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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峻宁】『180612』路小佳同人 西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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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华妃世兰
  • 牧日追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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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献给最喜欢的路小佳

趁大家被路哥的美色迷倒的时候,预警一句,坑深土细文渣,慎入


  • 华妃世兰
  • 牧日追晨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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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如同普天之下所有的职业一样,杀手,也有自己的规矩和行会。
强如路小佳这种声名鹊起的王牌杀手,自然无需再到行会里去讨生意,他只要躺在家里,就会有无数人慕名而来,揣着大把的银票恭恭敬敬地把生意送到他的眼前等他挑拣。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这样的待遇,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依旧只能天天往行会里跑,等待着生意对他们的挑选,也顺便交流一些行业中,乃至江湖上的最新消息。也正因为如此,设立在每个地方的行会都有截然不同的门面,茶寮、酒肆、商铺、甚至软玉温香的秦楼楚馆,人来人往,大隐于市,最是容易交流情报和打探消息的地方。
路小佳走进行会的时候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瞩目。穿过临街作为门脸的铁匠铺子,后面不算太大的院落里摆了八九张桌子,坐了十几个人,正在天南海北地扯淡。有些资历老的人认出他来,忙不迭地向身边的新手介绍这位行业大神,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众人先后停下手中的事情开始围观路小佳。若是个面皮薄点儿的,在这样的目光洗礼中只怕浑身都要烧起来——那西晋的卫玠,可不就是被看杀的么。
不过路小佳当然不是卫玠。他大大咧咧踏过嘈杂的院落,旁若无人地穿行在或妒忌或崇敬的眼神中,浑不在意旁人的纷纷议论,径直走到一张空着的桌子边坐下,衣摆还没沾到凳子,先从桌上一盘炒好的花生里拈了一颗,捏碎外壳高高抛起,张嘴接住带着红衣的花生仁,细嚼了几下,闭上眼睛露出一个餍足的笑容。
再睁开眼睛时,桌子的对面已经多出一个绿衣美妇人来。她一只手肘支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是稀客呀,不知道今儿外头刮的是什么风,居然把你这头见天四处疯跑的梅花鹿给刮到我这里来了?”
“自然是被冷夫人炒花生的香味给勾来的,”路小佳挑着眉慢条斯理地又剥开了一粒花生,“花生壳都还没凉透,看来我赶得正是时候。”
冷夫人道:“前一阵子有人悬赏愁云楼主李昼云的人头,可他身边六十暗卫个个身手不凡,一身唐门暗器更是神鬼莫测,折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牛犊子进去之后,竟没人敢接了。今儿听说他昨夜在家被人一剑封了喉,我就猜是你这鹿崽子出的手。”
“左右最近闲来无聊,李昼云住的离你这儿又恰好不远。”路小佳说,“干完了活来你这儿蹭几颗花生吃,可算得人间一大乐事。”
“最近的日子确实太平,生意都比去年少了些。”冷夫人托着腮妩媚一笑,“不过你若是闲不住想凑些热闹,也不是没有的。”
“你要想说江南慕容家的公子跟关东万马堂的小姐联姻一事,那还是算了吧。”路小佳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所有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也对别人怀着的鬼胎心知肚明,却偏偏要装出一副一团和气的太平景象,见面都是一脸笑,背地里却盘算着怎么给对方下绊子。这种道貌岸然的虚热闹,我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冷夫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嘴角仍旧噙着丝笑意:“万马堂的大小姐马芳铃可号称天下第一美人,连我身为女子,都忍不住想要去瞧上一眼这位马大小姐,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呢。”
路小佳神色淡然道:“她若是天下第一剑客,那我自然也会去瞧她一瞧,而且绝不止一眼。”
冷夫人笑道:“如今这世间,除了你师父,还有那位隐世不出的飞剑客,还有谁敢在你面前称一句剑客的?不过你也别狂,这剑客没有,刀客倒有一位,你想不想瞧上一瞧?”
路小佳道:“那得看他有没有值得我瞧的本事了。”
“他的本事究竟如何我不知道,”冷夫人道,“不过既然敢用血刀,想必也不至于让你觉得无聊。”
路小佳的瞳孔几不可见地紧缩了一下。
在江湖上,血刀的传说,几乎仅次于小李飞刀。而血刀之主,“神刀无敌”白天羽所创立的神刀堂,在当时也曾是声势浩然,纵横江湖的存在。自从十八年前白天羽遭人暗算惨死在梅花庵,这柄血刀也失去了踪迹。有人说它被刺客毁了,也有人说是白天羽遭遇不测之前把它藏了起来,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但公认的是,这柄刀确实有些魔性,若不能习得白家神刀的路数,便是拿了,也难发挥出威力来。如今血刀再现,不知是否意味着,白家刀法也重现江湖了呢?
“他人在哪里?”路小佳微微眯起了眼,“我可要去好好瞧瞧这血刀到底有多邪乎。”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人在西域,从赶路的方向来看,好像是要往关东走。”冷夫人顿了顿,又道,“慕容明珠与马芳铃的大喜之日在五月,如果他也要去观礼的话,时间倒是正好赶得上。”
“如此说来,少不得我也要往边城走上一遭了。”路小佳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抛着刚剥出来的花生米玩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道,“你这里消息最灵通,可知道近来江湖上有没有新出来走动的年轻小姑娘,功夫还不错的?”
冷夫人有些迟疑:“年轻小姑娘出来走动的倒不少,要说功夫不错的——丁家的七小姐丁灵琳倒可以算一个,她那一手夺命金铃,在江湖上也是数得着的暗器,听说最近追着李寻欢的徒弟叶开离开了家,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个丫头我知道,暗器不算弱,但要真跟高手过招的话,她功力还浅,免不了要吃亏。”路小佳微微蹙眉,半晌又道,“不过我说的不是她——你听没听说过使一条银链,银链末端是朵芙蓉花的小姑娘?”
冷夫人道:“我虽没听说过,不过能让你如此上心,定是个难得的小美人。怪道方才连马大小姐都不放在眼里,原来是有了这一出缘故。你倒跟我说说看,这小美人生的什么模样,我吩咐下去,一定帮你留心着,但凡见到,直接绑了送到你路小佳的床上,你看这样可好?”
虽然知道冷夫人向来是这般个性,所说的话也只是调笑做不得准,但此刻听在路小佳耳朵里,却让他不知为何有种不快。他说:“我路小佳若想要女人,也是自己去绑了来,何时要劳别人出手了?”
“这倒也是,谁不知道路小佳少年豪杰,英俊潇洒,对付女人哪里还要用绑的,勾勾手指就自动跟你走了。我呀,还是不替你操这个心了。”冷夫人摆了摆手道,“说正经的,你好歹也跟我说说她长什么样儿,要不打听都没处帮你打听去。”
“你记住她的兵器就行了,她功夫不低,若在江湖上走动,应该挺惹眼的。”说话间,路小佳已经喝光了一坛子酒,从地上抱起另一个酒坛子向后一栽歪,“至于长相嘛,眼睛挺漂亮,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比不得冷夫人这样的绝**子。”
冷夫人在一瞬的愣怔之后就皱了眉,劈手去夺他手里的酒坛道:“我说你这鹿崽子天生一张贱嘴,怎么忽然跟抹了蜜似的。快别糟蹋我那三十年的女儿红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呢。”
路小佳哪里会让她抓住。他脚尖只在地上轻轻一点,眨眼间人已经在五六丈开外,只剩爽朗的大笑声远远传来:“好酒留着不喝才叫糟蹋,正好我替你受用了,别太感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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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月斜中天,城中早已没有开着的酒肆,就连无名居都打了烊。白兔带着路小佳连穿了几条空荡荡的街巷,最后进了一座精致的院落,指了指石子甬路边上的石桌凳示意他随便坐,自己则掏出钥匙下了门上的挂锁,推门直接进房去了。路小佳溜溜达达地走到门口探头看了一眼,只见房舍不大,床几椅架皆是乌木攒边。白兔站在云纹翘头案前面,给案上设着的牌位上了三柱清香,端端正正插在牌位前的小鼎中,又双手合十拜了三拜,这才转身进里间去,不一会儿出来,一手抱了一个酒坛子,放到桌上,掀开封泥,一股桂花清香悠然飘出。
路小佳小幅度地撇了撇嘴。常在刀头舔血的人,大多爱喝烈酒,浓烈辛辣的感觉从喉咙到肚腹,要的是一个痛快。或者醇厚如女儿红,入口虽绵柔,余味却澄爽无穷,也算难得。至于桂花酒之类的,怕是只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会喜欢,在他看来,实在跟糖水没什么区别。
“看不起这酒是不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的不屑,白兔直接把一坛酒推过去,冲他龇出两颗虎牙,“这一坛子是你的,有种喝完之后别问我要第二坛。”
她的面孔尚有几分小女孩的稚嫩,搭配上故作威胁的表情,更像是与大人撒娇的孩子。路小佳一手支着头,忍着笑将酒倒在碗里,懒洋洋地一口下肚,立马觉得有一团烈火顺着嗓子一路烧到胃里。
“这什么酒?”他惊奇地坐直了身体。
“桂花酒混了烧刀子。”白兔淡定微笑,“世上只此一家,绝无分号。”
这顿酒一喝就喝到了天色将明。
路小佳的面前摆了两个空酒坛——他最终还是很没骨气地跟白兔又要了一坛。跟他的豪饮比起来,白兔简直像个金尊玉贵的娇小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大半夜,连一坛都没喝光。路小佳看的着急,站起来探过桌子去抢她双手捧着的酒坛:“你要不爱喝,还不如给我。看你打架说话都算利索,怎么喝个酒一点儿也不爽快?”
“你懂什么,”白兔狠狠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望着他漆黑如夜的眸子,慢条斯理地说,“这酒的后劲儿是烧刀子的八倍不止,喝得越快越容易上头。你喝两坛子差不多得了,再喝,小心明天断片儿。”
路小佳勾起嘴角,声音清冷:“我要是能被区区两坛酒轻易撂倒,那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不听劝拉倒。”白兔冷着一张已略显酡红的脸,自己仰头又灌了一口,就把坛子怼进他怀里,“宿醉的滋味可不好受,赶明儿醒了酒脑仁儿疼,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她的眼睛比平时多了些迷离,眼眶也有些微红,坛中半满的酒液飞溅出来沾湿了路小佳的白衣,后者忙一手抱稳了酒坛,近乎嘲讽地盯着她:“自己都快趴下了,还有心思说别人。”
白兔的嘴唇颤了一下,下意识地还嘴道:“我能喝多少,自己心里有数。师父曾经跟我喝过一次,灌了我小半坛,把我撂翻在床上睡了足足一天,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自己的量啦。”
“是么?”路小佳低下头看了一眼坛子里剩余的酒水,“可你今天喝的好像不止一小半了。”
“人是会长大的呀,那时候我才九岁,十年都过去了,还不能有点长进了?”白兔的声音很低,嗓子里仿佛压着情绪,“再说,反正现在就算我喝再多酒,也没有人管我了。”
路小佳闻言嗤笑一声:“谁还管你这个?”
“我师父啊。她严得很呢,小时候犯了一点错,她就拿四指粗的藤条满山追着我打,我这轻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白兔一张脸上全是怀念的怅然,“自从她死了之后,我这只家兔,就变成山林子里没人管的野兔啦。”
路小佳无趣地别了别嘴角,又给自己倒了碗酒,慢慢喝干,才问她道:“那你家人呢?”
白兔没有马上回答。他抬起头来,见她已经伏在了石桌上,歪着头枕着手臂,杏核大眼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儿,似乎想强撑着睁开,睫毛徒劳地颤动几下,喃喃了几个听不甚清的字眼,摇了摇头,眼帘又合了起来。
尽管她说的含混,路小佳还是听见了一句“娘亲”。他猜想她的母亲大概不在了,心底一软,鬼使神差地伸过手去,犹豫片刻,轻轻落在她的发顶上,揉了两揉,然后拎起半空的酒坛,向外走去。走到院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白兔依旧沉沉睡着,只是身子蜷的紧了一些,大概是被夜风吹得发冷。
他心想白兔的师父倒是没管错,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在外人面前喝成这样。实在不落忍就这么放着,他走回去用力推了推她:“要睡回去睡。”
“师父……”白兔凑过头来靠着他的手臂,红着张脸迷迷糊糊地开口叫他。
“醒醒,”路小佳撑着她的头,耐心地放低了声音,跟哄小孩似的,“起来,送你回房间。”
“小……哥哥……”白兔微微睁开眼睛,迷蒙地叫了他一声,手指攥上他的衣摆,身子却依旧不挪地方。路小佳终于没了耐性,右手一用力,直接将她拦腰拎了起来。好在白兔身量娇小,站直了头顶才堪堪够到他肩膀,此刻被他夹在肋下,竟是晃晃悠悠脚不沾地,顺利被他拎进了屋扔到床上。他离开时还贴心地帮她带上了门,自己回到客栈,一股脑儿喝光了剩下的酒,倒头便是黑甜一觉。
这一觉他睡得安稳,醒来已是日头偏西。他坐起身来晃了晃脑袋,虽不像白兔说的那样脑仁发疼,隐隐地也还是有点晕,心道这酒后劲儿果然够大。在水盆里浸湿手巾擦了把脸,觉得腹内空荡荡的不舒服,他下楼准备叫点吃的,才出房门,就见小二上来,一看到他就是一脸欣喜:“公子终于醒了啊,身上可有什么不适,需要小的去请大夫看看么?”
“请大夫?”路小佳挂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道,“我不过是多睡了几个时辰,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您都睡了快两天了,我跟掌柜的这不以为您生病了么。”小二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您没事就好,躺了两天肯定饿了,我去给您弄饭菜来。”
“不忙,”路小佳瞟了一眼对面走廊上两扇紧闭的房门,压着怒气问道,“天字上房那位慕容公子今天出去过么?”
“慕容公子已经退房了啊,”小二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得发毛,“昨天有人来接的……应该是接去万马堂了吧……”他的话还没说完,路小佳已经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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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锦猫将真正的慕容明珠一行人带回边城的时候,也同时带回了重伤昏迷的血燕。灵蛛青蛇等人手忙脚乱地把人抬进去救治,白兔站在门后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身刚要走,就见萧别离冲她招手。
“愁云楼的势力,用的还顺手么?”
白兔嘴角微微一扯,不急不慢地开口:“虽是一帮亡命之徒,对旧主子倒也算得上忠心。我手持李昼云的玉佩,又承诺会带他们复仇,他们自然对我惟命是从。”
萧别离拈着手中的骨牌,头也不抬:“我本想调教一段时间再把人给你,无奈这次事出突然。偷梁换柱这一招,你玩的不错。”
“是萧老板教的好。”白兔从桌上拿过一颗荔枝,剥开送进嘴里。
萧别离懒懒抬眼:“我还教过你,斩草务必除根。”
“她的手下已经没有活口,谁又知道当日带队截杀的,不是真正的血燕?她若真死了,倒教别人生疑。”白兔淡淡一笑,“反正你总有法子让她开不了口,我又何必徒增杀孽。好歹相处了两年,怪不落忍的。”
“慈不掌兵啊。”萧别离笑了一下,“翠浓与万马堂的契约已经到期,你要不是这个性子,本是接任万马令的最佳人选。”
“你心里清楚得很,锦猫、青蛇、灵蛛,随便哪个人都比我合适。”白兔坐到椅子上,“我从没跟万马堂签过卖身契,留在这里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你一直不肯走而已。”
白兔从萧别离处出来,在走廊上跟翠浓擦肩而过,两人互相点了下头算是打过照面。翠浓的眼睛有些红肿,是刚哭过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血燕的伤,抑或是为了傅红雪。锦猫私下里跟白兔抱怨过翠浓跟傅红雪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但白兔只是付之一笑。无名居,万马堂,绞成一张细密复杂的网,她在网眼中穿行,却从不让任何一个绳结扣住她。这些错综复杂的人和事,始终被她孤立在外,也同时孤立着她。回到后厨,她闻着灶台上饭菜的香味,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放松地舒展开来。哪怕听到身后有人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她也没停下往嘴里送东西的手,直到一把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铃铛一样清脆的声音传来:“慕容明珠住哪个房间?”
白兔回答得也爽快:“北面第四间厢房。”
对方显然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稍稍挪开了剑:“把你衣服脱下来,快点。”
白兔笑意更深,嘴上故意犹豫道:“这……不太合适吧。”
身后的人似乎有些着急,侧过剑身推着她的肩膀示意她转过身来。白兔照着做了,果不其然看见丁灵琳正用一只手抽掉发簪,长发松散地铺下来:“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也是个女人。”
白兔顺从地解下自己外面的罩衫,露出内里火红的长裙。这种艳烈的颜色不是她的风格,但是与丁灵琳换下来的那套男装相比,多穿一会儿别人的裙子好像也不是一件不可忍受的事情。丁灵琳很快恢复了女儿面貌,翻出一壶酒,又掏出一个小瓷瓶往酒里倒了一滴,转身去拿下酒菜的时候,白兔走过来:“姑娘,你究竟……”
丁灵琳说:“不该管的事少管,我不想难为你。”她说话的时候白兔正走到放着酒的桌子边上,听了这话又老实地退回了原地。她拿了酒和菜踏出厨房的时候点了白兔的穴道,警告地做了个手势,后者忙不迭地眨了几下眼,表示自己领会了她的意思。
直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白兔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来,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里,拎着一只一模一样的酒壶。她刚想把酒壶放到桌上,目光陡然一凛,飞身而起,犹如一片被风吹起的花瓣,打了几个旋,堪堪避过一轮流转的青光。
那是一柄奇快无比的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以迅雷之速而来,逼得她不得不全力闪躲。她一向自诩轻功还算上佳,然而任凭她身法再快,那柄剑始终如同一道青色的闪电,几次游刃有余地擦过她飞扬的裙角,像猫科动物戏弄到手的猎物。她试过夺路而逃,可脚尖刚一动就被窥破了意图,青光闪动间将她的退路封了个严严实实。
她向后飞速而退,青光紧追不舍。毫无预兆地,她突然拧步翻身,非但不躲,反而干脆迎着剑刃撞了上去。
锁骨下方猛然传来撞击的钝痛。长剑瞬间反转,剑柄毫不留情地在她心口上方狠敲了一下。她向后踉跄了两步站稳,心中暗暗咋舌:不愧是当今天下最快的剑,出招之迅捷,收招之流畅,仿佛这柄剑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问:“你这是准备以死谢罪?”
白兔说:“那件事我做的确实不地道,若受上一剑能平息路少侠的怒火,我心甘情愿。”
路小佳看了她一会儿,向她伸出一只手,点点她手里的酒壶,手指轻勾。她迟疑了一下,双手将酒壶奉上,路小佳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壶口,道:“功夫不错。”
白兔道:“谁让丁大小姐用毒太过霸道,这酒洒出来事小,厨房里到处是吃的,不小心沾上一星半点,可是个大麻烦。”
“我说的是你这一手移花接木的把戏。”路小佳道,“下药、换酒,一气呵成,如果不是一直盯着你,还真注意不到你手上这些小动作。”
“市井街头的小把戏,哪里入得你路少侠的法眼。”白兔摆摆手,忽然后知后觉地拔高了声音,“你一直在外面盯着我们?”
“没看你们换衣服。”路小佳皱着眉头关严了厨房的门,懒懒地斜倚在门边,“你给她那瓶酒里加了什么料?”
白兔见他神色自然,想想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就放下心来,道:“一点迷药而已。这丁大小姐碰到叶开的事下手就没了分寸,我总不能看她真杀了慕容明珠。”
路小佳冷哼一声:“让他也睡上两天?”
“他起码得睡十天。”白兔看着他毫无温度的眼睛,“足够丁灵琳通知叶开,从容地全身而退了。”
路小佳道:“前提是他肯走。”
白兔道:“我也只能尽人事罢了,他要去要留,本就不是我能左右。”
路小佳道:“动用李昼云的人保他们一命,也只是尽人事么?”
“迷倒你原本只是以防万一,结果你还真就是那个万一。”白兔将银制的芙蓉花绕上手指,“叶开告诉你的?”
路小佳道:“你要真不想人知道,又何必留下标记引我穿过沙漠呢。”
“就当是我犯傻吧。”白兔捞起丁灵琳扔下的男装,抖开套在外面,“不过,如果你现在还不走的话,犯傻的就是你了。”
不需要她提醒,路小佳也已经听见了由远而近疾奔而来的脚步声。他看了白兔一眼,也不多话,双足一点,无声无息地穿窗而出。他身影消失的同时,青蛇正好推门而入,在白兔耳边小声耳语几句,后者脸色微变,跟着她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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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慕容明珠的功底是被父亲慕容峰从小逼着一板一眼打下来的,纵然比不得顶尖高手,在年轻一辈里也算排得上号。丁灵琳一招招挡下他的剑,自觉愈发吃力,只能边打边退,一个不慎露了破绽,慕容明珠的剑就架上了她的脖子:“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她咬紧了牙关不说话。慕容家的护卫闻声赶来,无名居的下人也围在了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其中一个人端详了她半天,不确定地嗫嚅道:“这不是之前那个假慕容公子的侍从么?怎的……是个姑娘?”
“替那个冒牌货来除掉我?可惜你太急躁。”慕容明珠绕着她转了一圈,“劝酒是个技术活儿,我倒是可以好好调教调教你。”
他伸出手去勾丁灵琳的下巴,动作才到一半,突然没来由地感到背脊一凉。手上不自觉一顿的瞬间,一道凌厉的银光已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几可见骨的血口子。他扔了剑捂着手背一边跳脚一边骂娘,却听见人群中有人很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破了点皮就嚎成这样,真是不怕给慕容家丢脸啊。”
慕容明珠见她正往手腕上一圈一圈地缠一根银链,目色顿时不善:“白兔,你好大的胆,敢打本公子?”
白兔越众而出,在他面前站定,笑道:“不敢,我可是在帮公子。”
慕容明珠怒极反笑:“我看你是来帮她的吧?”
白兔说:“公子难道不懂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你动了丁家视若珍宝的七小姐,她父兄要知道,能与你干休才怪呢。”
慕容明珠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与丁灵琳拉开了距离。到嘴的肥肉转眼变成了鸡肋,吃了消受不了,扔了又不甘心,他思来想去只得同意白兔先把人带下去看管起来,等去了万马堂,再好好琢磨如何处理。
青蛇驱散了门外围观的下人,白兔押着丁灵琳出门来,跨出门槛的一刹那右肩有明显的松弛,连带手腕上的银链都颤动了几下。见她还在,白兔直接把丁灵琳交到了她手里,吩咐找个房间先软禁着,说完一个箭步越过她纵身而起,青蛇急抬头时,只看到头顶犹在晃动不止的树枝。
青蛇带着惧意回望慕容明珠紧闭的房门,能让白兔如临大敌的人,实在不多见了。
路小佳坐在一面土墙上剥花生。这里是座废弃的宅子,一个月前起了场火,连七带八地烧了一大片,尚存的房屋也只剩个框架,余下满目断壁残垣,自是没人住了,倒是个僻静地方。花生才剥了三颗,就看见白兔出现在对面的房顶。她跑得急,胸口轻微地起伏,到得近前见了他,像有无限委屈似的撇撇嘴:“路小佳,你抽什么风?”
路小佳笑道:“我怎么了?”
“我的哥哥,你杀气都快溢出院子了,还在这给我装大尾巴狼呢?我那一链子稍微再慢上一点儿,慕容明珠那只手保不齐都落地了吧。”白兔仰着头,盯着他在笑意中依旧冰凉的眼睛,“他得罪你了?”
路小佳道:“你说呢。”
“要我说啊,叶开遇上你这样的哥们,真是人生一大幸事。”白兔笑了笑,“有你在外面替他照顾这个不省心的红颜知己,他在万马堂里的确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路小佳道:“这种拖泥带水的事儿,你觉得我会做?”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白兔手指绕着银链,“这更不像你的风格。”
“我就不能英雄救美了么?”路小佳笑了笑,眉眼间带出些戏谑,“丁家的七小姐,江湖上谁不想高攀?”
白兔笑得前仰后合:“如此说来,竟是我搅和了你路大公子的美事,当真该死。不如我告诉你她关在哪儿,你晚上悄悄地把人救了去,这初涉江湖的千金小姐最是好哄,说不定一感动,就对你以身相许了呢?”
“主意不错,”路小佳道,“可惜我还有事在身,不然一定试试你的法子。”
“放心吧,人我照应着,管保不让她受委屈。”白兔踮着脚尖扒在土墙上,扑闪着杏核大眼看他,“咱俩那事儿,可以就此揭过了吧?你还生我气吗?”
路小佳知道她不会相信自己的说辞,但是她并未深究,顺着说了一句就岔开了话题,这让他心里升起一丝赞赏。
“这次算了。”他顺手一巴掌把她探过墙头的脑袋拍下去,“再有下次,我就一剑挑了你。”
白兔走的时候和她来时一样利落,甚至更轻快了些,半空中借巧劲儿翻了个身,跟只穿云燕子似的眨眼就不见了,留下路小佳自个儿坐在原地琢磨她最后说的话。
她说你能把丁灵琳带走的话就带她走吧,边城不是她这种小姑娘玩闹的地方,万马堂就快要变天了。路小佳追问此话怎讲,她只说了三个字。
斑衣教。
当然,江湖上更多的叫法是魔教。路小佳耳闻的不少,他知道二十年前白天羽与魔教教主在天山一战而胜,对方立下誓约再不入关,再后来,马空群纠集武林各派攻破斑衣教,火烧冲霄塔,魔教彻底一蹶不振,自此杳无踪迹。
但是傅红雪的出现让一切传言都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路小佳跳下地来。落地之时觉得脚下微有异样,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发现地下的石板上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印记,已经被火燎得焦黑,几乎辨不出形状。他扫了几眼,也没太在意,直接去了边城的行会,一进门就要了纸笔,飞快地写了张字条,又去鸽笼里挑了只健壮的信鸽。眼看鸽子双翅一振消失在天空尽头,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信鸽最迟明早便能抵达,届时冷夫人自会把丁灵琳在边城的消息散布出去。不出意外的话,丁家大少丁云鹤很快就会来边城找这个令人头疼的妹妹,至于接下来怎么样,便不关他路小佳的事情了。
他出了门,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一路出城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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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白兔回到无名居。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马芳铃不顾慕容明珠的反对放走了叶开和丁灵琳,本该被翠浓杀死的傅红雪回到了边城,所有人在无名居齐聚一堂。因着从慕容明珠手里帮过丁灵琳的缘故,白兔跟她和叶开也渐渐熟络起来,端的是热闹非凡。
如果路小佳也在,估计更是沸反盈天。白兔想。上次在废宅一别,他就再没出现过,白兔寻了两次都寻不到,猜测他大概是离开了边城,索性不再去找。左右等大戏开了锣,像他那样的人,定舍不得错过。
她在厨房轻车熟路地点火架锅。正准备下油炒菜,听到惶急的脚步声,未几,丁灵琳慌不择路地撞进来,躲到门背后喘了几口粗气,好像后面有猛兽在追。白兔侧头看看外面:“怎么吓成这样,撞鬼了?”
丁灵琳道:“我大哥不知怎么找过来了,我先在你这藏会儿。”
白兔惊讶回头:“丁云鹤?”
丁灵琳说:“是啊,他要是看见我,肯定要逮我回家去。小白姐,你帮我想个法子呗。”
自从见白兔亮过兵刃,她已知道白兔就是上次向他们报信的蒙面女子,当时虽然不快,过后想想她也是好意,加之白兔一直对她诸多照顾,早不自觉地对她产生了亲近之感,是以什么话也都愿意找她说。白兔见她如此,略带笑意道:“这可真难为我了,他既然找到这儿,怎么肯无功而返?依我看,你还是跟他回去算了,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何苦来哉。”
丁灵琳小心地向外看了一眼,坚定地摇头:“只要小叶还在这里,我就哪都不去。”
“那你去我房间待会儿吧,”白兔道,“老躲在厨房里也不是个事儿。”
丁灵琳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往外走。两人穿过走廊,墙上的烛台忽明忽灭地闪烁了几下,骤然全数熄灭。白兔听到身后丁灵琳轻轻叫了一声,拍了拍她攀住自己胳膊的手,正要安慰两句,突然眉尖一蹙,直接揽住她腾空而起,身形一转,右手银链出袖,带起一股劲风,芙蓉花翻飞之间封住一道扑面而至的雪亮刀光。丁灵琳人在半空,反应也不慢,左手一抬,三枚夺命金铃以迅雷之势飞向对面的袭击者。那人忙向旁掠开,避过银链和金铃的合击,撞开窗子一跃而出。两人追到窗边,只见外面夜幕沉沉,天上雨帘如注,哪里还看得见人影。丁灵琳握紧了手里的金铃,脸上带着戒备:“那是什么人?为什么突然袭击我们?”
白兔道:“先去大堂,你大哥他们都在那里,多少安全一些。”
住在无名居的江湖人士听到动静,大部分都涌到了大堂。白兔不由分说把不情不愿的丁灵琳扔给了丁云鹤,自己悄悄溜到一边找萧别离:“怎么回事?”
萧别离道:“伙计采买的灯油被换成了桐油,凶手趁灯黑的瞬间,杀了十几个人,都是各门各派的好手。”
白兔道:“需不需要动用浓云暗卫?”
“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萧别离道,“你带两个人去看看就行,小心一点。”
采买灯油的伙计叫石头。
他本是来找杂货店的老板李马虎换灯油,刚到门口就见一个黑衣人出来,看背影依稀是这几日住在无名居的傅红雪,他打了个招呼,却没有得到回应。
石头也不甚在意。这傅公子平日里就阴沉沉的,不理人很正常,只是大半夜的还下着雨,什么要紧的东西非得跑到杂货店来买呢?他站在外面叫了几声李马虎的名字,见没人理会,就直接推门进去,一跨过门槛就看见李马虎目眦尽裂的脸正对着自己,脖子上一道深长的刀口还在汩汩往外冒血。他吓得扭头就往回跑,跑到门口看见隔壁有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柄黑刀追上来在颈侧一触即分,那人倒在雨幕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出口。
他再不敢出去,哆哆嗦嗦地缩在杂货店墙根的阴影里。
“记住我说的话,事情办好直接回无名居找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道清冷声音。在石头耳中,这声音不啻天籁一般,他连滚带爬地奔出去:“白姑娘,救我!”
“石头?”白兔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人立即消失在夜幕中,她看着他温言道,“别怕,有我呢。究竟发生了什么?”
石头定了定神:“是傅红雪!这些人都是他杀的,我看见了!”
“知道了,前面有我带的人,你去叫他们来把这些尸体都收了。”白兔面上淡淡地看不出喜怒,“我去里面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石头走了之后,白兔继续向前行去。
她知道凶手不是傅红雪。尽管凶手的刀也很快,但远远没有达到傅红雪的功力。杀死各大门派十几名高手听起来邪乎,其实不过是仗着黑暗刹那间的慌乱,没人防备而已,换了她来,也未必不能做到。更何况,傅红雪看上去是阴鸷了点,骨子里可是清高自傲的紧,他要是真想杀人白日里就提刀杀了,才不会趁大雨夜换灯油这么故弄玄虚。
但是有什么所谓呢?无名居的十几个高手,这整条街的人命,都要背到他身上了。
“我向来不做费力不讨好的事,”白兔轻轻拨弄着手指上的芙蓉花,像是在自言自语,“傅红雪是否冤枉,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道闪电映亮了黑沉的雨夜。电光掩映下,数道刀光从街道的角落中飞出,直逼白兔。白兔身形疾退,方才立足的地方,已落下数条寸许深的刀痕。
“我们要的是万无一失,老七的武功路数已被你瞧见,无论如何都留你不得。”为首的人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死人,“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
七个人提刀直冲过来。白兔一动不动,任由对方逼近,直到刀光到了眼前,才从袖底抖出一道银光。她身形游走快逾飞鸟,袖底芙蓉如银蛇护体,穿插在七名对手之间,虽一时走不脱身,对方却也奈何她不得。一个不留神,左右的两人被银链扫过腰侧,立时皮开肉绽,鲜血流下,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白兔说:“我不信命。你们退一步,大家相安无事,否则,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领头人大笑:“死到临头还要犟嘴,哥几个,让她尝尝天罗地网的滋味。”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还刀入鞘,双手上各多了一条绳索。十四条绳套将四面八方的去路封得严实,套索的内圈隐有锯齿般的利刃,白兔不得不格外小心,不让绳圈沾着自己分毫,然而时间一久,还是气力不继露了破绽,被领头人的绳索缠上小腿,她吃痛半跪在地上,立刻有数条套索直往她头颈套落。
白兔左手握紧了拳。就在千钧一发的档口,一道青光横劈而来,领头人不及格挡,喉管里飚出一股鲜血,溅得白兔一身素衣满是星星点点的殷红。说时迟那时快,白兔立刻脱开束缚,身子向后一跃,趁对方六人慌乱,右手中银链飞旋,眨眼间已绞脱对方十条套索。那六个人心有顾忌,不敢恋战,互相招呼了一声便飞身逃去,白兔顾不得腿上伤口,急转头望向侧后:“路小佳?”
后方空无一人。
回答她的只有偶尔滚过的沉闷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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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白兔握住自己的左腕,那里有两支没出手的袖箭。箭头上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是生死关头的保命符——她庆幸那一剑来得足够及时,毕竟底牌这种东西,用掉一张,就少一张。背靠着墙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两名浓云暗卫从墙头落下,在她面前单膝点地:“少主,事已办妥。”
“可还顺利?”白兔问。
“托少主的福,一切顺利。”其中一人回答,“尸体已尽数运回无名居了。”
白兔点头,指了指不远处横陈的尸首:“把那个处理掉。”
回去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白兔倒在床上直睡到天明。外面的嘈杂声音伴着阳光一起透过窗子,她起床洗漱毕,用梅花簪挑了点胭脂在手心里用水化开,轻轻拍上双颊,见镜中容色不似先前那样苍白,才慢慢往前头走。
无名居的院子里摆着二十四具尸体,有各大门派的高手,也有边城的居民,几乎全是一刀毙命。面对这样的惨象,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丁云鹤义愤填膺,直接破口大骂傅红雪**不如。以云海派大当家吴沧海、千手佛祝幽山为首的众武林人士本是来参加万马堂的喜宴,谁料出了这档子事,都觉得晦气,大多附和着丁云鹤,也有默不做声或与身边同伴窃窃私语的,不一而足。白兔留心看着各人神态,偶然回头,只见萧别离眼中亦是阴晴不定。
“有什么不对么?”白兔的手指在袖子里微微蜷起。
萧别离把目光从一具尸体身上收回来:“你昨夜跟凶手打过照面,可发现了什么?”
白兔抿唇一笑:“我发现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现在想听什么。你看他们现在群情激昂的模样,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我说傅红雪不是凶手,谁又肯信呢。”
这话倒是真的。
第一个跳出来为傅红雪打抱不平的叶开已经犯了众怒被认定是傅红雪的帮凶,丁云鹤振臂一呼,带领吴沧海、祝幽山等十几名高手一拥而上,叶开纵使武功高强,终究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被拿下之后用铁链五花大绑着架在了院子里。然而,当丁云鹤真正说到要如何对付傅红雪的时候,方才叫嚣得最凶的几人都一下子没了声响。
面对一夜屠戮二十四条性命的杀人狂魔,谁都不想做出头鸟。最后,还是祝幽山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提议出钱请个杀手。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什么样的杀手能是傅红雪的对手。
祝幽山显然早已想好了答案。他说出路小佳的名字时众人有片刻的讶异,但很快就觉得理所当然了。他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剑客,连昆仑山的神龙四剑和点苍派的掌门人都败在他的剑下,除了这柄又狠又快的剑,还有谁能接得住傅红雪的刀呢。
“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之前路过阴州的时候,在青楼见过。”祝幽山胸有成竹,“听说他要在那待一阵子,如果我们现在派人快马加鞭赶去请他,明天这个时候应该能赶得过来,正好让他捎带脚把叶开也一并收拾了。”
白兔差点绷不住脸当场笑裂。她咳嗽了一声掩饰住已经溢出喉间的笑声,惹得萧别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白兔忍着笑说:“也没什么,就觉得……祝大侠可能对路小佳有什么误解。”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萧别离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死者为大,还是先把尸体收殓了,入土为安吧。”
二十四套寿衣加上棺椁,全部置备完已经过了午后。白兔正指挥着伙计装殓尸首,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骑马的大汉擎着一根足有四丈长的旗杆,旗杆顶上立着个红衣少年,逆着光看不清面目,到了近前,那少年飞身跃出,翩然落在无名居的屋顶,俯视众人:“就是你们出钱请我杀人的?”
吴沧海迟疑了一下,道:“路少侠来的也太快了些,我们请你杀的人还没到呢。”
红衣少年没好气道:“不就是一个傅红雪么,我已经杀了。”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上面,白兔悄悄溜达到叶开身边,小声嘀咕道:“这姑娘为了你,还真敢空手套白狼啊。”
叶开已经无语了:“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也亏得这帮人没一个见过路小佳——说老实话,就她这扮相,还没你像。”
白兔低声叫起来:“叶开你几个意思啊,我是不够美貌,可也不至于像男人吧。”
叶开赶紧辩解:“我是说气度,又没说长相。最起码,比起那丫头,你穿衣服的品味更像路小佳——我认识那小子以来,从没见他穿过红色。”
此时吴沧海等人已准备拿叶开交换傅红雪的人头,正当祝幽山过来打算给叶开松绑的时候,红衣少年突然像被什么暗器击中,从房顶上一个跟头栽下来,手里提着的“人头”也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青皮红瓤煞是鲜艳。丁云鹤看清少年的脸,不由一愣:“七妹,怎么是你?”
丁灵琳羞赧地爬起来,支支吾吾地叫了声“哥”。
丁云鹤恨铁不成钢地扬起手掌:“你这丫头如此胆大妄为,今日再不教训你,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
丁灵琳下意识地捂脸,然而意料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倒是丁云鹤惊呼一声,捂着手腕连退几步,差点跌了一跤。
这次众人都看清了,击中丁云鹤手腕的,是一枚剥空了的花生壳。再抬头时,屋顶上原先丁灵琳站着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一位俊朗不凡的白衣剑客来。
“阁下何人?”丁云鹤拔剑出鞘。
“丁大公子,”萧别离转向丁云鹤,“你们所有人的剑都该收起来了。”
“凭什么?”丁云鹤问。
萧别离答:“因为世上最快的剑,已经来了。”
丁云鹤神色微震。他当然知道萧别离说的人是谁,只是眼前的少年身上非但没什么杀气,反倒有几分英气逼人,实在跟他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江湖第一杀手有些对不上号。众人还在面面相觑,丁灵琳已拍了拍身上的土,仰头道:“你就是路小佳?竟敢害我从上面摔下来,有种下来比试比试,看我不戳你几个透明窟窿!”
路小佳一跃而下。他站在丁灵琳面前,一贯冰冷的眸子里带着清亮的笑:“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说话凶巴巴的?”
“我凶巴巴的又怎样?”丁灵琳毫不示弱地瞪他,“你能吃了我?”
路小佳故意皱眉:“可惜我吃素,无福消受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丁云鹤实在听不下去他这挑逗的语气,喝了声“不许对我妹妹无礼”,一剑刺向他心窝。路小佳身形一侧让过这一剑,屈起手指在剑身上一弹,丁云鹤只觉一股内劲自剑身传来,身子不由自主地退回原处。
路小佳道:“没听刚才老头子说么?在我面前,所有的剑,都得收起来。”
他看向丁云鹤的眼神冷了几分,然而转脸对上丁灵琳时,吊儿郎当的笑容又瞬间挂回了脸上:“我说小姑娘,你长那么俊俏,干嘛要假扮我啊?”
丁灵琳道:“我喜欢。”
路小佳大笑起来:“你喜欢我?”
“谁喜欢你啊。”丁灵琳嗤笑一声,眼睛转了转,凑近他,“他们出钱让你来杀傅红雪和叶开,是也不是?”
“是有这么回事儿,”路小佳的目光朝叶开那边一扫,“那边被吊着的,应该就是叶开吧?左右傅红雪还没有来,不如我先解决了他。”
丁灵琳哼了一声:“你想怎么杀傅红雪我管不着,不过叶开的命我买了,他们出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路小佳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你这小姑娘真是有趣的紧。这样吧,我也不收你钱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过叶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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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傅红雪平时很少说话。大多数人以为他是不善言辞,殊不知,他偶尔抛出一句话来,也能把人怼得哑口无言。
就像他的刀一样,轻易不出鞘,出鞘必见血。
路小佳笑起来。他翻掌一击水面,水花如碎玉般四溅而出,众人纷纷抬袖遮挡时,一道人影腾空而起。
与之相伴而出的,是一道迅捷无匹的剑光。
白兔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剑。那道剑光劈开水雾,向着的却不是傅红雪的方向。她待要细看,偏巧睫毛上一滴水珠落入眼中阻隔了视线,眨了眨眼再看时,路小佳正挑起架子上的衣服,在半空中一抖套上身,束好腰带,整个过程不过转瞬。
然而人群中已经有十一个人跌坐在了地上。每个人的右臂都挨了一剑,伤在肩下五六寸的地方,只是伤势有轻有重,轻者只是伤了皮肉一时无法动弹,祝幽山和另外五人则是一剑入骨,只差没有当场斩断。所有人正惊疑不定,那边厢叶开反手拽住捆着自己的铁链一发力,铁链应声而断,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施施然走到路小佳身边站定。
“叶开,你就是个骗子,害我白为你提心吊胆一场。”丁灵琳笑骂一句,声音里满是惊喜,“原来你们认识?”
叶开说:“我们俩岂止认识。”
路小佳接道:“简直就是臭味相投。”
两人相视大笑。
丁灵琳想了一想:“所以刚才这一整出戏,都是你俩事先商量好的?”
“我请他来帮我说两句话,”叶开说,“他可倒会躲懒,都推给小白姑娘说了。”
丁灵琳脱口而出:“你指的是那个易容高手的事?她和这桩案子有什么关系么?”
叶开看了路小佳一眼,后者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开口:“我平时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没有耐心给人答疑解惑。你要我帮忙的事,我可是都做到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说罢,足尖微微一点,掠上屋顶躲了个清净。
但这清净并不完全。因为白兔也在上面,一脸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来边城这点子事,你们俩比我还门儿清啊。上次在废宅找到你,怕也不是偶然吧。”
路小佳看了看她,耸耸肩:“反正我说是你也不信。”
白兔停了一下:“你哪儿来的偏见?我要真那么信不过你,能由着你把我摁水里?”
路小佳失笑:“那水还不到六尺深。”
“你多高,我多高?”白兔看着院子里头也不抬,“都能没我顶了。”
路小佳眼底笑意渐浓:“我也不白淹你一回啊——那几个人的胳膊差不多都废了,昨晚你受的委屈,也算给你讨回来了吧。”
“这六个人跟我交过手,所以我能确定,那五个人则是听了我们一番话自露马脚,”白兔道,“可说到底,那场火究竟是谁放的,也只是你和叶开的推理,万一你们错了呢?”
路小佳道:“丁灵琳查看过尸体,死在街上的十二个人血色发暗,应是被杀有段时日了。要假扮他们而不被人瞧出端倪,这面具必须天衣无缝,制作面具的人,除了手艺高超,更得对这十二个人了若指掌。符合这条件的,只有一个人而已。你只是跟他们交过两招,他们都要杀你以绝后患,难道还会放过这位千颜女魔不成?”
“说的也是,”白兔笑了,“我说她留了个盒子在我这的时候,那群人单是眼刀,就快把我戳成筛子了。”
此时在院中,叶开也向众人厘清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大家伙细细想来,都觉有理,看他和傅红雪的目光也不再如先前般敌视。尤其是丁灵琳,只恨不得挽着叶开宣誓主权,要是有尾巴,恐怕都翘到天上去了。
“照你的意思,凶手应该有十二个人,”丁云鹤道,“可这里为何少了一个?”
“不用问了,我兄弟死了。”半跪在地上的祝幽山突然冷笑,费力地抬手指向屋顶,吼道,“***,你害死我兄弟,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白兔在房檐上用力一蹬,翻身落在他面前,瞥了他一眼:“他因我而死,你便要与我纠缠,那你们手上这二十四条人命,又要怎么算?”
叶开也走过来:“这账可以留着慢慢算,先说说,你们为什么要杀这些人栽赃给傅红雪?”
祝幽山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也不用多问,老子杀的人,老子认了,但不是老子干的,谁他娘的也别想把屎盆子扣在老子头上!”
叶开道:“难道你们也是被人陷害的?”
祝幽山恶狠狠道:“我们只——”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支弩箭倏然钉在他身上,须臾之间就剥夺了他开口的权利。伤口虽然不深,流出的血却黑得发紫,可见毒性之剧烈。同一时间,另外十个人也纷纷倒下,身上俱插着同样的弩箭。
叶开是玩飞刀的行家,自然对暗器的运行轨迹极为熟识,他几乎一刹那就扭身朝弩箭射来的方向追将过去,房上的路小佳也一个箭步向另一个方向如风般掠出。但那几个刺客显然对边城的地形更为熟知,一击得手后立刻分散而走,沿着街巷七拐八绕很快失去了踪迹。
“这几个人的轻功都不亚于一流高手,”回到无名居,叶开叹了口气,“若是小白姑娘出手,没准儿还能逮到一个。”
“我并非不想帮忙,”白兔望着他,眼带歉意,“只是今天实在力不从心。”
叶开点了点头:“我知道,小白姑娘身上有伤。”
路小佳插进话来:“我说叶开,该演的戏我都陪你演了,该追的贼我也帮你追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准备什么时候兑现啊?”
叶开眼中浮起一丝无奈:“我的路大公子,你一定要挑这个时候么?”
路小佳把剑抱在臂弯里:“没错。”
叶开道:“我是答应在你跟傅红雪决斗的时候,给你做个见证,可我始终不明白,你跟他又没有仇,为什么非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路小佳道:“因为我今天不太开心。”
丁灵琳忍不住问:“你不开心就要跟人决斗?难道杀了人你就开心了?”
路小佳眯起眼睛:“杀人本就是件享受的事情,尤其是杀死那些难杀的人。”
叶开叹了口气,足尖一挑,地上的一柄剑就到了他手里:“如果今天你一定要杀傅红雪,那就先过我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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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路小佳终是没捞着跟傅红雪决斗,反倒跟叶开酣畅淋漓地干了一架。照他自己的话说,叶开也是他一直想好好一较高下的对手之一,因此剑下半点没留情面,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过了三四十招,看得众人叹为观止,瞠目结舌。
丁灵琳急得额上都冒出汗来。她的视线胶着在叶开身上,拉着丁云鹤的袖子央求:“哥,快想个法子分开他俩,再这样下去要闹出人命了!”
丁云鹤亦是无奈。这两个人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他俩战在一处,旁人光是观战就已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哪里还插得进手去。他正按着自家妹妹以防这小妮子一时头脑发热不管不顾地往上冲,场内的战况却起了变化。
路小佳仿佛抓到了一个破绽,一道寒光直奔叶开面门。叶开足下轻点向后飞掠,右手持剑以剑身迎上路小佳的剑尖,双剑相碰,铮然作响,他的剑身被路小佳的剑势压成一道弧线,而路小佳为他所阻,竟也再难前进分毫。
就在这当口,一直冷眼旁观的傅红雪突然疾掠而出。黑刀闪电般插入两剑之间,向上一挑,两柄剑同时飞起,一柄落下来直插入沙地,一柄掉落在旁边。
路小佳的眼睛蓦地亮了。他拔起插在地上的剑,咧嘴一笑:“能把我路小佳手里的剑打掉,果然不简单。我这一趟,还真是没白来。”
“我今天不会跟你打。”傅红雪说罢,直接转向叶开,“叶开,我说过让你不要多管闲事的。”
“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往你身上泼脏水。”叶开道,“况且,解谜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傅红雪冷冷瞥他一眼,半晌方道:“进去喝一杯吧,我请。”
“小路,我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傅红雪居然主动说要喝一杯?”叶开难以置信地看看路小佳。
“他还说他请客。”路小佳道。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叶开道,“走走走,不喝白不喝。”
谁也没想到,傅红雪说要喝一杯,就真的只喝了一杯。
他平时不怎么饮酒,一杯下去苍白的脸就添了几分颜色。叶开见他量浅,也不勉强,只跟路小佳推杯换盏,后者则一面喝酒一面盯着傅红雪的刀,活像见了猎物的狼。叶开正想笑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起身出去,半天都没回来。路小佳不以为意,傅红雪也不多问,倒是丁灵琳兴致勃勃地跑过来,见叶开不在,雀跃的劲儿不由减了几分。
“小叶呢?”
“估计又去看死人了。”路小佳道,“刚才死乞白赖地求着小白姑娘放一天再埋,说他还有些事没弄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丁灵琳道,“我早都看过,十二个街坊是死了很久的,住在无名居的十二个武林人士是昨天被杀的,没错啊。”
“不对。”叶开的声音突然响起,丁灵琳回过头,见他大步走来在自己身边坐下,“昨晚死在无名居的,只有十一个人。”
“这话怎么说?”丁灵琳问。
“祝幽山等人要嫁祸给傅红雪,杀人所用的刀从外形尺寸上都必然与他的刀相同,”叶开道,“但有一具尸体上的刀痕,跟其他尸体都不一样。”
丁灵琳问:“你觉得凶手还另有其人?”
“可能性极大,”叶开说,“而且,那具尸体也不是昨晚无名居的客人。”
“这就怪了,既然昨晚十二个凶手都在无名居,为什么会少杀了一个人?”丁灵琳百思不得其解。
路小佳道:“因为那第十二个人身边,恰巧有位帮手,导致他们没能如愿而已。”
丁灵琳微微瞪大了眼睛:“他们想杀的……难道是我?”
“可不,正好碰上小白姑娘,算你命大。”路小佳道,“祝幽山临死前应该就是想说他们只杀了十一个人,可惜被剩下的真凶灭了口。”
叶开道:“他们中的弩箭制式普通,随处找个铁匠铺都能打造,查不出什么来。倒是箭头上淬的毒有些奇特,毒性剧烈见血封喉不说,我刚刚去看尸体的时候,发现他们中箭的部位都已焦黑,好像被火烧过一样。你们谁见过这么怪异的毒?”
一时没人吭声。丁灵琳是世家小姐自然少有机会见到如此阴狠之物,路小佳跑江湖全仗一手快剑,在这上面也没有过多留心。叶开知道他俩脾性,随口一问也没抱多大希望,没成想傅红雪忽然开口:“翠雀羽和离火蚀骨膏,两种毒混在了一处。”
叶开奇道:“看不出你还是个行家。我知道离火蚀骨膏是唐门的珍品,翠雀羽倒没怎么听过,莫非翠鸟的羽毛也有毒不成?”
“翠雀羽是种花。”傅红雪道。
“这花长在哪里?”叶开问。
“秀微山,”傅红雪道,“只有那里种得活。”
“秀微山长风阁主最喜奇花异草,江湖闻名,也不稀奇。”路小佳看着他,“然而十年前一场大火,长风阁付与一炬,秀微山遍地焦土,这花还能留得下来?”
叶开叹了口气:“看来这条线索也不好查啊。”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白兔从另一张桌子绕过来,远远地就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们在分析案子呢。”丁灵琳起身把她拉到桌边,“小白姐,你手里拿的什么?”
“马大小姐婚礼的请柬,你也有份,我刚一起交给你大哥了。”白兔双手将请柬递到傅红雪面前,笑道,“这张是给傅少侠的。”
“为什么要给我?”傅红雪冷冷问道。
“那你得问马大老板,”白兔把请柬往他眼皮底下递了递,“我就是个送信的。”
双方僵持片刻,傅红雪还是接过了请柬。白兔松了口气,挨着丁灵琳坐下来:“这一天什么事情都赶到一块儿了,偏你们几个爱节外生枝,还非拉着我替你们查这个查那个,我跑到现在腿都快断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呢。”
路小佳笑道:“那都是叶开搞出来的幺蛾子,你可别一竿子打翻我们一船人。”
叶开赶紧递上杯茶,赔着笑说:“好姑娘,快别卖关子了,查到了什么,赶紧说说吧。”
白兔道:“死者是马大老板身边的亲信,入万马堂十年,从一个马师混到如今这个位置,也算有些本事。平日极少离开万马堂,昨天应该是出来替大老板办事,谁知道竟死在了这里。”
叶开道:“他未入万马堂之前,是做什么的?”
“他是三夫人沈三娘带来的家仆,”白兔笑笑,“再多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叶开道:“辛苦小白姑娘了。对了,你对秀微山长风阁可有耳闻?”
白兔微微有点惊讶:“听师父说起过,长风阁主魏婵烟当年也是能与白云仙子丁白云齐名的美人,可惜红颜薄命,终成枯骨,现在只怕都没什么人记得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叶开摇摇头:“偶然想起,随便问问。”
白兔“哦”了一声,没再多说。她轻晃手里的茶杯,甚至不用抬头就能看见所有人的神态:丁灵琳望着叶开的眼里满是不解,却被后者一个眼色止住话头;傅红雪始终头也不抬,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路小佳倒是一直盯着她,眼神除了一如既往的锋锐,似乎还有一些读不懂的情绪在里面。
她忽然觉得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闷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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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马车到无名居来接傅红雪。马车夫年约三十,黑面微须,头戴一顶斗笠,身上粗布麻衣,见了傅红雪毕恭毕敬地垂首,斗笠压下来几乎看不到脸。
傅红雪没有看他。他上了马车之后就闭起了眼睛,整个人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右手里的刀越握越紧。
马空群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都跟他没有关系。他要做的,只是为十八年前的事,讨回一个公道。
马车的晃动逐渐停止。傅红雪下了车,只见前路蜿蜒进崇山峻岭中,路边是一片苍翠树林,并一间茶寮。
显然不是万马堂的地界。
傅红雪不认为马空群会特意来这荒山野岭见他,却也没有揭穿车夫的说辞。他走进茶寮坐下,冷眼看着车夫替他端上茶水,视线停在他的手上。
掌心和指腹都带着薄茧,是个练家子无疑。
在车夫转身的刹那,傅红雪突然出手袭向他咽喉,一招虚晃,趁车夫闪躲时,撕下了他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来。
看到路小佳的脸那一瞬间,傅红雪就猜出来又是叶开的主意。他挥掌震开路小佳,岂料后者不依不饶,转眼再度欺身而来,无鞘剑自头顶携千钧之势挥下,竟是带出了真功夫。
他只得拔刀相迎。路小佳与他的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两人拆了四五十招,对方越发来了兴致,一剑快似一剑,缠得他走不脱身。正当此际,一道银光飞来,击偏了路小佳的剑,傅红雪得了空隙,一跃而起,在林间几个起落就失去了踪影。
白兔从树杈上跳下来。看着路小佳不太好看的脸色,她轻咳一声,挺了挺腰杆:“你拖了他这半日也足够了,难道真要和他在这里就分出个胜负来?”
“可惜,我实在是意犹未尽。”路小佳道,“叫你来,可不是让你坏我兴致的。”
“我也很好奇,你约我在这儿见面,总不会就让我看你打架吧?”白兔起初还在笑,但看着他顺手挽了一个剑花,却没有收剑的意思,不由紧张起来,“哎,有话好说,你干嘛?”
“扫了我的兴,总得有点补偿。”路小佳道,“你既放走了傅红雪,那就替他陪我过两招吧。”
看到长剑闪着寒光直向自己咽喉而来的时候,白兔彻底笑不出来了。她右手抖出袖底芙蓉缠向路小佳的剑尖:“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跟我打有什么意思?”
路小佳右手微微斜挑,避过银链的缠绕,招招仍然不离她的咽喉:“有没有意思,总要打过才知道。”
眼看剑尖离咽喉只有两寸,白兔慌忙左手变掌击在剑身上,翻身堪堪闪过剑刃,苍白着一张脸,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双唇:“路小佳,你讲不讲理?”
路小佳手腕一抖,剑尖顺势上挑,削断她耳边几根青丝,笑道:“讲啊,不过能用剑讲理的时候,我通常不喜欢动嘴。”
“你再闹,我可恼了。”白兔侧身窜上树梢,摸摸耳边的断发,掩下眼底的一丝寒光。
“都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我正好想看看咬人的兔子是个什么模样。”路小佳说罢,蹂身而上,转眼就到了她身前。
白兔双手将银链横于身前,迎住他的长剑。感觉手上压力越来越大,她双肩一沉,使了个千斤坠,撤下树梢,转手就是一招三阳开泰,芙蓉花化出三道银光,点向路小佳面门。路小佳一剑击退芙蓉花,白兔借势后跃,旋即又是一招三阳开泰,分击他咽喉和面部。
“你不会来来去去就这一招吧。”路小佳挡开她,剑势愈发凌厉,牢牢占据上风。白兔逐渐有些力不从心,眼看长剑向胸口而来,她招式用老,想要变招后退已是不及,本能地右手护心,左手一抬,两支袖箭激射而出,将剑尖打偏到一旁,划破了左肩的衣料,露出一截浑圆小巧的肩膀,还有肩上伤痕累累,几无完好之处的肌肤。
路小佳认得出那是鞭伤。从疤痕的颜色上来看至少是八九年前的旧伤了,鞭子上似乎还带着倒刺,勾得伤口旁边也有深深浅浅的痕迹,像是狰狞的蚰蜒在肩上探出了头。仅一个肩头尚且如此,身上是什么光景可想而知。他愣怔了片刻,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玩够了么?”白兔退后一步,右手拢住自己的肩膀,眼中一片冰冷的厌恶。
路小佳道:“抱歉,我只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试我的武功。”白兔冷哼一声,“不过实在对不住让你失望了,我九岁死了师父,本门的武功只学了皮毛就搁下了,这些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练着,杂糅了多少家的路数我自己都说不清,你要能看出来,我还真服了你。”
“至少我能看出来,你不是万马堂的人。”路小佳道,“你显然不为马空群卖命,他独生女儿命悬一线的时候还在偏帮外人;而你这一节外生枝,想引慕容家对付马空群的人一定也郁卒得很。”
白兔低声冷笑:“我就不能明哲保身么?”
路小佳道:“如果你手里没有握着李昼云的全部势力,我倒是愿意相信这种说法。”
白兔叹道:“别拐弯抹角了,直说吧,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路小佳问:“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果然是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像他的剑一样,冷锋无鞘,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师父死去后的十年,她在江湖上颠沛流离,有无数的人,问过她无数次这个问题,对不同的人,她自有不同的答案,五花八门地足可以编成一本书。但无论哪一条答案,都不适用于眼前的路小佳。
她甚至觉得他其实已经看穿了自己,因为他也不在意自己不接话,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叶开猜测你是魔教的人,可我觉得你不像。”
白兔抬头看看他:“叶开是个聪明人。”
路小佳道:“边城的凶案,你都知道些什么?”
白兔低声道:“我知道的,你们很快也会知道。”
她转身向来路走去。才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赶上来,随后,一件簇新的月白外衫罩在肩上。
“先将就披着,回去赔你件新衣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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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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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慕容明珠死了,死在他与马芳铃的婚宴上,死在一个叫天狗的人手里。
喜事转眼变成丧事,不仅马空群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所有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心头也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十八年前在梅花庵,“神刀无敌”白天羽不就是死在魔教天狗的手中么?可是马空群为给白天羽报仇,早已率众荡平魔教多年,今日天狗的再度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满座早已一片哗然。尤其是当年跟随马空群剿杀过魔教中人的武林人士,几乎人人变色,更有甚者直接长身而起,几欲一走了之。混乱之际,马空群的声音适时响起。
“凭他天狗再厉害,我们在座这么多英雄,还怕了他不成?我万马堂再不济,他能来得,轻易却走不得。”他一字字道,“花满天,封锁万马堂所有出入口,连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公孙断,带人仔细搜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身为武林名宿,一派掌门,马空群这一表态,无疑给所有在场宾客吃了颗定心丸。众人心下稍安,重新落座,不多时就见两人回来复命。他们都是马空群倚重多年的膀臂,办事自然稳妥不过,马空群听罢,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又听公孙断道:“万马堂所有人等皆清查无误,各在其位,只是今日到场的来宾少了一人——在座各位,有谁见了傅红雪不曾?”
他的话如同在趋于平静的涟漪中再度投下一颗石子。傅红雪的席位空空如也,而他的名字再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丁灵琳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这个公孙断一直看傅红雪不顺眼,逮住个机会就把他往死里整。不过这傅红雪也真是够倒霉的,怎么哪有死人都能往他身上赖。”
路小佳点点头:“就是,连我这个干杀手的都没他那么招人猜疑啊。”
叶开失笑:“小路,你不会连这也要跟他分个高下吧?”
路小佳道:“我有那么无聊?”
叶开道:“哪能啊,数你路大公子最有正事了——慕容明珠的命案,我还得仰仗你给我搭把手呢。”
路小佳道:“你爱管闲事自己管去,次次都把我拖下水算什么。”
叶开道:“倘若他们怀疑的是别人,我当然不敢劳你大驾,不过这涉及到傅红雪的闲事嘛,你还是管一管的好。”
此言一出,丁灵琳先忍不住好奇,笑道:“为什么傅红雪的闲事,他就一定得管?”
叶开道:“你还记得慕容明珠身上有多少道刀伤么?”
丁灵琳眉头一皱:“我刚查看了慕容明珠的尸体,一共身中十三刀,刀刀都可致命。”
叶开眼中满是狡黠:“我记得小路上次在无名居弹指间连出十二剑,可这次天狗瞬间十三刀杀死了慕容明珠——若最后马空群认定傅红雪是天狗,那么究竟是路小佳的剑快还是傅红雪的刀快,自然也就见分晓了。”
路小佳差点笑出来。叶开的激将法不太高明,不过他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傅红雪的闲事,他的确不会不管。对他而言,一个旗鼓相当足以惺惺相惜的对手,可遇而不可求。
他知道傅红雪一定正在赶来万马堂的路上。那小子倔起来活像一头犟驴,他绞尽脑汁也只拦得住他一时。原指望着这一时能打乱马空群原本的计划,让他不会处于太被动的局面,不想慕容明珠这一死,反倒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马空群已经严令门人缉拿傅红雪。这时,一直立于左侧的花满天忽然后退两步,悄无声息地隐没进往来穿梭的门人中。
路小佳觉得不太对劲儿,跟叶开匆匆打了声招呼,也离席跟上去,一路跟到了药阁。
万马堂的药阁很大,中间是炼药的丹炉,三面靠墙的橱柜里,分别收着各种药材以及制好的药品。路小佳倒挂在房檐上,透过一扇镂空雕花的透气小窗往里看,见花满天支走了下人,从一面橱柜最上面的抽屉里取出个紫檀木盒子,拿了些东西就匆匆离开。待他去得远了,路小佳跃下屋檐,闪身进去,找到那个抽屉拉出来,却只看见一抽屉的槐花。他伸手进去掏了掏,手指在触及抽屉底部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这个抽屉比从外面看上去要浅得多。
他很快就找到了藏在抽屉底部的夹层,从夹层里拎出那个紫檀木盒子。盒子里雪青色的花他从未见过,但是看着那酷似鸟雀的外形,一个猜想在心头已慢慢成型。
早应绝迹江湖的翠雀羽,竟是万马堂的珍藏。
守卫随时会回来,路小佳拣了朵花揣进怀里,把一切恢复原状就离开了药阁。本打算返回婚礼现场,刚走到一半就听见嘭的一声响,天空中升起一道嫣红刺目的光。
万马堂的传讯烟花,非紧要关头不得擅用。讯号传来的方向是花满天的住所,路小佳赶到的时候马空群等人已先一步到了,正看着花满天的尸首默然不语。
“又是天狗干的?”路小佳挤到叶开身边。
“小路?”正聚精会神研究尸体的叶开吓了一跳,见没人注意,忙把他拉到一边,“这么久没见人,你跑哪去了?”
“去了趟药阁,看见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耽搁了一会儿。”路小佳道,“怎么,这次怀疑我是天狗?”
“放心吧,这口黑锅傅红雪还牢牢背着呢,”丁灵琳道,“又是十三刀,致命伤在咽喉,一刀毙命,死者根本来不及反抗。”
“花满天二十年前就已是名动江湖的‘一剑飞花’,”路小佳道,“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地引颈就戮,这天狗的武功得有多高啊。”
叶开道:“那也未必。”
丁灵琳问:“什么意思?”
路小佳笑着拍拍她的头:“你要杀我的话,我也是没法反抗的。”
“呸,我好端端杀你做什么。”丁灵琳瞪了他一眼,心里也有些明白过来,“也就是说,花满天和天狗本来就认识,所以没有防备他?”
“孺子可教啊。”叶开道。
正说话间,四野忽然响声大作,传讯烟花从万马堂四面八方升起,像长城上连绵的烽火。众人心头皆涌起一股不祥之感,不多时,就见几名马师相继来报马匹暴毙,到最后,偌大的万马堂,竟已不剩一匹活着的马。
没有马,便没人能走出万马堂周围凶险的荒漠,所有人都变成了罐子里的田螺,等着那只看不见的手一一来捉。短暂的静谧后,人们的恐慌如海啸般爆发出来,就连马空群都几乎控制不住局面。
路小佳默默叹了口气,想起来那天分别之前白兔跟他交换的坐骑。
“从这里有一条近路去万马堂,它认识。”她拍拍枣红马的脖子,把缰绳塞到他手里,“衣服回去洗好了还你——如果你还要的话。”
看来这次回去还得赔你匹马。路小佳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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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花满天的院落里嘈杂一片。所谓的江湖群豪,在生死存亡关头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敢直面暗处的强敌,猜疑逼迫起自己人来倒都是一把好手。路小佳懒得听,寻个空溜出院子,顿觉清静许多。
外面搬运引火之物的下人往来不断,几个方向都有烟柱腾起,焦臭的气味逐渐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时近初夏,即便天气还不算特别炎热,堆积如山的马尸如果不及时焚化,时间久了也难免要腐烂的。
宾客的坐骑有单独的马厩安置,此时场院中已经备好了干柴和火油,有十数个马师两两一组抬着马尸往柴堆上架。路小佳眼尖,一眼看见有两人正搬起自己骑来的枣红马,大步流星地过去伸手一拦:“等会儿。”
两个马师把枣红马放在地上。路小佳在马腹上划了道口子,尚未凝固的紫黑色血液从伤口中缓缓流出,显见是中了毒。他又连着划开了好几匹还没丢进火堆的死马,皆是如此,紫黑的毒血淋淋漓漓地流了一地。
“这里谁管事?”他抬起头问。
几个马师被他这一搅合,索性也不干活了,就站在一边盯着他折腾,此时被他一问,便有人应道:“所有来宾的马匹都由我等负责看顾,路少侠有事吩咐便好。”
“今天都谁来过?”路小佳问。
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一番,有人低声咕哝道:“今天小姐大喜,往来的人就没断过,这谁记得清楚。”
“马匹暴毙之前呢?也就半个多时辰的事,总该有印象吧?”路小佳立起身来,嘴角扬着一丝笑,眼神却有些冷,方才说话的人被他一眼扫过去,膝盖不自觉地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一时没人再吭声。末了,还是最先答话的人带了些迟疑道:“先是四老板来过,带了好些兄弟说要缉拿天狗,把我们细细盘问了一遍,后来就没什么人走动了。花场主出事的消息传开时倒是乱了一阵子,不过都是在外面嚷嚷,也少有人往马厩这里来。”
马空群已下令封锁万马堂,纵然有人想走也走不了,自然没有来马厩的必要。路小佳也没指望着这么简单就问出真凶来: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明目张胆给人留下把柄的。
“我说你是不是属狗的,躲到这儿都能被你找了来。”他一边擦干净剑身上沾着的毒血一边叹了口气。
“你属什么我就属什么。”叶开从门口闪身进来,视线扫过院中的一片狼藉,“正经一让你帮忙查死人的事儿你就躲懒,倒是对死马这么上心。”
“你别说,这马呀,有时候比人还靠得住些。”路小佳递过去一个眼神,“像不像?”
“何止是像,”叶开道,“几乎一模一样。”
正说着,就见丁灵琳也跟着找了过来,一进院子就皱了皱眉,煞是嫌弃:“这么大的味儿,你俩在这儿过日子呢?”
路小佳摇摇头,冲叶开眨了眨眼:“瞧见没,又一个狗鼻子。”
叶开指指遍地马尸:“这些死马都被你开膛破肚了,味道能好才怪,也就你这种闻惯了血腥味儿的不觉得。”
“不是血腥味儿,”丁灵琳说着吸了吸鼻子,面露疑惑,“是股很冲的焦臭味儿。”
“大概是火油的味儿。”路小佳想了想,“该看的都看过了,人家还要干活呢,走吧。”
二更刚过,正是所有人睡得最熟的时候,路小佳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
做杀手的人本就睡得浅,何况心里头搁着事,脑子里有意无意地绷了根弦,这些放在平时也许根本不会留意的响动,竟把他从床上拉了下来。
他闪身出门,看到马芳铃正小心翼翼地走过。她还穿着白天那件大红的嫁衣,不时停下来向四周张望一番,雪白贝齿咬着红唇,似是有些郁郁,脸色却在荼白月光下显得越发绯红。路小佳本没兴趣管她,正要回屋的时候心思转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看见傅红雪的时候路小佳一点都不惊讶,甚至后悔出来的时候没带上几颗花生磕磕。当然,也就是想想而已,这种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剥花生壳的清脆响声别说傅红雪了,马芳铃都听得到。他远远地躲着,看马芳铃奔过去往傅红雪怀中一扑,一只白皙小臂勾住他颈子,另一只手抚上他脸颊,不由默默移开目光。
真是没眼看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言情戏码终于落幕。待马芳铃去得远了,傅红雪方把目光收回来,语声冷冽:“出来。”
路小佳原也没指望能瞒过傅红雪。他正要从阴影中踏出来,却听到一声女子的叹息:“万马堂正四面八方地通缉你,你居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走出来的女子路小佳也认得,正是马空群最宠爱的妾室,人称三夫人的沈三娘。她年纪虽已不轻,却胜在保养得宜,自有一股风韵,樱桃色的衣裙在她身上也毫不违和,平日跟马芳铃站在一处,不识得的还只当是姊妹花。路小佳瞬间来了兴趣,把耳朵支棱起来,只听傅红雪道:“我知道你的身份。”
“你怎么……”沈三娘话音一顿,倒释然了些,声音不复妖娆柔腻,倒带了三分慈爱,“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不是。”傅红雪道,“无名居那个人说的。”
“那个人还不知道吧,”沈三娘苦笑着揉了揉额角,“马空群也已经识破了我,我现在就是一颗废棋,纵然有心,只怕也帮不上你什么了。”
傅红雪道:“我不需要帮忙,是那个人有东西托我交给你。”
他拿了一件物事和一封信给沈三娘,后者伸手接过,又嘱咐了几句要他小心之类的话就迅速离开。傅红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道:“还没看够么?”停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次是说你,路小佳。”
路小佳慵懒地溜达出来:“没想到马空群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跟你关系匪浅,你倒是有一手啊。”
傅红雪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别忙着走,”路小佳身影一闪挡住他的去路,“左右我困劲儿过了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咱们聊聊?”
“你睡不着我倒可以帮忙,”傅红雪道,“包管再也醒不过来。”
“那倒不用了,”路小佳道,“不过我很好奇,万马堂如今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傅红雪道:“有条密道。”
“马芳铃告诉你的?”路小佳问。
“听别人说的。”傅红雪道,“我现在没空陪你聊天,你——”
“好好好,最后一个问题。”路小佳取出白天拿到的雪青花朵,递到傅红雪面前,正经道,“这个,你认不认得?”
傅红雪接过来仔细看过,点了点头:“是翠雀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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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路小佳起来的时候,打鸣的公鸡都还在迷瞪。隔壁房里叶开的呼吸声很均匀,路小佳也不打算惊动他,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融入尚黑沉的天色中。
失去了马匹的马厩自然不再需要人打理,烧剩的残骨也被运走,只留下一地灰烬和血迹。旁边的棚子还堆着不少晒干的谷草,地上的筐里有些豆饼的残渣,是前一晚给马上的夜料——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万马堂长年养马,自然不会忽视了这一点。路小佳在筐子里随意拣了一块,稍用了点力,豆饼的碎屑落进手心,掺杂着不甚明显的白色微粒,他拈起一点放到舌尖,有微微的咸味。
“路少侠?您这是……干什么呢?”
听见脚步声停在身后,路小佳不紧不慢地拍掉手上的豆饼碎屑,转身看见昨天问过话的那个马师,笑了一声:“想起点事,过来确认一下。”
“食料和饮水昨日都用银针验过,您当时不也在场吗?”马师看看路小佳。
路小佳没答话。验毒的银针从始至终毫无变化,仿佛所有的马都是凭空暴毙一般,然而当他把这事告诉傅红雪的时候,后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意外——作为当年长风阁主魏婵烟不宣于人的独门秘藏,翠雀羽的出奇之处正在于银针难验,防不胜防,至于见血封喉的毒性,倒还在其次了。
得知了这一点,很多关窍自然解开。马吃的豆饼里掺了盐巴,再加上干燥的草料和一个白天的暴晒,渴极了的马看到水哪有不抢着喝的道理。若毒果然是下在水中,马群集体暴毙也就不奇怪了。
“你们饮马用的什么水?”路小佳问。
“平日都是放马去河边饮水,昨天放不了马,就用的井水。”马师解释道,“我们饮马的水也是从专门的井打的,跟人喝的井水不在一处。”
跟着马师找到那口井的时候,路小佳的脑子里已经铺展开了一张万马堂的平面地图。隔着两道围墙就是花满天的住处,若真是他所为,时间是对得上,可地下水源一脉相通,这样下毒的话,一不当心就是整个万马堂的灭门惨案啊。路小佳一面琢磨着,一面去墙角拎了个木桶,准备提一桶水上来瞧瞧,刚转身,就看到墙根底下被露水打得微湿的土地上,有一个不甚清晰的鞋印。
那是一个女子的鞋印,足尖的部分印得深些,依稀能辨认出鞋底有朵莲花纹样,后半部分就剩个轮廓,再多的也看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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