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久不来，园中花是否恼过我，兴许是有的，不然为何我来了却不见满载的露水。手中银碗空落落地，一滴都未寻见。]
[ 佛有四智、五眼，而我不过一双尚不清明的目，看不透凡尘俗世，逃不过人间恩怨。故而这静下心来的日子，又难能可贵起来。]
问昭妃娘娘春祺。
[ 手中佛串一收，拢在衣袖里，早晨的青雾尚未完全散去，雾里观人，到更如仙如佛一般的飘渺。]

【原以为，这御花园的一草一木皆熟稔于心，无需再作观赏。然今日无意再经此地，却觉又现焕然一新之景，是前时不曾目睹过的明媚。】
【说到底，我终究还是闲不住的。也许是确乎有所异景，又或许只是为自己寻得个游园的藉口。左右还是入了园中，施施然踱着莲步，四下观望。】
【偶闻一声安，循着音望去，远山黛弯，展眉颔首一应。】：德妃好兴致，原想着这么早该是碰不见人的。

[ 颇式韵律之人不少，而如她这般精通者却寥寥可数，兴许还有一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抬步，就仿佛是踩在鼓点上，每一动都是一支曲。]
是，我也只是偶尔生了闲情，往这园子里转转。
[ 银碗碰上腕上的玉镯，清脆一声，惊起草丛中鸥鹭阵阵，亦或者，不过普通的鸟雀，只是我没回头，凭空去想象罢了。]
顺道接一些露水，供养几簇莲。
[ 稍抬了手，示给她看。]

【已记不真切，上回将这御花园仔细逛遍是何时，只觉已有许久未曾观赏。也未必真的是月余的光景，只是如今颇有些度日如年的体会，哪怕仅昨日事，也觉渺远多时。】
【她扬了藕臂以示，我便倾身凑上前去一瞧。却未有想象中的露水盈盏，只一小弯，甚至论不上成流，滴滴落落罢了。杏眸抬，眸光温润。】：只是这露水好似捉弄人一般，越是想来接，它便越是吝啬。
【容色澹然，想起一桩便提一桩，没甚么意味深长可言。】：近来倒不常四处走动，去得最多的大抵便是钦安殿了。

[ 风勾勒出她轮廓，她弯腰来瞧，依稀能闻见发丝间的茉莉油香，虽是同处宫闱十几载，这般相距所近，一时还略显几分尴尬。可这尴尬又在她抬起一双晶莹双眸时，教风吹散了，成了极自然的景象。]
许是过了白露天，风狂了些，便早早吹走了。
[ 一壁说着，一壁将碗盏递向小婢，缓抬手，想请她一同往前方走。]
我又何尝不是呢，一人闲来散步着实无趣，您若无旁的事，不如一同走走？

【我记得，从前颐隽同眼前人，是颇好的交情。是以对于她的了解，不多不少，限于时而自颐隽口中闻得的逸趣。再多的交集，今儿个大抵是头一遭，虽说是迟了些，却也好过从未有。】
：兴许便是如此，看来今儿个寻的时机不巧，多候无益。
【那浅浅的一弯露珠，不知能否滋养几簇莲，却也不足以惋惜，总归来日方长，还怕寻不得风平浪静的一晨？得她相邀，欣然起行。】
：正有此意，结伴而行总会多些闲情逸致。

[ 宫里的初春不大被人赏识，乍暖还寒里，总是不讨喜的，可万物都有其所在的道理，譬如眼下，虽无露水，却有一簇簇将开的花骨朵。]
[ 我从行走里，侧首看她，长睫微微地动，真好看。]
是啊，我宫里愈发冷清，平日里想寻人说说话都难。
[ 宣妃常往宝妃处去，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只从不在此上多与她计较，连提及都无。良禽择木而栖，道理人人都懂，永和此时早已不是庇荫之树了。]

【早春与深秋，皆是微凉，不同之处在于，深秋景寂寥，而早春却满是跃跃欲试的生机。所以我欢喜这样的时节，也欢喜这样万物复苏含苞待放的园景。】
【她这一提，我便开始回想。记得永和宫中，尚有一位宣妃，苏穆察氏。将她记得清楚，是因她与同宫的诚嫔一样，冠以相同的姓氏，亲近相同的宫室。】：我又何尝不是，除却依例的定省问安，再想见人便也是难上加难。
【按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原想着下御一嫔主，应当是同心的，未料她却另有打算。】

怎么你宫里的人也时常出去么？
[ 不经意地问，心里几分明白苏穆察氏姐妹所向，只是不知昭妃可曾同我一样看得清楚。人道难得糊涂，我却觉，假糊涂更难能可贵。]
[ 走不远两步，便逢石阶，抬手递向她，一同搀扶着往上走。萍水相逢罢，日久生情谊也罢，都是居在这宫中的“老人”，互相总有几分珍惜在。]
倒是比我们那时懂得“不负好时光”的多了。

：终究是年纪轻些，喜欢仙姿瑰丽的月季，而无意翠冷藤萝。
【我知她言下之意，却也不挑明。翊坤主月季， 一尖已剥胭脂红，四破犹包翡翠茸，月月绽放娇艳欲滴，自有长盛不衰之势。反观长春藤萝松竹，固然清芬葱郁，却不着明媚色泽，也难怪不教她留恋。】
【相依相携着，拾阶而上，颇似相识多年的老友，故而彼此的不言而喻，皆在心中有所计较。我不能说如此便是吃里扒外了，更无意强留原本便不在的心思。】
：从前的我们还是太过单纯拘谨，只知自己门前那一方一寸，如今她们倒是懂得多见识了。

[ 她太聪慧了，是我低估了她的心如明镜，只一句未曾点破的话，她瞬即全然明瞭。低了眸笑，心照不宣似的快意。]
还是年轻气盛，熬久了就懂了。
[ 吹鼓起衣袖的风，从手臂处擦过，凉飕飕。这使我停下脚步来，好好拢一拢，慢慢地，我们都有大把时间，不着急。]
我亦是往翊坤里送了副画卷之人，与她们，不过五十步笑百步，不如你坚定。
[ 理好了衣袖，再抬头，恰闻鸟雀振翅而过的鸣叫声，目光寻觅着瞧。]
羡慕你啊！

：年轻真好啊，十足的冲劲儿，毫不掩饰的好恶，熬久了大抵就没有这样的气性了。
【这种事，皆是一点即通的，何须多言。从前的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爱恨分明的，未动情，便不回应，管他恩泽降于何处，都嗤之以鼻。皆道人是越活越通透，可我看我却是不进反退了。】
【我不曾料到，她会如此直言不讳，故而也不加掩饰。左右都已到如今的地步，多说几句也不碍事的。】
：哪里是什么坚定，“年轻气盛”，这四字说得大抵也是从前的我。不可一世，不屑于以礼打点交情，往后懂得人情世故了，却早已错失良机。

我又何尝不是呢？
[ 我从未曾想过，在延历十四年的某一天，能同昭妃如此坦诚地聊一聊，不必考虑甚么局势安危，无关乎权力地位，这友谊，是何时埋下的种子，到今日才肯发芽。]
你的孩子们，都好么？
[ 不知为为何突然想念那些孩子们，从前他们成排的坐着，筵席上规矩的行止，是哪一年的除夕夜，临熙的身旁刚好坐着恩靖，她们的脸一样被烛火映得彤红。]

【原来，想放下是如此简单，好似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却又恰是那时的自己严守的话柄。若早知有今日，当初又何必那样小心翼翼，可今时不同往日，终究是不能同日而语。】
【倏尔提及孩子们，触及内心深处最柔软之处，和婉了笑靥，再同她絮絮而谈几个小子丫头。】
：若说什么才算好？我觉得没甚么烦心事，日子过得悠闲便好。如今唯一叫我牵挂的，便是小儿子的婚事，若这桩再了却了，那便是真正的美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