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缘起

夜很深沉，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就连素日里闪烁着的星月，也在此刻被这浓重墨色所湮没，只余下一片空寂的天幕，沉静的可怕。

苍龙山上的黑水潭，一改往日的镜般平静，潭水从深处不停地搅动着，翻滚着，一层黑色的雾气似有似无地在潭畔蒸腾着，环绕，笼罩。

蓦地，一道银白色的闪电穿破了黑色的天幕，尖锐的刺在了黑水潭边的一块巨石之上，所经之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随闪电而至的白烟渐渐笼聚，竟幻化出一个妙龄少女，银白的衣袂随着夜风飘渺着，如仙境中的仙子，面容静谧而悠然。她抬目，清澈的瞳眸如灿烂的星子，竟照亮了整个黑夜，一时间，似千百年的黑暗也随着一瞬间而流转。

像有什么感应似的，“哗啦”一声，翻滚不已的潭水中，一条黑蛟呼啸而出，在水潭的上空盘旋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水潭般深不见底，一直紧盯着巨石上的少女。

“我还以为那些糊涂神仙会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原来，只会派一个小小的龙女……小龙女啊，快回去吧，我可不想被外界说我只会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之辈……哈哈哈哈……”他低沉着嗓音暗吼着，笑声狂妄大而自大。

少女不愠不火地看着在她头顶盘旋的黑蛟，清亮的眼眸中突现一丝决绝的光茫。

“黑蛟精，我是上天派来歼灭你的银龙虹月，多年来你在人间兴风作浪，涂炭生灵，早已天地不容，今日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少女清脆的声音，显得坚定而决然。

“否则怎么样？哈哈哈哈……”黑蛟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一双炯目不屑地睥睨着她。

“否则……”少女暗暗重复着他的话，突然化作了一道银白色的光芒，朝着黑蛟的方向闪去，白光愈来愈亮，闪耀的白光转眼间将他笼罩……当白光触及环绕在黑蛟周围的浓雾时，黑蛟突然张开咆哮地大嘴，似乎要把白光所吞没……

原先的一人一蛟仿佛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一黑一白两道光芒交战着——那是一场动人心魄的暗战。一邪一正，一明一暗……

没过多久，白光突然强烈起来，逐渐幻化成一个人形，紧接着，少女的面容重新出现，清澈的眸子还是原先的样子，紧盯着眼前那一团浓稠的黑雾。

黑水潭的周边逐渐恢复了素日的平静，黑雾也逐渐散了，眼前的视线逐渐恢复了清晰，那潭边的草丛中，那一抹黑影斜斜倒卧着，一动不动，亦看不清面容。

少女愣愣地看了良久，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胜了，少顷，她慢慢地走近了那团黑影。

直到走至黑蛟的身边，她才发现黑蛟不知身面时候已化成了人形——看外型，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双眼紧闭，英挺俊朗的面孔也无一丝表情。

他，就这么败了？

（一）锦瑟年华，本应满含春色，如今却被凄楚的秋霜所替代，无端的，掀起了生命中的波澜。

她凝视着镜中的女子。

一身红装，艳绝了一生的美丽；满腹惆怅，道尽了一世的悲哀。

月夜空寂，一地霜华满庭，道尽了她此刻的心事，一张清秀的脸上，亦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骤然的拍门声打破了静夜的沉寂，破败不堪的门应声而倒，一下子拉回了她游离在虚空的情绪，猛然一惊，一个熟悉的人影已出现在眼前，无视于她正在描眉梳妆的动作，一把拉起了她。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走，现在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居去！到时候，什么龙妖，什么不祥，都让它们见鬼去吧！”他的火气不小，像是压迫了千年的火山，在最后的一瞬，终于爆发了。

“阿霖……你别这样……”她一恍神，被他拉着走了好几步，一直到了门边，意识才清醒过来，拼尽全力争脱了他紧攥着她的手，“我不能跟你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每一个字，强忍了一晚的眼泪终于涌上了眼眶，凝聚。

他的眼神也随即变得黯淡，动作也开始僵硬起来：“为什么不走？你明知道，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龙妖，这一切全部都是村上那些老迂腐口中的鬼话，你是知道的！”他的手颤抖着，抚上了她的肩膀，“明天就要去祭拜龙神了，今晚你不走，你真的会死的……”

“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她幽幽地说着，自嘲的一笑，“而且，你口中的老迂腐，是你的亲生父亲……”

两个人就这样愣愣对视着，她的眼神，那样坚定，那样绝决。他心中骤然一紧，手松了下来，脑子里翁翁作响，只听见她的声音还在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明天的祭龙会，如果我逃了，你爹作为我们渔村的村长，他又要怎么面对全村的人？阿霖，我想的很清楚了，我不能这么自私……”

他无言，愣愣地看着她，呆滞着。她凄楚一笑，聚满泪水的眼眸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苦涩的绝然。而后，眼泪无声的化落，珠玉般晶莹而易碎。

锦瑟年华，本应满含春色，如今却被凄楚的秋霜所替代，无端的，掀起了生命中的波澜。

翌日，祭龙会开始，这座平时不怎么有人气的小渔村，在此刻也显得特别的热闹。她坐在大红稠布包裹着的大轿之中，躯壳虽在，心却已死。

她其实知道，阿霖正在人群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注视着她，可她已经没有了去寻找他的勇气，脑海中，早已一片空白。

恍惚间，花轿一顿，然后，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她知道，最重要的那个仪式已经到了。逃不掉，最终还是逃不掉。

随即，“哗啦”一声，她好象听到了什么重舞落入水中的声音，好象还夹杂着阿霖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心猛的被揪了一下，她本能地掀开轿前的大红帘子。

冰冷的水毫无预兆地灌了进来，刺透了她每一寸的肌肤，然后，意识中，只剩下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

（二）他的笑声渐渐停止了，眼中的笑意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认真。

她凝视着眼前昏迷不醒的男子。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趁着他毫无防备，擒他正是易如反掌……她想着，暗暗施展法力，从指间渗出了一道白光，转眼间，已化成绳索紧紧地捆住了他。

而后，在他身边立起，又蹲下，清冷的眼眸中，多了几分的审视与犹豫。

“你说，我这样擒你，是不是太不光明正大了？”她在他身边自言自语道，“你刚才对我手下留情，我却以怨报德，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依旧动也不动的躺着，没有一点反应。

“那好吧，我这次放了你，不过你记得，下次再撞我手上，我决不姑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又暗自施法，收回了捆住他的白色绳索。

微叹了一口气，她再次立起，不由自主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准备离开。

转身，蓦然一惊，她看到了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他们不知道盯了多久了，闪着蓝色幽光的眸子，在这暗夜中显得特别的糁人。

是狼！而且不只是一只！她也死死地盯着它们，它们那充满欲望的眼神告诉她，这绝对不是一群普通的山林动物，而可能是修行成精的狼妖！

为首的头狼突然长啸了一声，发出了进攻的指令，随即，几匹狼开始从不同的方向朝她扑来，张的血盆的大口，誓要将她吞撕入腹。

她本是龙女，对付这些小小的狼妖根本不在话下，正想施展法力，余光却突然瞄到一条狼影飞似的朝她身后的男子扑去——她骤然意识到了什么，来不及思考，也放弃了施法，转身飞奔了过去。

可能是用力过猛了吧，她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还来不及起身，身后已嗅到了阵阵的温热的血的味道。

她知道狼已扑到了她的身后，此刻早已无处可避，眼看恶狼从身后逼近……

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突然环上了她的纤腰，她猛然一惊，抬眼，硬生生地对上了那一双漆黑的发亮的瞳眸，随即，一阵天旋地转袭来，眼前的视线也随之翻滚着，待安定下来，整个人已经滩在了一具炙热的胸膛中。

眼前又一阵黑雾弥漫，待之散去，几具狼尸已然支离破碎，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啊……”她突然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猛地推开了环抱着她的男子，浑身亦不住着颤抖着。

“怎么？害怕了？”男子不屑的笑笑，“你不是龙女么，还是要来擒我的仙龙，怎么还会害怕这些尸体？”

“你刚才根本就没有晕倒？你是在糊弄我的？”此刻她的思想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看着一笑意的他，不禁浑身打起了冷战。此刻的他，哪里想刚刚受伤昏迷样子，一双黑眸深不见底，脸上那一抹笑意更如同地府中的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你刚才……幸好放了手……”他缓缓地走近她，眼神更加深沉，“如若不然……”他并没有否认。

“不然现在的我，就是那几匹狼的下场吧！”她此刻的心情已经逐渐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看透生死的平淡，“我承认，我只是一个法力卑微的小仙，与你相斗更加是不自量力，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父王因此而送命，所以，我是自作主张来的，希望能擒住你，去救赎我的父王！我知道这个希望跟渺茫，但即使拼了我的命，我也要一试！”

“你父王？那个三番五次擒我不住而被天庭法办的青龙护法？”他又不屑的笑开，“那你在明明有机会擒我的时候，为什么又要放了我啊？”

“那是因为……因为……”不知道为何，看着他越来越炙热的眼神，她的心也不由得慌乱起来，“因为……因为……我知道，你刚才明明有机会胜我的，却对我手下留情，我不能……不能……”

“哈哈哈哈……”看着她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样子，他不禁再次大笑出声。

“你笑什么啊？”一种被人看穿的挫败感觉突然涌现，她素来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的一层红晕。

他的笑声渐渐停止了，眼中的笑意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认真。

“你刚才说，你叫虹月，是吧？”

（六）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着，表情宁静而自然，仿佛在做着一个沉静的梦。

虹月到底还是回了渔村。

当她一身红裳出现在村中的时候，村里人都给吓了一惊，若不是那道一直紧随着她的影子，或者大家真的把她当成了回来索命的女鬼！

虹月对村里人的表情与议论，没有一点的关心。她此刻的脑子是凌乱的，不知在想着什么，又好象是一片空白，迷迷糊糊地游离着。

“虹月！”阿霖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冰冷的身子被深深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刚才听他们说，我还不敢相信……”他在她耳边呢喃着，无视村中所有的人，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虹月茫然地依在了他的怀中，一动不动地呆立着，仿佛失去了魂魄。

好象刚才，有个人也是这么抱着她的，但是她却毫不客气地推开了他。他愣愣地看了她好久，才无奈叹道：“你真的不是她……都过了那么多年，我怎么还会奢望她再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都是我的幻想，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我真的很恨她！在我发现她离开我的时候，我真的很恨她！她擒了我的心，却又无情地踩碎……我真的很恨她！但是，再当我知道当年她离开的原因的时候，我便知道，这辈子我再也恨不了她了！”

“我与她成亲，天庭震怒，那日拂晓，天兵降临，她为了保护我，自愿回天庭接受惩罚，一并揽下了所有的罪过！最后，天帝下旨，她需历尽永世轮回之苦，而我则被永远囚禁在这水潭中。”

“这么多年来，我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每日胡思乱想，想着跟她相遇时的情景，想着她放下一切来到我身边的情景，想着他们成亲那一晚的情景……”

断断续续的呢喃一直在她的耳边重复，重复着，字字如垂音，狠狠地击入了她的内心。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阿霖带回了家。她的回归，更加坚定了阿霖的心，他对父亲说，虹月平安，可见龙神保佑，她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妖孽！那么，我跟虹月，定要相守此生，否则，同生共死！

村长对此无话可说，但见虹月真的平安无事，便默许了他们的婚事。

然而，虹月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依旧是回来那天的表情，冷漠的，对什么人都淡淡的。

直到成亲那日，在迎娶新娘的那一刻，人们却发现，虹月再次不见了踪影。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人们在银月圣潭旁的巨石上，寻到了虹月。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着，表情宁静而自然，仿佛在做着一个沉静的梦。

阿霖立刻上前把她紧紧抱住。

她嘤咛了一声，幽幽转醒了，看着眼前的阿霖，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甜甜的笑了。

“我们是要去成亲么？”她看着两人身上的喜服，不确定地问道。

阿霖一愣，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是，我们成亲，然后，永远也不分开！”

尾声 一梦即逝千年

成亲的前夜，虹月曾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她是替父下界擒妖的龙女，他则是她要擒的对象。

从眼神的对峙，到两人的激战，从不忍的犹豫，到深深的好感……这一切，仿佛来的太迅速了，她只是记得，在梦里，她对那个他，很爱很爱。

为了爱，她抛弃了天庭的所有，不顾一切地下凡寻他；为了爱，她暂时放下了一切的不安与无奈，与他成亲；为了爱，她趁着他熟睡的时候，离开了他，只因不愿让天庭的震怒波及于他……

那只是短短一夜的相守，所诈取的则是永生永世的分离！

天帝降罪，她经历了最普通的生死轮回，只是每一世，便是克尽亲人，天刹孤星，不是红颜薄命，不得善终。直至那一世，她一出生就克尽了所有的亲人葬身大海，后被小小的渔村所收留。

重遇后，他告诉她这么多年来的悲哀与等待。

她却遗忘了本该属于两人的一切，绝决的把他推开。

她只吝啬的给了他一瞬的温暖，便又轻易地把他打下了地狱。

她说她不是他的妻子，她只是虹月，一个普通的孤女，阿霖爱着的平凡女子。

然后，冷静如他，带着压抑苦涩的笑：“希望你幸福！”

一梦即逝千年。当年的苍龙山，如今早已被流逝的岁月所侵蚀，取而代之的是那了无边际的海岸。唯有那小小的水潭，在他的坚守中，在他的思念中，从时间的长河里沉淀了下来。他不会勉强她留下，亦如千年前一样，把她又送回了人间。只希望她还记得那些过去，即使桑田沧海，也能凭借记忆，寻回那条回来的路。

她沉睡了千年的心在那一刻仿佛清醒了。不由自主地，她再次来到了那个与他初识的地方，迫切地想见他一面。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唤，他却再也没有了回应。潭底亦是平静的，没有任何的漪澜。

她傻傻地立在潭边，一时竟没了反应。

蓦然记起他们最后一次的分别，他说：其实我知道，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即使你不认得我，我也不后悔这次的相见，永生不悔！

亦，想起天帝在她转世时的忠告：“尔与其将永生不见，否，其将灰飞烟灭！”

脑子里一阵轰鸣，然后，便迷迷糊糊地转醒了。

醒来后，便对上了阿霖关切的眼睛，心中不由得感叹：那梦虽然真实，但始终也是梦，现实，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是要去成亲么？”

“是，我们成亲，然后，永远也不分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