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ゅ≈小乔流入严家≈ゅ』

文案:
虚空划过的缝隙里，隔着千万年光阴相遇的一刹，是我们称之为缘分的东西。
缘分有深有浅、有好有坏，避之唯恐不及，以至老死不相往来的怕是传说中的孽缘。
“孽”之一字，系于果因，终于因果。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半生仇怨，不死不休。

（一）
建元六年四年，秦大将王猛率六万大军分两路攻燕。
同年九月王猛入晋阳。
十月，与燕将慕容评战于潞川，燕军大败，进围燕都邺城。
秦帝苻坚闻讯，亲率十万精锐赴邺。
邺城被围后，慕容氏坚辞不出，秦军久攻不下，战事陷入僵持阶段。
未几，邺城城门大开，燕帝慕容暐独身乞降，素衣绶印禹禹而出。
“我慕容暐今代燕国上下二百四十万户归降，愿为秦国臣民，受秦王御统。”慕容暐说罢，双膝跪地捧着绶印面向前方军阵。
冬季的寒风凛冽，而慕容暐单衣薄履，不堪周身凉意，袒露在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长长的睫毛也凝结了一层寒霜。
正对着他的秦帝苻坚斜了斜嘴角，凌厉的轮廓显出几分释然之色。他翻身下马，紧了紧外罩的厚重披风，一步步逼近如今孤弱无依的帝皇。
慕容暐闻声抬眸，本就古井无波的心绪被此刻节奏点燃，越发汹涌澎湃，险些握不住案沿。他咬紧牙关，想到就此将燕国两代先人的基业葬送，不觉悲从中来，更觉屈辱不堪。
忽觉手上一空，绶印已被苻坚收入囊中。那人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看着他道:“燕王深明大义，这绶印孤便收下了。”
慕容暐憋红了脸，伸手扯上了他的衣袖，一双眼死死盯着他，又忽觉这一切不过徒劳无功，眼中神采一黯，紧的发白的指节也渐渐松了下来。
“皇兄，不能降!”城内马蹄声起，一红衣小将策马扬鞭而来，双脚死死咬住马镫，左手执弓右手搭箭奋力一拉，箭头呼啸而过，一箭射中苻坚左肩，一箭射中马腿。一箭来自红衣小将，而另一箭来自秦军大将王猛。

“冲儿!”慕容暐闻声讶然，待见箭尖没入苻坚肩头，更是惊恐，险些栽倒在地。几乎与此同时，马儿凄鸣乍起，慕容暐稍加平复的心重又提了起来。
原是王猛见慕容冲忽然杀出城来，箭头直指苻坚，一时间护主心切。他素来镇定，心头虽急，但手上动作不慢，搭弓射箭一气呵成，慕容冲胯下战马虽勇，然前蹄被中，未来得及哀嚎一声便倒滑而出，累及慕容冲也跟着摔出不远。
不过一息之间，四人一马折了一半。
慕容冲重重摔在地上，冻裂的沙土刺破了皮肉，瑟瑟寒气闻见新鲜的温热聚拢而来，一点点蚕食着他仅剩的理智。
马儿就躺倒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朝着他的方向呼出一口热气，紧接着便被厚重的盔甲遮挡在后。
慕容冲眼色一变，瞳孔微缩了缩，费力抬高下巴，怒视着面前的男人，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看来肩上的伤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他用尽全力的一箭除了在那身盔甲上留了一抹蚊子血以外，毫无意义。
苻坚饶有兴致地蹲下身来，挑了挑锋利的剑眉，略带戏谑道:“大司马？”

慕容冲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将后脑对着他，两手手掌用力撑着想要站起身来，此刻却发觉小腿早已不听使唤，每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
莫不是刚刚那一下摔得厉害，折了骨头？想到此，慕容冲脸色越发惨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恍然间，下巴处一阵冰寒凑了过来，慕容冲想躲却无处可躲，只能被这冰凉的手指擒住，被迫对上那一双深邃的眸子。
母妃说过，西边的秦人个个凶残嗜血，被他们俘虏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既身为皇族，寄寓敌国屋檐之下，仰仗他人鼻息，更是大耻。
可皇兄身为燕国君主，不一力守城等待援兵，反而瞒着他迎敌投降，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实在可叹。
本想一箭诛了这罪魁祸首，不曾想出师未捷，没有伤了他反伤了自己，如今成了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你杀了我吧!”慕容冲垂着眼眸道，“不然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他的眼神越发凌厉，从这样一个少年身上看到这种眼神，苻坚感到的不是威胁，而是一心求死的激将，偏偏他的技法又如此拙劣。
慕容冲也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嘲弄，又羞又怒中脸不由热了一热，一咬牙便要去夺苻坚挂在腰间的剑，苻坚略一闪身堪堪避了过去，慕容冲自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你——”慕容冲气极，话未说完一口血喷了出来，晕了过去。

大概只能周更了

城楼上燕国守军看到这一幕，个个神情激愤，国主既已投降，秦皇却当面重伤大司马，以至于生死不知，实在欺人太甚!
守军的异样自然也被秦军看在眼里，他们纷纷拉紧手中弓箭，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此刻慕容暐亦是满怀忧愤，短短一个月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让他这个名义上的燕国之君饱受煎熬。上一次还是在晋军伐燕之时，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跑了晋军又来了秦军，而秦军虎狼之师，致先人基业毁于一旦，现在更是连家人都保不住了……
慕容暐抖嗦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扑向慕容冲，扶起他靠在自己臂窝，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燕王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哪!”苻坚略带几分嘲弄道。慕容暐闻言一声不吭，耳后却红的发烫，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苻坚看他这样，不由冷笑一声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你说过，不会伤害其他人的。”慕容暐声音虽不大，但却多了分坚定。
“是他伤朕在先，难道要让朕束手就擒不成？”苻坚说着，眼神不自觉瞥过他衣袖上几点猩红。天色阴沉寒冷，血味冻结不散，黏住了他的血管，竟隐隐有种不耐之意。
“好。”慕容暐抽了抽鼻头，小心把怀里的人放在地上，站起身向城内走去。
苻坚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走了几步顿了顿，停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慕容冲，眼中映出他嘴角鲜亮的颜色、浅浅的轮廓、还有方才溢满了星辰的双眸。
“着军医好生照看着。”苻坚说罢跟了过去，他的话恰好被随之而来的人听见。

宫殿巍峨，檐角高悬，却只见绵延的霜花和枯木，恹恹的，蜷缩在一处，东一团西一簇，偶有几树老绿，鹤立鸡群般杵着。慕容荻从太后宫中缓缓而出，脚步一阵虚浮，幸得太后最为倚重的女官扶着，这才不至于狼狈。
这位女官名扶风，是摄政慕容评远房亲族，在宫中不过数年，便已成为后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公主小心!”扶风说着，脸上露出一贯淡漠而又疏离的笑。
慕容荻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如飞扬的眉峰般干净利落。
似是赌气般站直了身子，慕容荻移过目光加快脚步走了出去，留扶风一人站在原地，峨冠博带凛凛如霜。
就在一个时辰前，这里发生的事已经决定了她后半辈子的人生。
“母后深夜遣儿臣来所为何事？”慕容荻攥紧了手指，最近邺城上空笼罩的阴郁之气令她这位久居深宫之人也感到不同寻常——秦军剽悍，邺城恐怕不日就将被破，那时她们又将如何自处？
“暐儿降了。”太后表现得颇为沉痛。
慕容荻当即便被震在了当场，许久才道:“评叔叔不是去召集勤王之兵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清河，大燕不是秦的对手……”太后斜倚在暖烘烘的靠垫上，接着道:“唯有投降才能保得住慕容一氏的血脉。”
“而你——清河，”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是我们大燕的诚意。”

慕容荻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使劲摇着头道:“不，儿臣不懂您的意思。”
“荻儿绝色之姿，外人无不垂涎，想是那秦帝苻坚也不例外。”太后动了动嘴角，终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慕容氏一族能否保全，全系于你一人之手。”
当是时，雪花忽然飘了起来，把整个皇宫染的白净无暇，而候在宫门左侧的女子竟是比雪还要白上几分，肤如凝脂白纱裹地，乌发如云垂眸颔首，苻坚脑海中只能冒出“绝色”二字。
绝色者，摄人心魄之美，倾国倾城之姿，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今天就到这

“你就是清河？”苻坚停在慕容荻跟前，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慕容荻缓缓抬头，目光中有强装镇定的畏惧，有视死如归的决然，隐隐中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苻坚哈哈一笑，执了她手，凉凉的惊得她不由一颤，却被一股大力扯动着走向紫金殿。
不愧是姐弟，连初见他时的反应都一模一样。苻坚暗道。

（二）
慕容冲再次醒来时，只见周遭一切依旧，而慕容荻正趴在床头，显是一直都在照顾他，未曾入眠。
正寻思着怎么才能不惊动她，慕容荻却已然醒了，冲他笑了笑道:“冲儿你总算醒了，真是太好了。”
言罢整了整面容，慕容冲见她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憔悴不堪，心中忧虑，却记挂着另一件事:“皇兄他……没有降对吗？”
慕容荻闻言顿了一顿，眼中却涌起一股酸涩来。慕容冲见她这个样子，心知大势已定，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他打算如何处置我们？”慕容冲问。
“旬日后，举族迁往长安。”
“他倒是坦荡，不怕我们反悔了吗？”慕容冲带了些许嘲弄道，也不知是嘲弄自己还是嘲弄那个人。

自汉刘渊以来，降而复叛者多不胜数，是以杀降屠城者众。苻坚又有何异？
“冲儿……”慕容荻半张着口，有许多话想说终究堵在了喉头。
“姐姐，扶我起来——”慕容冲说着，两手按着床头硬撑着坐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慕容荻说着，双手搭上他小臂，道，“腿伤还不曾好……”
“我要去杀了他!”慕容冲掀了锦被，跳下床，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慕容荻见状忙追了上去，如今他们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入眼皆是秦军，万一出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不曾想这出事的速度比她想象的快得多了。
罪魁祸首突然从门侧边转了出来，黑色镶金长袍，一张脸在她面前放大开来。
凤目高鼻薄唇，精雕细刻棱角分明，偏又携着股冷厉，令人不可逼视。

慕容冲也不曾想到，他就这么出现在这里，没有穿盔带甲，没有刀锋剑影，褪去战场的肃杀酷烈，又多了分气度不凡出来。
可一看到他，便想到他因他而阵前受辱，国破家亡，这份奇耻涌上脑海，本就虚弱的他凭空生出大力来，握紧拳头袭了上去。
拳未至，却硬生生被苻坚挡住，他单手状似无意地迎了上去，轻轻松松便接住了他拼劲气力的一拳，再不能前进分毫。
看他挣扎着额间已淌出细密的汗珠，苻坚轻轻一笑，甩开了他手，径直向里走去。
“想鱼死网破，你大可试试！”苻坚说着，转头看向慕容荻道，“不过你死了，她和他们会怎样……朕可不能保证。”
“只要你死了，此仇可报，此身又有何惧？”慕容冲针锋相对道，温润的眼瞳中显出几分坚定来。
苻坚听罢，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卿大勇!可为了你身后这些人，真的值得吗？”
慕容荻脸色微微一动，不自觉退后半分，将目光投向苻坚，最后又落在慕容冲肩头。
看慕容冲毫不回避，只冷笑道:“杀你，用得着那么多理由吗？”
你我国仇家恨，不共戴天，这一条就够了。
苻坚哈哈一笑，扫视了他一番道:“可你现在——根本杀不了我。”
“你……”慕容冲怒急攻心，一个站立不稳，险些就要倒下，多亏有慕容荻在，这才稳住了身形。
“实话告诉你，在你们燕国皇帝投降之前，他曾试图逃跑，很不幸被抓了。当时也是这般宁死不屈，好不凛凛然。”苻坚说着，看了眼慕容冲，慕容冲也正好在看着他。
如黑曜石般精致的眸，黑的纯粹而透亮，上天在他的眼中似乎倾尽了所有的细心与耐性，一望而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曾知晓。”苻坚收回目光，重新拾起了傲慢，“你们的皇帝抛弃了你，连逃跑都不肯带你一起，你还要为了他去死吗？”

“用不着你管!”慕容冲猛然抬头看着他，眼中除了厌烦就是恨意，厌烦他此刻惺惺作态，厌烦他处处挑拨离间。纵然他心里不是对此没有怀疑，但就是不能被他寻到软肋，不能任他如意。
苻坚回头看他，不能不意外，这位年纪轻轻的中山王这般意志坚定，油盐不进。不过他确信，他会有机会，他也有耐心，去一点点攻破他的防线。
苻坚没有生气，只是笑着反问道:“你真的完全不在乎吗？”
说毕顿了顿，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大步走了出去，阳光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面部轮廓，显现出意味分明的兴趣。
慕容冲目送着他走了出去，脊背瞬间放松下来，不防却已冷汗淋漓，如风中残叶飘摇不定。
“冲儿……”慕容荻在旁安慰着。
“皇姐，你知道皇兄在哪里吗？”慕容冲抓着她手，显得十分用力。
“我……”慕容荻迟疑着，不用说，她也不可能知道。
无助无力，除了它们再找不出任何可以形容他此刻心情的词语，除了愤恨他也完全不能再做出任何抗争。
“苻坚……”他紧紧抓着衣袖，攥出了白得分明的骨节，从此将这个男人的名字刻进骨子里，一刻也不肯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