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完了邝露这个来源之后,我们再来看明朝曾为袁平反之说的另一个来源,即高宇泰的来源。它和邝露的那个说法同时在全祖望的《鲒崎亭集外编》卷28《跋明史袁崇焕传后》中被引用(崎字应为土旁),全文如下:
南都已有为崇焕请恤者,未得施行。桂王在粤争请之,会北来者以太宗档子所言,雪崇焕之冤,始复官,赐谥曰襄愍。此见吾乡高武选宇泰集。按:邝舍人《峤雅》已有诗纪此事,但未及其易名耳。其以太宗密谋死,亦以之得雪,异事也。
值得注意的是,全祖望似乎认为这两者说的是同一件事,因此他说邝露已经有诗"纪此事"。但我们现在看来,它们明显在时间上就不对,高宇泰说的是永历年间平反,而邝露说的是崇祯年间就已经平反了,可以说它们根本就是互相矛盾的。若袁在崇祯时就已经"服爵赐葬",那么弘光、永历时为什么还要再多此一举,不停地为他请恤赐谥呢?所以邝露和高宇泰的记载最多只能有一个对,而不可能都是正确的。
现在来看高宇泰的说法,全祖望自己已经是康雍乾时的人,不可能是第一手资料,他也不过是转载明末时人的说法罢了。这个记录,据全说见于"吾乡高武选宇泰集"。"高武选宇泰"就是高宇泰,"武选"是因其曾授兵部武选员外郎,和"袁督师崇焕"是一样的。1996年广州师院学报王贵忱一文中,可能是因为编辑问题,写成了"高武选《宇泰集》",这是不对的,没有叫做《宇泰集》的书。全氏《鲒崎亭集内编》卷14有《明故兵部员外郎高檗菴高公墓石表》,是其墓志铭,《续甬上耆旧诗》中又有《高武部宇泰传》,其中都提到高宇泰的著述无非三种,一种是《雪交亭集》,也就是今天我们能见到的《雪交亭正气录》,它是从1644年开始,记录明亡后死节诸臣的,其中并没有袁崇焕的记录。一种是《敬止录》,是讲典故旧闻的。全祖望说这本书已经"残断不复传",其实今天我们还是可以见到40卷本的《敬止录》,不过其中也没有袁的内容,而且既然全祖望当时以为它已经失传,他自然也不可能从这本书中得知为袁平反的事迹。那剩下的唯一的可能只有高自己的诗集了,据全祖望说它们编为《肘柳集》,存在他家。
今天我们恐怕已经无法见到《肘柳集》了,不单是今天,全祖望死后不久,清代两位名家严元照、杨凤苞点校《鲒崎亭集》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无法得见该书。严注明了《峤雅》诗的来源,却无法注明高说法的原本,因此我们现在也只好把全祖望的引文当作唯一的依据。那么,它有多可信呢?
首先来看"桂王在粤,争请之",就是说袁崇焕复官赐谥是永历帝在广东之时。永历于1646年十月初四在肇庆出任监国,但16天后就逃往广西梧州。后来与广州的绍武政权互相攻战,清军趁机占领广州,永历逃往湖南,广西等地,反复折腾,直到李成栋反正后才于1648年六月回到肇庆。但李成栋等随即兵败身死,永历于1650年二月又逃回广西梧州,十一月逃往南宁,1651年十二月南宁失陷,永历逃入云南驻安龙,自此再也没有回到过两广,1656年被李定国接入昆明,最后死在缅甸。
由以上可知,"桂王在粤"的时间是很短的。若刨去1646年底极其短暂的两次驻肇庆不算,那就只有1648年六月到1650年二月大约20个月的时间。当然,在较少的某些情况下,明朝人所指称的"粤"也会包括广西,但无论如何到1651年以后,怎么也不能算作"桂王在粤"的时期了。因此,若高宇泰的说法正确,为袁追谥必然在1650年之前,决不能晚于1651,最有可能是发生在1648年底到1649年初,永历朝廷幻想中兴,大肆为各人加官进爵的那一段时间里。
由此引发的问题就是,在1651年前,无论何种"北来者",能看到什么样的"太宗档子"?以其"雪崇焕之冤"可能吗?
归根到底,清方有关袁崇焕的材料与明朝不同的,无非多了一个"反间计"的记载而已。我们如今能够看到的一切有关"反间计"的清方材料中,最早的也是唯一的源头是《满文老档》,有没有早于它的不好说,但无疑所有晚于它的记录都是以它为蓝本的。在这其中,第一次以汉文形式出现的材料则是《清太宗实录》,而《实录》的内容无疑地抄自于《老档》。关键在于,《太宗实录》是顺治9年,也就是1652年才为清世宗下令开始编修的,基本定稿要直到康熙21年,毫无疑问,"北来者"如果真的能在1651年前就接触到相关资料,那绝非《实录》,而必为《老档》。或至少,其古老和原始程度必定是和《老档》所相当的,而且极有可能是满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