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久不来，园中花是否恼过我，兴许是有的，不然为何我来了却不见满载的露水。手中银碗空落落地，一滴都未寻见。]
[ 佛有四智、五眼，而我不过一双尚不清明的目，看不透凡尘俗世，逃不过人间恩怨。故而这静下心来的日子，又难能可贵起来。]
问昭妃娘娘春祺。
[ 手中佛串一收，拢在衣袖里，早晨的青雾尚未完全散去，雾里观人，到更如仙如佛一般的飘渺。]

[ 颇式韵律之人不少，而如她这般精通者却寥寥可数，兴许还有一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抬步，就仿佛是踩在鼓点上，每一动都是一支曲。]
是，我也只是偶尔生了闲情，往这园子里转转。
[ 银碗碰上腕上的玉镯，清脆一声，惊起草丛中鸥鹭阵阵，亦或者，不过普通的鸟雀，只是我没回头，凭空去想象罢了。]
顺道接一些露水，供养几簇莲。
[ 稍抬了手，示给她看。]

[ 宫里的初春不大被人赏识，乍暖还寒里，总是不讨喜的，可万物都有其所在的道理，譬如眼下，虽无露水，却有一簇簇将开的花骨朵。]
[ 我从行走里，侧首看她，长睫微微地动，真好看。]
是啊，我宫里愈发冷清，平日里想寻人说说话都难。
[ 宣妃常往宝妃处去，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只从不在此上多与她计较，连提及都无。良禽择木而栖，道理人人都懂，永和此时早已不是庇荫之树了。]

怎么你宫里的人也时常出去么？
[ 不经意地问，心里几分明白苏穆察氏姐妹所向，只是不知昭妃可曾同我一样看得清楚。人道难得糊涂，我却觉，假糊涂更难能可贵。]
[ 走不远两步，便逢石阶，抬手递向她，一同搀扶着往上走。萍水相逢罢，日久生情谊也罢，都是居在这宫中的“老人”，互相总有几分珍惜在。]
倒是比我们那时懂得“不负好时光”的多了。

[ 她太聪慧了，是我低估了她的心如明镜，只一句未曾点破的话，她瞬即全然明瞭。低了眸笑，心照不宣似的快意。]
还是年轻气盛，熬久了就懂了。
[ 吹鼓起衣袖的风，从手臂处擦过，凉飕飕。这使我停下脚步来，好好拢一拢，慢慢地，我们都有大把时间，不着急。]
我亦是往翊坤里送了副画卷之人，与她们，不过五十步笑百步，不如你坚定。
[ 理好了衣袖，再抬头，恰闻鸟雀振翅而过的鸣叫声，目光寻觅着瞧。]
羡慕你啊！

我又何尝不是呢？
[ 我从未曾想过，在延历十四年的某一天，能同昭妃如此坦诚地聊一聊，不必考虑甚么局势安危，无关乎权力地位，这友谊，是何时埋下的种子，到今日才肯发芽。]
你的孩子们，都好么？
[ 不知为为何突然想念那些孩子们，从前他们成排的坐着，筵席上规矩的行止，是哪一年的除夕夜，临熙的身旁刚好坐着恩靖，她们的脸一样被烛火映得彤红。]

[ 越是失去的，越渴求珍惜。在锡灿与临光相继去后，我把全幅心思都寄托在临熙身上，可是谁知命运总不由自己，即便是不在我身边，即便是早已逃出宫闱去，亦不能改变她命运。若是先前我对她的婚姻还充满抱怨，她走后，驸马随之殉情一事，倒使我真正后悔。]
[ 后悔不曾好好地与他们相处。]
若我没记错，他名唤原衡，可是？
[ 我怎么会记错呢，每一个宫里长大的孩子，我都记得。]

竟已出宫多年了——
[ 我仿佛在亘长的梦里度了几载，待到日出鸡鸣，暾出东方，才缓慢地醒悟几分。梳着角髻的孩童，业已长大长达成人，那宴席上一排排坐着的孩童们呢，都如他一样吗。]
怎能不记得呢，我们都常说他一双眉目最肖你。
[ 源于上天的赐予，源于父母的传承，孩童们不知不觉中，总习其父母，一言一行都常有几分影子在，若是连相貌也相似，更是大的福气。]
儿女自有运数，万岁爷疼他，定会择一门好亲事，你且放宽心便好。

母亲心思都如此。
[ 我又何尝不为孩子们呢，他们在时，便是我全副的精神，走了，我便再没在暗夜里看见光芒。先时也想随他们去，一同往极乐天际里，忘却尘世烦恼，可人总是身不由己，没了他们，我还有别的责任。]
顺着你这话，本该道一句大器晚成，可忽而又想起，他早已是亲王之爵，哪里晚成，分明已很出彩。
[ 笑望她，道是。]
说着，当真使我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