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此去大平,向东处茂密小林实乃必经之地,林中幽静不乏竹影绰绰,人言凶煞,却有二人气定神闲,如游历山水间。
“如何,这就是我与你提起的那片是非林。”
“清风适爽,诚然悦也。”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二人相携而行,谈笑自若全然不像是个要深入敌营的,陆小凤更依旧是玩世不恭放浪形骸,手里拿着根不知哪里拾来的长枝,随意将上面枯叶摘去,他如同个对万事新奇的稚子,四下尽是拨弄一番。
花满楼长身随于其后,听他纵情恣欲便是笑道:“别人只怕一个不慎遭来横祸,你倒好,唯恐此处没有埋伏。”
“总该找些有意思的不是?”陆小凤终于兴致寥寥,不无失望地将枯枝撇去,他拍了拍手正要转身离开时就听蓦然一声响动,极是轻微,尔后葱郁窸窣,霎时间竟飞出几只长箭,凌空带风甚是嚣张,他瞧下却是面露喜色,身形一闪轻松避过,他又迎头而上不费吹灰之力将利箭一一打落。
身后的花满楼更不见慌乱,两指截下漏网之鱼,轻转间,箭已然又被反手掷出,直袭不远处高木而去。
陆小凤举目望去,但见那枝繁叶茂下一条黑蛇受惊现身,俄而蜷缩缠绕徐徐爬去,他抱臂称赞,扬眉却又不失戏笑:“你就不怕箭上有毒?”
花满楼扇扫散淡,怡然作答:“如此岂不正好可以找那人要个解药?”
陆小凤得他大义肝胆便不禁抚掌大笑,他坦言说道:“你总能让我心中欢喜。”
“那岂不是好事?”
“好事,自然是好事,陆小凤得君如此,焉有何求?”
谦谦君子起笑意,却不再客气,扫衣袖举步,他莞尔:“你知道就好。”
陆小凤莫名失神一时半霎,见他前面走了也悠哉哉跟了上去:“诶,等等我。”他本就一句戏言,万没想到前面那人竟真的停下来了,他几步近身,不解问道,“怎么,可有哪里不妥?”
花满楼侧耳细听,掠竹风而去,突然问陆小凤:“你是否听到有人呼救?”
陆小凤瞬目提耳,但如何也只能听个景色之声,他摇头笑叹:“我自然不如你耳力过人,但你既然说了那便是有,可听出在哪个方位?”
花满楼再细细辨别,终抬扇遥遥一指:“大抵是西北方向。”
陆小凤拉着他就往那处走,喜形于色:“看看就知道了,走。”
行不过百步,果见有人。
那人被一张藤网罩住吊在大树之上,左右不受制摇晃,他呼救声时大时小时断时续,且略带沙哑。此时听得人声来,他立刻转头去看,开口急声唤道:“救命啊!救命!救……”他这“命”字尚不及出口就生生被吞回肚里,只一双细长眼睁得极大,像是难以置信。
“陆小凤?”
“老骆头?”
两下相视皆是一惊,似是都不曾料到会在此时此刻此地见到对方,不过陆小凤比之于惊更多一分兴然,抬眼转瞬只作悦色。他叉腰而立,一手摸上小胡,言笑晏晏:“我说老骆头,你好雅兴啊,怎么在此处打秋千取乐?”
上面那人又是一番挣扎,他气呼呼指着陆小凤,却是驳斥道:“陆小凤,我早说过不要叫我老骆头!”
陆小凤毫无顾忌哈哈大笑,肆意得很,问:“你不是已年逾古稀?不是姓骆?”
被唤老骆头的那个更急了,白面染上薄怒:“那也不能叫!”
陆小凤看他处身狼狈却还依旧义正言辞一般模样,便佯作了然,对身边淡笑不语的花满楼喟叹一声:“看来他果然是在此地寻乐罢了,并不需要你我去救。”
那人一看他真的要走,恼羞便换急切,他立时将人喊住:“老骆头就老骆头!陆小凤,你快放我下去!”
陆小凤得了便宜偏还要卖乖,他弯腰拾取一尖锐石子,并不马上救人而是仰头笑眯眯说道:“我若救了你,有什么好处?”
骆商眼珠一转,也笑嘻嘻回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苗疆。”
陆小凤随兴抛着石子,面上索然:“不就是为了草药或是毒药?”
“非也,非也,陆小凤,纵然你聪明绝顶也决计猜不出来。”
“哦?那倒有些意思。”
“所以你赶快放我......哎呦!陆小凤!你就不会提早告诉我一声么!”
“对不住,我实在是迫不及待想知道了。”
骆商蓦地被摔到地上,他骂骂咧咧扶着腰站起身来,瞪一眼那毫无歉意说着客气话的四条眉毛,正要再与他争辩一句时就突然发现什么一般,他猛然转眼去瞧那个一直静默的年轻人。
“......花家七公子?”
“骆神医有礼。”
骆商便是一声轻咳,后抚须正色,样态与方才有天壤之别,他点了点头由衷感叹:“花公子端的是风雅翩翩,气度不凡,难得,难得。”
花满楼是为后辈,自然知上下识大体,此时听了赞誉不由谦逊回道:“神医过奖了。”
一旁,陆小凤听得真切,先是自豪扬笑,仿佛被夸的是他一般,尔后又露了本性,有意泼他冷水:“难得,难得你老眼昏花刚刚发现他的所在。”
骆商登时不见仙风道骨,只如一个被戳到痛处的老者,他一指陆小凤,吹胡子瞪眼颇有怒其不争之意:“明明都是江湖佼佼,怎么偏得你陆小凤是个无赖!看看人家花公子,再看看你!”
“你夸他,我只会高兴。”陆小凤不理会他这痛心疾首的装模作样,走过去搭手在他肩上,笑如弥陀问道,“老骆头,你来苗疆到底所为何事?”
骆商极不给他情面,将他的手拿开又拍了拍自己那贴身携带的药箱,对他嗤之以鼻:“我是个学医人,你说我还能来做什么?”
“治病救人?”
“当然。”
“自江南千里迢迢而来?”
“俗,俗不可耐,岂不知医者父母心?”
“呸,我看是乌白马角!我与你相识多年何曾见到你如此慷慨仗义!”
“你、你......信不信由你!”
陆小凤捏着下颌盯了他良久,直把骆商看得头皮发麻,他忽然凑近几分,吃吃一笑满是坏心坏意,低声道:“难不成是为了一个女人?”
骆商抬头,暗吸口气:“你怎么知道?”
陆小凤更是吸一口气,大惊:“还真的是?”
骆商这才反应过来,气得直骂:“荒唐,荒唐,陆小凤你真是......我已然七十有九了!那姑娘才不过二十有余,且还是个容颜尽毁的,我不过是每月来为她诊治罢了......陆小凤!你该知道‘古稀来,为晚节’!”
陆小凤见他赌气一般侧头不理,伸手一撩他那长须,戏语劝道:“不过一个玩笑罢了,我给你陪个不是,勿怪,勿怪。”
“哼!”骆商斜眼瞪他,明褒实贬故作一声羡叹,“不是谁都像陆小凤你这么风流倜傥的,对软玉温香那端的是轻车熟路啊,对女人那叫一个......”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小凤猛地捂住了嘴,只听他气急败坏,只见他抓耳挠腮。
“我说老骆头,咱俩就算扯平了。”
骆商终于心里舒坦了些,他颇为满意地看向陆小凤所顾忌之人,得逞暗笑,但当他将视线落于那人手中摇扇之上时又不觉阵阵惊奇,白玉泼墨,那上面竟是一张牙舞爪的凤凰,栩栩如生忒的洒脱不羁,他便真真切切信了,这二人,当之无愧是对天地侠客,情义之深,怕是无一可抵。
花满楼自然知道他在打量于他,但此刻他却别有忖度,于是斟酌开口,问道:“前辈可知道那女子容貌是如何被毁的?”
骆商不知他这突来一问是为何意,但也如实答了:“那倒不知晓,不过据我看来,该是有两三年了。”
“前辈何时为她诊治的?”
“嗯......让我想想......啊对了,正是一年之前。”
陆小凤见花满楼渐渐沉默,不由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既是两三年,那就不是那位芸儿姑娘。”
花满楼失笑:“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陆小凤勾勾鼻子笑而不语,抬眉瞥见那骆商正不知所云满眼疑惑,他也不作解释,又问:“老骆头,你不会无缘无故就来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看病,说罢,她许了你什么好处?或是说......你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骆商像是故弄玄虚,伸指一摇,十分正经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什么说不得?”
“陆小凤,作为一名有医德的大夫,我本不该将病人的事透露给任何一人,纵是一丝一缕也不行,看在你救我下来的份上我已经破例告诉了你一些,但除此之外我不可能再说更多。”
陆小凤当然知道他的规矩,但仍不妨碍他摆出个懊悔模样,对花满楼抱怨一句:“我后悔救他下来了,说了和没说一样!”
花满楼却不如他意,揶揄道:“强人所难可不是君子所为。”
“不错,花公子这话说得好。”骆商立时点头随声附和,他边是将药箱背好,边是说道,“陆小凤,不管你怎么问我都只有这几句而已,我也不知道你来苗疆是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知道,就像方才你说的,咱们这就算是扯平了。”
陆小凤不动如山,笑眼看他肃衣起身,没半点阻拦之意。
“陆小凤,我今天本就打算离开苗疆的,只是没想到无意中闯入这片小林更不小心中了陷阱,如此而已,你救我一命我自当感谢,但我该走了。”
“你早就该走了。”
“哼,你还真是老样子。”骆商对那没心没肺的一个白眼相向,转身对花满楼却是客客气气道一声告辞,“能见到花公子是老头子我的荣幸,听闻公子也是通医术之人,他日若是有缘倒想请教请教了。”
“不敢当,前辈言重了。”
“哈哈,二位,告辞了。”
“前辈慢走。”
“不送。”
陆小凤收手回身,顾盼四下又看一眼天色,仍是不急不缓说道:“你猜他是为了什么?”
花满楼玉面带笑,答:“许真是医德所使。”
“若是如此我便喊老猴子三声爷爷!”
“这想必是你说过的最为狠毒的话了。”
“哼,他虽是神医却也痴迷于各种毒物。”
“而苗疆正是三步奇毒之地。”
“所以......”
“所以我们该去大平寨了。”
“哈哈,的确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