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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心系过芙】大梦浮生(作者:莉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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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郭芙抬起头,冲口而出:“还不是……”我砍断了你的右臂,又射伤了你的爱妻?郭芙虽不聪明,也知道这话万万说不得,她是委屈,但怎能告诉杨过她的委屈?杨过的委屈,自然胜她十倍百倍。
郭芙硬生生把话头吞下,别开头道:“我跟你说干么。你听了又要……”杨过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何猜不出何事使郭氏两父女生了间隙?杨过怒极道:“郭大小姐还把在下当人看么?”他从没有怪过她,为什么她还是不肯释然?这一刻杨过面上是怒极,实则心都灰了,只觉得郭芙果真不曾把自己放在眼内。
自二人再次相见,杨过从没这般疾言厉色地与郭芙说话。郭芙直气得眼泪也迸了出来,待要说甚么,却又知道自己辩不过伶牙俐齿的杨过。她本就身受重伤,这时又是气恼又是伤心,气血上涌,掌不住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人也软软地向后倒去。
杨过见郭芙喷血倒下,一惊非小,忙上前抱起郭芙,郭芙却已晕了过去。杨过将郭芙拢在怀里,用衣袖擦去郭芙唇边血迹,颤声唤道:“芙妹,芙妹,你醒醒!”一边运内力输入郭芙后心。杨过脑中晕眩,后悔不迭:“她本就受了伤,我干么气她?她伤了身子我难道就好过了?”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分,郭芙才醒了过来,见杨过抱着自己,睁大眼睛抬手便是一耳光。她虽伤后力弱,也是“啪”一声脆响落在杨过脸上。以杨过武功自可以躲开,却受了这一掌。杨过肤色本是苍白,受了郭芙一耳光右颊立时浮现出红色指印。郭芙见杨过不闪不躲倒是呆了,轻声问道:“你干么不躲开?”
杨过见郭芙醒转几乎喜极而泣,想着给她打了也不打紧。又听郭芙这样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只觉得再给她打几十下几百下也不足挂齿,便笑着对郭芙道:“你爱打我,便给你打好了。”郭芙想不明白杨过这是抽了哪根筋,鼻子一酸却是哭了出来:“你便会如此欺负人……明明欺负了人家,爹爹还觉得我处处对不住你……呜……”
杨过从没见过郭芙这般哭泣,刚刚还坚硬得如同礁石的心软得像棉花,顿时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对不起她,柔声哄道:“是我错啦,是我欺负了你,我跟郭伯伯说去,不许他怪你……”郭芙许多年没哭过,一哭起来就止不住,抽泣着道:“爹爹从来都只疼你,我倒不像他亲女儿……呜……你什么都好……我给你欺负得死死的……你道我不难受么?我的心是石头做的么?我便是看不得你好,事事针对你是么?呜……”
郭芙哭得梨花带雨语无伦次,浑忘了自己还在杨过怀里,眼泪全擦在杨过衣襟上。杨过听得难过:“她砍我右臂,当真不是存心;伤了我姑姑,又何尝不是担惊受怕?杨过自小离经叛道却人人相帮,芙妹一生光明正大倒因我之故遭人诟病,我……”对郭芙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声音更加温柔:“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你打我好不好?你快点好起来,狠狠地打!”
郭芙听此言太不成话,破涕为笑:“我又打得过你么?我小时候就打不过你,现下更是不能啦。”郭芙刚刚一番折腾,双颊透出淡淡珊瑚之色,脸上泪痕犹在,唇边却全是笑意,如经了雨的粉荷一般娇艳可爱。杨过静静瞧着郭芙,也不辩解,觉得这女子实在是美得没法形容,只这么看着她便很好很好。
正想着,杨过感觉怀中郭芙轻轻挣了挣,见她俏脸绯红,低眉道:“你快把我放下来。”郭芙这般羞涩情状本是无意,却惹得杨过忽地改了心意:“我干么只看着她?我一定要娶她,把她绑在我身边一辈子!”杨过看着郭芙形状姣好的桃花色唇瓣,心中极想吻下去……或者,更多?
更多……杨过视线扫过郭芙流光溢彩的双眸,扫过她笔直挺翘的鼻梁,扫过她小巧玲珑的耳垂与曲线优雅的玉颈……杨过一颗心怦怦直跳,觉得口干舌燥而郭芙却是难得的美酒佳酿……
郭芙觉得杨过胸膛发热,抬眸疑道:“杨过,你受了风寒了么?”杨过这才惊醒,满脸通红,慢慢扶郭芙坐起,掩饰着道:“我……没事。咱们继续罢。”
余下数日,两人很默契地再不提这大吵的一架。杨过疗伤之余便说一些自己行走江湖所闻所见,郭芙数年未出襄阳,极是爱听。杨过又会说话,往往引得郭芙格格娇笑,乐不可支。


IP属地:广东16楼2019-08-27 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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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七日过后两人出关,黄蓉为郭芙细细地查了脉。“芙儿,你的伤虽是好全,身子还是虚了不少,襄阳也不是将养的地方,”黄蓉微笑着对郭芙道,“你便回桃花岛待几个月再回来罢。”郭芙一听此言立刻急了起来:“妈!我没事!我可以不打仗,可是我若走了,破虏襄儿又要让妈分心!妈平时就很累了,芙儿不想……”
    黄蓉摇摇手道:“乖芙儿,身子是一辈子的事,落下病根儿以后有你哭的。”见女儿仍是不情愿,揽了女儿肩膀道:“你若不好,我和你爹爹将来可指望谁去呢?再说你爹爹也是许你回去的。”郭芙只得应了。
    杨过知晓此事后放不下心,午后去了郭靖书房,听见黄蓉道:“靖哥哥,教芙儿后日走罢!”杨过心想郭伯母在,却是正好,敲了门进房,对靖蓉二人道:“郭伯伯,郭伯母,芙妹未曾独自行走江湖,此行路远,过儿想送芙妹去桃花岛。”郭靖本是怜惜女儿受伤,也不放心女儿孤身上路,便笑道:“过儿,你不计前嫌,肯如此厚待芙儿,那很好!”黄蓉却一直神色复杂地看着杨过,一言不发。
    郭靖见妻子不言,只道她是不乐意,劝道:“蓉儿,过儿武功高强,愿送芙儿前往,岂不是好?”黄蓉忙笑道:“自然好。靖哥哥,这个时辰了,你不去校场了吗?”郭靖站起身来笑道:“蓉儿你说有事我才晚了,好,我这便去!”说着拍了拍杨过肩膀道:“送芙儿去了,你就回来,不然那丫头……”杨过低声道:“是,郭伯伯。”
    郭靖去后,杨过带上书房房门,轻声道:“郭伯母有什么话要吩咐过儿?还是信不过过儿么?”黄蓉眼圈一红,强笑道:“郭伯母若不信你,如何敢把我芙儿交在你手上整整七天?”那日郭芙重伤,杨过便可在她后背印上一掌,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郭芙。黄蓉见郭芙回城未死,早知杨过对郭芙全无杀心。
    杨过在心中吁了口气,复道:“若郭伯母不疑过儿,那便是觉得过儿……配不上芙妹?劝我走?”杨过声音极轻,好似怕了黄蓉。黄蓉扶了书桌,忍耐不住,哭道:“你便走罢!”杨过吓了一跳,上次见郭伯母流泪已是多年之前,那时芙妹给李莫愁抛在大火之中几乎没了性命。杨过连忙道:“郭伯母!您有什么难处,过儿自当尽力为您解忧……您……”
    黄蓉抽泣道:“你和芙儿……我跟你郭伯伯不会答应的!你早些走,再也别回来!”杨过一早便想过这等情境,可当真发生仍然犹如万刃加身,痛极反笑:“郭伯母,劳您的驾,您一掌……打死了过儿罢。”黄蓉惊道:“过儿,你这又是何必……”话音未落杨过便跪下道:“郭伯母,过儿对芙妹之心,天地可鉴。若是郭伯母觉得过儿曾经荒唐,于芙妹名声有损,过儿也甘愿隐了名字,再不姓杨。”
    黄蓉颓然坐在椅上,哀声道:“过儿,你对芙儿当真已经……”杨过抬头,坚定道:“非芙妹不娶。哪怕我姑姑复生,只有这句话而已。”黄蓉拭了泪,低声道:“你若如此,我便告诉了你……日前我为芙儿查脉,她内伤虽是痊可,但脏腑受损,这一生……怕是都不能有孩儿。”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你若当真娶了芙儿,你杨家香火可就是断了!”
    杨过一怔,良久无言。黄蓉续道:“芙儿此次受伤,说到底也是因你之故……你别急,我跟你郭伯伯决不会因此怪你。你若嫌芙儿,及早离了襄阳,芙儿一生骄傲,即便如此,婚姻之事我也决不许人折辱于她。”杨过冷笑道:“郭伯母,杨过若不娶芙妹,杨门香火便不断了么?杨过年少时做下错事无数,断子绝孙也是报应……我这辈子都对不起芙妹的了。”
    黄蓉长长叹了一口气:“此事我还未说与你郭伯父知道,他若知道必也是不许的……也不知芙儿……”杨过微微笑道:“若芙妹愿意嫁我已是侥天之幸,郭伯伯与芙妹那里我自会想法子。”黄蓉闻言,只有苦笑而已。
    过了两日,杨过与郭芙便离开襄阳,启程往桃花岛而去。同日,靖蓉二人得到消息,蒙古三杰养伤却为人所刺,行刺之人还极有耐心地碎了尸,一时蒙古军营内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怪不得那晚杨过房内灯火灭得那么早。


    IP属地:广东17楼2019-08-27 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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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夏阳流火,夏木繁盛,这一日过芙二人并辔往东南而去,路人见他俩双骑神骏,男俊女俏,皆以为是官家少年夫妻出游玩耍。
      杨过顾念郭芙重伤初愈,总不肯催马快行,郭芙身子尚弱,自然也无意逞强。经过七日的相处,郭芙对着杨过时已不再别扭,她天性不记仇,杨过又不着痕迹地讨她欢心,现下只将杨过当世兄看待。而杨过惊奇地发现郭芙的性子比他记忆中的要好得多,只是所经事少,不知人心险恶,又兼天性纯良,心地澄明淳厚,宛若稚子。
      到了中午,杨过已出了一层汗,却看郭芙神色如常,有些奇怪便问:“晒不晒?”郭芙似无所感,答道:“太阳挺好。”瞧了杨过一眼,见他额头鼻尖都带了汗,当下便探手入怀,本想拿手帕给他擦汗,却摸了个空。郭芙这才想起那夜已将手帕借了给杨过拭泪,之后自己便重伤修养,倒把这茬忘了。
      杨过看郭芙动作便猜出郭芙所想,有些心虚,还没想出如何解释,郭芙一眼瞪了过来:“杨过,那帕子你还没还我!”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郭芙没出嫁的女儿家,怎可把贴身之物长久留在男子身边?杨过自然是不想还了郭芙,只好硬着头皮扯谎道:“那夜我擦泪给弄脏了,还没洗……”郭芙嗔道:“那也不打紧,你还我,我自己洗。”杨过未料郭芙有此一答,只得道:“来时走得急,我落在襄阳了。”
      郭芙想着这倒不好怪他,只道:“你若是觉得热,咱们便去前面镇子歇歇脚。”杨过见郭芙不再追问,暗暗松了口气。听了郭芙这句话,心中打了个突:“这天热得燥人,她不觉得?……她竟伤得这般重?”郭芙伤后气血受损,盛夏天气也只觉得暖,不觉得热。郭芙不知晓也就罢了,杨过却又是心惊又是心疼。
      杨过带了郭芙到酒楼打尖,两人说说笑笑,杨过知道郭芙一路上总没甚么胃口,变着法儿要郭芙多吃些。郭芙不愿拂了杨过好意,却又吃不下,便笑道:“你不去看看咱们的马儿?下午可还要赶路呢。”杨过听郭芙说“咱们的马儿”,心中高兴,笑道:“你真宠它们,好,我便去看看!你好好吃饭。”说着起身去了后院。
      郭芙见杨过走了,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米饭,心里念着爹爹妈妈和弟弟妹妹。正出神间却听见别桌两人低声议论道:“那是郭大小姐和杨少侠罢?他两个孤男寡女怎地在一起?”“杨少侠不早就娶了妻吗?”
      “何止!那年英雄大会,杨少侠不愿娶郭大小姐,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拒了婚的!”“这郭大小姐难不成还想着嫁给杨少侠?怎么粘着人家不放?真是不守妇道。”
      郭芙如何还能忍得,拔剑便刺,骂道:“你们嘴里不干不净说些甚么脏东西?”那两人措手不及,兵刃还未出手已被郭芙刺中臂膀,惨叫起来。郭芙冷哼一声,嘲讽道:“这般没出息,也出来丢人现眼!”另一人见她手下毫不容情,招架着骂道:“想给人家做妾,还不许人说?”郭芙气得眼泪也跑出来,出手都是拼命的打法。
      三人这样一闹,酒楼中登时大乱,宾客四散奔逃。杨过在后院听到骚乱,挂念郭芙,立即冲进门,恰恰听见那人的话。那人好死不死又接道:“你这不是既当……”杨过大怒,当胸一脚将那人踹了出去。
      郭芙见杨过到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掩面奔了出去,到后院解马便走。杨过气恼不已,怒道:“今日不杀你二人,若让我知道今后还如此出口不逊,便有如此桌!”右袖一拂,一张木桌便四分五裂,直将那二人吓得瑟瑟发抖。
      杨过不见了郭芙焦急不已,但料想郭芙不会乱走,便也向东南追去。杨过心急如焚,双腿力夹马腹,马鞭把马臀抽得血痕斑驳,饶是如此过了一顿饭时分才追上郭芙。杨过远远望见那一抹鲜艳红衣,心中宁定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慌乱,又暗自庆幸郭芙将小红马留在了襄阳,否则……
      “芙妹!芙妹!你等等!”杨过急急地喊,郭芙却恍若未闻。杨过无法,只得追上,横马拦了郭芙:“芙妹……”打了照面看见郭芙满脸泪痕,又见她提缰要走,又拦了下来:“芙妹,过去的事儿是我不好……”
      郭芙用衣袖擦了眼泪,声音犹自带着哭腔:“你这便走罢!愿回襄阳由得你,不愿回也由得你!郭芙跟你互不相欠!”杨过听郭芙要赶他走,心里一凉,也知道那年大胜关伤她太过,柔声慰道:“芙妹,我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都随你……可郭伯伯吩咐我将你送上桃花岛,我总不能……”
      郭芙见杨过抬出父亲,也不好违逆,别过头道:“我没怪你,更不会打你骂你……你喜欢龙姐姐,自然不能答应爹爹……”杨过无言以答,听郭芙说“你喜欢龙姐姐”更是心中酸涩,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只是……觉得委屈罢了……”郭芙低头饮泣,身子微微发颤。他们干么觉得我不出嫁是为了等你?天下便只有你一个男子么?
      杨过心中恼恨自己,也知晓郭芙不可能对自己毫无芥蒂,只得强笑道:“芙妹,我配不上你,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配得上你。当年之事,全是我没福分娶你,你别生我这福薄之人的气!”郭芙破涕为笑,嗔道:“也不知你哪里学的本事,龙姐姐可从没这般油嘴滑舌!”
      杨过见郭芙不哭了,便笑道:“千金不换伊人笑,芙妹,你多对我笑几回,便是杨过的福分了!”也不知杨过今生是否还来得及修福气,能娶到你!
      这日清晨,过芙二人乘了船向桃花岛驶去。路程说近不近,郭芙归岛心切,过了一刻便出舱远望,杨过放不下心,自是跟了郭芙出舱。其时太阳初生,霞光万丈,海水翻腾,也算得上是天地之间的奇景。
      郭芙遥遥望着一点桃花岛的影儿,欢欣溢于言表。她自小长在桃花岛,随父母驻守襄阳虽是无怨无悔,但少女心性,又怎能不起怀乡之情?杨过站在郭芙身后,见她如此心中竟也觉得平和安恬。杨过早已明白,自己昔年在东海之滨所望所思,所感所怀,皆是少年时曾得一往的桃花岛与岛上娇丽无俦的少女郭芙。
      “我的结发妻子,在大海彼岸,不能相见。”大海彼岸确有世外仙岛,却找不到他心中真正认定的妻,否则纵使烟波浩渺、惊涛骇浪,他又怎能不去?杨过垂眸,鼻间皆是郭芙身上淡淡香气。郭芙一头秀发披在肩上,柔顺如云,黑亮如瀑,看得杨过直想伸手去触。
      郭芙转过头来浅笑:“杨过,你也十几年没来岛上了,过会儿我带你好好看看!”杨过见郭芙给朝阳一映,整个人灿然生光,正自出神,张口便道:“这些年我总听人说桃花岛是世外仙岛,那你便是岛上的仙女了?”郭芙啐了他一口,笑道:“你懂得甚么,见了仙女哪里还有命活?我就在这儿,你不还活得好好的?”
      杨过奇道:“怎么?”郭芙看了杨过一眼,见他当真不知,便道:“小时候我爹爹说,蒙古雪山上有仙女,凡人见了仙女只会发痴,又冷又饿,就再也下不了雪山啦。”想起幼时父母哄自己的话儿,唇边泛起甜笑。
      杨过瞧着郭芙满含笑意的一双秋水眼,心想:“我见了你,不也是发痴?我还回得了头么?”口中却道:“桃花岛是个好地方,怎是雪山苦寒能比的。”郭芙听了笑道:“那可倒是!”
      桃花岛上哑仆望见有人来,早已在渡口候着。杨过下了船,托着郭芙手腕,郭芙一跳落地。哑仆见是大小姐回岛,又是拱手又是作揖,郭芙笑了笑,打手语命哑仆将自己闺房打扫出来,指指杨过,又比划了一阵,那哑仆方领命而去。杨过一头雾水,郭芙回头冲他笑道:“小时候你住的短,手语也没学,刚刚我让他把房间打扫出来。”杨过再上桃花岛感慨不已,微笑道:“那郭大小姐可否带在下到处看看?”郭芙也是恨不得像幼年一般在桃花岛奔跑撒欢,便一笑应下。
      眼看就要走入桃花林深处,杨过早就见识过黄蓉布阵,知晓利害,见郭芙还要再进,惊道:“郭伯母一向不许我们进去……”郭芙吐吐舌头笑道:“我妈管得住大小武师兄,可管不住我!我在岛上呆了十四年,你道这些地方够我玩的?”杨过想郭芙幼时也是调皮贪玩,笑道:“郭伯母独宠你罢了。只是你倒能认识路?”郭芙白了杨过一眼,嗔道:“你将我瞧得也忒小了,我保管把你好好儿带出来!”
      原来黄药师所布桃花阵甚大,岛上自多了几个孩子,黄蓉便不许他们偷入了阵去。大小武还好说,郭芙怎能忍得不去?三番五次陷入阵中仍屡教不改,黄蓉无法,只得将阵图给了郭芙。郭芙虽不比黄蓉冰雪聪明,却凭韧劲儿硬生生将阵图记了下来。
      郭芙带杨过分花拂柳而去,一路咭咭咯咯又说又笑,一时说自己曾在湖中采过莲花,一时说自己曾在桃树上睡过午觉。郭芙比比划划,纤手像玉蝴蝶般上下翻飞,将自己小时玩闹之事说与杨过听,杨过听得有趣,亦是开怀。杨过一生中未有过嬉戏游乐的少年时光,现在想来,最安闲无忧的时候,竟也是在桃花岛上的匆匆数月。
      到了一处,郭芙正说哪一片桃树结的果子更甜些,杨过却看见一簇簇白花几乎堆成小湖,中间一方石碑,其后隆起如小山一般。杨过心中好奇,问道:“芙妹,那是……”郭芙转身看见那碑,眼神黯淡了下来,低呼道:“我竟忘了。那是我外婆的墓。”说着走了过去,杨过不知冯蘅之事,便也跟上。
      郭芙上前用衣袖拂去石碑上多年尘灰,低声道:“我外婆去世得早,我妈妈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儿啦。她睡在这儿,总有三十余年了。”杨过看那碑上写道:“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字迹遒劲,约是黄药师亲手所刻。
      郭芙虽知外婆尚有墓穴,可一路风尘也不便进入,于是盈盈下拜,柔声道:“外婆,芙儿来看您啦。愿您在天之灵,保佑爹爹妈妈平安康健,心想事成。”杨过爱重郭芙,对郭芙长辈自然生出敬畏之情,也跪了下来,心中默默祝祷:“外婆,您在天之灵保佑我娶到芙妹,我必一生一世待她好。”
      郭芙见杨过拜下,笑道:“我外婆可不认得你,你快起来。”杨过笑道:“既是你外婆,我拜了也没甚么不妥。”郭芙想外婆总是长辈,便道:“那也说的是。”杨过起身,弯腰扶了郭芙,郭芙低眉看着墓碑,叹道:“我外公对外婆情深意重,几十年过去也殷殷不忘。不知他日我死了,有没有人这般念着我。”
      杨过待说些甚么,又怕郭芙听了生气,却见郭芙仰起头,朗声道:“郭芙随父母驻守襄阳,若战死沙场,无愧天地,也不必有后人祭拜!”杨过听得难过,冲口而出:“我永永远远记着你!”


      IP属地:广东18楼2019-08-27 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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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郭芙本已释然,见杨过如此郑重,嫣然笑道:“是呀,你可就记着刁蛮任性的郭芙罢!” 杨过低眉看着郭芙,目光温柔犹如春日熹光:“说起任性,谁又比得过杨过了?芙妹,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很好很好的。”
        郭芙抬眼,不意撞进杨过漆黑的眸子里。那双凤眼似漩涡又似泥沼,带着忧愁也含着笑,郭芙几乎要陷了进去,想抽身而出竟还觉得陷进去也没甚么不好。郭芙眨眨眼,心跳得她有些慌。听了杨过这话隐隐觉得不对,却也挑不出错儿来,心道:“我在他心里很好,那又有甚么不对了?难道我定要他心中恨我才好?”当下也不计较,觉得脸上发烧,也只以为是跑得久了。
        郭芙低了头道:“咱们回去罢,房间大概都打扫好了,你歇一歇。”杨过瞧郭芙红了脸,更觉得她好看得紧,却找不出甚么话儿来赞她,又怕语出轻薄,唐突佳人。二人回程时并肩而行,杨过不时瞧瞧郭芙,以为此等容貌天上有地上无,总也看不够。
        哑仆已将房间打扫出来,郭芙打了几个手势,那哑仆便退下。杨过瞧得有趣,笑道:“芙妹可愿意将这门功夫传了给我?”郭芙吐吐舌头,笑道:“你叫我师父,我便传你!”杨过摇头道:“全真教的牛鼻子道士待我不好,我已将‘师父’骂了千八百遍了。是以我跟姑姑虽为师徒,我也只叫她姑姑,不叫师父。”
        郭芙拍手道:“你现下已娶了龙姐姐,可没姑姑啦,那你叫我姑姑罢!”杨过白了她一眼,却看她笑得俏眼微眯,狡黠娇憨,惹人怜爱,便笑道:“我叫她姑姑只因她年纪较我为长,你可比我小着四五岁,照这样说,我该叫你一声妹妹了?”郭芙跺了跺脚,瞪了杨过一眼:“你就会胡搅蛮缠!讨人家便宜!”
        杨过逗郭芙上了瘾,大笑道:“我可说错了半句话不曾?”郭芙一呆,心想六年前自己十四岁,这人十八九岁;而一直以来,他叫自己便是“郭师妹”、“郭世妹”、“芙妹”,当着爹娘也是这般,爹娘没说不行,自己又怎好说?郭芙给杨过一口气憋住,气得脸都红了,嗔道:“你这人真坏,我不跟你说话!”扭身便走。
        杨过见她要走,紧赶两步给郭芙拦了下来,作揖道:“芙妹,是我错啦,我以后叫你好姐姐总行了?”郭芙忍俊不禁,笑道:“你这人!好啦,你这般聪明,教了你也不费甚么事。只是你会了手语又有何用?你还能长住桃花岛不成?”杨过听此一问心中伤感,强笑道:“艺多不压身不是?”
        郭芙偏头笑道:“那好,午后我来叫你。你先歇歇罢,就在你原来的房间。”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道:“午饭我吩咐了给你送过去,衣服你若带得不够,我便差了人也一并送过去。”杨过未料郭芙如此妥帖,有些不适应,愣愣地道:“那便多谢芙妹了。”
        郭芙包袱中衣服不多,也知晓杨过没几件衣服,早就打算好去父母房间借了父亲的衣服给他。从前郭靖时时告诉郭芙杨过于自己家有大恩,郭芙只是不服罢了。可杨过此次来襄阳对自己未有一语不逊,更处处照拂,郭芙岂有不知?心中渐渐觉得年少时似是对不住他,何况杨过总是客人,怎能苛待了他?
        午饭早早便送了来,那哑仆又递上一张字条两身衣裳,杨过接了,却看上书:“家父旧时衣衫,望改之世兄不弃。若不合身,郭芙自当裁衣奉上。”杨过细细抚摸纸上字迹,将那簪花小楷每一处出锋与飞白记在心里。眉峰舒展,打心底甜上唇边,你这般说,我哪还有的选——这衣裳,自然是不合身的了。
        郭芙从未有食言的时候,看着过了午,便去叩了杨过的门。杨过已等了好些时候,一听敲门哗地打开,吓得郭芙本能向后一跃,举手挡格。杨过笑道:“我吓着芙妹了?真是对不住。”郭芙怎肯承认被他吓着,白了他一眼道:“你正要出门啊?”杨过摆手道:“我出门也是为了找你啊。”郭芙撇撇嘴道:“谁管你干甚么去。”看杨过身上衣衫未换,问道:“我爹爹年轻时的衣裳你穿着不合身么?”
        杨过摸摸鼻子道:“嗯。”天知道,他连试都没试。郭芙叹了口气,道:“罢了,这次采买我让他们带几匹布回来。你喜欢哪种料子?要甚么颜色?”杨过见奸计得逞笑逐颜开:“我没穿过甚么好衣裳,一切芙妹你做主罢!”郭芙心想他自小流浪,这话倒不假,便道:“是啦,你快跟我去书房罢。”
        杨过有意炫耀自己聪明,郭芙又教得认真,是以进境极快。郭芙自是惊讶于杨过记心,不由得夸道:“我妈一向说你聪明不下于她,现在看来果真不错。”杨过得了郭芙夸赞大为开心,笑道:“多谢芙妹夸奖。”郭芙笑道:“这样下去你明天就能学完啦。”杨过听郭芙这样说,猛地惊觉:“我干么学得这般快?”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暗骂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杨过急着分散郭芙注意,便道:“我记得小时候郭伯母就在这屋子里教我《论语》来着。”郭芙笑道:“可不是,你走后我妈便抓了我来,四书五经地教我。”说着转身看向书架,口中道:“《世说新语》、《资治通鉴》、《草堂集》、《杜少陵集》……”想起幼时母亲一句句教给自己的,子建文,相如赋,青莲诗,稼轩词……
        正出神间,杨过指着一本书道:“芙妹,这是甚么?”郭芙回了神,偏头看看道:“那是卫夫人的字帖,我小时候临过的。”杨过奇道:“字帖?”郭芙见他不解,便道:“练书法的。我妈命我好好练字,可不能堕了桃花岛的颜面。”杨过笑道:“好芙妹,借了给我好不好?”郭芙笑道:“借给你么,倒也不打紧,可是你练这女孩儿的字儿干么?”
        看杨过愕然未答,郭芙笑道:“好啦,我拿给你别的便是。”正欲给杨过找王羲之字帖出来,却忽地想起,杨过是没了右臂的。


        IP属地:广东19楼2019-08-27 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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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郭芙本已蹲下,想起杨过早就没了右臂,忽地顿住。杨过见郭芙发怔,瞬间明白郭芙心中所想,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郭芙缓缓抬起头,目光上移,望着杨过的双眼。杨过低了头,也看着郭芙。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木雕花窗的窗纱,淡淡地打在郭芙年轻的脸上,漂亮得像个瓷娃娃。芙妹真是一点儿没变,十二年前的那个女孩儿有同样明媚的双眼,纤长的娥眉,挺翘的鼻子与娇小的唇,连肌肤都是奶白里透着粉。
          杨过不欲因此再与郭芙起争执,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却是郭芙眨了眨眼,抽出一本字帖,站起身道:“找到了。”杨过接了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犹疑间郭芙又道:“你的左手,会写字么?”杨过讷讷地答:“不会……”郭芙瞧了杨过一眼,目光带着探询,声音却放柔了:“那么我教你,好么?”
          “……好。”若是从前杨过必会立刻翻脸,觉得郭芙定是瞧不起他、可怜他,可现今杨过却不觉得有不对,连自己也不明白了。
          郭芙笑道:“那你拿回去看好啦!王右军的字本是很好看的。”杨过挑挑眉道:“有你的字好看么?”郭芙啐了他一口,道:“你真是……王右军跟卫夫人学书,你跟我学书,倒也正好。”杨过蹙眉道:“好不好看倒还在其次,可我现下连笔都不会握。”郭芙笑道:“谁是天生就会的?我妈妈能教会我,我也能教会你!好啦,刚刚说与你的,你快再比给我看。”
          杨过这才想起手语之事,眼神便飘了开去:“我忘了。”郭芙给他气得柳眉倒竖:“杨过!你就是不经夸是不是?”转身坐在一旁生气。杨过将字帖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坐在郭芙对面,托了腮认真道:“芙妹,你生气的时候可好看了。”郭芙自知容颜娇美,平生所遇青年男子无不倾倒,却从无人敢如此称赞于她,正要发作却看杨过一脸诚恳,又不好再生气。
          杨过见郭芙不再生气,又微笑道:“芙妹,你不生气就更好看了。”郭芙拿杨过没了办法,撑着头呻吟一声:“好啦——我再教你……”郭芙扭着身子靠在桌上,没个形状,杨过却突然红了脸。
          两三日过去,杨过才学全了手语,这日正缠着郭芙学书。杨过坐在桌前,郭芙便站在他左手后方。郭芙见他连笔都不会握,蹙眉道:“我妈妈没教你怎么握笔?”杨过笑道:“郭伯母自然教了,这不是换了左手不会嘛。”郭芙只得拿过笔示范,谁料杨过握对了笔却又不会使,郭芙很想骂他一顿,可那人一双眼却满是无辜。郭芙无奈之际,心中默念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左手握了杨过的手一笔一画教他运笔使力。
          杨过整个人都傻了。郭芙从未在清醒时与杨过离得如此之近,近得几缕秀发扫着杨过耳畔,身上甜甜香气漫在杨过鼻间。杨过心脏激烈地撞击着胸膛,却又几乎听得到自己理智碎裂的声音。
          正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揽了郭芙纤腰在怀,头上便挨了一记爆栗:“人家这样用心教你,你却心不在焉的!讨打!”杨过搁了笔揉着自己额角,心想一定得把这事儿圆过去,讨饶道:“我错啦,别打!”见郭芙放下手才道:“我是没想到你左手也会写字嘛……”
          郭芙笑道:“这有甚么了不起的,我爹爹左右手都可以打架呢。你看,这字好不好看?”杨过低头看去,却是一个“杨”字,倒并不难看。原来郭芙少年时练字倦了,便用左手写字来玩,只是左手不稳,有势无力。杨过感念郭芙心意,低声道:“这‘杨’字还罢了,芙妹,你可不可以教我写我娘的名字?”
          郭芙知晓杨过幼年丧母,听他这般说,心中涌起怜惜之情,柔声道:“好,只是我还不知杨婶婶尊名?”杨过仰头看着郭芙,轻声道:“我娘姓穆,上念下慈,思念之念,慈悲之慈。”郭芙道声“得罪”右手执笔写了“穆念慈”三字,又读了一遍,微笑道:“杨婶婶名字真好听。”
          杨过低声道:“我娘早早儿就走了,也不知她现在见到了我爹没有。”郭芙安慰道:“杨婶婶在天之灵知道你现今武功高强,一定也是高兴的。”杨过听了这句话却怔住,心想:“娘会高兴么?六年前我数次违逆郭伯伯,不顾伦理娶了姑姑,娘若是知道……”正恍惚着,听郭芙道:“你今日乖乖将这几个字写好了,否则没饭吃。”杨过一抬眼看着郭芙甜美笑颜,便也笑道:“都依你——”
          郭芙又给杨过写了“过”字,推说有事便出了书房。杨过确实没怎么用左手写过字,只得一遍遍地练,却总不好看。
          午后阳光正好,花树间传来阵阵蝉鸣,清脆也单调。杨过在桃花岛上逍遥自在,这时觉得有些困倦,掌不住便趴在桌子上睡去,不知今夕何夕。
          过了一个时辰,郭芙推门而入,打算看看杨过练得如何,却见这厮竟睡了过去,气急走上前去。本想杨过成名已久,自己走近也该醒了,未料杨过睡得沉竟不醒来。郭芙看他睡得好,玩心大起,小心抽出杨过指间毛笔,重新蘸了墨,欲在杨过脸上画画儿。
          正待下笔,郭芙瞧着杨过安稳睡颜,没了平日的精明傲慢,更眉如墨画,唇若涂丹,竟有些不忍,心道:“原来他这般好看,从前我怎么不觉得?怪不得这么多女子倾心于他。”可此时不捉弄他,哪还有这等好机会?终是爱玩,郭芙犹疑半晌,还是轻轻落笔,在杨过颊上画上了一朵小小桃花。
          郭芙看着杨过的脸十分满意,却见杨过睫毛轻颤,凤眸睁开。杨过看见郭芙手中毛笔,满脸促狭笑容,如何还不明白,叫道:“你敢——”
          郭芙摔笔便走,夺门而逃,娇笑不止。


          IP属地:广东20楼2019-08-27 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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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杨过想也不想便起身追出,一边叫道:“郭芙!你别跑!”却浑忘了自己身怀武功,本不须如此追赶。郭芙笑个不住:“你有本事的,来追啊!”足下不停,转眼便进了桃花阵。杨过稍稍犹豫,却也跟了上去。
            杨过不曾学过奇门八卦,郭芙也未将阵图给他看过,只是循郭芙脚步声音而行罢了。郭芙知晓阵法厉害,也无意将杨过困在其中,是以不曾跑得深了。
            花树掩映,杨过看不到郭芙所在,心里有些急,凝神谛听,却听一阵悉悉簌簌,接着便是水面破碎水花溅落之声。杨过向来知晓岛上有一小湖,却从未去过,料想必是郭芙下了水,立即循声而去。杨过奔了一盏茶功夫,豁然开朗,举目望去,是一片波光粼粼水色盈盈的湖,湖水湛蓝,倒映着天光云影。湖中央莲花开得正好,伴着夏日曛风送来阵阵芬芳,荷叶挤挤挨挨,绵绵密密,直到湖畔,是一丛丛纤细的芦苇。
            杨过挂念郭芙,却不见她影踪,便唤了一声:“芙妹!”却无人应答,而此时水平如镜,不起波澜,杨过都怀疑自己适才听错了。杨过素知郭芙水性好,然关心则乱,心想:“这湖中可别有鳄鱼罢?芙妹她怎么还不上来?”如此想着便有些着急,又唤道:“芙妹!芙妹!我不追你啦,你上来!”
            话音一落,竟漠漠生出回音,更衬得这桃花岛万籁俱寂,不似人间。
            杨过大急,郭芙闭气功夫怎样他还不知道?自己都未必能闭气如此之久!杨过冲进水中,潜下水面寻郭芙,奈何视线为莲花荷叶所阻,亦看不分明。杨过越来越慌,心直要跳出腔子来,浮上水面又吸了口气,复潜下继续寻。如此反复三四次,杨过几近崩溃,脸颊上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大吼道:“芙妹!芙妹!郭芙!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远处一片湖面忽地喀嚓裂开,郭芙湿淋淋冒出来,口中咬着什么物事,脸色绯红,笑道:“杨过,你也有这种时候啊。”秀发尽湿,发梢还滴着水,人却是犹如出水芙蓉含露玫瑰,说不出的清丽妩媚。
            杨过呆愣着看着郭芙,很想上前狠狠地抱住她,却转身便行,心中莫名气极,杨过若不是念着郭芙身上伤未好全,必会再抽她几个耳光。
            郭芙心中奇怪,唤他他也不应,几下游到岸边,却听杨过道:“郭大小姐,杨过叨扰这些日子,心里不安,咱们就此别过罢!”郭芙大声道:“杨过,你把话说清——啊!”杨过虽是生气,听郭芙惨叫一声吓得立即回了身,见郭芙摔在地上,脸露痛楚之色,哪还记得刚刚才被郭芙戏弄,急问道:“怎么了?哪儿疼?”
            郭芙崴了脚,疼得眼中全是清泪,见杨过这始作俑者蹲在身畔,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声音娇弱却十分气愤:“都怪你!”横肘一记打得杨过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杨过看着郭芙美眸中泪光闪动,哪还有什么话来怪她,只得柔声道:“好,是我错啦,摔着哪儿了?”郭芙含着泪道:“我脚腕儿疼。”
            杨过无法,只得道:“咱们……先回去?”郭芙白了杨过一眼,抿着唇,算是同意。杨过凑近了点,扶着郭芙站起,郭芙还未站稳,杨过忽地矮了身子,郭芙站立不定便扑在杨过背上,腾云驾雾般被杨过反手扛起,吓得叫了起来:“啊——杨过你这人!你放我下来!”
            杨过怎会听她的,却是松了扶着郭芙纤腰的手,笑道:“你自己下来。”故意晃了晃身子。郭芙紧紧抓着杨过腰带哭道:“你便是来欺负我的么?”杨过听她给自己欺负哭了,心中竟隐隐快意,忽地明白了幼年之事。杨过脸一红,重新扶着郭芙,道:“好啦,你先放开……”郭芙见杨过服软,自己又无摔伤之虞,放开手抹了眼泪,这才发现刚刚抓的是什么,又羞又气却说不出话来。
            两人这才安静地出了桃花阵。杨过扛着郭芙走进郭芙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上,郭芙少有地乖乖地低头坐着,一双眼只在杨过身上。杨过此时甚是狼狈,脸上带着墨痕,头发一缕缕贴在颈上,衣裳也是凌乱,不少地方还沾了泥,但自郭芙认识杨过十几年以来,实以此刻最为好看。
            杨过一无所觉,只惦着郭芙脚伤,单膝跪在地上,握了郭芙脚踝,轻声道:“我给你看看脚伤。”郭芙自己也不会治伤,只得默然同意。杨过不由分说替郭芙除了鞋袜,露出一只左足,如珠之白,如瓷之细。郭芙看着杨过小心翼翼,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杨过……对不起。”
            杨过闻言全身大震,抬起头来看着千娇百媚的郭芙,心中悲苦酸涩难以尽述。杨过自嘲地勾起唇,又低了头,怔怔看着郭芙的左足——脚趾甲泛着粉红,像是初生的莲花瓣,脚背上还有细细青筋,肌肤白得几乎透明,脚踝更是纤细得令杨过无端生出一种心疼。
            郭芙本以为杨过没了话,却听他低声道:“芙妹,你只要不再讨厌我,恨我,我便心满意足了。”郭芙听了此言,一颗心竟是怦怦直跳,手指渐渐收紧,握得床单皱起,仿佛一个小小的漩涡。杨过本揉着郭芙脚踝,却看郭芙左足绷起,微微抬眼便见郭芙素手拧紧的粉色床单,不由抬头问道:“是我弄疼你了么?疼的话……”语意未尽,声音却是没了。
            郭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着自己奇异的心事,只担心杨过听见了心跳。正慌乱间,杨过又抬头看她,四目交投之间,倏忽竟掠过了千言万语。


            IP属地:广东21楼2019-08-27 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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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杨过放开了郭芙的脚踝,忽地起身欺近,眼中神色晦暗难明。郭芙似是失了语一般,半点声音也无,只微微蹙起眉,双手撑榻拉开了与杨过的距离。杨过抿了抿唇,自暴自弃般一把搂住郭芙纤腰吻上了郭芙的唇。
              杨过闭了双眼,轻轻碰触郭芙娇软的樱唇,不太激烈,却很深沉。舌尖缓缓描画那美丽的形状,竟觉出别样的甜蜜。郭芙只觉眼前一黑便被杨过制住,柔软微凉的感觉覆在唇上。郭芙从前未经情事,更从未与年轻男子如此亲密,吓得身子发软,更被杨过箍在怀里,动弹不得。杨过血气方刚,怀中少女又是心尖上的人,更觉欲罢不能,将郭芙压在榻上扣住后颈,趁郭芙不备便用舌头侵入她口腔,与郭芙小舌纠缠在一起,怎么也不肯放过。郭芙给杨过放倒在榻上才反应过来,鼻间口中尽是杨过气息,心中又羞又恼,极力挣扎却无济于事,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
              郭芙直被杨过吻得几乎昏晕,那人才放开了她,却仍然侵犯着她裸露的肌肤,自额至颈,都被他细细吻过。郭芙得了自由大口呼吸,眼神一片茫然,更无力挣扎,缓过劲来看见身上放肆的杨过,立即将其猛地推开,自己坐起身来掣了淑女剑便向杨过劈过去。
              谁料杨过不闪不躲立在榻前,颈上险险被郭芙划出一道血痕。郭芙见杨过如此,眼中两行清泪便流下来,哽咽道:“你……你怎能……”杨过夺了淑女剑还剑入鞘,道:“等你脚好了,要杀要剐都依你了。”也不多话,转身便走,关门时也不再看郭芙一眼。
              郭芙只是哭,觉得从没有这般无助绝望过,她怎么喜欢了这么个人?她一生顺遂,不嫁人也不觉得如何,可适才忽然明白自己心之所系,却是杨过这早已娶妻的登徒浪子,注定爱而不得;而又遭他如此羞辱更毫无还手之力,心中气愤苦恼难以尽述。
              两人这般一闹不知不觉已到了晚饭时间。那哑仆敲了门送上饭食,郭芙哪还有心思吃饭,只让他烧了水来沐浴。脱了湿衣沉在氤氲的热水中,郭芙环抱着自己,揉着扭伤的左脚,还是忍不住低声地哭出来。
              过了良久,郭芙才强着自己静下心绪,决意今后一如往常,明日便将那人打发走。郭芙心想:“十年后他妻子自会回来,他与我本就不相干,我今后再不见他便是了!”如此想着心里隐隐疼痛,却不再幽怨哀伤。正这般想着,那哑仆敲了门,比比划划一阵,意思是杨过着了风,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郭芙跌足不已,急道:“这么大的人了!”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岛上无医无药,郭芙没了法子,也顾不得脚伤还未好,便去杨过房里看着。
              到了杨过房中郭芙才知道这人为甚么着了风。原来杨过湿衣脱都没脱换也没换便睡下了,屋内窗扇又大开着。却不知杨过内功登峰造极,岂会轻易生了病。郭芙坐在杨过床边,看着他平日苍白脸颊此时却是不正常的晕红,心下叹息,指尖碰了碰杨过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差哑仆给杨过除了湿衣备了汗巾,端了冷水关了窗扇,郭芙将浸了冷水的帕子覆在杨过额上,心道真是欠了这人的,明明是他羞辱了自己,自己还得杵在这儿照顾他。罢了,便当是报他多次相救之恩罢!
              郭芙一次次浸湿帕子给杨过覆上,杨过烧渐渐退了,却始终不醒。眼看夜都深了,郭芙再留在杨过房中委实说不过去,若走却又担心杨过病势反复。郭芙正为难间,却见杨过睫毛微颤,醒了过来。
              郭芙见杨过醒转,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微笑道:“你醒啦?真吓死人了。”杨过慢慢坐起身来揉着太阳穴,似还未完全清醒,看见郭芙才勾起了唇角,柔声道:“芙妹你看,我又梦见你啦。”郭芙不明其意,只蹙眉道:“你没做梦。”
              杨过红了眼眶摇了摇头,低声道:“若不是做梦……芙妹怎肯如此待我……”郭芙听着这话不对,问道:“你说甚么?”疑心杨过又烧了起来,伸了右手探向杨过额头,却被杨过捉住,挣也挣不脱,郭芙气道:“杨过!你还嫌羞辱我羞辱得不够么?”杨过只作不闻,将郭芙纤手覆在自己颊上,敛了凤眸斜睨着郭芙,柔声道:“我心中爱你重你,为你死了也所甘愿……何曾羞辱你了?”
              郭芙从没想过杨过有这般心思,听了这话,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心绪纷乱,叱道:“你胡说些甚么!”杨过抬起眼,唇边泛起笑意:“我没胡说……在我梦里我还要说假话么?”郭芙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喃喃地道:“你……杨过……”
              杨过握着郭芙的手,低头亲了亲,微笑道:“若是梦外芙妹肯这般让我亲一亲,我死也值了。”郭芙左手一扬,扇了杨过一小嘴巴,声音虽是清脆下手却不重。郭芙撇嘴道:“整天死呀活的,你烦不烦。”杨过挨了这一下,竟是蒙了,眼泪立时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滚下来,哭道:“你不肯!你不肯……梦里不肯梦外更不肯!你从来都不要我!”
              郭芙何曾见过杨过哭成这样,登时慌了,轻声道:“杨过……你别哭……”杨过不听她说,仍然是哭:“我心里好疼,你知道么?这些年我一直念着你想着你,你却从没半分好声气好颜色对我……”郭芙听傻了,怔怔看着杨过说不出话来,杨过见郭芙没了话,自乱阵脚,急道:“芙妹你不信么?”咬了咬牙道:“你的淑女剑呢?拿来,我把我的心剜出来给你!这样你总能信我了罢!”郭芙如堕梦中,一脸迷茫地道:“在我房里――”却才意识到杨过所说何事,气道:“你又胡说!”杨过听了此言,满脸凄惶之色,声音也带着破碎与战栗:“你不愿要,是不是?”


              IP属地:广东22楼2019-08-27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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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见郭芙不答,杨过更急:“芙妹,你当真从没把我放在心上?——一点儿也没有?”郭芙听杨过诘问太直,别说杨过神智不清,就算他清醒时这般说话她一个女孩儿家又怎能答得出来,脸上立时红了,遂别了头不去看他。杨过见郭芙如此,只道无望,脸上神色伤心欲绝,喉中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叹息:“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至此已然力竭,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郭芙见杨过昏晕,心中大急,右手还给这浪子紧紧攥着抽不出,只得用左手去探杨过额头,却并无不好,想来这人内功好,还不至病重。
                郭芙叹了口气,静静凝望杨过良久,想明白了杨过一直在说些甚么,郭芙心里渐渐弥漫上沉沉的欢喜,犹如一株紫藤,生根抽芽,花开至蒂结,从此是绵长的怜惜与眷恋。
                原来,你也一直这样喜欢我么?
                郭芙此时怎想得到旁的事,只知晓眼前自己恋慕之人,也深深牵挂着自己。郭芙美眸中含情脉脉,忍不住伸了手,指尖轻轻触上杨过脸颊却又烫着了一般羞涩缩回,双颊漫上浅浅红晕,娇美不可言状。
                杨过睡梦中似有所感,手也松了开。郭芙却含着笑,为杨过盖了适才挣下的薄被,又默然看了杨过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郭芙听了杨过之言触动心事,一时竟无法入眠,想道:“若不是烧成这样,恐怕他也不敢说明……但他与龙姑娘成婚已久,我与他总是有缘无分的了……”柔肠百转,不知是喜是忧。郭芙身子本就虚弱,闹了一天,又照顾杨过到深夜,累得手足酸软,饶是思绪纷繁柔肠百转,却也不一会儿便进入香甜梦乡。次日天光大亮,听见敲门声才醒来。
                却听门外道:“芙妹,我能进来么?”郭芙听是杨过声音,慌乱道:“你——别进来!”杨过顿了顿,又道:“今日我身子已大好,来谢谢芙妹昨日看顾。”郭芙只怕杨过闯入房来,急急扬声道:“你我情若兄妹,不必言谢!”杨过一听此言,手指抓紧了那雕花木窗,心道:“芙妹……当真对我没丝毫情意?”咬了咬唇,道:“我害芙妹伤了脚,又累芙妹操劳,如何过意得去?今日午后我再来当面谢你!”不容郭芙开口便道:“芙妹好好休息罢!”转身便离去了。
                郭芙现下哪敢面对杨过,但他说了要来,自必会来,而两人在桃花岛上,躲得过今日又躲得过明日么?郭芙低低叹了口气,她从未将儿女情爱萦绕心上,初涉此事却又是如此局面,叫她怎能应付得来?
                午后杨过敲了门来了郭芙房中,郭芙应了一声,不瞧杨过,也不再说话。郭芙靠在床头,拿定了主意,只想速速回了杨过打发这人离了桃花岛,既是有缘无分,又何必纠缠太多。郭芙低了眉纤指捏针,绣一件帕子,正绣着映水芙蓉。午后天气晴明得好,暖暖的阳光错落地撒在郭芙身上,杨过本是忐忑,见了此景倒是宁定下来。
                杨过在木椅上坐了,微笑道:“昨晚我烧得厉害,没说甚么胡话冲撞了芙妹罢?”郭芙闻言心中一震,极力宁定后抬了眸,似笑非笑地道:“既是烧得厉害,又谈何冲撞,我跟病人置甚么气呢。”杨过看着郭芙斜睨着自己,竟带出特别的俏皮,一时呆了,半晌才道:“若……我在病中之言皆是真心,是否唐突了芙妹?”
                郭芙身子一颤,眼泪抑制不住便滴落下来,却仍低头无言。杨过见那帕子沾了水痕,才惊觉郭芙已珠泪涟涟,还未开口便听郭芙哽咽道:“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你便是会说轻薄话儿来欺负人。”她想自己与杨过虽两情相悦,中间总有个小龙女珠玉在前,且不说她不肯为人妾室伏低做小,爹爹妈妈又怎肯答应自己随杨过去古墓?所谓姻缘,终是不成的了。
                杨过长叹一声,轻声问道:“芙妹,若……若是咱们做梦,你肯不肯……对我说句好听的话儿?”郭芙哪料到杨过有此一问,心想:“若是做梦,我肯不肯?我……必是会……跟他在一处,一辈子也不分开,也不必怕旁的……”念此只觉这半生缠绵情意,总是碎成片片了。郭芙胸口滞涩,艰声道:“你如此苦苦相逼……我……”
                杨过是何等剔透之人,听郭芙这般说,已经知晓郭芙心忧何事。当下柔声道:“芙妹,是我不好才造成今日局面,我……后悔得很,可我心中一直……实在深爱你,这些年我对你之情从没减过半分,你若不愿……我没法子苟活于世。”郭芙仰起脸儿来看着杨过,见他满眼浓情蜜意,含泪道:“甚么叫‘没法儿苟活于世’?你不等龙姑娘了么?”
                杨过心想:“她终是问了出来!”也不知是福是祸,只得苦笑道:“都是我自己作孽,害得你我生了嫌隙……我这便都跟你说。”当下捡能说的都说与郭芙知道,最后道:“当年重阳宫我娶姑姑为妻,便因为我与她都活不长久,何必拖累于你?只觉得黄泉路上彼此相伴也不孤单……姑姑于我有恩,可……我没法儿将她当成妻子,我心中一直暗暗倾慕你,我没法子管住我的心……你若不要我,我活着还有何意趣?”
                郭芙听得惊疑不定,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喃喃道:“再过十年,龙姑娘回来,你……”杨过心知小龙女已死,可又何必告诉了郭芙惹她难过?接了话头道:“事急从权,过后怎可作数?纵姑姑待我有……有大恩,我也只能……下辈子再报答。”
                杨过双眼看着郭芙一刻也不敢移开,心想若她斩钉截铁执意不愿,自己却真没了法子,只得使些下作手段了。郭芙静默良久,一针一针绣着那芙蓉,过了一刻才道:“你走罢。”杨过一口牙咬得欲碎欲裂,低声道:“芙妹,你……”还未说什么便被郭芙打断:“下辈子,你便不陪我了?”


                IP属地:广东23楼2019-08-27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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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杨过听郭芙之语便是允了,只疑自己听错,狂喜道:“芙妹,你说甚么?再说一遍?”郭芙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么高兴做甚么?我又没答应你。”又道:“爹爹妈妈早便说缘定三生,我倒是不明白你了……”偏偏头没再说,只道:“你下辈子都跟人约好了,我才不理你。”
                  郭芙这话虽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听在杨过耳中却是天籁之音,这一刻,所有的寻觅都有了答案,所有的漂泊都有了归宿,所有的苦楚都无比值得,所有的忐忑都尘埃落定,仿佛全世界的繁花都在这一刻绽开,蓬蓬挤挤,欢喜得胸膛都要炸裂开来:“芙妹……你若喜欢,我生生世世陪着你!”郭芙瞧着杨过,一双美眸好似两丸黑水银般澄澈分明,带着脉脉的情意。郭芙轻声笑了出来,又觉太不像个矜持的女孩儿家,抿了抿唇道:“我那帕子你是不是一直带着呢?”
                  杨过愣了愣,自胸口取出一方雪白帕子,正是襄阳城中那月夜郭芙借给他的。杨过看着手中帕子,又看了看郭芙,浅笑道:“我怕你……始终不肯从我,能拿着你贴身之物也是好的。”郭芙听他这般说,自有一番深情,微笑道:“还不快还了我。”撂了针线伸手便要抢。杨过一闪身搂了郭芙,在郭芙耳边低声道:“你允了我,你这个人便是我的,还吝惜一块帕子?”郭芙哪料到杨过竟如此胆大妄为,急得小脸儿通红:“你做甚么!放开!”
                  杨过怎会愿意放手,用气声道:“让我抱抱……”杨过声音又轻又弱,郭芙只道他病后还未痊愈,柔声道:“杨过哥哥,你身子还没好,回去休息罢。”杨过听郭芙这般唤他,只觉得回到了十几年前两人年纪尚幼之时,仿佛从来没有过分离与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杨过心都化成温水,欢喜道:“你叫我甚么?再叫一声?”郭芙却偏了头道:“那些人叫你叫得那般好听,我才不稀罕叫你。”杨过微笑道:“我可是稀罕得很呢。我喜欢你这样唤我。自我离了桃花岛,多少年了,我一直盼着你能再这样唤我一声。”
                  郭芙听得心中感动,双手虚环在杨过腰上,仰起头笑看着杨过,道:“你爱听,我今后都这般唤你便是。”杨过伸了手托起郭芙脸颊,轻轻吻了郭芙额头,笑道:“你待我这样好,我怎么还你才是呢?”郭芙想了想,认真道:“你陪我在襄阳守城,好不好?”杨过失笑道:“你在襄阳,我还能上哪儿去?自然是跟我媳妇儿在一处了。”谁料郭芙脸色大变,推开杨过道:“你现在去找陆无双好了!我独个儿在岛上清净!”
                  杨过怔了一瞬,急道:“你胡思乱想甚么!”见郭芙俏脸含怒,知道郭芙想偏了,又柔声道:“你不愿当我媳妇儿么?”郭芙这才知道给杨过言语上占了便宜,此时说愿也不是不愿也不是,狠狠白了杨过一眼。杨过握了郭芙单薄双肩,对上那双自己魂牵梦萦的眸子,认真地道:“芙妹,杨过一生只爱你一人,别的女子我全然不放在心上……你若愿意嫁我为妻,我真是……高兴得很,为了娶你,从前吃的苦再翻十倍百倍我也是愿意的。”
                  郭芙见他说得郑重,也不再生气,只是蹙了眉道:“那也不必。可爹爹妈妈若不许我跟你在一处……那便不可以。”杨过温柔了神色,抚上郭芙的秀发,笑道:“能不能娶到你,是我的本事,你放心,我必会让你嫁得人人称羡。”郭芙笑道:“我好得意么?还人人称羡呢!”
                  杨过闻言一怔,旋即笑道:“娶到这般美娇娘,我可得意了呢!”郭芙白了杨过一眼,娇嗔道:“你有甚么法子?我不许你欺瞒爹爹妈妈。”杨过微笑道:“我可不敢欺瞒郭伯母,被她看穿了还不让郭伯伯一掌打死我。”郭芙想了想道:“我给你拦着爹爹,你赶快逃了便是。”杨过向来知晓郭芙从不违逆父母,听她这般说心中大是感动,柔声道:“我宁肯给郭伯伯一掌打死了,教你知道我的心意。”
                  郭芙正愁着这事儿如何了局,又听杨过这般说,不由得气道:“你干么给我爹爹打死?从前你独个儿不也活得好好的?你死了我不伤心么?”杨过听了此言却是又悲又喜,低声道:“芙妹……你始终不懂我待你之情……”郭芙睁大一双美眸看着杨过,脸上满是疑惑。杨过惨然笑道:“若是娶不到你,我自己也会死的,何用郭伯伯出手?”郭芙实是觉得此言刺耳,喃喃道:“你自己也会死的?那……那为甚么?”
                  杨过捉了郭芙的手按在心口,声音有些哑:“我爱你爱得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你,你若不嫁我,便是揉碎了我的心,我还能活下去么?”郭芙从前只道杨过性子狂放,说些不过脑子的话也是有的,此时见他如此郑重不似作伪,心慌成一片,郭芙虽是不懂,也知杨过情重,低了眉抽了手,羞道:“你别死……”杨过打蛇随棍上:“那你嫁我!”
                  郭芙一个腼腆的女儿家,如何听得这种话,只羞得颈项也红了,不肯答话。杨过软语相求道:“芙妹,你嫁给我好不好?好不好?”郭芙算是看出来了,如不答应这人,这人必会纠缠不休直闹到不可收拾,只得轻声道:“你跟爹爹妈妈说去。”杨过狂喜,笑道:“郭伯伯疼我,他不舍得我难过的。”郭芙唇角含着点笑,道:“是呀,爹爹最疼你,可没那么疼我!”
                  杨过轻轻揽了郭芙在怀,低声笑道:“以后我疼你,只疼你好不好?”郭芙眨眨眼道:“我不信你!你专会欺负我!”杨过见郭芙没挣开自己,心中欢悦,笑道:“我怎舍得?”


                  IP属地:广东24楼2019-08-27 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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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过芙两人自剖白心事,不过数日便心心相印默契无间,日日在桃花岛上读书写字,小小书房之中竟也带出岁岁年年的悠远安宁。
                    这日郭芙执了一卷词看着,杨过佯作安静地写着字,不一会儿便绷不住了,搁了笔笑道:“芙妹——”郭芙按了按额角,无奈道:“杨过,我还以为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杨过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郭芙掩了书盯着杨过道:“又有甚么事?”杨过放软了声音道:“芙妹——我没衣裳穿了——”郭芙脸一红,低了头道:“你有没有衣裳穿……跟我有甚相干……”
                    杨过见郭芙害了羞,乘胜追击道:“你答应了我给我做衣裳,如今却不认了么?你夫君没衣裳穿,你好高兴么?”郭芙听前一句还有些理讲,后一句却不能入耳,嗔道:“你这人!你是谁夫君了?我爹爹妈妈可没答应!”杨过笑道:“可是外婆答应了。”郭芙奇道:“外婆?”杨过凝望着郭芙道:“上岛那天你带我去拜外婆,我许愿求外婆让我娶到你,外婆自然是允了我的。”郭芙这才想起那日杨过也曾跪下祭拜冯蘅,心中柔软,轻声道:“好啦,那咱们……得了空也去你爹爹妈妈那里看看,好么?”
                    杨过没想到郭芙有此一言,心中大震,握住郭芙的手道:“芙妹,你愿意陪我去?”郭芙垂了眸,双颊晕红地道:“咱们既然在一块儿,自然该去祭拜长辈,好教他们知晓啊。”杨过感动不已,心想:“若是妈妈在九泉之下知晓我娶了芙妹,必定极为欢喜。”转念又想:“幸而我没有一错再错,否则做下这等事来,他日有何面目见妈妈去?”穆念慈虽疼爱杨过,但有时也极严厉,是以杨过即使在重阳宫与小龙女成婚之时,也从不敢想将此事告与穆念慈。杨过微笑道:“芙妹,我妈妈必定很喜欢你,她若还活着,会很疼你的。”
                    郭芙嫣然一笑,站起身来道:“那衣裳,我这就拿给你,然后陪你去还愿!”
                    此时已是傍晚,佳木葱茏,异卉烂漫。二人傍花拂叶,又来到冯蘅墓前。郭芙将外婆墓碑向左推了三下,又向右推了三下,然后用力向前扳动,墓碑缓缓移开,露出一条石砌地道。杨过惊奇之色溢于言表,道:“外婆另有墓室?”郭芙引杨过走入,边道:“外婆去世之时妈妈还小,外公建了墓室,修了玉棺,想百年之后与外婆同葬。”杨过牵着郭芙的手,柔声道:“未料到东邪前辈深情至斯。”郭芙打亮火折点亮琉璃灯,望向墙壁上悬挂的外婆画像,轻声道:“你看,外婆还这么年轻,外公却已经白了头发了。”
                    说着,郭芙跪在长几前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道:“外婆,杨哥哥说您允了他……”杨过刚回过神来,跪在另一蒲团上,接了话道:“晚辈杨过,多谢外婆保佑。”郭芙笑道:“怎么大家都偏帮你?”杨过深深看了郭芙一眼,问道:“你不信我?”还不等郭芙答话,杨过便伸指指天,眼望冯蘅画像,沉声道:“晚辈杨过深恋芙妹多年,如今托您庇佑得偿所愿,此生必定爱重我芙妹,不容任何人伤她分毫。若他日有负芙妹,天地厌之,鬼神憎之,短折而死,万劫不复。”郭芙听了杨过之誓吓得呆了,轻声道:“你……干么发这般毒誓?”转头向冯蘅道:“外婆,他疯疯癫癫的,你可别当真。”
                    杨过捉了郭芙的手,笑道:“为甚么不当真?我从今之后再不负你,又如何会报在我身上?”又凝望着郭芙道:“芙妹,这般的誓,你不敢发么?”郭芙白了杨过一眼,抽了手道:“谁不敢了?”同样伸指指天,缓声道:“外婆,芙儿此生非杨过不嫁,若有二心,教我活不过……”还没说完便被杨过捂了嘴,整个人被他搂在怀里,杨过身子有些抖,低声喝道:“谁叫你说后面了?”郭芙全无防备,挣开杨过,嗔道:“你这般说,我自然也这般说,那又有甚么不对了?”杨过脸色发白,剑眉紧蹙,道:“你……有二心便有罢。我可不要你……出事。”郭芙大怒,站起身来,道:“杨过!在你眼里我便是那种……女子么?”杨过也顾不得,向冯蘅叩了个头,急道:“这丫头胡言乱语,外婆您切切不可在意。”
                    郭芙见杨过如此,气得跌足:“你竟敢这般欺侮我……我……”杨过起身,低头盯着郭芙,唇边冷冷地勾起一个笑,道:“我欺侮你?谁叫你发出这等毒誓来,你是在拿刀子戳我的心呢!”不等郭芙明白过来,又凄然道:“你便是真拿刀子戳我的心,我也不愿你……不怨你。”郭芙一双俏眼惊疑不定,轻轻扯了扯杨过衣袖,柔声道:“杨哥哥,好好的,咱们说这些作甚么?还扰了外婆清净。”杨过抬手抚了抚郭芙发心,微笑着柔声道:“这大概就是,不辩不明罢。”郭芙蹭了蹭杨过手掌,细声道:“哪有甚么明不明的,你心中只一个我,我心中自然也只一个你。”杨过听了这句话,仿佛全身都沐在暖阳之中,再无一丝寒气,因而笑道:“好啦,都这时候了,你饿不饿?”说着牵了郭芙右手,吹灭了琉璃灯。
                    郭芙忽地想起一事,嗔道:“你看你……那天下午我还做了点心,给你闹得全忘了,白费我工夫。”杨过稍稍一想便知晓,眯了眼笑道:“还不是因为郭大小姐作弄在下,害得我没口福。你怎么赔?”


                    IP属地:广东25楼2019-08-27 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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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郭靖才处理完一日的军务,神色疲惫。黄蓉知晓丈夫繁忙,已陪一双年幼儿女用过了晚饭,又亲自做了几样饭食送入郭靖书房。郭靖见是爱妻,便起身道:“蓉儿,辛苦你。”黄蓉笑道:“靖哥哥,你忙了这么久,快吃饭罢。”说着坐了,自取了一份信看。
                      黄蓉看毕道:“过儿也是妄为,蒙古大营闯了不说,还把那三个恶人剁了。”又冲丈夫笑道:“年轻人……总是艺高人胆大。”郭靖皱了眉道:“那恶人伤我芙儿,我恨不能将他们生吞活剥了!过儿此举,甚得我心。”郭靖已由黄蓉处知晓郭芙之事,心伤女儿命苦,更对蒙古三杰恨之入骨。黄蓉泫然欲泣,道:“等芙儿回来,好好儿将养,说不准……”郭靖长长叹了口气,道:“芙儿性子倔,咱们也不能教人委屈了她。”黄蓉默然不语。
                      郭靖又道:“这都过去十几天了,过儿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又浪迹江湖去了?”黄蓉强笑道:“说不定过儿故地重游,在岛上住几天也未可知。”郭靖无奈道:“过儿芙儿这两个孩子,动辄相吵相打,跟天生的冤家似的……”顿了顿又道,“蓉儿,我总是不明白,我自问没做错甚么,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黄蓉低了头,出了会儿神,才幽幽地道:“靖哥哥,你没错。过儿……也不知怎么生就了那副执拗性子。从前芙儿小的时候,我倒也想过把芙儿嫁给过儿。可谁知道……”郭靖叹道:“过儿这孩子,总是可怜。”
                      黄蓉瞧了瞧郭靖脸色,见丈夫对杨过仍是抱憾,便道:“靖哥哥,别太担心了,过儿对芙儿总有几分情分的。芙儿……也懂事不少了。”郭靖沉默了会儿,道:“蓉儿,这次芙儿伤了,我心疼得很。过儿年轻时……也是过分了些。他若留下,自然很好,若要走,我也不拦着。”黄蓉知晓这次郭靖真是伤了心,恨当时没能好好护着女儿,却许她出城相助杨过,对杨过之心也淡了不少,当下也不再说话。而郭靖细细想去,当年之事又全是女儿的错么?
                      这时两人出了墓室,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岛上花草香气更是浓烈。
                      郭芙撅了小嘴道:“左不过我再做给你就是了。”杨过拧了拧郭芙粉嫩脸颊,狡黠道:“郭大小姐的点心定非凡品,如何能够轻易算了?”郭芙知晓杨过鬼点子最多,立刻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水汪汪的大眼警惕地看着杨过:“你想怎样?”
                      杨过蹙了蹙眉,又微微笑了一下,声音却有些黯然:“我不过是想问你句话儿罢了。”郭芙这才跟上,好奇道:“你要问我甚么话儿?”杨过抿了抿唇,似是斟酌了一会儿才道:“芙妹,咱们六年没见,我老得多了……”话音未落郭芙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只比我大五岁,哪里就老了?你说这话,让爹爹妈妈怎么办呢!”杨过苦笑道:“芙妹,我头发都白了。”
                      郭芙这才止了笑,细细地看向杨过。暮色四合,郭芙一双俏眼带着探询之意,倒是极亮。杨过给郭芙看得几乎出了冷汗,才听郭芙道:“你不说我还没在意,你的鬓角甚么时候竟全白了。”杨过怔着凝望郭芙,却不想左手中多了一只温软娇嫩的手掌,轻轻握着自己,又听郭芙柔声道:“杨哥哥,这些年你在外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说着左手抚上杨过鬓角,眼中缠绵情意,不可尽数,轻声道:“你别走啦。”
                      杨过反握了郭芙右手,艰声道:“芙妹,你别赶我走。”郭芙活泼泼瞥了杨过一眼,笑道:“我干么赶你走?我何曾赶你走了?”杨过低沉了声音道:“来襄阳前,我做了一场梦,芙妹,你……要不要听?”郭芙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食指抵在颊上,笑道:“好,那你说。”
                      杨过待要开口,眼眶竟先湿了,掩饰着道:“我梦见你嫁了耶律齐,不要我啦。”郭芙奇道:“耶律大哥?”又失笑道:“你乱想些甚么!”杨过盯着郭芙,沉声问道:“芙妹,若……若是郭伯伯始终不肯将你嫁我,你会不会嫁他?”郭芙甩开杨过的手,蹙眉问道:“杨过,我问你:若爹爹不答应,十年后你姑姑回来,你还会跟她做夫妻么?”杨过哪想郭芙一盆祸水全泼在自己身上,急道:“怎么可能?纵使粉身碎骨,我心里也只喜欢你,我娶不到你,也绝不会娶别的女子!”
                      郭芙仰着头凝目看着杨过,道:“你不娶别人,我也不嫁别人。那公平得很。”杨过知晓郭芙心志坚定像足郭靖,得此一言才觉放心,笑道:“是了,若郭伯伯逼你嫁给旁人,不管是谁我也要杀了。”郭芙失笑道:“爹爹何曾逼我呢。你武功这么高,你要杀谁,爹爹也拦不住你,还是放人家一马罢!”
                      是夜,杨过躺在榻上,想着黄昏时二人说的话,唇边不由自主漫上温暖笑意。四个多月来杨过殚精竭虑,提心吊胆,只为能讨郭芙欢心。今日郭芙终于立下誓来,杨过方觉长出一口气。
                      姑姑,若不是你,我自然不会与郭家分崩离析;但若不是你,今日我也得不到芙妹芳心。姑姑,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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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杨过抱着双目紧闭的郭芙的时候还在想,一定是自己又惹芙妹生气了,芙妹在吓自己玩儿呢。不管她装得有多么像——她适才轻声说:“杨哥哥,天好黑啊,我怎么看不见你。”
                        杨过不可置信地看见郭芙一双点漆瞳孔都已经散了,昔日盈盈秋水此时空洞得可怕,纵使天光大亮,也再不能视物。
                        她的声音好弱,仿佛一只初生的猫儿那般:“我的手抬不起来……呜……杨哥哥……我舍不得你……”
                        你当然舍不得我,你是我的未婚妻子啊。
                        她秀美的唇边溢出粉色的血沫,娇小的身躯在自己怀中抽搐痉挛,口唇轻轻开合,杨过将耳朵凑上去才听见她说,对不起。
                        芙妹,别玩了,你想要甚么我都给你取来,无论甚么。只要你原谅我。
                        她有淑女剑,她有软猬甲,她有武艺高绝的爹爹和智计无双的妈妈,她还有自己……她怎么会死呢。
                        那现在是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中溢出,在脸上划过?
                        杨过狂乱地去找她的呼吸,她的脉搏,后来便贴着她的胸口找她的心跳。
                        好安静啊。
                        杨过疯狂地催动内力送入郭芙体内,只盼能换得她一线生机,谁知内力却如泥牛入海,全无作用。良久之后,杨过终于力竭,身上没半分力气,却犹自哀哀地哭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如此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却要从我身边夺走她?
                        杨过听见自己痛哭失声,听见自己悲嚎惨叫,听见自己一次次呼唤怀里那人的名字却得不到应答。她的身体曾经那么暖,那么软,现下却一分分冷下去,硬下去。杨过搂紧了郭芙,脸颊贴着郭芙的额头,因那不可挽回的冷硬而痛彻心肺。
                        心像被利刃剜空,疼得无法呼吸,杨过极想将它补起——却也知道永远无法补起。怀里的那人是他的指望,他的欢喜,他的命。她与他情深意重,海誓山盟,与他心意相通,血脉相连,可她竟然不要他,竟然抛下他自顾自地死了。
                        杨过疼极了,犹如千针入脑,万箭穿心,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每一处都犹如针扎铁烙,疼得想在地上打滚。杨过受过重伤,也中过剧毒,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疼,仿佛血液凝结,骨肉剥离,疼得后悔自己居然还活着。
                        “过儿,咱们走罢。”一个声音淡淡地道。杨过也不抬头,只眷恋地看着郭芙苍白得发青的脸颊,卷翘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仿佛马上就会睁开来,如从前一样带着娇蛮笑意望着他。郭芙颊上是斑驳的泪痕,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杨过的,两人长发也散落于地,青丝寸寸,不分你我。杨过眼中又滴下泪来,他记得她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今青丝犹在,芳魂已逝,如何不痛断了肝肠。
                        杨过颤着手,拨了拨郭芙被自己弄乱的额发,几乎咬碎了牙才道:“是你杀了她的。”那一身雪色的小龙女转开了头,道:“我说过的,你若爱上别个女子,便得给我杀了。过儿,你不愿动手,我替你动手。”杨过双眼激得血红,暴怒道:“我杀了你!”
                        我杀了你!我不但要杀你,还要将你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
                        我不管三纲五常,不管天地伦理,你杀了她,我定要让你粉身碎骨!
                        杨过掀开被子,握了重剑,一身暴戾之气,冲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刚刚却是在床上睡觉。杨过松了口气,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心想:“我适才做噩梦了……这是桃花岛,谁也进不来。”
                        杨过放下重剑坐在床边,只觉浑身发软,仰面躺下,手指摸到竹枕,触手竟是一片潮热。杨过惊了惊,反手摸自己的脸颊,竟也满面泪痕。
                        姑姑……杀了芙妹?杨过忆起梦中情形,心脏抽疼,暗暗咬牙,心想:“我倒忘了……姑姑原不许我喜欢别个女子……若是姑姑还活着,岂能容我跟芙妹在一处?”
                        小龙女离世,杨过固然十分难过,但杨过本就聪明,六年前便知晓希望渺茫。而自那梦醒来,杨过也看清过去种种,于小龙女,唯有叹息而已。
                        他们之间,原也没有谁对不住谁,只是命苦罢了,怨不得旁人。小龙女命苦,因而跳崖早逝;杨过也命苦,漂泊半生,肢体不全,又险些孤独终老。
                        杨过苦苦地笑了出来。既然姑姑你死了,我还活着,到底都是我错。
                        但转瞬之间杨过又攥紧了拳。死也好,活也好,谁敢伤了芙妹,我杨过都放他不过,定要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月至中天,万籁俱寂之间杨过竟忽地想起与小龙女间的种种往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姑姑待自己千般婉顺万种依从,自己却始终念着那个刁蛮任性的美貌姑娘。今日自己待芙妹如此,焉知他日芙妹不会心仪别人?
                        一起此念杨过额头涔涔有汗,心中极是难过,烦恶欲呕,竟有走火入魔之兆。杨过暗暗心惊,强自运功,却也良久才镇定了内息。
                        一颗心终是安不下来,杨过洗了脸又换了衣裳,想去看看郭芙。只有看到她好好的,这噩梦才能真正醒来罢。
                        杨过不欲吵醒郭芙,掀了窗翻入房内,轻轻落地也无甚声响。若是武功高强若靖蓉,自然会惊醒,而郭芙毫无所觉,仍在榻上侧身安眠,榻边窗扇还支着未放,凉风习习,月光皎皎。
                        杨过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蹲下身子看着郭芙安恬睡颜,适才再多苦恼,此时也烟消云散。杨过伸出手刮了刮郭芙小小的鼻子,见郭芙始终鼻息细细地睡得好,忍不住起了坏心,伸手轻轻拧了拧郭芙的脸颊,低声道:“芙妹,芙妹,郭伯伯叫你起床啦!”
                        郭芙睡得沉,朦朦胧胧听见“郭伯伯”三字,皱了皱鼻子,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揉揉眼睛,还未完全清醒。杨过看着郭芙这般,心里怜爱得不得了。郭芙睁开眼来,还未清醒,看见杨过便娇声问道:“爹爹找我了么?”


                        IP属地:广东27楼2019-08-27 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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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杨过笑道:“嗯,我找你。”郭芙左手撑着坐起了身,撇嘴道:“你又不是我爹爹。”杨过笑而不语。郭芙怔了怔,回过神儿来才叱道:“杨过你怎么在这儿!出去!”左手拢起被子盖住上身,右手抄了竹枕便砸向杨过。杨过佯作慌忙,接了竹枕,犹笑道:“别打别打……我没想怎样……
                          郭芙见杨过如此,气稍平了些,仍白了他一眼,问道:“三更半夜的,你过来干么?”杨过将竹枕搁在郭芙床头,借机坐在郭芙床畔,故作委屈地道:“我做噩梦了。”郭芙看杨过这副样子,不由心软,柔声道:“梦见甚么了?说出来就不怕了。”
                          杨过脸色微变,怎么也不愿说出梦中情形,低声道:“芙妹,我梦见你不要我了。”郭芙轻轻笑道:“杨哥哥,我不会的。”杨过听郭芙这般说,触动心事,便问道:“芙妹,你……你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别人?”郭芙笑道:“你不是说我若要嫁别的男子,你便要杀了他么?我可不敢。”
                          杨过一凛,才想起日间对郭芙说过这话,顿觉汗颜无地,低了头道:“若……若是今后你喜欢了谁,告诉我便是了,我……我不杀他。”口中这般说,心中却想:“我不杀他,又该拿芙妹如何?我若困住了她,她必定一生不会快活,若放了她,我岂不是生不如死?”心意彷徨,踌躇万千。郭芙见杨过少有的情绪低落,抬起手摸了摸杨过脸颊,柔声道:“杨哥哥,你还不明白我?我既然喜欢了你,又怎会喜欢别人?”杨过左手覆上郭芙的手,神不守舍地低声道:“我怕以后,时间久了你就讨厌我了。”
                          心机使尽,手段用绝,究竟能不能得到她的心?自己这般与姑姑当年如出一辙,姑姑尚功亏一篑,自己又当真能心想事成吗?杨过低眉看了看郭芙,悲哀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宁肯死,也不愿失去你。可若你执意离开,我又怎能违逆。
                          郭芙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以后……等咱们成了亲,有了……有了孩子,我又怎么能讨厌你?”声音极轻,几不可闻。她心中深眷杨过,自然盼望日后成婚生子,但若非暗夜之中,这句话郭芙也是万万不敢说。杨过身子一震,心道:“都是我害的她!日后她知晓此事,会不会恨我?”郭芙见杨过无言,不明其意,问道:“怎么?”杨过反应过来,揽了郭芙,掩饰道:“我就是想你了,过来看你。”郭芙心里欢喜,将头埋在杨过颈间羞道:“又不是见不着。”
                          杨过心中苦涩得仿佛浸泡了黄连,面上却只作云淡风轻,轻轻抚摸郭芙头发,放柔了声音道:“还是吵醒你了。你睡罢,我这便回去了。”郭芙应了,道:“回去睡罢。”又笑道:“杨哥哥,我不会不要你的。”杨过亲了亲郭芙额头,笑道:“这我可记住了!”刚站起身来,郭芙却叫住杨过,犹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杨哥哥……我想爹爹妈妈和襄儿破虏了……我身子都好了……你带我回襄阳好不好?”说着话,双颊红晕渐生,月华之下,倾国倾城。
                          杨过怔了一瞬,才明白郭芙心意,欢喜从心底泛到唇边,笑道:“怎么不好。你再休息几日,咱们便回去。”正要走,又看见郭芙一双露出的雪白纤足,便回了身,拉过被子给郭芙盖上,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睡觉还是不老实。”
                          郭芙虽将杨过视作情郎,听他这般亲昵言语却仍是又羞又恼,嗔道:“你甚么时候看见我睡觉了!”杨过认真想了想道:“十几年前了,那时候你才九岁,郭伯母把你放在我床上的。”郭芙九岁初遇杨过,熟睡之中给母亲放在杨过床上,自己却哪里记得这回事?看杨过神色不似作伪,不由气急:“你!非礼勿视你知不知道?”杨过笑道:“杨过自小孤苦,不比郭大小姐家学渊源,哪知道这些。”郭芙听他这般说,气得俏脸通红却无言以对,一脚踢了上去。
                          杨过武功不输郭靖,焉能受此一击,稳稳握了郭芙脚腕儿,笑道:“郭大小姐天生丽质,在下看了这么些年也没看够呢。”郭芙暗悔自己鲁莽,叱道:“放开!”杨过见郭芙如娇似嗔的神情,心中一荡,将郭芙雪藕般脚腕凑到唇边落了一吻。郭芙惊呼一声抽出自己脚腕,连人带被子缩成一团,心中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杨过看着郭芙惊鹿一般的眸子,却是舍不得走了,挨近了郭芙玩笑似的问道:“芙妹,我噩梦做得怕了,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郭芙何曾听年轻男子这般说话,羞得无地自容,颤颤地推了杨过一把,轻声道:“你起来!”杨过挑了挑眉,柔声问道:“那为甚么不可以?”郭芙啐了杨过一口,默默将身子移开了些,不假思索地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次声音却大了些,占尽了理的模样,“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成何体统——哎呀你快回去呀——”说到这儿,耳尖也红了起来。
                          杨过见郭芙这般情状,简直心花怒放,却在郭芙耳边轻轻吐息,低声道:“好芙妹,我走便是了。”惹得郭芙羞恼不已,再次抄起竹枕作势要砸:“你你你走了就别回来了!”杨过笑着走向房门,临出门又笑道:“那怎么成?打量我不想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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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丐帮传来消息的时候,黄蓉还是怔了一下,原没想到女儿会回来得这样早——连去带来不到一个月功夫。也来不及多想,便与丈夫一同出府迎二人回来。
                            过芙二人才下了马,郭芙看见父母出来,欢欣无已,唤了爹爹妈妈便扑在黄蓉怀里撒娇。黄蓉抚着郭芙头发,见女儿笑容无邪,眼神明亮,全无忧愁神色,娇艳更胜往昔,这才放下心来,细细地问女儿别来情状。郭靖素来不肯溺爱女儿,这次却先瞧了郭芙两眼,看女儿竟不像重伤初愈之人,心绪欢畅,又见杨过护郭芙回城,便笑道:“过儿,这次芙儿多谢你看顾。”杨过忙道:“郭伯伯哪里的话,过儿应当的。”黄蓉牵着女儿,笑道:“靖哥哥,两个孩子远道而来,还不快带他们回去休息呢。”郭靖笑道:“蓉儿,是我糊涂了。”又对杨过道:“过儿,回你房间歇歇罢,到吃饭时候叫你。”
                            郭芙抿着唇,偷偷瞧了杨过一眼,见杨过也在看自己,霎时满脸红晕,不由得转开了头。黄蓉一怔,摸了摸女儿脸颊,微笑道:“奔了这么久,可是热了?跟妈妈回房去歇着。”郭芙低声应了。
                            黄蓉最擅看察人心,只不说破罢了。一对男女关系变了,自然眼神也变了氛围也变了。瞧自家女儿这般,必是杨过心想事成了。黄蓉轻轻叹了口气,这儿女情长之事,岂是人力可改?
                            郭芙在家中歇了两日,耶律燕知晓郭芙回府,便邀郭芙来府中。黄蓉看了看天色,对女儿道:“芙儿,若是下雨,便住在你师兄家里,明儿回来,别再给淋了。”郭芙答道:“芙儿知道了。”黄蓉笑道:“这一个月在桃花岛上,闷不闷?”郭芙还没回答,黄蓉又笑道:“是妈妈想错了,过儿也在岛上,怎会闷?”郭芙羞道:“妈!”黄蓉见女儿害羞,才看着郭芙双眼道:“芙儿,你去玩罢。这件事不须你费心。”郭芙似懂非懂,跟黄蓉道了别便去了。
                            这日午后,杨过犹豫良久,才叩了门进入郭靖书房。郭靖见是杨过,笑道:“过儿,这一路奔波,辛苦你了。”杨过笑了笑道:“过儿能为郭伯伯分忧,荣幸之至。”说完却跪倒在郭靖面前,郭靖惊道:“过儿,你这是……快起来!”
                            杨过跪着动也不动,沉声道:“郭伯伯,过儿自小受您大恩,一身所有,皆是郭伯伯所赐。过儿早年年轻不肖,多次违逆郭伯伯,请您念在过儿年幼失怙,少有管教,多多包涵过儿。”郭靖皱皱眉,不知杨过打的什么主意,只道:“我一向待你如亲子,从前的事也不必提了。如今你能宽宥芙儿,更助我守卫襄阳,那好的很。”杨过又道:“郭伯伯,过儿向来视您如父,如今有一事相求,还望郭伯伯能答允过儿。”郭靖知晓杨过如此郑重,所求必是极难之事,不由问道:“甚么事了?”
                            杨过抬起头,定定看着郭靖,道:“过儿想求郭伯伯将芙妹嫁给我。”郭靖听此,瞠目结舌,只疑自己听错,惊道:“甚么?”杨过俯身拜道:“过儿,想娶芙妹。”
                            郭靖自女儿砍了杨过手臂,一直深为愧疚,只觉对不住杨过,仍欲将女儿嫁了给他。可杨过行事狂悖,重阳宫师徒成婚天下皆知,之后两人更立下十六年之誓言,郭靖之心也只得散了。郭芙虽是对不住杨过,却也是郭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而郭靖更从妻子处得知女儿为救杨过落得终身不孕,叫他如何不心疼?又怎么肯委屈了女儿?郭靖怒道:“过儿,芙儿刁蛮任性,对你不住,可也不能给你做妾!”
                            杨过身子一震,叩头道:“郭伯伯!过儿荒唐,昔年做下有悖人伦之事,原不该有此奢望,可过儿对芙妹一片痴心,求郭伯伯成全!”郭靖见杨过不肯低头,不由气极,道:“从前的事我也不愿提了,你与龙姑娘……谁人不知,又何苦招惹芙儿?”杨过慌得心都跳没了节奏,双眼溢上泪,哀声求道:“郭伯伯!过儿当年不懂事,如今才明白心之所系,求您将芙妹嫁给我……则是看在我过世的母亲面上!”郭靖见杨过抬出早年弃世的穆念慈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此事大大不妥,气得双手都有些发颤,一句话也答不出,怒道:“你出去!”
                            黄蓉知晓此事时,杨过已在雨里跪了近两个时辰了。黄蓉立刻明了丈夫心意,也是无奈,只得撑了伞赶到书房门前,远远便看见杨过浑身湿透跪在那里。黄蓉心下不忍,对杨过道:“别跪着了,起来回去罢。”杨过给雨浇得极冷,见是黄蓉才抬起头,惶然道:“我没想到……郭伯母……我真的没想到……”黄蓉叹道:“你郭伯伯自来疼你,可芙儿是他亲女儿,他也不肯芙儿受人诟病的。”杨过急道:“不会的!郭伯母……”黄蓉却打断道:“拒婚的是你,求娶的也是你,你让你郭伯伯怎么办呢?”杨过咬着发青的下唇,眼泪不由自主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杨过深知郭芙绝不肯违逆父母,若郭靖不允,自己便有天大本事也娶不到郭芙。黄蓉瞧了杨过一眼,见他六神无主,只得道:“过儿……你究竟,想怎样呢?”
                            杨过听此,俊朗眉眼瞬间荡开了欢喜,却还小心地问道:“郭伯母,您……肯帮我?”黄蓉微笑道:“过儿,你自小聪明过人,你想要芙儿,自然有你的法子。若非芙儿倾心于你,你何敢向你郭伯伯提亲?”又道:“当娘的谁还不盼着自己孩儿好?过儿,郭伯母又何曾不帮你了?”杨过听黄蓉这般说,竟少有地红了脸,低头道:“郭伯母,芙妹喜欢跟我在一块儿,我真是开心得很。她……真好。”黄蓉从未见杨过如此神色,想来倒是对女儿有一番深情,便微笑道:“芙儿心实,你可得好好儿待她。”杨过听黄蓉这般说,便知黄蓉已有把握,满心的感激:“过儿自会待她如珠如宝。”
                            黄蓉伸手扶起杨过,道:“快回去换身衣服,若是病了芙儿可要心疼呢。”说到这儿黄蓉突然明白了什么,道:“过儿,你故意的?”杨过点点头,低声道:“我不想芙妹知道……郭伯伯生我的气,那也……是我自己不好。”黄蓉一怔,心想:“这孩子甚么时候这般老实了,比我当年竟强得多。”不由得温然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过儿,你回去罢。过会儿我去看你。”杨过抹了把脸,笑道:“过儿多谢郭伯母。”
                            黄蓉望着杨过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黄蓉自杨过房中出来,向郭靖书房走去。黄蓉提了裙裾拾级而上,缓缓推开了门。郭靖见妻子来到,唤道:“蓉儿。”黄蓉笑道:“嗳。靖哥哥。”郭靖苦笑道:“蓉儿,你见过儿了?打发他回去了?”黄蓉眨眨眼,微笑道:“过儿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衣服头发一概湿透,靖哥哥,你说好不好笑?”郭靖叹道:“他想娶芙儿。蓉儿——只这一件事,我不答应。”黄蓉笑道:“靖哥哥——过儿既来,还敢在外面跪着,便是有了别的把握的。”
                            郭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黄蓉笑道:“靖哥哥,过儿知错了,芙儿也倾心于他,不如咱们成全了他们罢。”郭靖听黄蓉说“芙儿倾心于他”,倒有些茫然,坐下道:“那怎么会?芙儿……”
                            黄蓉绕到郭靖身后,伸了手指轻轻揉着丈夫太阳穴,柔声道:“过儿说,芙儿想留在襄阳,他也不回古墓了。”想起杨过听自己有此一问,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又道:“他说,芙儿念着襄儿破虏,不想走得远了,便待在家里,不再立府。”听到此处郭靖也有些心软,却问道:“芙儿身子的事……”黄蓉叹道:“过儿几个月前来襄阳便是为了芙儿。那件事,我早告诉给他。靖哥哥,你猜他说甚么?”郭靖摇了摇头,回头看着妻子道:“蓉儿,我猜不出。”黄蓉低了眉轻声道:“过儿那意思,竟是要终身不娶的了。”
                            郭靖长长叹了口气,知晓杨过自来性子倔强,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大是苦恼。黄蓉握了郭靖左手,柔声道:“怎么?靖哥哥?”郭靖叹道:“过儿与龙姑娘……我芙儿清清白白的名声……”黄蓉微微笑了出来,道:“靖哥哥,你知道——神雕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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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黄蓉将郭芙叫到房内,郭芙不知母亲是何打算,心中忐忑。黄蓉坐了,微笑道:“芙儿,你向来藏不住心事。”郭芙俏脸绯红,低了头道:“我没妈妈聪明,妈妈自然知道芙儿心事。”黄蓉拧拧郭芙脸蛋儿,笑道:“女生外向,还不是为了你杨哥哥?”
                              郭芙羞道:“妈!你专会作弄芙儿!”黄蓉笑而不语,郭芙又轻声道:“他……他说……已跟爹爹妈妈说了。”黄蓉见女儿羞涩,柔声道:“你是真心欢喜跟他在一块儿?不计较他过去的事儿?”郭芙抬眸道:“妈妈知道芙儿的,芙儿愚鲁,直到他在咱们桃花岛上跟我说了他一直喜欢我,我才明白我也一直喜欢他。”顿了顿又道:“他过去是荒唐……可是我偏就喜欢他了,教芙儿怎么办呢?”
                              黄蓉蹙眉道:“傻姑娘……你跟妈一样痴心,那也没法子。”郭芙赖在黄蓉怀里撒娇道:“那爹爹妈妈是允了他了?”黄蓉眼中满是悲悯之色,将郭芙抱在怀中,叹道:“芙儿喜欢就好了……可是芙儿,有一件事,妈得跟你说。”郭芙疑惑道:“妈,有甚么事儿啊?”
                              黄蓉看着郭芙双眼,低声道:“芙儿,你上次受伤……伤了身子,以后怕是……不能有孩儿了。”郭芙全身一震,颤声道:“妈……妈!”郭芙知道母亲不会欺骗自己,这般说必是当真无法可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黄蓉心里难过,轻轻拍着郭芙的背,眼中也淌下泪来。
                              郭芙极是伤心,她与杨过情深爱笃,怎会没想过成婚之后生儿育女之事?此时两人婚事已定,自己却无法生育,只觉昔时美梦,皆成泡影。郭芙哭了半晌,抽泣着道:“妈,我怎么跟他说?”
                              黄蓉拿了帕子给女儿拭泪,低声道:“他早便知晓。”郭芙惊道:“那他……”黄蓉叹道:“你一心想嫁他,他更是一心想娶你啊……你道你爹爹怎会允了他的,自然是因为他非你不娶了。”郭芙听此,又怔怔地滴泪。
                              天色向晚,黄蓉正招呼一家人吃饭,杨过却匆匆走到黄蓉身畔,低声问道:“郭伯母,您看见芙妹了么?”黄蓉惊道:“芙儿不在自己房里么?”杨过急道:“我到处找不到她……下午您是不是跟她说了?”黄蓉别了头道:“芙儿哭得厉害……你去后山找她罢,芙儿一向不会乱跑的。”杨过应了,牵马便走。
                              说是后山,也不过是个低矮小丘而已。杨过遥遥看见自行吃草的小红马,安闲自得,暗暗松了口气,料想郭芙也不会有事。
                              郭芙安安静静抱了膝坐在草地上,听到身后草木悉簌有声,淡淡地道:“你来了。”杨过席地而坐,伸开两条长腿,声音平静:“嗯。”郭芙又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杨过没心没肺地笑道:“啊,我早就知道。”
                              郭芙狠狠瞪了杨过一眼,声音却带上了哭腔:“杨过!你既然知道,又何苦来招惹我!我难道非要嫁给你,害你家断子绝孙你才高兴吗!”杨过笑道:“我家断子绝孙,关你甚么事儿啊?郭大小姐对杨某这般用心呢?”郭芙极想抽杨过一耳光,又忍了下来,恨恨地道:“好,不关我的事儿,你爱娶谁娶谁!”杨过叹道:“郭大小姐,我爱娶你啊,那你嫁给我好不好啊?”
                              郭芙含泪气道:“我不嫁!”杨过还是笑吟吟的:“芙妹,你嫁给我,我定要好好儿活着,跟你白头偕老,对是不对?”郭芙不解其意,自己擦擦眼泪低声道:“谁要跟你白头偕老了。”杨过笑道:“那么你选!你若嫁,几十年后等我死了,杨家断子绝孙罢了,你若不嫁——”郭芙疑道:“我若不嫁怎样?”
                              杨过趁郭芙不备,伸手便将郭芙腰侧淑女剑顺了过来,脱鞘横在颈上,冷声道:“你若不嫁,今晚杨家便断子绝孙!”郭芙气道:“你这是作甚么!”扑过去抢淑女剑。杨过将剑丢了在一旁接了郭芙,低声威吓道:“到时候,整个天下都知道,是你郭大小姐杀了我!”
                              郭芙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哭道:“我没杀你!你快放开!”杨过岂容郭芙逃脱,手上加劲抱住郭芙,一双眼是郭芙从没见过的狠厉,且听他沉声道:“我为你而死!”郭芙一颤,双手推杨过胸膛,哽咽道:“谁要你为我而死了!”杨过一不小心失了平衡,此处又是斜坡,两人便一齐滚下去,杨过心知无甚危险,只搂了郭芙纤腰,郭芙吓得缩在杨过怀中,两条手臂却护着杨过后脑。
                              两人到了一处平地才停下,杨过坐起身来,拍拍郭芙后背,柔声道:“起来啦。我看看你手臂有没有伤着。”郭芙低了头跪坐着,任他卷起袖子查看,也不说话。杨过叹了口气,道:“疼罢?回去郭伯母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看了看郭芙,又道:“你这样不累么?上来坐着。”
                              郭芙低低地哭泣,依言坐在杨过腿上,见杨过头发上都是草屑,便用手指一一拨去。杨过亦轻轻拍去郭芙衣衫上尘灰草叶。
                              过了良久,杨过长叹一口气,将郭芙揽在怀中,道:“你管那么多作甚么。”郭芙哭道:“襄儿小时候抱起来很软,像棉花一样……”杨过满脸怜惜,柔声道:“我知道。”郭芙继续道:“破虏小时候很乖,一逗他就会笑……”杨过抵着郭芙额头,应道:“嗯。”郭芙抽泣道:“我心里难过……”
                              杨过低低地呼吸,手指拭去郭芙泪痕,轻声道:“我一直后悔,从前太任性,如果那五年我能在桃花岛上,我就能陪着你一起长大……后来那六年,我不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总不愿来襄阳,不然……不然咱们早就成亲了。”郭芙呜咽着不说话,杨过又道:“你一直在怪我,是不是?”郭芙轻轻摇摇头,道:“我没怪你。”
                              杨过亲了亲郭芙的鼻尖,笑道:“你还是怪我一辈子罢!”郭芙含泪微笑道:“爹爹说,应当宽以待人。”杨过吻上郭芙的唇,蜻蜓点水一般地,又低声笑道:“那你……以德报怨好啦!”说罢又吻上郭芙,这次却不愿轻易放过,扣着郭芙后颈,舌头扫过郭芙细白的牙齿,灵活地挑逗她娇小的舌,一寸寸品尝她的甜。
                              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开……直吻到郭芙有些窒息,杨过才放了手,饶有兴味地看着郭芙局促喘息与蔓延到耳尖的红晕。郭芙从前未经情事,近来与杨过两情相悦,才给他亲了一两次,娇嗔道:“你惯会欺负人家。”
                              杨过却是爱煞郭芙害羞的小模样,忍不住低声道:“我真想好好欺负你……”郭芙笑道:“我告诉爹爹妈妈去。”杨过挑挑眉,手上突然发力,郭芙一时不察,整个人跌在杨过怀中。还没来得及出声,杨过便扯开郭芙衣襟,一口咬住那纤细精致锁骨。杨过如此出其不意,虽咬得不重,郭芙还是呻吟出声,引得杨过更不肯放开郭芙,又咬上郭芙玉白肩头。
                              郭芙双手按在杨过胸口,只觉触手火热,心道不好,急道:“杨过——你走火入魔了么?”杨过凝望郭芙,嗓音发哑,喃喃道:“芙妹……你跟我做夫妻好不好?”郭芙羞得眼也不敢抬,速速推了开杨过,站了起来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杨过一怔,立即站起身来,也不敢碰郭芙,只柔声道:“芙妹,你生我气了么?我……”郭芙动作一滞,微微偏了偏头,轻声道:“杨哥哥……等咱们成了亲,自当做夫妻……我没甚么好生气的。”
                              杨过素知郭芙端庄守礼,何曾想她也能这般柔情无限,心中感动不已,向前携了郭芙右手,微笑道:“芙妹,你待我真好。”郭芙俏脸一红,瞧了杨过一眼又低了头道:“你……你是我未婚夫婿,我自然待你好。”
                              成婚这日郭芙早早便起了,府中仆妇伺候着梳妆更衣,郭芙双眸看着镜中女子脸庞容光绝世,纤指一寸寸抚过嫁裳如火似霞,心中是按捺不住的欢喜与期待,唇边总泛着浅浅笑涡。
                              黄蓉推门而入,见郭芙已换好嫁衣,心中安慰却也怅然。郭芙见母亲来了,转过身冲黄蓉道:“妈!你来啦。”笑容纯真还带着一丝赧然。黄蓉接了仆妇递来的木梳,道:“你们下去罢,我跟我芙儿说说话儿。”郭芙仰起脸儿来笑道:“妈,我又没嫁远,咱们以后像从前一样的。”黄蓉笑道:“还没嫁远,你嫁出去了?”拍了拍郭芙脸颊,“过儿当真爱重你。”
                              郭芙脸上带了些羞涩,强辩道:“爹爹也住桃花岛的。”黄蓉且笑且叹:“你这性子。爹爹妈妈宠你,丈夫也宠你,真不知你这绣花枕头怎这般好命。”郭芙笑道:“妈妈——杨哥哥他跟爹爹妈妈怎一样呢。”黄蓉笑道:“你不知外间皆道郭大姑娘嫁得好夫婿,说待你一片痴情,容貌又好,为了你连手臂也舍得。”郭芙羞得眼也不敢抬,只道:“他……他便是爱出风头,妈你别理他。”
                              黄蓉叹道:“‘杨过’二字今后是没人提了,我倒没想到他这般疼你。”郭芙蹙眉道:“我也不愿他没名没姓的,可谁人不知他杨过与小龙女之事……妈,若芙儿给他做妾室,芙儿还是不嫁的好。”
                              黄蓉细细给女儿梳了头发,口中道:“你坐好了!——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偕老到白头。”
                              黄蓉顿了顿,温然道:“芙儿,这江湖上婚后无子的夫妇数不胜数,你别苛了自己。”郭芙黯然道:“那时我想也没想就扑上去了,只怕他死了……可我后来想——我若不替他,说不准我俩都回不来。”黄蓉啐了一口,嗔道:“大喜的日子,说这晦气话,找打!”郭芙拽了拽母亲衣袖,低声道:“妈,真没法子么?”黄蓉给女儿挽着发,低声叹道:“尽人事,听天命罢。”
                              母女静默无言,不一会儿黄蓉挽好了新妇发髻,看着镜中光彩照人的女儿,自是感慨,眼中涌上泪来,哽咽道:“妈舍不得你。”郭芙扑在母亲怀里,含泪道:“妈……”黄蓉抚着女儿鬓角,压下眼泪微笑道:“过儿待你好,妈就心足了。”
                              郭家嫁女,嫁的还是名动一方的神雕侠,自然是武林盛事,因而前来观礼者甚众。众人皆知郭家大小姐貌美,也都颇想见见这如意郎君长得甚么模样。谁知新郎官儿虽是玉树临风丰神潇洒,却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有人说新郎颜比卫玠貌胜潘安,所见女子无不倾倒。自钟情郭家大小姐,再不欲惹上桃花债才戴了面具。又有人说新郎那右手便是因昔年郭杨两家断臂之仇,为护着郭家大小姐才断的。如此一说神雕侠夫妇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倒是板上钉钉之事,一时人人称羡,成为另一段江湖佳话。
                              杨过身着大红喜服,微侧着身望向门外一步步被喜娘扶来盖着大红鸳鸯盖头的郭芙,心中是满溢的欢喜。梦里的芙妹也是这般模样,只是今时所嫁之人不同罢了。杨过念此,不由一哂,理他作甚么,这美娇娘总是自己的了。眼见郭芙身姿婀娜,不过几步路也走得仪态万方轻摆款挪,人群中响起一片啧啧称赞之声,杨过更是得意非常。
                              郭芙却不同杨过,心跳得没个准,一步步慎之又慎只怕行差踏错。喜娘托着郭芙右臂交在杨过左手,被杨过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的那一刻,竟莫名涌上沉静的欣喜。隔着盖头,郭芙看不见杨过的手,她却熟悉那手的模样,她记得他的手瘦削白皙,年轻有力。
                              此时二人心中皆松了口气,十余年相识相欠,历经无数波折困苦,终于还是尘埃落定,成为眷属。念此两人手指相扣,心中既宁静又欢喜。
                              这夜月亮极好。襄阳城的老人们都说,这般圆满的月亮数十年难得一见,而郭大小姐夫妇,必会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IP属地:广东30楼2019-08-27 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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