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和金克丝却谁都没有提出过说我的下一个新家是在哪。
金克丝似乎心照不宣地默许了我可以在她家一直住下去。
而渐渐的，我们也并不再是那孤独的一对。
我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汽车的车顶去天空中寻找那颗我昨晚发现的丘比特之星。金克丝坐在我的身边，摇荡双腿看着脚下的火热大战。
二十多个夜不归宿的女孩们正大呼小叫着在酒吧停车场上围成一个大圆圈，给圆圈中间的那两个扭打得不可开交的疯女人加油助威。
换作往日的夜晚，此时的我本应该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我本应该在家里打扫卫生，反复擦亮我那些倾尽积蓄买来的昂贵家具和电器。
我本应该心甘情愿地做自己财产的奴隶。
接受我已经被我所买来的东西所拥有的事实。
而当我的公寓变成熊熊燃烧的水泥骷髅，我所拥有的财产全都被炸毁烧尽；我却发现，原来这些所有的“本应该”原来都并非是我人生的最终答案。
由于干架人数众多，今晚的斗殴大会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
就连露天停车场上空的公共路灯都熄灭了。
激烈的战斗因此被迫中断了片刻。但很快，汽车和摩托机车的车灯又打开了，在人群的欢呼声和汽车外放的劲爆摇滚乐中重新照亮了这片热血沸腾的干架擂台。
也许互相珍惜和拥有，并非答案。
也许互相伤害和破坏，才是答案。

【第六章：干架大聚会】

警局的洗手间里，我往脸上的淤伤上抹去一层厚厚的粉底。站在我旁边照着镜子补妆的女警忍不住用余光来瞟看我。
我那张本来长得还算过得去的脸，如今在多次干架负伤后变成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烂茄子。这已经不是化妆魔法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我带着一脸的伤，穿着沾有干血的警员制服若无其事地走过警局大厅。那些干血里的DNA既有我的也有别人的。
我成了这群忙碌蚂蚁中的异类，警局里每一个注意我变化的人都在我走过后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些眼神都无一例外，不可思议之中还夹杂着更多的敌意和警惕。
我对这一切的变化故作毫无察觉，不慌不忙地在我的工位上落座，机器人般面无表情地开始处理起我桌上堆积如山的案宗文件。
我的直属上司凯特琳，她头一回破天荒地主动出现在我的工作区。
这个随时脸上都挂着刻薄冷笑的女人拿着一张印满了粗体字母的A4纸径直走到我的桌前，首先关心的不是我日益增长的新伤，而是问我是不是不小心弄丢了什么东西。
“您说啥？麻烦您再说一遍？”这真的不是我故意对上司不敬，而是我昨晚跟人干架时不小心被别人的拳头给揍到了耳朵，现在真的不怎么能听得清她的犬吠。

于是凯特琳近一步靠近我。她一只手撑在我的桌子上，一只手把那张A4纸展示给我看。
“我说，有个奇怪的东西好像落在你的复印机里了。”她说着，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故意一种用控诉罪行的口气大声朗读起A4纸上的内容。“干架大聚会的第一条规则，禁止谈论干架大聚会。” 她的眼睛从那张纸的一边扫到另一边，读完还不忘看看我的表情。
我就这样无辜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好像这张废纸与自己并不相干。
见我还是没什么反应，凯特琳于是又挑了一条更有意思的句段念了起来。“第五条：开打前先脱掉衣服和裤子，只留文胸内裤……哦，天呐。”凯特琳似乎自己都对自己那么大声地朗读一篇出自小孩之手般幼稚天真的读物感到愚蠢，嘴角忍不住咧出一丝轻蔑的嘲笑。“亲爱的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假设你是我，你发现你手下的人在上班时间用复印机乱印这种莫名其妙的拉圾玩，你会怎么办？嗯？”她故意轻言细语地反问我，为接下来暴风雨般的责骂和质问埋下伏笔。
我低下头用手抚摸自己额头上一块被人用胳膊肘猛砸出来的淤青，像是摸到了一颗煮熟了的鸡蛋。

“你哑巴了？快回答我的问题啊！”凯特琳在我鼻子底下晃着那张纸，对我沉默的妥协不依不饶。“这就是你在工作时间应该干的事？滥用复印机搞这种幼稚把戏？这就是你的业余爱好？这就是你和你的那些狐朋狗友私底下玩的战争小游戏？”
是啊，凯特琳，假设我是你的话，我会怎么办呢？
是啊，蔚，假设现在我是金克丝的话，金克丝她又会怎么办呢？
刹那间，我那浆糊般混乱的大脑灵光一闪。
“好啊，我来回答你。”我索性向后一靠背靠在椅背上，双臂顺势张开搭在上面。“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非常非常小心地跟你面前这个人说话。”我翘起官派十足的二郎腿，直接用食指指我上司的鼻尖。“因为在警局上班都敢写这种东西的人，一定是个深不可测的危险人物。”
凯特琳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的眼睛。显然她还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下属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跟她顶撞。
“这个身上穿着警员制服，脸上却鼻青脸肿的疯子随时都可能会突然爆发，从她的抽屉拿出填满了子弹的配枪和备用的加长弹匣，拉开保险，调到全自动射击模式，毫不犹豫地射 杀掉这里每一个得罪过他的同事和上司，血 洗掉这儿每一间叽叽喳喳的鸟窝。”我放下二郎腿站起身来，绕过桌子，来到已经呆住了的凯特琳的面前，在我们俩的脸相距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内把一些本来只有从金克丝的嘴里才会冒出来的疯话仔细讲给她听。
“没准这家伙早已经计划了很多遍，如何在十分钟之内快速把整个楼层的同事全杀个精光。”
“没准这家伙偏偏对您这个人恨之入骨。”
“没准儿这家伙每天晚上下班后都在家研究着她的杀戮计划，用钢锉子在每发子弹的弹头上都锉出个达姆 弹头一样的十字花，心里琢磨着明天该怎么用这些子弹轰烂她那面瘫上司的臭脸。”
我俩就这样互相对视了好半天。
我从她画着魅惑眼影的眼圈里看到了震惊，她从我那肿胀得像是巧克力圈的眼眶里看到了暴怒。

我啪地一声把A4纸从她的手上抽了下来――这耳光般响亮的声音顿时让凯特琳从懵怔状态中清醒过来。
“长官。”我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低调。“作为咱们部门的带头羊，您或许不应该拿个随手捡来的废纸就来刁难您的下属。”
我把那张纸在她眼前团成一团，随手扔到拉圾桶里。
说完我就坐下来，又变成了那个埋头忙碌的机器人。但与刚才有所不同的是我的脸上此刻除了淤伤以外还带着被人惹怒的不爽。
看上去如果真的再有哪个不识时务的家伙敢再过来把我惹火了，我这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可能真的就会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出现点“小故障”，然后开始毫不犹豫地在这办公室里大开杀戒。
我都不需要去看，就能脑补出附近每个同事此时此刻的动作和表情。
我都不需要用余光去瞟，光听那时断时续，越来越远的高跟鞋脚步声都能想象出来我那被怼得无话可说的上司是如何每走三步就回头蹬我一眼地离开这里。

所有的不爽就写在大家的脸上，金克丝和我只不过是直接说出来。
所有的不爽就埋在大家的心里，金克丝和我只不过是直接做出来。
星期天午夜12点，金克丝和我准时驾临海兽祭司酒吧。
与我俩第一次约会不同，这次的我们就像是两个女性黑帮的头目，身后还跟随二十几号专程来干架发泄的不良女孩。
她们大多都是一些无业无家的女混混女痞子、夜生活空虚的单身上班族以及晚上出来找刺激的在校大学生。
酒吧马上就要打烊了，昏暗的酒厅里零散地分布着一些喝得酩酊大醉的酒客和嗨药嗨得不省人事的瘾君子。

“姐妹们，”金克丝双臂交叠在胸前，昂首挺胸看向眼前这片黑压压的女孩们。“欢迎参加干架大聚会。”
我站在重重人影的最前面，看向灯下的金克丝。
每周的干架大会正式开始前，金克丝都会宣读一遍她为大家量身制定的纪律规则。
“干架大聚会的第一条规定，禁止在外界公开谈论干架大聚会。”
金克丝向人群举起两根手指。
“第二条规定，有人喊停、认输、昏迷，那么战斗立即结束。”
不少第一次来的新成员赞同地点了点头，她们的表情紧张之中又充满了期待。
“第三条规定，每场只限两人，一次只能打一场。”那些已经参加好几场午夜斗殴的活跃份子们开始脱掉自己的外套，弯腰摘掉脚上的鞋子。
“第四条规定 ，脱掉除了内衣内裤以外的所有衣裤。”一个长相中性的女汉子摘下自己手指上的金戒指，把有力的指关节扳得噼啪响。
“第五条，同时也是最后一条。”金克丝低头吐掉嘴里的烟头。
“如果今天你是第一次参加干架大聚会，”金克丝重新抬起头看向面前这片跃跃欲试的众人，她那血红色的瞳孔里仿佛在燃烧着熊熊烈焰。“那你就必须跟人拼劲全力往死里狠狠打一架！”

“干死她吗碧的！！”
人群歇斯底里的狂呼呐喊声中，服务生的拳头带着凌冽的拳风击破空气狠狠砸在了上班族的黑眼圈上，把上班族的眼黑圈变成了一个真正凹陷的浅坑。
希维尔，一个小小披萨店的服务生。可她在狂揍虐打她的对手时却简直犹如一台凶狠狂暴的战争机器。
只见她膝盖跪地骑乘在已经倒地、还想要挣扎起来的对手身上，抡起拳头对着对手的脸蛋左右开弓。
搁着人群狂暴的呼声你甚至都能听到希维尔野兽般粗重的喘息声和噼啪响亮的拳肉碰撞声。
直到被她压在身下狂揍的上班族攒起最后的力气举起一只投降的手来。
“我受♀不了了！”上班族嘴里喷着血沫求饶道。“快住手别打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喝彩声四下响起，前一秒还杀气腾腾的希维尔颓然和对手一起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
这是自打娘胎里出来过后的第一次通过暴力方式取得的胜利。
在那唯一的一盏灯下拼死搏斗的只有你和你的对手，其她几十号女疯子都在黑暗中呐喊咆哮着看着你将你的对手活活揍成肉泥，或者你被你的对手活活揍成肉泥。干架俱乐部不提供任何防具，也没有所谓的裁判会在你将对手打倒时出来干预你的补刀，只要挨揍的那一方没有投降认输或昏迷休克，那么这场战斗就算是见血了那也绝不会暂停结束。
可惜是这野蛮暴力的午夜狂欢只存在于那热血狂暴的几个小时。
哪怕我碰巧遇上你，告诉你那晚你打的有多疯狂多痛快，我告诉的也并非是干架俱乐部里的那个狂战士，而只是一个礼貌友善、遵纪守法的普通人。

直到第二天的午饭时间，我的脑海里都还在循环回播着昨晚的狂暴之夜。
“祝您用餐愉快。”就在我想得快出了神的时候，店员用缠着绷带的双手为我端来了水果芝士披萨。
不会这么巧吧。
我愣了一下，吃惊地抬起头来。
只见眼睛被我打成了灯泡的希维尔正站在我的桌前面带着满♀足的微笑冲我眨着肿眼。眼前这位和蔼的披萨店员和昨晚那只发狂野兽简直判若两人。
可不是嘛，我们大家都应该找机会互相狠狠打一架，把自己狂野的真面目真正展现出来。

【第八章：玩世不恭】

“能给我说说你往那些儿童电影里都加过些什么猛料吗？”
人来车往的大街上，我和金克丝在站台上等末班的公交车。同样伤痕累累的外表和同样狂野放肆的内心让我们看上简直就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妹。
“当然可以啊，例如？”
“灰姑娘？”
“再给个详细点的情节，亲爱的。”
“灰姑娘和王子翩翩起舞的时候？”
“阴 茎 勃 起 。”
一个正在吃热狗的小男孩好奇地抬起头来看着金克丝这个满嘴污言秽语的坏姐姐。
“灰姑娘和王子接吻的时候？”
“口 交 虐 阴。”金克丝似毫不在乎车站旁人的侧目。
“那大结局呢？”
金克丝哈哈大笑。
“金克丝没命地在前头跑，电影院的保安拼命地在后头追。”
我们登上刚刚到站的末班公交车。

但凡遇到跟金克丝的价值理念相冲突的东西，金克丝这个话唠都会嘲讽地评头论足一番。
“我真心为那些去整形医院的女人们感到可悲至极。”
金克丝鄙夷地看着公交车电视上播放的整形广告。
“用玻尿酸和硅胶来填充自己无能为力的空虚，一心痴望自己也能拥有K/DA女团队长阿狸那样的漂亮脸蛋和魔鬼身材。好像那样自己就能一夜间从无人牵挂的丑小鸭蜕变成万众瞩目的万人迷。”
“可这就是大家所推崇认可的女人应该有的样子呀。”我也看着整形广告上的代言人，那是一支我不认识，但人气极高的知名舞蹈女团。她们每个人的脸和身材都一模一样到像是照着同一个模子拷贝出来的。“现在提倡的可不就是这一套嘛――想要变得耀眼，就必须自我蜕变，破茧成蝶……”
金克丝往拉圾桶里吐了一口痰。
“鸡屁股上插孔雀羽毛怎么可能变成凤凰？”金克丝不屑道。“所谓的自我蜕变纯属胡说八道，至于自我毁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