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和七年前她生日那天一样，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她抖落大衣上的雪花，走进他的卧室，将一个文件袋放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
他笑起来说好，打开文件袋的一瞬间，什么东西落在了地板上，叮当作响。
里面也是一张纸，他看清上面写着什么的时候浑身僵硬。
“……这是，什么？”他哑着嗓子，又问。
“如你所见，离婚申请书。”她平静地说。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已经累了，大天狗，放了我吧。”

16.
从役所出来的时候，她站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没有撑伞，任由雪花落在身上。
好冷啊。她想。想回家，想回到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去。
那个她眷恋的温暖怀抱，她拥有了七年。
但现在她还是失去了。不久的将来或许会成为另一个人的东西。
她慢慢的蹲下去，抱住膝盖，从低声抽泣变成嚎啕大哭。
她还是失去他了。
左手无名指上那个浅浅的戒痕就是对她最大的讽刺。

17.
京都没什么可留恋的，每天在公司里看到他还是会觉得尴尬。
飞往东京的航班上，她甚至没有从舷窗里看一眼这块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土地。
所有的行李只装了两个箱子，被她带到了东京。黑晴明先生给她找了公寓，她开始接手东京的分公司。
年轻，美貌，工作能力强，有点天然呆，曾经有一段不美好的婚姻。这是京都分公司的职工对她的评价。
而这也导致了更多的男性开始追求她。其中，一所总公司在东京的，曾经合作过的一家公司的总裁攻势最为强烈，简而言之就是是个人都知道那个人在追她。
而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对那个人一直都很礼貌，没有任何多余的行为。

18.
他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顿时火冒三丈。恰好黑晴明先生正带着三尾狐小姐去东京来一场形式上的结婚纪念旅行，他就借此机会买了第二天最早一趟航班去了东京。
又借口看看东京分公司工作情况，去了公司。
到公司的时候她不在，一问才知道她和那人去谈业务了，便买了一罐咖啡背靠墙壁喝着。
喝到一半，他开始思考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身为前夫，还总是打听前妻的消息，不仅如此，还有疑似扰乱她生活的嫌疑。
这到底算什么？
余情未了？
还是说，他其实根本就不想放开她。

19.
喝到一半，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他噤声侧耳。
“谢谢，青木先生，我自己回办公室就行了。”
“还是我扶你上去吧？脚扭了要小心点才行。”
“这点扭伤而已，不碍事的。”
“那你在这坐一会，冰袋还没化，我帮你再敷一下。”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有一个短暂的沉默。
“……好。”

20.
透过玻璃的反光，他能看到她坐在椅子上，高跟鞋脱了一只放在一边，那个男人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脚踝，仔细地为她冷敷。而她目光看向落地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雪女。”那个男人叫她。
“是，怎么了？”
“你不用这么拼命工作的，比起在京都见你的时候，你现在的脸色差极了，而且瘦了很多。”
“噢……但是没办法啊，毕竟是自己要来的，不好好工作可不行。”
又是一段沉默。
他很生气。
“雪女。”男人又叫她。
“是，青木先生你今天好像有点怪怪的啊？总是叫我的名字又不说话。”她好像心情不错，还开起了玩笑。
“是挺不错的，如果接下来的事情成功了的话我的心情会更不错。”男人也笑了。
“接下来的事情，是什么呢？”
“雪女，和我结婚吧，我想照顾你。”
他听见她的呼吸明显地停顿。这是她一贯的面对出乎意料情况时思考的表现。
完了，他想，她思考了这么久，可能要答应了。
但他不能像十几年前那样冲出去捂住她的嘴，自信满满地说她是我的了。
毕竟让她失望的是他。

21.
他不想听她的回答，所以他选择离开。
他怕自己听到她同意的回答后会愤怒到冲上去就把那个男人从十几楼的窗户丢出去。
而脚刚抬起来还没落地，他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青木先生，我很感谢你对我的感情。”她说。
“那……你是答应了？”
“不……”他看见玻璃倒影里的她把头埋得很低，轻轻摇了摇，“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她再次沉默，他不自觉停了下来，想听她的解释。
良久，他听见她轻声说。
“那样的感受，有一次就够了，我真的，不想再去经历第二次。”
听着她的回答，他如坠冰窟，手里的铝罐落在地上，还有些冰的咖啡淌了一地。

22.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居然伤她那么深，甚至她刚来东京的时候还去看过心理医生。
他瘫坐在酒店房间的座椅上，想起她满是绝望的声音。
“我累了。
“那样的经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
而在两人中间的黑晴明先生，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他。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黑晴明先生都放弃他了。

23.
他回了京都，没有去正式地见她一面。
或许她是不愿见他的，不然怎么会主动申请到东京去。
深夜的红眼航班，机场的指示灯远去，划过城市喧嚣的头顶。
白天的东京，成熟知性，到了夜里，就会抹上浓妆变得妖娆。
他闭上眼，不去看舷窗外的繁华夜市，把身心沉浸在飞机引擎的轰鸣中。
离开心爱之人所在的地方，原来是带着这样一种绝望。
那她呢？
离开京都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24.
再次相见已经是三年后，她剪掉了之前一直染的黑发，变回了原来那样的雪色，脸上偶尔会有轻松的表情，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她刚刚把土气的形象改变时。
他看见她的时候是午餐时间，她坐在公司楼顶的露天咖啡馆上，怀里卧着一只小花猫，脚边趴着一只柴犬，正在翻看文件，桌上还有没吃完的意面。
他本来是想去的，但手按在玻璃门把手上时他又犹豫了。
算了。他收回手，折往前台。碰面估计只会看到她嫌恶的表情吧，与其让她难过还不如不见了。
“小姐，您的奶昔，请慢用。”
“咦？”她微愣，“我没有点奶昔啊？”
“刚才一位先生为您点的，嘱咐了多加牛奶。”
“……这样啊，谢谢。”
她嘴角扯出一丝笑，看服务生回到屋里。
他没有走，只是坐在暗处看着她。
所以他也看见了，直到她离开，也没有动过那杯奶昔。
他早该知道的，是他多此一举。

25.
见面也只是公事上的会见，京都的事情还没有传到东京来，两人默契地像从前那样，在黑晴明先生和众人面前只做兄妹，暗地里却不像从前那样能做恋人了。
聚餐时她看见他喝酒，面不改色地喝下一杯又一杯，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牵挂谁，目光却总是看向他。
他又何尝不是。
但终究因为他执杯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不同的婚戒，她没有和他说任何一个字。

26.
下雨天，是许多人都讨厌的天气，她也不例外。
偏偏还没带伞。
她淋雨小跑着从地铁站到公司，衣服湿了大半，长裙黏在腿上。
幸亏办公室里有备用的衣服，她想着一会上去换就好。
结果等来的电梯门打开，里面只站着他。
“没带伞吗？淋成这样。”他问。
“嗯，出来的时候有点急，忘了。”淋过雨浑身发冷，她不得已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冷颤。
紧接着听见背后一阵窸窣，下一刻她的身体就被一阵温暖覆盖。
肩上披着的是他的西服外套，带着他的体温，还有他的味道。
“穿着吧，别冻感冒。”他说着，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门打开，他走了出去。
她愣愣地站在电梯里，透过慢慢合拢的电梯门，看他离去的背影。
门关闭后，电梯继续上升。
下一声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要去按楼层，手却停在了按键前。
他甚至发现了她没按，出去的时候顺手帮她按上了。
那一瞬间她陷入了犹豫不决的漩涡。
太过分了。她想。

27.
他的外套洗过了，正晾在烘干机里。
她坐在卧室的窗边，看着雨水打在玻璃上。
花猫和柴犬缩在她的床边睡的正香，她突然很羡慕她的两只宠物。
如果她能和宠物一样过得无忧无虑，那该多好。

28.
意料之中，第二天发起了低烧。但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照样收拾好东西去上班。
本来想一来就把衣服还给他，结果一问才知道他还没到公司，又被叫出去谈业务了。
也是，他本来这趟来东京就是为了工作。
于是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装着他衣服的纸袋子丢在桌上，继续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时间，午饭也没胃口吃，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大概是做梦吧，她看见他站在自己身边，熟悉的宽厚手掌放在她的额头，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她没力气回答，嗯了一声作罢。
之后失去意识，只知道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着。
很熟悉，很怀念。

29.
醒来的时候又是在病房，似曾相识的场景，她猛地清醒，坐起身来。
“醒了？”他坐在床边监护人员坐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嗯。”
“感觉怎么样？看你脸色很差。”
“好多了。谢谢。”
“嗯。”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额角冷汗滑落，脸色苍白，试图平静。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开，看着她。
“是不是，在医院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她僵住了，捏着被子的指节发白。
“有啊，什么回忆，你我都清楚。”
他沉默了。
良久，他站起身，把报纸放回床头的书报架上，轻声说。
“抱歉。”
她没理。
“桌上我买了粥，一会吃点吧，你身子太弱了。”
她依旧没回话。
他见她不做声，便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病房。
门关上的一瞬间，她看向桌上的粥。
好咸啊，笨蛋，到底放了多少盐啊？
她咬着勺子，艰难地把嘴里温热的、卖相极差的粥咽下肚。
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她有些哽咽。
我们放过彼此，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