,而是从容平静如月华清谧。方鹏天见他如此,倒也无可奈何,衣袖一挥,下令群豪大队在此驻扎,等哀牢弟子将马尸运上。
两匹名骏运了上来,血肉骨骼淋漓一堆,几乎沦为肉泥,糜烂不可辨识,看得人无不惊悸恶心不已,但负责验尸的不敢怠慢,血肉毛发翻拨割解,一声不响地细细查验了半天,方道:“启禀掌门,追风和夷山骨络尚清,血肉鲜红自然,毛发指甲各处均无不妥。”
“你是说它们都没有中毒迹象?”方鹏天难以置信道,验尸者低头默然,方鹏天转头看向林骏,他神情恭谨,温怡淡定。
“罗大侠,您意下如何?”方鹏天看向师父。师父负手闲立,衣袂乘风,目光落在悬崖旁迎风招展的娇艳野花上,“庄主何不将这花蕊和马血搅拌混合”师父缓缓开口,语带疏凉,似是倦怠,似是冷漠。
花蕊和马血被放到一起,搅动两下,立即芬芳四溢,馥郁扑鼻,我猛然一惊,这不就是马受惊冲下悬崖前我闻到的那股迷离馨香吗!
“蛟龙腾!”方鹏天惊呼,师父微微颔首,方鹏天掷地有声,“蛟龙腾乃魔教极乐逍遥散的配毒,人和动物食用,均并无异状,但一旦和凤凰花香汇合,便起会令食用者狂躁亢奋,不可抑制。”方鹏天眉间暴戾扬起,沉声喝道,“林师弟,我令你日夜看候追风和夷山,你却让它们中此奇毒,累得罗大侠车堕悬崖,你该当何罪!”
林峻敛容不语,方鹏天穷追不舍,“从毒液与凤凰花蕊相合的情况看,追风和夷山是昨晚亥时中的毒。昨晚亥时你在哪里?”眼中寒芒咄咄。
林峻还未回答,方鹏天身边的张乙龙已经面现慌难之色,噗通跪了下来,“师父,昨日亥时林师叔和弟子在寒潭殿。”方鹏天瞬间僵了脸,面色尴尬。寒潭殿正是他姐姐方素棠的居所。鲁稚劫走金尔文,有传言说是受方素棠指使。亲生姐姐背负着勾结魔教的嫌疑,方鹏天自不愿多提。
“魔教宵小伎俩,不足一哂,赶路要紧,我们出发吧”师父示意张乙龙起身,声音清冽如泉,结束了僵持局面。


2025-05-10 03:3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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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金尔文留下的地图,一路仍然磕磕碰碰,巨浪、大雾、暗礁接连造访,抵达檀香岛最后几天行程,更是指南针失效,大船屡屡陷入迷途。
登陆时,正值夜半,电闪耀天,雷轰震世,九天神煞撕心凶叫,九幽恶鬼戾吼哭号,无尽雨潮倾泻而下,仿佛万古不甘不忿的泪水。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尽管为防范中毒,所有豪杰都提前服下了按师父配方做的药剂,但这不同一般清淡醇和、而显诡异魅惑的檀香芬芳,还是惹得一众豪杰屏息凝神,提刀拔剑。只是,真正让人心悸却还是……
“娘——”惊恐的童声大叫。
“啊——别杀我!”濒死的绝望,“哧——”利刃遁入血肉的声音。
“邪魔妖孽就得死!”粗声粗气的癫狂嘶吼。
……
急急奔走声,刀劈剑刺声,撞击轰隆声,利刃撕裂空气、呼呼带风声,哀嚎声,求饶声,咒骂声,哭声,笑声……杂并穿刺在这雷电交加、风雨大作的夜半幽岛间。最开始听到孩童叫喊声,大家还以为是魔教在处决被俘的各派小儿,纷纷恨煞暴怒不已,叱喝连连——“屠杀小孩算什么英雄好汉!”“妖孽少装神弄鬼,出来受死”“***,有种就出来打一场,藏头露尾是**子”……及至稍久辨出这打斗哭叫是真实相战的场面,毫不受我们干扰,声音一会儿像是来自远方天际,一会儿又近在咫尺时,一些沉不住气的已经随之哭喊叫鬼了。
什么东西嗤嗤嗖嗖地仿佛从脚板下穿过,地面猛地一颤,“啊——”我大喊,全身已被冰凉柔软缠裹覆盖,“师父!救我!!”我尖叫,一边捶打着拖拽我的巨物,一边胡乱猛抓身边呼啸而过的树枝,可是不知情急还是为何,我只是周身使不上劲。闪电刺破幽密山林的一瞬,师父眸中凌厉,衣袍拂动间,巨物噗嗤一滞,随而挣扎不动。我用尽全力挣开至死还缠缚我的巨蟒,哭叫着扑向师父。师父一手拉起天向,一手抱起我,神色平宁静谧,眸中泛出深不可测的情愫,似哀伤,似悲悯,似怀恋,似悔悟……
“师父,还好你听出了我的声音!”我心有余悸,埋首在他胸前温热中,气喘虚脱。师父却突然转身,视线所及处,严格排列好的队列突然一片喧嚣混乱,如鬼魅般的黑影一闪而逝。
我们清点人数,华山派少了一名少侠,武当派少了一位道长。
一道闪电的光照在师父波澜不惊的侧脸上,刹那的明暗中,师父脸上阴森的感觉一闪而逝。师父什么也没说,只协助方鹏天,对群雄的组合队列做了些调整。一夜电闪雷鸣,听着如隔世般、却又时而好似炸响在耳畔的厮杀哭叫,在临时搭好的帐篷内,我蜷缩在师父身旁,就着一堆篝火,沉沉入睡。有了眼前触手可及的皎洁身影,就算身处地狱,我也能触到片片生动的温暖祥和。
第二天,骇人的恐怖杀戮隐退在逝去的黑夜中,再无影踪。湿漉漉的海岛一派清新明媚。我们继续向着檀香岛腹地进发。一路郁郁苍苍的檀香树上,蟒蛇盘桓游走。这些蟒蛇小如手臂,巨如梁柱,经先行开路的各大派精英小队赶杀后,只余七零八落的蛇尸,狼藉一路。
出了密林,不必看那满目腥膅,我松了口气,看向师父,他清水般的眸子中也漾出浅浅笑意,却在一瞬间,师父面色一凛,“大家左右散开!”他厉声一喝,拉起我和天向,众豪杰纷纷跃向道路两侧的瞬息,路面轰然塌陷,一个灰影一飞冲天,飘然落地。
拦路者孤身一人,头戴獠牙面具,目光沉沉看向师父,道:“听闻阁下在武林大会上冠盖群雄,在下巫奴,苦修剑术四十载,愿以手中三尺锋芒与阁下一决高下。”他上前几步,脚步略有蹒跚,竟是个瘸子。
所有人都紧盯着师父。师父自出现以来,就凌然于众人之上,从无失手。
“我不为比武而来,所以不能答应。”师父却一口拒绝。
巫奴一愣,哈哈干笑两声,激将道:“阁下可是怕输?”
师父淡淡一笑,并不作答。众人皆当师父默认,人群中发出失望的嘘声,顿时议论纷起。
“姓罗的武功虽高,却是胆小如鼠,丢我们正道的脸。”
“各大派长老,武功比他强的不知凡几,他一人畏缩,岂能代表正道?”
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高手已跃前欲试。忽然,我们身后骤然泛起一层温雅的声线,盖过所有喧嚣,“敢问阁下在冥狱所任何职?”一个身材高大的蓝衣人踱步上前,举止风度极是尔雅蕴藉,眼底流淌着打碎平静后小心翼翼控制的汹涌,此人正是林峻。
“我只是冥狱一个看门老奴而已。”巫奴平声应道,语带伧凉。
“如此,你便没资格跟罗大侠交手。”林峻声调昂然扬起,眸中迸起炽焰熊熊,“你只配跟我打。”
此音一落,人群中炸开了锅,刚才巫奴从巨坑中拔身而起所展示的功力,人所共见,虽然自称老奴,武功岂会平常?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起这个角落中一直沉默的身影。
林峻微微昂首,直直地盯着巫奴,“你只配跟我打,因为我只是这里的一个马夫”。
“看门奴斗马夫,倒也相配” 华山派中有人玩笑道。
星芒暴涨,巫奴手中虹光如电,直向华山派人丛钻去,“锵——”兵刃相交,火光四溅,竟是林峻出手阻拦。他背朝华山派,将防守的门户向华山众人大开,磊落道: “正邪大战当前,不计个人私怨。待出了檀香岛,林某必亲上华山,领教风掌门高招。”
林峻做了个请的姿势,舞开剑花朝巫奴攻去。他高大魁梧,静如山岳,动若蛟龙,剑气纵横、飞沙走石中,恍若天降战神,翻起席天卷地的壮阔波澜。群雄经不住为之喝彩,谁也没想到,这个一声不响低头服从命令,去马厩切草洗刷之人,竟是如此武功高强、惊才绝艳。
林峻长虹在手,豪光纵天,有如脱笼的猛兽,撼天之力挥洒不尽。巫奴最初似乎不是很上心,但渐渐也不敢怠慢,清水般的宝剑纵舞在天地间,只见两人一会儿直落到巨坑之底,一会儿直飞到白云青天之上,漫天剑光在阳光折射下,变成五彩斑斓的光网,闪耀在天地间。巫奴且战且退,林峻乘胜而追,两人缠斗的身影渐远。
“锵——”,林峻如断线般纸鸢般下落,随即被紧跟的灰影制服。
情状陡变,眼看灰影挟着蓝影即将消失在森林边界,师父电光火石般出手,“嘭——”与巫奴双掌一击,巫奴直坠而下,逃遁退走。
“罗大侠快追,手刃妖人!”人群中有人喊,师父不理。
“等他们斗得精疲力尽才出手,算什么高明?”有人嘀咕,师父也好似没听见。
但更多人击掌叫好。我跑上前,牵住师父的手,师父低头望我。不知是否因阳光太刺眼,我觉得一瞬间他的眼睛没有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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