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俩按照计划把灯放回了原处。
“现在，知道这一切之后，我真想赶紧离开这儿。把主要的事记下来，其它的，就让它尘封了吧。等回到威斯特玛，咱们还得觐见国王领赏。要是国王想往这儿派兵，必要的时候，我就给他们解开魔法屏障。”
“你是想禀报皇帝岛上的人已经死了？”
“我什么都不提。走吧。”
魔法师又召唤出一个光球，但是比之前那个暗了不少，只能照到前边不远的一段路，他们俩转着转着又折回了刚才那个房间。贾哈拉已经走累了，肩膀也垂了下来。莫孛德不知道平台上发生的那件事对她的影响有多深，他感觉还是别问的好。

前边传来了脚步声，是艾迪斯。“贾哈拉！哎呀，可算找到你们了！”渐渐的，德鲁伊出现在法球暗淡的光里。“你们走不一会儿我就感觉伊师卡拉消失了。”
贾哈拉一言不发，莫孛德和艾迪斯乖乖地跟在她后边。
“堡垒里有防止偷盗的侦查和防御系统，还能削弱魔法。我没完全搞懂，但是能察觉到反魔法装置，而且效果很强。”贾哈拉突然说了一大串。
虽然说在平台上折腾一通之后很是疲惫，甚至险些丧命，耳朵也还在嗡嗡响，莫孛德自我感觉倒还好。但是魔法师，莫孛德现在知道了，她身体无碍，法力却已经消耗殆尽。
他们回到召唤厅找火盆取暖，看见沃里克正盘腿坐在大厅中央闭目冥想。背包和水袋都放在地上。
死灵法师睁开了眼。“亡者告诉我，此地没有克洛维斯想要寻找的遗骨。我尽己所能从他们之中搜集了信息。如果我有一把——”
“噢是的，我们知道。”艾迪斯唐突地打断了沃里克。那死灵法师只要一开口，就得提醒大家都别忘了，他需要一把新匕首，因为旧的坏了。死灵法师的匕首不只是武器，也是施展很多高深法术的媒介。

德鲁伊问贾哈拉：“那渔夫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一个年迈的声音阴沉地回荡在大厅里：“他是个——哈哈哈——引来蟊贼的**！”
莫孛德抽出匕首往高处望去。他看见围墙上凸出一个黑影，就在石像鬼旁边那片火光照不清的地方。
这些石像鬼跟平台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嘎吱吱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们感觉脚下正在摇晃。
一团烟雾从门口飘进来，飘到德鲁伊的跟前慢慢升腾。是罗斯汉。它夹着尾巴原地打转，爪子使劲拍打地面，然后看向门口。
艾迪斯跪下来安抚它。莫孛德觉得这个德鲁伊好像真的能触摸到那虚幻的毛发。“嘘，安静。”他抬起头说：“那东西回来了，正朝咱们这边来。”

莫孛德紧紧捂住耳朵。即便耳膜震得难受，众人一齐盯着大门。终于，怪兽破门而入。
莫孛德这辈子阅尽了人性之恶，也见识过世间邪祟种种，可从没见过，甚至不敢相信有这么恐怖的怪兽，简直是个魔鬼，他都不知道该管那玩意儿叫什么，那是根本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
石头一样的外壳包裹着它的膀子和脊背。膀子下是两条肌肉虬结的胳膊（人类的肌肉绝对长不成这样），即使一个壮汉的胳膊都不及它四分之一。它蜷腿蹲在那儿，右胳膊连着老大一把连枷，链锤上满布尖钉；左胳膊比右边那条稍微细点儿，但是下臂宽大异常，长着一只三根指头的爪子。粗壮的独角挺在它的脑门上，一双小眼睛发着光，而它的眼眶，那眼眶就像地狱的深渊。
这头恶魔将连枷臂伸进它身边的火盆，把炭火抛向大厅。然后跺跺脚坐了下来，伸开爪子，引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几乎盖过了屋顶那几个石像鬼。可以看见恶魔的喉咙深处有一团燃烧的赤焰。

莫孛德的心脏突突得都快蹦出来了，脑子也吓成了一滩浆糊。他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去，直到肩胛骨顶在墙壁上。
贾哈拉左手中环绕起魔法的光芒。石像鬼的叫声好像减弱了。“你们还等什么！开打！我施展了对抗抑制的魔法，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艾迪斯当即行动。莫孛德见过几回德鲁伊变形，体型没大过一匹狼。但是这次不同寻常。德鲁伊的双腿变短，变粗，砰地一声，他四肢着地，手中握着一把骨刃。先前穿的皮草从他身侧滑下来；乱蓬蓬的头发迅速滋长，盖过了脸颊。他的身形继续转变，一对耳朵竖了起来，骨刃和他的手融为怒张的利爪。
与此同时，站在大厅中央的沃里克展开双臂，转身吟唱咒语。石像鬼的尖啸声里混入了喀吱喀吱的响动。
莫孛德看着墙上的骨架像提线木偶那样来回扭动。
贾哈拉左手中的光渐渐暗淡，厅内的炭火跟着她右手作出的手势摇曳不定。恶魔冲他们这边走来，大厅随之一步一颤。周围忽然变得刺骨的冷；空气中的水珠聚到恶魔石头样的外壳上结成了一层冰，它的动作慢下来了。

艾迪斯变成了一头巨熊。他挺身吼一声，前爪落地，纵身扑向那个裹在冰里的恶魔，撕咬它的甲壳。
一个接一个的，那些骷髅回应了沃里克的召唤，扯下钉在墙里的楔子，戴着镣铐坠向地面。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碎骨头被拼回原样。这群骷髅兵一拥而上，使铁链捆住了恶魔的胳膊腿儿和它那如龙似蛟的大脖子。
贾哈拉向莫孛德挥手，她汗津津的皮肤在昏暗的大厅里微微发亮。“我的法术快不行了。爬上去！让那群鬼东西闭嘴！”
莫孛德尽量用胳膊夹住耳朵，右手攥着匕首在墙上试探，找能攀爬落脚的地方。应该能行...他想。
恶魔揪住艾迪斯后脖颈子上的毛猛地往后一拽，接着用连枷臂把他甩了出去，正中莫孛德左边那扇门，这一下愣是把铁门撞弯了。巨熊爬起来，像抖水那样来回晃晃脑袋，又重新加入战斗。

贾哈拉的太阳穴暴起青筋，莫孛德明白，她为了抵抗那些叫个不停的石像鬼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手中的光快要灭了。
而当艾迪斯再次扑上去，那恶魔又一记重击把他抛到了大厅的另一头。
莫孛德呆呆地扭头看着那扇撞弯的铁门。恶魔跟碾火柴棍似的将涌上来的骷髅兵碾了个粉碎，把铁链丢向一边，以不可阻挡之势逼近沃里克。沃里克此时非但手无寸铁，还处在石像鬼的压制之下，根本没法发挥能力去抵挡这头异界的怪物。

莫孛德感觉他们一伙人的命马上就要撂在这儿了。他索性把那没用的匕首收回鞘，垂下胳膊，直面着这叫人绝望的一幕。恍然间，眼前的一切变得遥不可及，时空流转，他回到了挨拉诺克沙漠，回到了为同伴站岗放哨的那天。
那天的事莫孛德只跟同伴们坦白了一部分；他忽悠山大王说自个儿是富商的儿子，能换大笔赎金。还有一部分他没说，其实当他看见土匪接近的时候，他投降了。
他盘算着，土匪人数上的优势太大，没理由再给那几个人放哨，他们死定了。为了活命，他决定抛弃同伴，任他们被土匪包抄斩杀。
贾哈拉转身冲莫孛德喊着，让他赶紧爬上去。现在挡在贾哈拉前头的只剩下沃里克了。那迫近的恶魔手里还抓着艾迪斯的脖颈子。
挨拉诺克沙漠那次他估算失误。他们毫发无损，因为土匪喝得烂醉而且本来也是一帮草包。但是这次，不会错了。他们所有人必死无疑。
所有人，除了莫孛德。
他能活下去，不论发生什么，他永远都是那个幸存者。
那一刻深深地印在了贼的脑子里——贾哈拉意识到他抛弃他们的时候，她的瞠目结舌，她眼里泛出的泪光。隐约的叫喊很快淹没在了尖啸声中。莫孛德钻进那被撞变形的门缝，头也不回地奔向无尽漆黑的甬道。

第四章·第一节
就算逃进了幽深的甬道，莫孛德还是惊魂未定，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胳膊时不时碰到两侧的石墙。
他不敢停下，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长廊，一心想着逃跑——找到回去的路，上船出海。跑出了老远，耳朵这会儿还在嗡嗡——
他忽然一头撞在墙上弹了回来。
莫孛德跌坐在那里，感觉天旋地转。这下是脸先着的墙，鼻血涌出来，流过了河，顺着下巴滴下去。他伸手往前探，这儿是个死胡同。
他使袖子捂住鼻子，站了起来。右手扶着墙往前挪了两步，来到墙根底下。他左边好像冒出了一团烟雾，在一片黢黑里几乎分辨不出它的模样，逗留一会儿就消失了。莫孛德心里一阵发麻。他不想跟着那团幽灵似的东西，但是更不想原路返回去。他要活着。

莫孛德喘着粗气，摸到另一片墙根下。旁边的小道里有丝淡紫色的光，隐隐照出一条路。这就是他刚才看见的那团雾？不可能；那东西会动。
压着鼻子，莫孛德朝光照来的那条路走去。走着走着又跑起来，他听见身后有动静，有人悄声念了一段晦涩的咒语。
他借着微光眯眼往后看，那边没有别人。
刚才是错觉？是他自己的回声？一定是错觉。又传来一阵响动，窸窸窣窣，像疾风夹杂着言语。这声音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莫孛德拽起斗篷裹住脑袋，咬紧了牙关。
情绪像潮水涌上他的心头...那不是他自己的感情，却极其深刻，难以言表。就像是有个什么人让他感同身受一般。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遍及他的五脏六腑，几乎夺去了他自己的意志。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个感觉，这时候他脑子里浮现出的只有一个词，“审判”。他朝有光亮的方向冲过去，拼命摆脱这股意识的侵蚀。

前边走廊里的光亮了些，莫孛德现在认出来了，这光是从有灯的屋里发出来的，平台大战一场之后他亲手放回去的那盏灯。
尖锐的嘶嘶声冷不丁地在他耳畔响起。莫孛德以为有东西要袭击他，赶紧抽出匕首跳到一旁。可是往声源处看，那儿空荡荡的，只有一堵墙。
呼吸之间嗅着自个儿鼻腔里的血腥味，他慢慢儿地靠近屋门。
那盏灯贴墙放着，铁链一圈圈缠在底座上，莫孛德怔怔地望着它紫罗兰色的光望了好一会儿。灯光比在渔夫手里的时候耀眼得多，它现在是那么的温暖、纯净，在它夺目的光彩中，莫孛德看到了一种，慰藉...
没时间耽搁了，他不能像渔夫那样沉迷进去。他得赶紧离开这座堡垒，这盏灯正好能用来照亮。莫孛德上前一把抓起灯，继续他的逃命之路。

第四章•第二节
返回那个平台是行不通的。就算他到时候为了不惊动守卫，把灯放一边，直接从垛墙外的峭壁爬下去也太危险了。莫孛德咬了咬牙，脸上的血痕干成一层薄片掉了下去。他左手提灯右手握着匕首，在石室间穿行，寻找别的出口。
“懦夫。”
莫孛德停下脚步，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可又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他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来没自责过。他觉得沉浸在怀疑和愧疚里根本没意义。
“没什么可后悔的，木已成舟。该做的就是继续走下去。”
莫孛德便是这样继续他的求生之路。可是这些走廊差不多一个模样，走到哪儿跑到哪儿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他又穿过一段拱顶走廊，来到一个大厅门口。这儿湿气很重，还有股子臭味。
他感觉房顶在动，好像活了似的。那是一群蠕动的蝙蝠，得有上百只。莫孛德后退一步，差点儿滑倒在一滩蝙蝠粪上。不知道哪只叫了一声，这群恶心的东西一窝蜂地脱离顶棚，狂风骤雨般地朝他这边卷过来。
等这黑压压的一片飞过去后，莫孛德往那屋里扫了几眼，然后朝着蝙蝠飞走的方向追去。它们一定在找出口，就和他一样。
“叛徒。”
莫孛德僵在了那里，竖起耳朵...
又是那个叫人不舒服的声音，就像有人在他的脑子里训斥他。他的意识怎么开始跟他自己作对了？

莫孛德提着灯，接着追那群蝙蝠。很快看见了个门厅，又一间大屋子。对面的走廊分成两条路。他走过去努力分辨蝙蝠飞去的是哪边。
声响若有若无地从右手边的路传出来。希望蝙蝠是往那头去了，莫孛德迈开步子...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一道敞开的铁门，门上缠的铁链已经生了一层锈，两侧都是结实的栅栏。门锁里插着钥匙，钥匙环上还挂着几把。
莫孛德紧紧地攥着匕首，把灯提高了些，跨进门左右张望。映入眼里的尽是长方形壁龛，一个摞着一个，一些格子里还摆着破破烂烂的棺材；还一些里边只有骨头。
这儿就是那个地下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