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他心情显而易见地十分愉悦,不仅用饭多了些,嘴角淡淡的笑意也几乎都没消失过,连一直紧锁的眉头都舒展了不少。若不是见到他痛出的冷汗,她差点就以为他身子大好了。
但他的好心情也只维持了两天,两天后薛大夫来了。同薛大夫一起进来的,是管家刘爷和常跟在他身边的一个下人旺财。因为事先她去德济堂还钱时,薛大夫说他想到了法子就会过来,不需要她来找,她并没有在门口迎着薛大夫。在小屋门口看到他们的惊喜几乎同时在看到一旁刘爷和旺财时就消了一半,但她仍恭敬地将他们迎进了屋里。
叫她气愤的是那旺财明显是故意的刺探,不像是在问他的病情,更像是侮辱和恶意的诅咒:“他是真的全瘫痪了?”“还能不能好?”“不用药能不能死?”……诸如此类的问题无一不叫她气血上冲,他竟喋喋问个不休。
薛大夫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照旧淡定地诊脉换药,对他的问题也言简意赅的答了。只是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将他的情况说得严重了许多,归结起来就是,“不立刻用药,不好好照顾,他会立刻死去。”
见关于他没什么可问的了,他竟话头一转盘问起薛仁来历了,面上虽带着三分客气,问出来的话却无礼之至。他这么大胆,仗的是管家撑腰:刘爷不时说上一两句,听着像是制止,实际上却是逼薛仁回答。
红香气不过,抬出来夫人,刘管家想来也怕话说太过逼走薛仁,收敛了许多。
薛仁仔细查看了病人胸前肋骨处的情况,满意之色一现即隐。他当时处理是凭医者的直觉,没有把握,未敢多做保证,如今看来,当时的方法是对的。断裂的肋骨已有了长合的迹象,再这样静养一个多月应就能长好。他身上的外伤愈合的比他预料的稍好一些,看来红香照料得很用心。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较之最初的惨白要好上许多。只是仍闭着双眼,面无表情。薛仁原担心他受不住激,看他神色仍是淡淡的不见喜怒
安心不少。重病在身的人最忌心起嗔恚,只有像他这样,保持平静的心态才能心平气顺,病根早除。虽然他神色冷淡,但搭他脉象却有生机,显然有极强的求生欲望。他一心想活,这伤就有了希望。
他对他这么用心,固然是医者本分,也因他这情况着实特殊,于医者是个极好的实例,更重要的却是因为佩服他这份心力,不愿眼睁睁看着这样一条汉子没了。
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早就写好的药方略做改动,连同阿成带来的药一同给了红香。
说了许多阴阳话,付钱时管家倒没有为难,示意阿成如数付了银子,自去回禀夫人不提。
红香颇为歉疚地一路送了两人出府,赔了许多道歉的话。两人都十分大度,表示没关系。阿成虽面有不忿,火却是冲着仗势的奴才,反而劝红香别放在心上。两人还约好后日再来。
这次的药多了内服的,红香的活便多了一项熬药。她并不介意,反正这也不累。她担心的是他的情绪,自从管家来了,他的笑意便不见了。连她都知道管家那番做作肯定是夫人说了什么,他如何不会想到?生病的人不宜多思难过,她有心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照常照顾他。幸好他也没显露沮丧灰心一类的情绪,不然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劝他。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更过分的还在后面。
那天她本来是满腔欢喜地去门边等薛大夫来的。禀告了夫人,她便能正大光明地请大夫来了。本来可以请他从正门过的——虽然不能走大门,但可以走旁边的侧门,可那日薛大夫说他不在乎这个,还是走角门方便。从角门的确近些,但红香知道那是他体谅自己,主人的不喜,他是看在眼里的,怕让她为难。而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担心。不管他和夫人是什么关系,只让她私下找管家,肯定是不愿这事众人皆知的,因此她也没有坚持。
但她却没想到,夫人会改变心意。她去找刘管家支钱时,他只问了一声是不是薛大夫,便让她领了三十两银子。但她到门口去迎薛大夫时,却看到旺财在那儿。他看样子已在那儿呆了会儿,坐在小兀子上翘着腿同王大爷说着什么,旁边地上一地的葵花子皮。
红香看到他心头一跳,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也没法子赶他走,只能站在门边等着。旺财并不理她,自顾和看门大爷闲话。
等不大一会儿,红香看到薛大夫同阿成来了,便笑着去迎。旺财却在这时站了起来,挡在门口:“什么人啊,看也不看就往里闯。”
红香忍气道:“你不记得了吗?这是给公子瞧病的大夫。”
“大夫?”旺财斜着眼上上下下地扫视了薛仁和阿成一圈:“哪来的江湖骗子,有帖子吗?”
“你这是故意的!你上次明明见过薛大夫了!”红香怒道。
“上次?”旺财将手一拍,道:“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公子虽然伤着,只是行动不便而已,你却说什么‘不立即用药便有性命之危’这不是在咒公子的么?还是打量着我们刘府家宅丰厚,想多捞些银子?你们这些人,惯会说些子吓人的话显得自个高明,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公子那伤你又不是没见过!若不是薛大夫尽心尽力,公子他说不定根本就撑不到现在!”红香气道,“请薛大夫治病是夫人点了头的,你这般说三道四拦着大夫不让进,万一他有个好歹,你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