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新野的时候将近未时。诸葛亮在人来人往的路上低着头缓缓踱步,思绪难以控制地飘飞。主公……亮来找你了。你……还好吗?你还记不记得亮呢?前世二十七岁出山,五十四岁归天。我等了你半生,守了你半生。如果重来……唉。主公,亮无法下定决心,就让你的仁德替亮做决定吧。诸葛亮忽地顿下脚步。就这样去左将军府?未免太唐突。可心中却有一个念头狠狠叫嚣着。主公,亮想见你。诸葛亮静立许久,还是迈步走向左将军府。
眼前恍惚闪过许多影像,提醒着他纷然如昨的过往。正出神间便听得前方人喊马嘶,诸葛亮一抬头便见一白马近乎直立在自己面前,两只前蹄距自己只有不到三寸,悚然一惊,一侧身退出数十步,还没忘在心里感慨一句啊,还是年轻好,力量就是足。袖子里有什么东西滑了出去。
见他退到安全范围马上之人才松开紧握的缰绳,那白马四蹄落地,马上人滚鞍下马,急急走过来忙不迭地道歉:“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诸葛亮一抬头,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来人红衣似火柔情似水,更令他移不开视线的是来人的面容。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一张脸。那是他苦苦挣扎在繁复公文中时惟一的力量源泉。那是他的高山流水,是他的知遇,是他穷尽一生以命相托的主公!眼前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诸葛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刘备本来是不会在城里纵马飞奔的,但是他激动得很,恨不得马上把城外操练士卒的徐庶给抓回来,因为刚刚有人来报卧龙先生回庄了。但谁承想差点撞着人,这人也是,低着头不看路,叫他让一下也不让……刘玄德啊刘玄德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归咎于人了?明明是你先违反规定城内纵马的。在心中痛骂了自己一番,抬头去看这个差点成为自己马蹄下亡魂的……耕夫?不像啊……眼前这人虽是褐色粗衣草帽遮脸一副标准农夫的打扮,但雍容典雅的气度却是从内而外的摄人心魄、不怒自威。只是……他为何怔怔望着自己,眼含热泪?
“这位……”刘备斟酌了半天称呼,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小兄弟?”诸葛亮一惊,自知失态,低下头去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仿佛刚才那个热泪盈眶悲喜交加的人只是刘备的一个错觉。诸葛亮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袖子,然后缓缓走到那匹白马旁边,盯住了马蹄边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
刘备一惊,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块玉佩是刚刚这个小兄弟闪开时滑落的,马蹄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对于一个耕种之人一块玉可是不小的资产。刘备拍了拍的卢以示安抚,弯下腰捡起两半玉佩,递给诸葛亮,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兄弟,这块玉可有什么来历?”没有来历自己再赔一块就是了。
诸葛亮脸色略显凝重地接过碎了的玉佩,感受这玉佩的温度,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分不出喜怒:“此乃先考弥留之际所赠,寓有君子如玉之意。”他没有说假,这块玉确实是诸葛珪在临终是交给他的。都说人临死前通灵,能预见之后的事。他至今还记得父亲当时的眼神。那情绪名为心疼。父亲拿了玉佩交给他,用已经沙哑得不行的声音说:“小四,为父知道你是个有大志的孩子。你听着,君子如玉,乱邦不入,危墙不立,天下有道则仕,无道则隐,不可逆天而行。求强、求胜、求情、求义,切不可强求。倘生执念,必不得善终。”
君子如玉,乱邦不入,危墙不立,天下有道则仕,无道则隐,不可逆天而行。求强、求胜、求情、求义,切不可强求。倘生执念,必不得善终。诸葛亮现在仍能忆起父亲最后的这段叮咛。如今……玉碎了。诸葛亮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用力之大,指尖甚至泛出青白之色。这是什么意思呢?是提醒自己父亲的教诲吗?是警示自己倘若逆天与此玉同吗?
刘备听他的话一时无措,看他长眉紧蹙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位小兄弟,适才是我唐突,不知小兄弟吃过午饭没有,不如在下请贤弟同用午膳以赔礼,如何?”
诸葛亮回过神来看向那张朝思暮想的无比熟悉的面容,心中忽然一暖,点头轻笑:“也好。”
刘备没有自曝身份而是带诸葛亮去了自家酒楼,诸葛亮也没有点破,从容坐下。刘备本欲让诸葛亮点菜,被他笑着辞了,便自己点了一桌,小二下去吩咐厨房做菜,二人一时无言。诸葛亮本就是静得下来的人,何况现在有所思。刘备则显得有点坐立不安,他半生戎马还是头一回险些撞人,更弄坏了人家家传的信物,实在是尴尬,没话找话说:“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诸葛亮笑着摇头:“乡野村夫,籍籍无名,不说也罢。”想当年凡是敌方骂阵必要提“诸葛村夫”四字,如今从自己口中说出村夫倒是别有趣味。
刘备默默腹诽,就你这遣词造句的功夫会是普通耕夫?当然他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这个话题聊不起来,刘备便换话问:“看贤弟面生不像是本地人,那贤弟来新野是为何啊?”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个人连姓名都不愿意透露,又怎么会说自己来新野的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