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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琼瑶小说】个人最爱的一部《彩霞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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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他不解的。“你今天怎么如此古怪?” 
  “你不会工作到十二点多钟,”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你和苏燕青在一起,是吗?你算准了我下班以前的时间赶回来,是吗?你没有料到我提前回家了,是吗?以前我所有上晚班的日子,你都这样安排的,是吗?” 
  他一唬的从地上站起来,脸色顿时涨红了。关怀和焦灼全从他脸上消失,他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直直的盯着她,他的声音变得像冰一样冷了: 
  “原来,你是特地提前回来抽查我!”他深吸口气,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烟酒混合的气息。“你喝了酒!”他提高了声音:“你醉醺醺的回家找我麻烦!” 
  “我没有醉,”她挣扎着说,开始认死扣:“我只要知道你晚上在那里!”“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在苏家!”他吼着,脸涨得更红了。“不信,你去问苏燕青!”“那么,你是和苏燕青单独在一起了!如果你在苏家,你不会在苏教授的书房里,你大概在燕青的闺房里!”她昏乱的说着,心底,有个小声音在反复低喊;你失去他了!你失去他了!你失去他了!他曾经为你收集过阳光,现在,却在为别人收集阳光了!“好呀!”他喊了起来:“你像个多疑的、吃醋的、嫉妒的太太,你希望我在那里?如果我告诉你,我确实和燕青在一起,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你是吗?”她固执的问,死盯着他的眼睛。 
  “我是。你满意了吗?”他问。愤愤的,冷冷的,把她从头看到脚,他眼光里的批判像两支利箭。“不过,不像你想像的那么肮脏,我们在一起整理苏教授的文稿,一直整理到十二点!她抄写,我归纳,整晚都埋在李白和杜甫的诗文里。我没有去过燕青的闺房,她出自诗书之家,你以为她也……这么随便?”她在他批判的眼光下瑟缩而受伤了。她在他谈燕青的那种赞美的语气中受伤了。“你的意思是嫌弃我了!我属于肮脏的了,因为,我既不出自书香之家,又随随便便的跟了你!”“天啊!”他大叫:“你变得简直叫人不能忍耐了!”他一把抓牢她的胳膊,盯着她问:“你喝了酒?” 
  “是的!”“也抽烟?”“是的!”他用力把她往那藤椅中一摔,回身就去拿自己放在小几上的夹克。拿起夹克,他直冲向房门口,她坐在那儿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心里有几千百万个声音,在那儿轰雷似的呼唤着他的名字:“书培!别走!书培,我不是安心要找麻烦!书培,请你不要走!书培,我只是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得快死掉了!书培……”尽管她心里喊得多么激烈,多么疯狂,她嘴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是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他冲出了小屋,“砰”然一声关上了房门,他关得那么用力,以至于整个小木屋都震动了。她随着这阵震动,只觉得天旋地转,似乎整个人都像个土偶般被震碎了,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拼不拢了。她更深的蜷进那藤椅中,抱住了自己的头,把脸埋在靠垫深处,她无力去移动,也无力于思想了。


IP属地:重庆71楼2009-07-22 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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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我生气了?”他轻声的问:“你不预备理我了?你不和我说话了?”她不回答,又把身子往椅子里蜷去,她盘在那儿像个小小的虾子。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心里模模糊糊的涌上了一阵不满,我来道歉了,我说过我错了,难道你还一定要“冷战”下去?他从她身边站了起来,默默的走到窗子前面,呆望着窗外的夜色。一时间,屋子里又是那种死样的寂静,她躺在椅子里默不作声,他用手扶着窗栏,迎着那恻恻寒风,他觉得心脏在紧缩,这种僵持比爆发的吵架更令人难耐,他骤然回过头来,大声说:“采芹,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惊悸的睁开眼睛,哀伤的瞅着他。这眼光立刻粉碎了他心头的怒火,他重新扑到椅子边来,把她从椅子中用力拉起来,他用双手定定的扶着她,注视着她的眼睛,他有力的,清楚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你必须跟我说话!如果你再坚持不开口,我……我……我立即出去,然后再也不回来了!”他冲出这句话以后,自己也吓住了,他简直在威胁她呢!他并不是真想说这句话,但她的沉默使他心慌意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怯意明显的写在眼睛里,她张开嘴,挣扎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好半晌,她终于开口了:“我……我不是生气,我……我……我想,我一直带给你耻辱,我喝了酒,又抽烟,你从心底看不起我,我不敢跟你说话,我不配跟你说话!” 
      他用手拂开她面颊上湿漉漉的头发,仔细的去研判她,想弄清楚她这几句话的真正意义。然后,他就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上,叹口气说:“你是真的生气了!你在说气话!采芹,”他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我们之间是怎么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如果你真恨了我,你就说出来吧!我们不要冷战,不要这样彼此折磨,行吗?”“我……我一直在想……”她欲言又止。 
      “想什么?”他追问。她摇摇头,疲倦的叹口气。 
      “不,我不能说!”“你一定要说!”“我不说!”她拚命摇头,慢吞吞的从他怀中抬起身子,她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的放在裙褶里,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我累了,书培。你回来就好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吓得要死。现在,你回来就好了,我……”她苦恼的蹙了一下眉,脸上始终带着那种挥之不去的,深切的悲苦。她不肯抬起眼睛来看他,她用舌头不住去润着干燥的嘴唇:“我想不通很多事情,我实在想不通,我……我累了,我现在不能再想,你让我休息一下,等我们都冷静了,我们或者可以好好的谈了。”他瞪着她,她言辞含糊而语焉不详,他点点头,心里有些明白,许多时候,人与人间彼此的伤害,不是三言两语所能挽回的。他回忆着自己把她摔进椅子里的情形,回忆着自己对她说过的话……他觉得头脑里也越来越不清楚了。一夜不眠使他脑筋混沌而精神疲倦。 
      “好,”他同意的说:“我们都需要休息,等我们休息够了,你就不会再生气了!”“我没有生气。”她低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算了,她是真的累了,她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眼睛底下都有了黑圈。一切明天再谈吧,像郝思嘉说的,明天,就是另外一天了!明天,就又有个新的开始了!明天,大家就会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了。 
      是的,明天确实是新的一天,他们照常的生活,谁都不再提前晚的一切,他有整天的课,她仍然是上晚班。中午,他回家吃的午餐,她依然苍白,但是,却是满面含笑的。由于抱歉,他温存的吻了她,她又柔顺得像只波斯猫了。他在她身边低语:“不再生气了?”“从来就没生过气!”她笑着说,有些羞涩。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一阵小小的风暴而已。谁能保证爱人之间没有风暴呢?现在,风暴已经过去,天气又晴朗了,他去上课的时候,心里已经毫无芥蒂了。


    IP属地:重庆73楼2009-07-22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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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芹照样去上她的班,到了西餐厅,关若飞就迎了过来。六点钟前是个空档,晚餐时间还没开始,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人。关若飞不弹琴的时候,总在餐厅一角,留一个桌子。采芹想直接去弹她的琴,经过昨晚的事,她不知道如何应付关若飞。可是,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直接把她带到他的桌上去,几乎是强制执行的把她按进了椅子里,他低声说: 
        “你用不着这么急着表演,客人都还没来呢!” 
        “你不是要跑场吗?”她软弱的问。 
        “不去了。”他简单明了的说:“我辞掉了‘琴心’那边的工作,我宁可用这个时间来看着你!” 
        她蹙了蹙眉,下意识的接过他递给她的咖啡。啜了一口,她觉得嘴里淡而无味,头昏昏的,事实上,今天一天都是昏昏沉沉的,昨夜没睡,又吹了风,她想她可能有些感冒。 
        “喂,”他的眉头皱拢了,伸手来摸她的手。“你怎么了?你苍白得像蜡做的,我打赌你在发烧。”他又伸手来摸她的额。 
        她慌忙避开,急切的说: 
        “请你不要这样,请你不要碰我!” 
        他的手缩了回去,紧紧的握着打火机。有抹受伤的表情飞进了他的眼睛里,但是,他克制了自己。取了一支烟,他点燃了,他的眼睛紧盯着她: 
        “他没发现你在生病吗?” 
        “谁?”她惊愕的。“还有谁,你那位大学生啊!” 
        她咬咬嘴唇。忽然眼底飞上了雾气。抬起睫毛来,她用那对雾蒙蒙的眼睛正视着他,脸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悲苦就又涌现了,她轻声问:“你有没有恋爱过?”他迎视着她的眼光。天啊,这女孩快要被那段爱情折磨死了!那个该死的“他”啊,怎能让她这样憔悴,这样苦恼,这样无助?“他”在做些什么?谋杀她吗?他咬牙,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在急促的颤动了。 
        “告诉我,”他低沉的说,语气里有种强而有力的、稳定的、安慰的力量。“把你的苦恼告诉我,把你的故事告诉我!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分担,否则,你会被那份沉沉重担压碎了。采芹,说吧!”他鼓励的看着她。“你会发现我是个很好的听众,而且,我会很公正的给你意见。” 
        于是,她说了。她那么需要一些助力,那么渴望有人分担,她确实快被压碎了。她说了,断断续续的,她说出了自己和书培的整个故事,由童年时期到少年时期,由少年时期直到今天。她说得非常坦白,包括父亲的入狱和姓狄的那一段。他那关怀的眼光和体恤的注视使她不能不坦白,他那样温柔的看着她,让她觉得,再也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瞒的,他会了解,他一定会了解而同情的。她说得很拉杂,但是却很完全,一直说到昨晚的风波。说完了,她困惑的看着他,迷茫而昏乱的说:“昨晚,我就躺在那儿想啊想啊,我就是想不通,我弹电子琴,是个很卑贱的职业吗?为什么他看不起我?或者,是因为我有了姓狄的那一段,他不愿意说,可是,他心里受不了!反正,我知道他是看不起我的,他自己也在跟自己作战,他也痛苦呵!我喝了酒,抽了烟,他就发那么大的脾气,好像我已经堕落了!可是,如果是苏燕青喝了酒抽了烟呢?那天他们在我家玩,我就亲眼看见陈樵他们灌她喝啤酒,大家嘻嘻哈哈的好开心。为什么对我,他就那样苛求啊?我想不通,就是想不通!我看他跟苏燕青在一起,总是快快乐乐的,我想,他或者对我只有怜悯,而没有热情了!或者,我该离开他,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用手捧住要裂开似的头:“他说我已经让他不能忍耐了。”她抬眼哀愁的看他:“我真的已经让人厌恶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伸手压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滚烫。她在发烧了,怪不得她的面颊由苍白而变得绯红,眼睛也水汪汪的了。他吸了口气,那个该死的乔书培,他有了珍宝而不知珍惜,她凭什么要迷恋他啊?但是,要公正,他不能火上加油,那是卑鄙的!“不要去记吵架时候的话,”他说:“昨晚,是我不好,我灌输了你太多的观念,引你到一条他已经变心的路上去。是我不好。”他皱拢眉头,对她的怜惜使他的心痛楚。“或者,他并不是轻视你,而是轻视他自己!” 
      


      IP属地:重庆74楼2009-07-22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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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视他自己?”她挑起眉毛,不解的。 
          “不可否认,你带给他很多问题,他还年轻,这些问题对他来说,都太棘手了。而最重要的,你有没有想过,你伤了他的自尊?”“我?”她困惑的。“怎会么?” 
          “你不了解男人,”他对她温柔而忧伤的微笑着,他恨自己太公正了,他大可趁此机会,对那该死的乔书培大事攻击一番的。但是,他却诚实的说出了心里的感觉:“所有的男人都是自大而骄傲的动物,他们不能忍受由一个女人来赚钱养家。”“哦?”她睁大了眼睛,有两小簇火焰在那对眼睛中燃烧起来了。那么美丽的光芒,闪耀得她整个脸孔都发光了。他看得心中冒火,嫉妒得要发狂了。 
          “不过,”他按捺住了心头的妒火。“那个苏燕青,她是你真正的威胁!”他深深的看她。“何不让他跟苏燕青配上一对?你跟我配上一对?岂不皆大欢喜?” 
          她瞪着他,笑了,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笑。 
          “你在说笑话。”她说。 
          “一点都不说笑话!”他正色说,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他眼中幽幽的闪着光,深沉的盯着她,他的语气郑重、严肃、诚恳、坚定、而温柔:“我说过,我会等你到头发变白!我在等着,你们的故事并没有完,我在等着!” 
          她惊愕的看着他,他眼底的柔情使他恻然心动。他那固执的语气更让她迷惑,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发现餐厅经理在对他们行注视礼了。她正想起身,他一把拉下了她的身子,粗声说:“你坐着,多喝点冰水,你起码烧到三十八度!如果你那个见鬼的乔书培不懂得如何照顾你,就只好由我来照顾你!你不要动,我去代你弹琴!” 
          他站起身子,对餐厅小弟俯耳低语了两句话,就径自往电子琴的方向走去。她靠进了椅子里,忽然觉得浑身乏力,头痛欲裂。她一直忙着叙述,忙着倾吐,直到此刻,才觉得自己是真的病了。她用手支着额,昏昏然的坐在那儿,心里有点乱糟糟的。怎么,她已经有了书培,为什么还会对关若飞的深情心动?虚荣啊,采芹,你是虚荣的,你只是因为自己还有女性的吸引力,就获得安慰了。那么,乔书培对苏燕青呢?会不会也有这种心情?想到这儿,她是真正的发起愣来了。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小弟送来了一盒阿司匹灵药片,一壶冰水,一张小纸条:“请帮我一个忙,吃药,休息。不要再想了,我唱歌给你听!”她愕然的看着纸条和药片,又听到他在唱那支歌了: 
           
          “不管你的心在何处流浪, 
          我一直在这儿痴痴盼望, 
          你的每个微笑我都珍藏, 
          你的眼泪是我致命之伤, 
          不管岁月怎样消逝,我等待你直到白发如霜……”


        IP属地:重庆75楼2009-07-22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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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若飞!”她苍白着脸喊:“你如果继续说这种话,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你……你……”他跳了起来,转身就走:“你是个不可理喻的傻子,你是个白痴!不理我!你可以不理我!最好你不要再理我,免得我也变成白痴!”  
            他走了,离开了西餐厅。一连有五天,他不再在她上班的时候来报到了,那个固定的桌子变得空空的了。她有些怅怅然,有些若有所失。关若飞不出现,她更寂寞了,在弹琴的空隙时间里,她常常坐在那儿,傻傻的,呆呆的,孤独的燃起一支烟,看着那烟雾在空中扩散。这样,到第六天,她又在那空隙时间呆坐着,忽然,就有个阴影罩在她头上了,忽然,有人从桌面推给她一杯马丁尼,她抬起头来,接触到关若飞憔悴的面颊和憔悴的眼睛。他在笑,连那个笑容都是憔悴的。“不认识你多好!”他说。“那时,我的生活是无牵无挂的!”  
            她的睫毛垂下去片刻,再扬起来时,那眼珠亮晶晶的闪耀着喜悦,这喜悦的光芒足以燃起他心里的希望了。他在她对面坐下来,仔细的去看她:  
            “有没有想念过我?”他问。  
            “是的。”她坦白的说:“是的。”她再说,轻轻的叹了口气。“好,”他点点头。“以后,我再也不说让你扫兴的话,我想过,假若真得不到你的爱情,我还可以有你的友谊。两样都没有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他举起自己的酒杯。“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怎样?”她爽快的饮干了杯子。  
            从此,关若飞真的不再攻击乔书培,不批评,也不破坏,他只用一种强韧的忍耐力,株守在他的角落里,等待着这故事的结局。“任何故事,都该有个结局!”他说。  
            是的,任何故事,都该有个结局,采芹却不知道,她的结局到底会怎样?这个冬天好冷,那小屋正像房东太太说的:“夏天热得要命,冬天冷得要死。”每个木板隙缝里都灌进来冷风,窗子永远关不密。采芹买了电热器,但是,电热器仍然烤不暖那冷冰冰的屋子。而且,这个冬天总是下雨,淅淅沥沥的,到处都湿,这又湿又冷的冬天似乎把什么都冻住了,连“爱情”也“冻”住了。连日来,乔书培的情绪变得非常不稳定,他似乎藏着什么心事,一天到晚锁着眉头,愁眉不展。采芹不太敢询问他,因为他像个易爆的火丨药库,任何一点星星之火,都足以引起一场爆发。她只是悄悄的窥探着他,悄悄的研究着他,悄悄的关怀着他。这样,到了期终考的最后一天,他终于向她摊牌了。  
            “寒假我必须回去!”“哦!”她跌坐在床沿上。“回去几天?”她无力的问。  
            “一个月。”她打了个冷战,低下头去,她默然不语。他在室内兜着圈子,走来走去,最后,他靠在窗台上,注视着她。“我是不得已。”他解释的说:“爸爸来了好多封信,催我回去,你知道我从小没母亲,只有爸爸。而且,要过年了,中国人过年,总是一家团聚的……”  
            她觉得更冷了,用手抱住胳膊,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瑟缩的耸住了肩膀。“你的意思是说,你回去过年,要我——一个人留在这小屋里?”她低低的问,垂着头,看着床罩上的花纹。  
            他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了,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最近,他也学会抽烟了,而且,比她抽得凶得多。他燃着了烟,深深的看她一眼,问:“要一支吗?”她摇摇头。用手指在床罩上划着,床罩上有一朵凸出的玫瑰花,这床罩也是她新买的。她那白皙的手指,顺着玫瑰的花纹绕着,眼睛始终低垂着。  
            “我知道这很困难,也很残忍,”他说。“或者,我们可以先搬一个家,这小屋太冷了,现在,你赚钱多,我们可以搬一个比较好的房子,或者去分租别人的房子,也彼此有个照应……”她摇摇头。“我不搬家。”她简短的说。  
            “为什么?”她终于抬起眼睛来看他了,她的声音幽冷而凄凉:  
            “因为这小屋是我们的窝,我们在这儿看过彩霞,我们在这儿吵过架,我们在这儿共饮过一杯甘蔗汁……这里有太多我们的记忆,我喜欢它,我不搬家。”  
            他动容的看着她,他眼底闪烁着光芒。  
            “你宁愿单独在这儿住一个月?”  
            她迎视着他的目光,呆呆的看着他,深深的看着他,然后,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IP属地:重庆77楼2009-07-22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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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我回去!”她哑声说,渴望的、乞求的、急促的说:“带我回去!书培,我迟早要面对你的父亲,是不是?带我回去见他。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好怕孤独,好怕寂寞,书培,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陈樵会照顾你,”他的声音虚飘飘的:“何雯和燕青也会,他们都会常常来看你,不会像你想像那么孤独,我会拜托他们照顾你……”她睁大了眼睛,扬着睫毛,紧紧的盯着他。她的呼吸不知不觉的急促了,她的胸腔沉重的起伏着。在这一刹那间,关若飞对她说的每句话都在她耳边回响,他根本无意于娶她,他根本无意于解决问题!她抽了口气,他居然想把她一个人抛下来,陈樵会照顾你,何雯和燕青也会,这样你就放心了吗?这样你就能无牵无挂的走了吗?她张开嘴,冷冷的,幽幽的,清清楚楚的说:“真谢谢你的好意,谢谢你的费心,你实在太好了,太周到了,居然会拜托人来照顾我。你使我感动极了,安慰极了,快乐极了……”他愕然的瞪着她,她脸色惨白,容颜凄楚,但是,她的唇边却涌现了一个笑容,一个又陌生又讽刺的笑容。和她认识了这么许多年,几乎已经算不清楚是多少年了,他从没有听过她用这种讥讽的语气说话,从没看过她这种又讽刺、又痛心、又失望、又悲切的表情。这使他震惊而惶惑了。在震惊中,还混杂了对自己的愤怒和轻蔑。是的,他是个懦弱的,逃避现实的混蛋!他不敢带她回去,不敢让父亲发现他们同居的事实,因为,他那么了解父亲,又那么爱他父亲,这样做等于会杀掉他!于是,他就像个鸵鸟似的把头藏起来,既舍不得她,也不敢面对父亲!他轻视自己,他愤怒而无奈,她的笑声刺激了他,抓住她的手腕,他摇撼着她,哑声低吼: 
              “不许这样说话!不许这样笑!不许这样讽刺我!” 
              “不许?哈!”她笑了起来,真的笑了起来,但是,她眼里却涌满了泪水:“你不许?好的,你不许的事我都不做。我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讽刺你,不许和你一起回家,不许丢你的脸,不许……”他用嘴唇迅速的堵住了她的嘴,在这一刹那间,她注意到他脸上有种真切的痛楚,那痛楚似乎在他整个身体里燃烧,似乎要把他烧成灰烬。这痛楚的表情立刻把她给打倒了。她后悔了,后悔用这么讥刺的语气,后悔用这么刻薄的句子,她的乔书培!在他用唇堵住她的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刻的体会到他的矛盾和痛苦。她立即原谅他了,她爱他那么深,以至于无法不原谅他了,非但原谅了他,她反而愤恨起自己的失言和冷酷了。她闭上眼睛,眼泪滑下了面颊,他的嘴唇灼热的从她面颊上吮过去,一路吸尽那泪珠,他的身子溜下去,跪在她面前,把头埋在她裙褶里。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他说:“我是个伪君子,我懦弱,我是只鸵鸟,我不敢面对现实。我没有谋生能力,甚至没有恋爱的权利,我常常对你很凶,因为我那么自卑,生怕你轻视我,我就急于自茏。我和燕青混在一起,因为她是大学生,因为她喜欢我,这满足了我的自尊……噢,采芹,你不会懂得我的心情,你不会懂,我常挑剔你,因为不挑剔你我就没有份量了!噢,采芹,”他苦恼的转动着头:“你在轻视我了!你在讽刺我了!因为你看穿我一钱不值,看穿我根本是个懦夫……”“够了,别说了!”她喊着,把他的头从自己膝上捧起来,他的脸涨红了,他的眼神狼狈而愁苦,他像个无助的小婴儿。“够了,够了,别说了!”她含泪低语:“是我不好,我一向信任你,我不该反抗你的!我是……受了别人的影响。好了,书培,你回去吧,我会在这儿等你,我会——和陈樵他们处得很好,我会试着和燕青交朋友……” 
              他站起身来,默默的着她,她仍然坐在那床沿上,微仰着头,凝视着他。他们默然相对,彼此深深的注视着对方,也探索着对方。然后,一件奇迹又发生了!那种密切的,心灵相通的,神秘的,从他们童年起就把他们连锁在一块儿的力量,又在他们之间迸发了。她站起来,投入了他怀里。他立即吻住了她,深切的、甜蜜的、辗转吸吮的吻住了她,多日以来,他们之间,没有这样亲切过了,没有这样狂热过了,没有这样心与心相连,灵魂与灵魂相撞击了。他们滚倒在床上,彼此占有了彼此,彼此也献出了彼此。 
            


            IP属地:重庆78楼2009-07-22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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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放寒假了。他却绝口不再提回去的话,她帮他收好衣箱,他笑着把衣服挂回壁橱里。 
                “我不回去了。”“什么?”她惊奇的。“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孤伶伶的过春节,所以,我写了一封信给爸爸,告诉他苏教授不放我走,他相信了。所以,我不回去了,我要和你一块儿过年。” 
                她看着他,她的眼睛闪亮,脸庞发光。 
                “而且,”他继续说:“我找到了一个工作。在一家室内设计公司里画设计图,所以,我不回去也是名正言顺的,并不算欺骗爸爸。那工作如果做得好,开学后还可以继续做,我们就可以寄点钱给爸爸了。” 
                “你现在就可以寄点钱给他了。”她悄声说。 
                “用你赚的钱吗?”他粗声说:“免谈了!” 
                她不敢再说话了,骄傲的乔书培,自尊的乔书培,你未免把“彼此”分得太清楚了!但是,她多爱他哪!自从听了他上次的“剖白”,她比较了解他那份矛盾的心情了!也真正体会出他对她的爱。她不再怀疑,不再自苦了。她多爱他哪!她再不嫉妒苏燕青了,再不挑他毛病了,再不跟他生气了。连未来的结局,她都再也不管了!……这个冬天或者很冷,但是,他们却真正享受了一段最甜蜜最温馨的生活。 
                没有争执,没有嫉妒,没有猜疑……这种日子是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人做梦了,美好得会说梦话了: 
                “采芹,你喜欢什么形式的结婚礼服?”他问,靠在床上,用炭笔在速写簿上勾出一件礼服的样子来:“领子上加点花边,袖口上用荷叶边,下摆这样宽下来,在后面打上褶,再用一串小玫瑰花从上到下的缀上去,披纱上也是玫瑰花,粉红色绉纱做成的玫瑰。礼服用全白的太素了,加上粉红的玫瑰,岂不娇艳?你瞧,这样好吗?”他把速写簿推在她面前,给她看。她望着那速写簿,脸色嫣红,就像朵粉红色的玫瑰。她把面颊贴在他胸口,低声说: 
                “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但是你不许生气。” 
                “说吧,我并不是暴君呀!”他用手轻拂她的头发,她脑后有细细的绒毛,他就俯下头去吻她颈项里的绒毛,她笑着滚开了身子。“好痒!”她说。“你要问我什么?”他把她拉过来。拿起炭笔,他又开始在速写簿上画另一件结婚礼服。 
                她望着那礼服,再望望他。 
                “你有没有一些喜欢苏燕青?”她小心翼翼的问。 
                “哦?”他在礼服上加上许多小花。“如果我说不喜欢,就太虚伪了,我很喜欢她。” 
                “你有没有想过——”她说得更小心了。“她当你的新娘,会比我合适?”他丢下了速写簿,闭上了眼睛,直挺挺的躺着。 
                “我生气了!”他宣布着。 
                “噢,说好不生气的,说好的!”她慌忙叫着,去揽他的脖子,去拨他的眼皮,去吻他的嘴唇。“我只是好奇,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他睁开眼睛来,把她抱在胸前,他认真的看看她,低叹了一声。“是的,我想过。”他坦白的说:“不是为我想的,而是为爸爸想的。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成问题了,如果我们这一代的婚姻,还要受上一代的影响,就太可悲了。爸爸会为我而接受你。”“那么,”她屏住呼吸,窒息的问:“你是真的想过要娶我?不是说着玩的?不是一时迷惑?不是为了安慰我?敷衍我?” 
                他蹙起眉头,深深的看她。 
                “我要真生气了!”他闷声说。 
                她飞快的把嘴唇压在他的眉心,用那柔软的唇去细细的熨平那儿的皱纹,她呼吸急促,声调热烈: 
                “哦,最近我们总是吵架,吵得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了。你说你自卑,你才不知道我有多自卑哪!好了,我再也不问这种傻问题了,再也不问了!你不许生气,不许皱眉头,不许……”“好哇,”他叫:“你也对我用‘不许’两个字吗?我已经不敢‘不许’,你居然胆敢‘不许’!好哇,我非惩罚你不可!” 
                他伸手去呵她的痒,她笑得满床乱滚,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嚷着:“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 
                他一把抱住了她,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 
                “不要从我生活里退出去,采芹。不要再让误会和任何因素来分散我们,采芹。我要面对的问题还是很多,我也依旧是个懦夫,依旧有矛盾,依旧贫穷……但是,我要和你结婚,采芹。”她咬住嘴唇,眨动眼睛,又要笑,又想哭。她把面颊深深的藏进了他怀中,唉唉,人生怎么如此美妙!唉唉,雨声怎么如此动听?唉唉,他的心脏跳得多有韵味啊,赛过了世界上第一流的电子琴声!


              IP属地:重庆79楼2009-07-22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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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芹忽然又像一朵盛放的花了,她面颊红润,眼睛明亮,唇边总是漾着笑意。她从头到脚,都绽放着青春的气息,都闪耀着喜悦的光芒。她几乎像个发光体,闪亮,耀眼,明丽而鲜艳。坐在那电子琴后面,她悠然神往的弹着琴,悠然神往的微笑着,悠然神往的唱着歌: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  
                  莫把眉儿皱,莫因相思瘦,  
                  小别又重逢,但愿人长久!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  
                  多日苦思量,今宵皆溜走,  
                  相聚又相亲,但愿人长久!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  
                  往事如云散,山盟还依旧,  
                  两情缱绻时,但愿人长久!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  
                  但愿天不老,但愿长相守,  
                  但愿心相许,但愿人长久!”  
                    
                  关若飞吸着烟,喝着酒,深深的靠在椅子里,注视着采芹。显然,春天又来了,显然,冬天已经走了。显然,她又在垂死的憔悴中复苏了。那个乔书培,他有多大的力量,竟能让她死就死,让她活就活,让她枯萎就枯萎,让她绽放就绽放?这个乔书培,谁赋予了他如此神奇的力量?他真想“把酒问青天,书培怎能有?”啜着酒,他瞪视她。他一向不认为她的歌唱得好,但这支“把酒问青天”确实唱得荡气回肠。天哪,他真恨她的美丽,恨她的闪亮,恨她的喜悦,恨她的“悠然神往”!她又换了一支轻快的曲子,那琴声活泼的跳跃在夜色里,她专心的弹奏,手指飞快而熟练的掠过了琴键,她脸上始终带着那盈盈笑意。餐厅里有七成座,天气还没有转暖,寒流刚过去,这种季节,西餐厅很难满座。但是,餐厅里的气氛却很好,大家似乎都感染了采芹的喜悦,很多人都停下谈话,而专心的听着她弹琴。她又该加薪了,他想,附近的几家餐厅都找他谈过,大家以为她是他的搭档,都希望把他们两个人挖过去。最起码,应该可以跑场,他无所谓,只看她的。她却总是笑着摇摇头:“现在书培在设计公司待遇很好,我们的苦日子都过去了,不需要再多赚钱了!”  
                  该死!他想,她在维护他,她懂得如何去维持一个男人的自尊了!是他教她的。他就不会少说两句吗?他帮他们解开结了。他再抽了一口烟,眼光就无法从她脸上移开,要命!幸福原来会把一个女人烘托得如此美丽,如此高贵,如此闪亮,如此皎洁!“砰”的一声,有人重重的推开餐厅的门,三个年轻人拥了进来,嘴里还呼来喝去的,骤然扰动了餐厅里宁静而高雅的气氛。关若飞有些恼怒的看过去,你们不能安静些吗?你们不知道欣赏音乐吗?那三个人都又高又大,尤其有一个像球场健将似的人物,正在那儿大声对小弟说:  
                  “你们最拿手的是什么菜,就来什么菜,牛排?什么牛排?纽约牛排?好好好,就是纽约牛排……”  
                  关若飞皱拢了眉头,仔细对那家伙看过去,他穿着件牛仔布的夹克,戴着顶古里古怪的鸭舌帽,嘴里叼着一支烟,浑身的流气,满脸的桀骜不驯……他那两个伙伴比他更差劲,都是服装不整,怪模怪样的。这三个家伙怎么会进来的?关若飞有些怀疑,他们应该去圆环吃夜市,不该在这儿大呼小叫。那球场健将又在直着脖子叫了:  
                  “小弟,小弟,我东西还没点完,你跑什么跑?怕老子吃了不付帐吗?我告诉你,假若我付不出帐来……嘿嘿,这餐厅里会有人帮我付!给我们先拿一瓶酒来,什么拿破轮拿破鼓白兰地黑兰地都可以,要一整瓶?什么?论杯的?他妈的,老子就要一整瓶……”惹麻烦的人来了!餐厅里就怕碰到这种人,有一次打架纪录就会勒令停业,又会赶走客人。经理已经出来了,小弟们也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采芹的琴声也停止了。  
                


                IP属地:重庆80楼2009-07-22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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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芹,”乔书培平躺在床上,瞪视着天花板,和屋顶那盏配着白纱灯罩的吊灯。夜已经很深了,可能一点,可能两点,可能三点……他已经疲倦于看表,疲倦于思想,长久的“等待”已快使他发疯了。天气又热起来了,即使这样静静的躺着,他仍然觉得脖子下面都是汗。“你最好告诉我,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事情?”采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她还穿着表演的服装,一件玫瑰红的软缎长裙。他的眼光从那苍白的灯罩上调回来,投注在她身上。许多人都不适合穿玫瑰红,他想着。但是,她穿起来却娇艳得“要命”,丝毫没有土气和火气,她像天边的一朵彩霞。他心里有些疑虑的想着,彩霞,世界上从没有人能抓住彩霞。“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她有些心虚,声音就显得相当闪烁。“我工作的时间加长了。” 
                    “加长了?从早上十点到——”他终于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凌晨两点钟?请你告诉我,那一家餐厅营业时间这么久?你那家鹦鹉窝是违规营业的吗?……” 
                    “喜鹊窝。”她轻声更正着。“我不管它是什么猪窝狗窝!”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直直的瞪着她。“我只知道你不对劲了!采芹,”他把声音放柔和了:“你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确实在‘喜鹊窝’工作吗?”“当然。”她惊悸的回答,眼睛大睁着,凝视着他。心脏却在怦怦跳动。不能让他知道殷振扬的事,不能让他知道她“拚命”在帮哥哥还赌债,不能让他知道殷家的阴影又回来了,不能让他知道她在“跑场”。她今晚是回家太晚了,但是,怎么办呢?“绿珊瑚”咖啡厅加了消夜一场的演奏,弹到现在,她实在无法抽身啊!她已经每根骨头都在痛了,她的手指都要断了,她只想躺下来赶快休息。“你知道台北的餐厅,虽然明文规定是上十二点,”她勉强的解释着:“暗地里,到凌晨两三点,照样营业的也有。” 
                    “为什么以前你不需要工作到这么晚呢?”书培的狐疑更深了。“你有秘密吗?你有瞒着我的事吗?” 
                    “噢!”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抓起床边的浴袍,逃避似的说:“不要疑神疑鬼吧!我一直在弹琴,没有秘密,真的。”她很快的看了他一眼:“我要去洗个澡,我累了!满身都是汗。” 
                    他不再说话,把双手枕在脑后,他半靠在床头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口。他就呆呆的望着那浴室门口发怔,心里像有十七八锅热油在同时煎熬着。采芹,你不是个撒谎的能手,别人撒谎能够不动声色,你却连眼光都不敢和我相对!他咬住嘴唇,为什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变了?是的,她始终在变,她缓慢的变,你自己也明知道她在变!他又想起今天下午,陈樵对他说的话了:“本来不该告诉你的,乔书培,可是我实在熬不住了。你现在在设计公司也拿好几千一个月,你就那么需要采芹出去工作吗?”“怎么?”他困惑的问。“有什么不对?” 
                    “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陈樵有些气呼呼的,接着,就长叹了一声。“好在,你和采芹也只是同居而已。” 
                    “什么意思?”他惊愕了,有些心慌胆战起来。是的,不对!最近什么都不对,她早出晚归,成天看不见人影。深更半夜,他常常已经熟睡了她才回来,回来后就疲倦得什么似的,连温存的时间都没有了。“我太累了,书培。”“我很抱歉,书培。”总是这样的,她躲避他,她拒绝他,而他却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你发现了什么事吗?”他问陈樵,心里已隐约的猜到了一些。“本来不该告诉你的。”陈樵又说。“说吧,少婆婆妈妈了!”他大叫。“知道林森北路有家咖啡馆叫‘绿珊瑚’吗?” 
                    “不知道。”“我就猜到你不知道,”陈樵闷闷的说:“昨晚我和何雯在那儿,我们见到了采芹。她不是一个人,有另外一个弹电子琴的男人和她在一起,他们表演了双人奏……”陈樵呆望着他。“采芹没有发现我们,那咖啡馆光线很暗,我们又待在一个角落里。可是,我们看他们却看得很清楚……”陈樵蹙紧眉头,从牙缝里迸出了一句话:“他妈的!乔书培!天下女人多得很,别认定一个殷采芹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IP属地:重庆84楼2009-07-22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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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把握住他胸前的衣服。“说清楚一点!”“还要怎么清楚?”陈樵一股代他“窝囊”的样子。“那男人又高又帅又性格,弹一手好琴,采芹跟他在一块儿。他们……”他瞪着乔书培。“书培,我们都恋爱过,是不是?我不会看走眼的,他们——亲热得厉害!那男的对她嘘寒问暖,一会儿递酒,一会儿递咖啡,已经无微不至了!” 
                      他几乎昏倒。第一个冲动是立即赶到那个什么绿珊瑚红珊瑚的地方去,把他们一起捉住。但是,理智立即克服了这股冲动,或者,是陈樵神经过敏!或者,是陈樵安心破坏,他们一直就反对他和采芹,他们一直投苏燕青一票!不不,不能莽撞,他宁愿听采芹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事,绝不可能的事!他的采芹?他那一往情深的采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为了她,连过年都不回家,他为了她,连父子亲情都置之不顾!天知道,他多想父亲!可是,为了她啊!他以为,他们曾有过的冷战时期都过去了,最近,他们已经不再呕气,不再吵架了!难道……难道……这种“平静”竟意味着她的“变心”和“背叛”!他不敢想了,真的不敢想了。于是,他回了家,耐心的等待着她,在每一秒钟,每一分钟的煎熬里等待着她,在那要撕裂他的痛楚和郁怒下等待着她——直到她终于回来了。 
                      现在,乔书培瞪视着那浴室的门,心里就像火烧般烧灼着,烧得他头昏昏目涔涔而五脏翻腾,烧得他每一根神经都痛。天哪,采芹!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即使我们之间还缺一张婚约,但是我们早就有了百年之盟,你怎可以这样?我不问你的过去,不计较你的失足,你怎可这样对我?天呵,采芹,这太不公平,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他咬紧牙关,脑子里又响起陈樵的话:“我看你最聪明的办法,是拔慧剑,斩情丝!你要知道,咖啡厅哩,餐厅哩……都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采芹,多少是个“半欢场”中的女人!你不能对她要求太高!” 
                      不行!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采芹,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会把你杀掉!我会把你撕碎!我会把你连皮带骨,吃到肚子里去!哦,他摇摇头,猛烈的摇摇头,摇醒了自己的意识。哦,采芹,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请你也不要伤害我吧!我宁愿听最恶毒的真实,不要听最美丽的谎言! 
                      采芹从浴室里出来了,她穿了件纯白的睡袍,站在那儿,纯净得像个天使。他依然靠在床上,目不转睛的看她。采芹,你是天使吗?还是魔鬼呢? 
                      采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她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累得只想躺下去,关若飞是对的,这种连续的弹奏会要人的命,幸好是关若飞和她搭档,帮她换手。但是,她仍然觉得自己每根骨头都松了,散了。而且,她的头已经病得快裂开了,过多的咖啡,过份紧张的跑场……她真的快吃不消了。她轻叹了一声。为什么叹气?他仍然盯着她。没有柔情,没有蜜意,你满脸的倦怠,满眼睛的憔悴。和我在一起,已经变成是你的折磨和负担了吗?傻啊,乔书培!这么多日子以来,你是个睁着眼睛的瞎子,你居然看不出她对你的厌倦! 
                      “采芹!”他低唤了一声,喉咙是沙嗄的。“嗯?”她轻应着,心里又惊悸了起来。唉唉,别再追问吧,别找麻烦吧,我已经累得快死掉了。她躺下身子,把头深深的仰靠在枕头里,放松了四肢。 
                      他伸手摸到床头的烟,取了一支,他燃起烟。坐在那儿,他回头看着躺在他身旁的那张脸。她瘦了,她很苍白,她憔悴而无神……她不是那个被他的爱所滋润着的女孩。他失去她了。他深抽了一口烟,重重的喷出去。他思索着,想着要怎样跟她开口,烟雾弥漫在小屋内。她轻咳了两声,伸手放在他身上。“别抽太多烟,”她呢哝的说着,打了个哈欠。“会影响你的身体。”“你不是也抽烟吗?”“戒了,早就不抽了。你不许的,你忘了?”她翻了一个身,把脸藏进枕头里,似乎准备睡觉了。 
                    


                    IP属地:重庆85楼2009-07-22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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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芹:  
                        但愿你自己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我曾希望你能出污泥而不染,看样子我错了!我一夜没睡,你却睡得很熟,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你怎能熟睡?你使我痛心极了!今晚,你可否留一点时间和我长谈一次!采芹,认清楚你自己吧,你伤害我已经够深了,是不是还预备继续伤害下去?  
                        书培于清晨  
                        又及:你知道清晨也有彩霞吗?从我们朝东的窗子,一样可以看到彩霞满天,所不同的,早晨的彩霞之后是日出,黄昏的彩霞之后是黑暗,不知道属于我们的彩霞,是黄昏的?还是清晨的?”  
                          
                        她把纸条压在胸口,心脏“咚”的一下沉进了地底。天呵,昨晚发生了些什么?天啊,他为什么要写这些?天啊,她伤害他?她怎样伤害他了?天啊,她昨晚到底做错了些什么?……她忽然觉得四肢发软,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了。再拿起那纸条,她想重读一次。  
                        敲门声“砰砰砰”的响着,外面有人在嚷了: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吗?”  
                        噢,瓦斯费?电费?水费?这个节骨眼儿,还有人来收费!她冲到房门口,一下子打开房门,懊恼的问:  
                        “干什么?收……”她蓦然住了口,她的嘴张在那儿,眼睛瞪得好大好大。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脑子里简直没有思想,觉得四肢冰冷而心跳停止。即使门外是个妖怪,是条恐龙,也不能让她更震惊了。那门外,提着个旅行袋,带着仆仆风尘挺立在那儿的,竟是满头白发的乔云峰!她吓愣在那儿。乔云峰也吓愣在那儿了。他比她的吃惊似乎更大,愕然的站在门口,他呆呆的瞪着她,似乎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不相信这个事实,他的眼光发直,里面盛满了恐惧、惶惑、迷惘,和不解。  
                        采芹首先恢复了神智,天哪!她疯狂的想,不要这样子见面!不要这样子!她低头看着自己那敞开的睡袍,那拖在身后的衣带,她才从床上爬起来,她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狼狈相。转过身子,她飞快的往房间里冲。冲了一半,想想又不对,天啊,总不能把乔云峰这样“冰”在房门口。她又冲了回来,急得想哭,狼狈得想哭,她用手抓紧了胸前的开忿处,该死!为什么要买这件低胸的睡袍呵!她望着乔云峰,颤栗的、口齿不清的说:  
                        “乔伯伯,您先请进来坐!我去换件衣服。”  
                        乔云峰清醒了过来,眨动着眼睑,他仍然用不信任的眼光,望着面前这个乱发蓬松、酥胸半露的女孩。殷采芹,居然是殷采芹,那白屋里的女孩?不不,这那儿是白屋里的女孩?白屋里曾有过一个很纯很纯的小女孩儿,这儿站的,却是个充满诱惑力的、风情万种的成熟丨女子啊!他抽了口冷气,还抱着万一的希望,他困惑的问:  
                        “书培给了我这个地址,我是不是弄错了?他并不住在这儿,是吗?”“不不,”采芹慌忙说:“他是住在这儿,现在上课去了,您先请进来坐!”乔云峰迷惘的走了进来,迷惘的四面张望,迷惘的在椅子里坐了下来,采芹飞快的说:  
                        “您先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她冲进了卧室,把手中的纸条放在梳妆台上。她手忙脚乱的换衣裳,好不容易,才穿上件简单的、家居的蓝色洋装。对着镜子,她飞快的梳着头发。又冲进浴室去洗脸刷牙。重新走出来以前,她站在卧室里,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嘴里乱七八糟的低声祷告着:“上帝啊,老天啊,圣母玛利亚啊,观世音菩萨啊……你们帮帮我吧!帮帮我度过这一关吧!”  
                        终于,她走了出来。心情已经平定了很多,反正,乔云峰已经见到她了,反正,是逃也逃不掉了。倒了一杯茶,放在乔云峰面前,她像个待宰的囚犯。  
                      


                      IP属地:重庆91楼2009-07-22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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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伯伯,您喝茶。”她低声的说。  
                          乔云峰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神色仍然是迷惘的,迷惘,困惑,而不知所措的。采芹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近乎怜悯和同情的情绪,她有许多年没见过乔云峰了,她不知道他已经是个老人了。满头白发,额上都是皱纹,戴着副近视眼镜。他仍然具有以前那种书卷味,可能还更深了一些,他看起来文雅而高贵。那种高贵,像是与生俱来的,像是随身携带的,像是生长在他眉间眼底的。那种高贵,也就是乔书培所具备的。但是,现在,这个高贵的老人显然陷进了一个完全迷惘的境界里,他迷失而无助,孤独而瑟缩。  
                          “我不知道——书培到底是在做什么?”他喃喃的开了口,讷讷的说着:“我有一年多没有看到他了,他说他很忙,不能回去。我……我想,那就让我来看看他吧!他……他……”他抬头望着采芹,住了口,怔怔的发着呆,眼底的迷惘更深了。  
                          “他很好!”采芹立即说,像个罚站的孩子般站在老人的前面。“他真的很好,在设计公司兼了个工作,又在帮苏教授编书……”“是的,苏教授!”老人的眼睛闪亮了一下,立即又黯淡了下来。“我以为……以为……那女孩叫苏……苏……”他又住了口,低下头去,他手中还拎着那个旅行袋。  
                          “苏燕青!”采芹不知不觉的接了口。“她叫苏燕青,书培和她很……要好。”乔云峰再度抬起头来,困惑的看着她。  
                          “可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他糊糊涂涂的问,眉头轻锁着。“他们告诉我,你……嫁给了一个法官。”  
                          老天哪!采芹抽了一口冷气,乔云峰也知道这件事了。她突然有狂笑一场的冲动,老天,命运和她开了多么大的一个玩笑!殷振扬的话对了!采芹,你已经弄得一塌糊涂了,你已经身败名裂了!没有一个正经人会接纳你了!她闭了闭眼睛。“不是法官,”她空空洞洞的,无力的,却坦白的说着:“是个律师。我也没嫁给他,他家里早就有了太太。一年多以前,我就离开那个人了。”  
                          “这就是书培不回家的原因了?”老人望着采芹,这次,他是直视着采芹了。“你们……是结婚了?还是……同居了?”  
                          “同居。”她低声说,迎视着乔云峰的眼光。“他说……在您同意以前,不……”她咽掉了下面的话,怔怔的看着乔云峰,忽然觉得这句话是毫无意义的。她也在这一刹那间,明白了一件事,明白书培为什么不肯带她回家了!这会杀掉乔云峰!事实上,她已经杀掉他了!那老人又孤独又无助又绝望的坐在那儿,下意识的捏着手里的旅行袋,他好老啊!像是已经一千岁了。他走进这屋子之前,是个六十岁的老人,现在,是个一千岁的老人了。他注视着采芹,镜片后的眼光模糊而涣散:“他……他……他小时候很听话,”他喃喃的说着。“他有才气,从小就爱诗词,爱画画,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他已经出人头地了。”她热烈的说,不由自主的想安慰和鼓励这个老人。她说得又热烈,又急促,又真挚。“他的画被教授推荐到西班牙去参加画展,他的设计是第一流的,虽然他不能定时上班,设计公司还是宁可出高薪用他。苏教授说他的文学修养赛过中文系的高材生,要在他的着作上加上书培的名字……他已经出人头地了,他什么都做得最好,他是——十全十美的!”老人呆呆的看着她,眼底是一片迷蒙。  
                          “是吗?”他迟疑的问,语气有些恍恍惚惚。“或者,我对他期望太高了。我总希望他是……完美的。不止……完美的人格,还有……完美的人生……我……我……”他对采芹虚弱的笑了笑。这笑容竟比他的迷惘无助更打击了她。他老得好快啊,他已经有一万岁了。“我是个守旧顽固的老头子,他知道。所以……他……他……他就不敢回家了。”  
                        


                        IP属地:重庆92楼2009-07-22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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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起身来,茫茫然的拎起了旅行袋。  
                            “我走了。”他说。“乔伯伯!”她惊喊:“您去那儿?”  
                            “回家啊!”“您还没见到书培呢!”她急促的说:“您坐着,我给您到学校找书培去,半小时之内就回来!”  
                            “不用了。”老人凄凉的说,仍然对她虚弱的微笑着。“你会照顾他,是不是?”采芹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定而冷静:  
                            “我不会照顾他。今天的大学生和以前不同了,和一个女朋友同居几天,不算什么严重的事。他真正要娶的人是苏燕青,那是个毫无瑕疵的女孩子,您一定会喜欢那个女孩!对不起,乔伯伯,我不能帮您照顾他,只有苏燕青才能照顾他!”  
                            老人怀疑的望着她。“你确定吗?”“乔伯伯,您和我一样了解书培,他如果真要娶我,他早就娶了!”老人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他仍然拎着旅行袋走向门口,他的背脊略略佝偻着,瘦长的影子孤独而落寞。但是,他身上那种高贵的气质依然存在,即使是在那衰老的仪容下,仍然有着炯炯发光的本能,和灼灼逼人的威力。他退向了门口,凝视着她:“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了。”  
                            她闭上了眼睛。残忍啊,乔云峰!你为什么不能接纳我?你为什么把我看成污点?你为什么也像一般人那样轻视我?你走了!不要告诉书培你来过了!那么!当他带着苏燕青去见你的时候,殷采芹这段丑陋的历史是在他生命里根本没有存在过了!她咬咬牙,睁开眼睛来的时候,她发现乔云峰正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像凝视着,那是她站在窗前,以彩霞满天为背景而画的那张油画。老人问:  
                            “是他给你画的像?”“是的。”她回答,心底掠过一抹深切的痛楚,她微笑起来。“注意到背景的彩霞了吗?彩霞有两种,清晨的彩霞之后是白天,黄昏的彩霞之后是黑夜。我后面的彩霞,是黄昏的彩霞。”老人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  
                            “你答应不告诉他我来过了?”他问。  
                            “我答应。”她点点头。  
                            他走了。她没有送他下楼,只站在小屋门口,目送他孤伶伶的穿过“日日春”的小径,孤伶伶的走下楼,他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阳台的转角处了。  
                            她折回到屋里来,慢吞吞的走到梳妆台前,她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庞,你也老了!她对自己说;你也有一千岁了!她又看到书培留下的纸条了,她打开纸条,一次又一次的读着;出污泥而不染?你错了?我该是污泥里的污泥了。伤害你已经够深了?是不是还预备继续伤害下去?不不!书培,我再不伤害你了,我再不玷污你了!我再不拖累你了!她把头仆伏在梳妆台上,一任眼泪慢慢的泛滥开来。


                          IP属地:重庆93楼2009-07-22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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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乔书培一天都很忙,整天的课,外加设计公司开会,他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晚上六点多钟,他才赶回家里。事实上,他今晚七点还要去苏教授家工作,而多日以来,采芹也没时间开伙做饭,他明知道这个时间回家,既没有饭吃,采芹多半也已经出去了。可是,他就忍不住要跑回去一趟,整天,他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的痛楚,这痛楚压迫着他的神经,使他心慌而意乱。当他走上小楼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一早所写的那张纸条。“你让我痛心极了!”不,采芹,他心里悠悠长叹,不是痛心,而是恐惧,天知道他有多恐惧,恐惧失去她,恐惧她被别人抢去!恐惧她变心!恐惧她对他不再依恋了。他不太记得自己到底在纸条上还写了些什么,写的时候,他是在一份抑郁愤怒和激丨情里。或者,她今晚不会去上班了,在收到他这样的纸条后,她多半不会去上班了。他要把握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如果真有个第三者闯入了……天,他硬摔摔头,去他的第三者!那是陈樵的陷害!一定的!  
                              走进小屋的时候,他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采芹一定在家里等他。因而,一进门,他就扬着声喊:  
                              “采芹!”  
                              四周静悄悄的,静得离奇。他忽然觉得心往下沉,忽然觉得手足冰冷,忽然觉得一阵冷飕飕的凉意,从他背脊上升起……有什么不对了!这小屋整洁得过份,简直是纤尘不染的。他疑惑的四面张望,触目所及,是墙上那幅画像不见了!他的心狂跳,不祥的预感顿时对他当头罩下来,他直冲进卧室,恐慌的大喊着:“采芹!采芹!采芹!”  
                              卧室里寂无回声,他奔到壁橱前,一把打开橱门。正如他猜想的,采芹所有的衣服都不见了!他再拉开所有的抽屉,她拿走了她所有的东西,她走了!她走了!她走了!一时间,他觉得狂暴而昏乱。她走了!她怎么敢走?她怎么能走?她为什么要走?他满屋乱绕,心里还存着个万一的想法,她不是走了。她把衣服送去洗了,她去弹电子琴,马上就会回来。他跌坐在床沿上,于是,他发现枕头上放着一张信笺。哦!她留了信笺!一定是告诉他,她马上就会回来,他一把抓起了信笺,读着上面的文字:  
                                
                              “书培:  
                              你留下的纸条,我已经一读再读,深知我对你伤害已深。我不是个好女孩,我早已失足,早就陷于污泥,而不能‘不染’。我再三思量,我不能,也不忍再伤害你了。所以,我走了。希望你善自珍重,我永远在我的小角落里,默默的祝福你。我取走了那幅画像。相聚一场,算你送我一点纪念品吧!好可惜,那彩霞,是属于黄昏的。请不要伤心,请不要难过。人生,本就像一场戏剧,最后,你所看到的一定是‘剧终’两个字。好在,一幕戏完了,总有另外一幕戏起而代之。我可以预料,你的生活将因我的离去而更充实。最起码,你不会生活在残缺里——你还有个望子成龙的老父,别忘了呵!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了。请代我问候燕青,当然,还有陈樵和何雯。你看,我走得是平平静静的。  
                              书培,与其我们将来在彼此怨恨中分手,还不如在这种‘平静’中分手,你说对吗?祝  
                              幸福  
                              采芹”  
                                
                              他有几分钟不能思想,只是呆呆的坐在那儿,呆呆的面对着这张信笺,呆呆的陷进了一片虚无。然后,他有些清醒了,她走了!这三个字像一辆十轮大卡车的轮子,不,像坦克车的轮子,重重的从他心底辗过去。她走了!他骤然跳了起来,冲到窗台前,把花盆一把扫落到地下,他再冲入客厅,把茶杯、花瓶、日日春、咖啡壶统统扫落到地上去。在那一阵“乒乒乓乓”“唏哩哗啦”的巨响和破裂声中去发泄自己心底的悲愤。走了!她就这样走了!“平静”的走了!只为了他早上留了一张纸条给她!天哪!他用手抱住了头,他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他死命捧住自己那要裂开的头颅,就是想不清自己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是,他伤害她了,他逼走了她!这念头使他直跳起来,所有的血液都在体内勾涌翻腾。不!她不是“平静”的走,她不是“存心”要走。她是生气了!她也是人,当然也会生气!他一定写了很多混帐话,所以把她气走了。他模糊的想起,上次他们吵架之后,她也曾经用“沉默”来抗丨议,但是,后来,她毕竟是原谅了他!她总是原谅他的,不论他做错了什么,她总是原谅他的。那么,这张小纸条不会有多严重了,只要他找到了她,只要他对她解释清楚,只要告诉她,都是陈樵闯的祸……他不是有意要留那张纸条,不是有意说她伤害了他……天哪!他要找到她,就是把台北市整个拆掉,他也要找到她!就是把每一寸土地踏平,他也要找到她!  
                            


                            IP属地:重庆94楼2009-07-22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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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 
                                燕青不再理他。她去厨房烧了开水,泡了两杯茶,把茶端到客厅来,她递给书培一杯,自己拿了一杯。然后,她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书培的对面,收起了那副调皮的笑容,她一本正经的说:“我们来谈谈采芹,好不好?” 
                                他把头转开,皱拢眉头。 
                                “你知道她走了,还谈她干什么?” 
                                “是的,我知道她走了。陈樵都对我说了,她跟一个弹电子琴的——那人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 
                                “关若飞。”他机械化的回答。 
                                “哦,关若飞。”她点点头。“据说,是采芹和关若飞恋爱了,你们三个居然面对面的摊牌了,然后,你把采芹‘移交’给了关若飞。是吗?” 
                                书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你一定要谈这件事吗?”他阴鸷的问。 
                                “是的,一定要谈。”燕青坚定的瞪着他。那对大眼睛里盛满了智慧。“因为,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让我告诉你一句话,采芹绝不可能爱上关若飞!” 
                                书培浑身一震,抬起眼睛来,怔怔的盯着燕青。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哑声问。 
                                “我知道。”她闭了一下眼睛,温柔的看着他。她的声音诚恳、清脆,而真挚。“因为我比陈樵他们都深刻的观察过采芹,我像个科学家分析原子似的去分析过采芹,她不可能爱上关若飞,因为——你是她整个的世界,她眼里、心里、思想里、意志里……都被你填得满满的了,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地位来接纳关若飞。”他的呼吸更急促了,他的眼睛开始发光了。 
                                “这……这只是你的想法,你没见过关若飞,那人确实是个人才,长得一表不凡,弹一手好琴……” 
                                她扑下身子,忽然用双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问: 
                                “你……有没有觉得过,我并不难看?也还……有一点点可爱之处?”他怔了怔。“是的,你确实很可爱,不止一点点。”他坦白的说。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爱上我?”她率直的问,坐正了身子。“你明知道,追求我的人有一大把,你为什么没有爱上我?何况……”她深深的看他,嘴边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对你下过相当多的工夫,想尽办法来吸引你的注意,念你念的书,背你背的诗,拚命要表现我的风度和学问,拚命想压倒你那个殷采芹,甚至陪你去帮我老爸做那份枯燥得要死的工作……怎么?我仍然没有办法让你爱上我?” 
                                “哦?”他脑子里有些昏乱,有些歉然,有些糊涂。“对不起,燕青,”他喃喃的说。“事实上,你确实很吸引我,如果没有采芹,我想……”“要命!”她叫,脸微微涨红了,推开椅子,她站起来,在室内兜了一个圈子,回到他面前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你放心,书培。我不是来向你求爱的,我早就对你放弃了!否则我也不会坦白对你说了!”她说:“我告诉你这些,只为了向你证明一件事,当你心里有了采芹以后,别的女人再强,对你也没有吸引力了。那个关若飞,他的地位和我差不多,只是比我惨!因为他可能不像我这么潇洒。我对你,老实说,想征服你的念头比爱情多,那个关若飞……我不知道了!假若他真爱上采芹,他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采芹,她是绝不可能爱上他的!” 
                                书培目不转睛的看着燕青,他又能呼吸,又能思想,又能分析,又能希望,又能振奋了。他深吸了口气,讷讷的说: 
                                “你怎么能这样肯定?采芹亲口对我承认,她要关若飞而不要我,你怎么能这样肯定?假若她不爱他,为什么她要他?” 
                                “我不知道。”她有点困惑:“或者,关若飞只是她的一个工具,一个藉口。或者,是你伤了她的心,她觉得跟你在一起再也没有前途了。或者,她受到了某些压力,使她自惭形秽……像我,像何雯,都可能构成她的压力。你最好想一想,你们分手前,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她心灰意冷的事情?”


                              IP属地:重庆99楼2009-07-22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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