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感觉莫名其妙。
“你要找旅店？”烟头的红色火点在她的薄薄的嘴唇间上下抖动着。
“对啊。”我点点头。
“尽管开口就是了，姐们。”金克丝向我摊开手掌。
“这是什么意思？”
“拜托，大警官。”她无奈地苦笑着，双手交叉在胸前。“都一起喝了三扎子啤酒了，你居然还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废话。你大晚上主动约我出来，现在又当着我的面说你要找旅馆，说白了不就是想找个有伴儿的地方住吗？”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我连连摆手。
“不，你就是这个意思。”她一针见血地撮破我的谎言。“心里怎么想的你就怎么说，拖泥带水只会显得你很虚伪。”
“那…那会给你添麻烦吗？”
她白了我一眼，将目光转移到别处叹了口气。“你再这样废话下去我就会觉得你挺麻烦的。”她皱着眉头看向我的眼睛，嘴里缓缓吐出一股烟。
“那我可以在你家里借宿几晚吗？”一个陌生人竟然对我这么热情，我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我不会在你家赖着不走的。”
“当然可以。”她舒展开眉毛，嘴角微微上翘。“那作为回报，我现在可不可以也请你帮我个小忙？”
“好啊，你说。”我感激地应允道。“只要我能帮得上。”
她将手中快要燃烧完的烟蒂扔到地上，用厚厚的靴子底将它碾灭在画着停车线的地面上。
“就在这儿把我揍一顿吧。”她淡然道。
我怀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幻听了。
“不好意思，你是说……？”
“蔚，我说的话就这么让你难以理解吗？”她将脸凑近到离我的脸只有十几厘米。她那双血红色的瞳孔里写满了不怀好意的坏笑。“我说，我要你现在就使足了劲儿狠狠揍我一顿。”

金克丝已经大学毕业快两年了。
这两年间，她换了不下30份正式工作，没有一个岗位她是坚持干满一个月而没有被炒鱿鱼的。
主要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丫头有多懒，而是因为她总是喜欢跟顾客搞恶作剧。
就在今天，金克丝还是一家咖啡厅的服务生。
到了明天，她就有可能因为偷偷往顾客的拿铁咖啡里打喷嚏吐口水，被人刚好抓到现行。
就在今天，金克丝还是幼稚园的一名幼师。
到了明天，愤怒的家长们就可能会找上门来。
原来在昨天的语言启蒙课上，金克丝老师把好几十句成年人经常挂在嘴上用的脏话给这些刚上幼稚园的孩童们教了个遍。
金克丝就这样在失业人员和有业人员间频繁地切换着自己的身份，直到jinx这个名字在整个祖安都恶名远扬，所有的招聘岗位都将她拒之门外。

在祖安混不下去了的金克丝不得不千里迢迢来到皮尔特沃夫城另谋生路。
而她在皮城干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lol联盟电影城里当电影放映员。
一部正常的电影往往要分成好几卷，而不可能一卷放到底。而这就需要电影放映员在一卷放完，第二卷开始的时候准确地切换放映机的胶卷。
切换成功后荧幕上的电影继续流畅播放，观众们自然毫无察觉。
金克丝这个到哪都死性不改的捣蛋鬼就是在这时候乘机搞恶作剧的――她直接把某种不可描述的特写镜头剪辑到正规合法的爱情电影或儿童动画里去。
一分钟的六十分之一是一秒，一秒的六十分之一则是一帧。而金克丝的“小动作”从出现到消失总共也就在银幕上持续了这么一帧长的瞬间。
各位不妨可以想象一下。当忧伤惆怅的背景音乐在影厅里奏响，当苦命的男主女主终于在浪漫诗意的花海中相拥相泣，观众们都看得聚精会神的关键时刻，金克丝的“小动作”便在那个瞬间填满整面荧幕，又在下一个瞬间到来前闪逝。
所有的情侣都面面相觑，所有的孩子们都在兴奋地问他们已经惊呆了的爸爸妈妈刚才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眼花了幻觉了，所有人都骗自己“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但刚才电影荧幕上确实显示得清清楚楚。
一根坚硬，粗红的巨大棍状物。
要么就是一个红通通的巨型洞穴。
一根梆硬的棍子或红色的巨洞在男主女主接吻的瞬间从那足足有一层楼那么高的电影银幕上一闪而逝，恐怕只有瞎子才有资格说他真的没看见。

“你跟观众们扒我这些黑历史干吗？你到底动不动手？”金克丝等得不耐烦了。
“可你平白无故的就这么让我揍你，总得给我个动手的理由吧。”我哭笑不得。
“理由？人生在世哪来那么多的理由？”金克丝说道，直接用食指指着我的脸。“别告诉我你一个当条子的连揍个人都不敢。”
“这是敢不敢的问题吗？”她的语气和手势让我突然感觉心头有团火在往上窜。“拜托，我是担心我一拳头下来你这小身板扛不住好不好？”
“那可不好说。你又没跟我打过，你怎么能光从我的体型上来判断我实力的强弱呢？”
“可这算是哪门子的帮忙？你是不是疯了呀？你居然想要挨揍？！”我简直佩服她的不知死活。
“管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我挨揍都不怕，你揍人的怕什么？”金克丝挑衅地向我招手道。“就当我是一个用来发泄出气的人 肉沙袋嘛，这样的好事你何乐而不为之呢？”
“那…那我该打你哪儿啊？”面对这丝毫不把我的好心提醒当回事的疯丫头，我竟然真的有了一种想把她马上暴打一顿的冲动。“打你的脸吗？”
“你自己选啊，臭条子。”她向我张开双臂，像个拳击手似的蹦跳着做热身。“不过要快点想好哦，万一我待会儿又后悔不干了呢？”

“好吧，”我索性也懒得跟她再啰嗦，我猛地上前一大步，一记直拳重重打在她向我门户大开、毫无戒备的胸部上。“那我好好就满♀足一下你这个小小的奇怪要求吧！”
伴随着沉闷的肉拳碰撞声，前一秒还嬉皮笑脸的金克丝马上就像受伤的母狼一样嗷嗷叫着捂住自己的左胸脯蹲了下去。
“神他吗打我胸！”金克丝哀嚎道，天蓝色的刘海凌乱地飘散在涨得通红的脸上。“老娘本来就贫乳，你这是存心要把我的胸给揍平啊！”
“嘿，不要紧吧？”我走上前去扶疼得浑身打颤的金克丝，心里却在幸灾乐祸。“你可不能怪我哦，这是你自己让我动手打你的哦。”
“我怎么会怪你呢……”她抬起头来看我，而当我看到她脸上戏耍的坏笑时已经来不及挡躲了。“我该好好谢谢你的帮忙才对嘛！”戴着露指手套的小拳头结结实实地捣在了我毫无防备的腹股沟上。
“小坏蛋你大 爷的……”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弓缩成虾形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一辆汽车的车门上，一屁股滑坐下来。“居然使这么下三滥的阴招偷袭我……”
金克丝蹲在地上，抚摩着她的飞机场。
我坐在地上，按着自己的巢穴。
我们都喘着粗气怒视着既伤♀害了自己也被自己所伤♀害的对方 。
“怎么样，臭呆子。”金克丝的脸上泛着阴谋得逞的坏笑。“敢不敢跟我堂堂正正地干上一架？”我恼羞成怒的脸上带着暴怒，我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狂热地沸腾。
“求之不得。”我咬牙切齿道。
皎洁雪亮的月光照耀在被墨一般沉重的黑暗所笼罩的大地上。
月光沐浴下的酒吧停车场上有两个夜不归宿的疯女人，她们正在拳打脚踢地扭打在一起，嘴里都在高声叫骂着粗鲁的祖安脏话。

【第五章：金克丝之家】

“咱俩应该找机会好好再干一架。”
我意犹未尽地提议道，把我喝过一口的啤酒瓶递给金克丝。被她的门牙给磕破了皮的指关节仍在隐隐作痛。
金克丝擦了擦嘴角的血，一脸满足地接过我的酒瓶。
我们沿着无人区般死寂漆黑的郊区公路漫步回家。
我双手交叠脑后，仰头看着闪烁于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我只觉得心头痛快过瘾，无比舒爽。
感觉起码有一百年没这么跟人痛痛快快地打过架了。
几分钟后，我们在街道边的一栋陈旧古老的双层别墅前慢下了脚步。
这就是金克丝在皮城的家。
黑灯瞎火的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阴森的鬼屋，没有窗框和玻璃的窗户像一对黑洞洞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

金克丝在别墅的门廊前站定，仰起脖子豪迈地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像扔手榴弹似的将它用力向街上掷出去――酒瓶在空中飞出一道弧线，在一杆印着“艾克大街”的街牌上摔得粉碎。
“你的房门钥匙呢？”我问她。
“什么房门钥匙？”她也问我。
金克丝提起一脚踹开这扇原来根本就没有门锁的大门。
我就像是一个初来乍到的租客，在房东金克丝的带领下参观她的这座“豪宅”。
客厅、厨房、地下室……杂草丛生宛如墓地的空旷后花院。
密布蜘蛛网的房顶、破烂陈旧的家具，古董级的淘汰家电……以及一台从别人那“借用”来的顶配级哈雷摩托。
天知道这危房是不是金克丝白捡来的一个家。
我踩着吱嘎作响的腐朽木梯，跟着金克丝上二楼去看我俩的寝室。

“诺。”金克丝推开其中一扇房门，打开房间里的灯。“这间暂时归你了，我就睡你隔壁，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一声就成。”
我谢过金克丝，把我的外套脱下来挂在墙壁的钉子上。
这间卧室不比我家的卫生间大多少，唯一的物件就是张只铺了床垫的单人床，甚至连御寒的被子都没有。
我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结果我刚一屁股坐下去，没有弹簧的烂床垫就不争气地凹陷下去一大块。
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
我洗头刚洗到一半，淋浴头就突然不出水了。
一头泡泡的我摸索着把开关关掉又打开，哪知黑乎乎的脏水冷不防地从浴头中射出，弄得我满脸都是。
所有的东西和这栋房子本身一样，都是老朽的半报废产品。
所有的电线线路都是金克丝冒着被活活电死的危险自己动手接上的。经常性的跳闸和停电是这懂房子的常态。
打开热水器，浴室的灯就会熄灭。打开浴室的灯，你就会洗上凉水澡。

不过警探的直觉和经验告诉我，这儿可真是个制贩海 络 因和枪支炸弹的好地方。
周边没有任何住户，我们周围仅有的邻居是一家关闭了的印刷厂间，还有街对面占了整整一个街区的废弃仓库。
这方圆几公里内的郊区街道，别说是人，甚至连猫猫狗狗这样活物你都看不到。
我坐在客厅里吃早餐，隔着玻璃上的晨雾看着后花园里那朵就要冒出墙头的野生牵牛花。
别开这儿的糟糕和破败不说，这世外桃源般无人打扰的安宁却是我在市区生活时想要却又得不到的。

这时，刚上完通宵夜班的金克丝回家了。
金克丝这个坏蛋放映员昨晚刚在新上映的“疯狂动物城”电影里加进了好几帧狐狸哥和兔条子的大尺 度本子。
她打着疲倦的哈欠走进客厅，黑着眼圈给我整理好衬衣的衣领，帮我套上领带。
我们就像是一对已经在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
我戴上警帽，挎上公文包出门上班。
金克丝则留在家里休息，在厨房里洗刷那些昨晚晚餐和今早早餐留下的盘碟。
周一至周五的工作日我们都互不干扰对方的工作生活，只有在周末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晚上我们才一起出去找点乐子。

午夜12点，三个朋克风打扮的时髦女孩勾肩搭背地从海兽祭司女同酒吧里走了出来，她们橘里橘气地讨论着今晚如果要开房的话谁来做这块“三明治”中间的肉。
“咦？这是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理着莫西干发型的假小子指了指停车场。其他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头红毛的女警官正在如打小三般不遗余力地猛揍一头蓝毛的小痞子。
这三人面面相觑地向我们走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毫无顾忌地拽着金克丝的辫子，用膝盖猛顶她的腹部。
直到被我打得受不了的金克丝求我暂停一下，我才放开她。
我才注意到我们已经有了观众。
“嗨，同志♀们。”我得意地面向这三位观众，醉意满满的脸上因兴奋泛着红晕。“这真是个适合交♀配的奇妙夜晚啊。”
恼羞成怒的金克丝趁着我正得瑟的空当，捡起一旁还没喝完的酒瓶，梆的一声抡砸在我的笑脸上。

我可不想在我死的时候，身上连一道明显的伤疤都找不到。
看看汽车博物馆里的那些保养得崭新程亮的老爷车，过了一个多世纪了都还像新鲜樱桃般的光鲜亮丽。
我就在想，这么漂亮的铁壳子不好好出趟车祸撞个稀巴烂多可惜啊。
午夜的酒吧停车场上，金克丝和其他十几个夜不归宿的女孩们以我和我对手为中心，围成一个观战的小圆圈。
在我猛烈的拳雨攻势下，我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招架不住败下阵来。
我一个别子将对手拌倒在地，接着弯下腰捣蒜一样地抡拳对着还想站起来的对手一顿补刀，直到她一手护头，一手冲我连连摆手以示投降。
我在观战者们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拉起我的对手，拍拍她的肩膀。
“嘿！还有谁想来干上一架的吗？”
我向其他围观者发起挑战。
夜猫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接受我的挑战邀请。
这时，一个一直站在最后面默默观战的女白领站了出来。
“请问，”女白领像个向老师提问题的学生似的向我怯怯地举起一只手来。“下一架换我上可以吗？”
我看向一旁的金克丝，想征求她的意见。
“当然可以，我来跟你打。”金克双臂交叠在胸前，向她点点头。“麻烦把外套和高跟鞋脱了。”

打架集会散伙后，我和金克丝穿着雨衣在她家门口的街道上冒着倾盆大雨打高尔夫球。
我们都喝得醉醺醺的，我们用棒球棍作杆，鹅卵石作球，嘻嘻哈哈地把家对面的仓库玻璃全部打了个粉碎。
大雨下了一整晚，年久失修的屋顶天花板开始起泡、变形、卷翘。大量雨水在天花板的灰泥上聚集，然后顺着断电的灯具滴落下来。
我们只能拉闸停电。
没有电视看我又失眠睡不着，我就在客厅里打着手电筒读一本我白天买来的杂志。
金克丝骑着一台捡来的破自行车，从厨房的门框里骑出来。
“嘿，召唤师。”她骑车围着我转圈。“你是在从那些腐朽的卷轴里吸收黑暗能量吗？”
“听听这个，阿金。”我翘着大长腿横躺在客厅的沙发里。我的周围放着一大堆用来接雨水的水桶，不时有雨滴从漏水的屋顶渗透，掉落进水桶。“这是一篇以英雄武器作第一人称的短文。”
“我是卡牌大师的扑克牌。没有我，他就不会赌光家产离家出走，害伊芙琳从一个优雅的舞蹈家变成一个傻兮兮的疯寡妇。”
金克丝骑着自行车像只耗子似的在这黑灯瞎火的房子到处乱窜。
“我是发射子弹的砰砰枪。”金克丝在屋子里骑着车瞎转了一大圈，嘴巴里还模仿着机车的加油轰鸣声。“我是发射火箭弹的鱼骨头。”
“我们害了我的主人，害她从一个可爱的芭比娃娃变成了一个自言自语的小疯子。”金克丝提起车把，想在我面前来个耍帅的旋转空翻。结果却撞在客厅的门框上，惨叫着连人带车一起跌进楼梯滚到了地下室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