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余杂忆九首
旧居在景山东侧,我和阿龄在此度过“文革”。四十多年过去,重访旧地,忆及“文革”中种种,未随云烟散去者数事,情见乎诗。凡所吟咏皆“文革”前期所亲历,耳闻者不采。
景山老树
1966年6月,阿龄和我都被“揪出”,并坐景山东坡一棵树下良久,忍悲无语。
相对无言各忍悲,可堪春晚杜鹃啼。
枝枝叶叶涓涓露,犹作当年血泪垂。
沉稿
我曾将多年诗稿,绑以铁块,沉入故宫御沟中。
着足骇无分寸地,当头高压五行山。
可怜行走唯形影,心已沉波逐屈原。
抄家
我家被抄四次,区区斗室,抄得一塌糊涂。非只图书遭难,且殃及衣物。后来,阿龄的一双高跟鞋和我的一方端砚,并排展览在“反修”展览台上。
破“旧”抄家四度来,瓢勺锅碗俱遭灾。
高跟鞋并端溪砚,摆上防修展览台。
毒打
阿龄在学校被批斗,某夜回家,脊背被皮带抽得皮开肉绽。衬衫被血粘在背上,久久才拿下来。我们谁也没流泪,相勉“活下去”。
衣血粘连难脱身,条条青紫认鞭痕。
严宵远近高音吼,天地冰凉剩两心。
专政
春节大雪,仍令到后院劈柴。并宣布专政命令,字字如刀刺心。
劳改劈柴未肯饶,倚门含泪女儿娇。
新春佳节严专政,勒令条条利似刀。
批斗
某日,开我的批斗会。
伏罪还须颂圣明,千夫戟指似癫疯。
上纲已到
天方夜,不许抬头辩一声。
问天
一领导人被揪出批斗,竟爬上数十米高的烟囱。
当时观者斥狂癫,此际思君意怆然。
举世汹汹无处问,故攀星月问苍天。
题壁
满墙大字压乌云,风雨无由识旧痕。
证史何须重金石,愿留点画警来人。
故人
故人生死两惊心,旧事茫茫散作尘。
一老荒庭扶杖立,残阳如酒伴长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