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件事情雷伊即使没有使用能量，也似乎占了上风。看他似乎一直“喋喋不休”着，便知道，他凭着口才，让这帮前来闹事的精灵哑然。
　　后来，那群精灵似乎是撂下了狠话、讪讪离开。雷伊把项链归还给了麦伦。盖亚在确定那些精灵的确已经离开后，兀自回了房间。
　　有些莫名其妙……那天早上，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平静。

「枳生橘·怀特」第四章 我们的倔强
“所以呢？”
　　盖亚低沉的嗓音让雷伊心里有些犯怵，他立即停止了给自己上药的动作，抬眼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盖亚。
　　“你调查的资料里写着，麦伦和维托克是朋友——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我奇怪的是麦伦对于维尔科的态度，你不觉得有些过于偏激了吗？”雷伊下意识摸了摸下巴。
　　“有什么问题？”他一脸认真地问道。
　　利用阿曼和麦伦的关系，窃取麦伦的项链，栽赃给阿曼。在催债人抢走项链的时候以身犯险、夺回项链。先前的麦伦的行为看得出来这项链对他来说十分重要——雷伊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拉近自己与麦伦的关系。
　　从麦伦对待维尔科的态度上来看，他隐隐约约觉得，麦伦定是知道些什么事情。他想从麦伦口中，套出些秘密。
　　“就不能直接问他？”盖亚疑惑的眼神让雷伊不得不强忍着、不去笑。
　　“不能。问了他就会说？说了他就能说全？”雷伊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拉着麦伦的手，跟他说我会帮你朋友查明二十年前的真相，所以请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这不论谁听了都不会信吧，“说起来那条项链对他似乎比我想象之中的还要重要许多……看来下次不能再用这条项链设套了。”
　　除了无奈的沉默，盖亚也只能用眼神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去试试K的身手？”雷伊一脸好奇地问道。
　　盖亚思索片刻后，回答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最终只想到一个答案。”
　　“什么？”
　　“K像个护卫一样跟在维尔科身边，按照这个情况，我们之后肯定要和维尔科打一架。你提前让我试试K的身手就是为了知道，我几秒钟可以搞定他。不过这事你不用多想，以我的身手，肯定不超过一分钟。”
　　雷伊的笑意之中，多了一丝无奈：“感情我昨天晚上说得话都是废话啊。”
　　“就你那昨晚跟念稿一样的话？那不是我调查出来的东西吗？”盖亚万分认真地看着雷伊。
　　雷伊扶额，欲言又止。
　　“啊，对，是的。没事……算了。你和K打打试试就知道了。记得试试！试试……哎，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先前我去围观那场‘大戏’的时候，有精灵说麦伦坏话，K一个技能就险些打到那个精灵的脸上，这么明显的威慑你就没觉得哪里奇怪吗？”雷伊还想在盖亚这里垂死挣扎一下。
　　盖亚道：“这不没打到脸上吗？这要是我，哼……”盖亚所有未说完的话都藏匿在了那一声冷哼里。
　　“你还是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盖亚看着雷伊，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道：“是你废话太多了。”
　　雷伊轻松地笑了笑：“也是，这才是你。反正一切有我。哎。等等，你出门干嘛。”
　　“打架。”盖亚扬声应道。
　　雷伊立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我身上这都是小伤。你别把人家整残废了。”
　　“尽量。”盖亚甩下这句话，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雷伊给自己上完了药，一把倒在床上、躺成了个“大”字。眼神里有些愁色，自顾自地喃喃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盖亚，早晚有一天，你会栽在这里头。”——“有一天”，我不在了的话……
　　躺久了觉得无聊，雷伊索性下了楼、无所事事地闲逛。这家旅店的布置过于简单，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出去逛逛的时候。内室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要管吗？还是不管吧。
　　他四下寻找旅店老板，叫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在听到阵阵呻吟声后，实在没办法，他只好进去看看。
　　一位老人家——看起来似乎是想要拿床边放着的水杯——一个不留意，摔到了床下。
　　雷伊一边想着刚刚不该犹豫、应该直接进来，一边把老人家抱回床上躺好，然后再去重新倒了杯水。
　　正想着怎么喂给老人喝呢，身后就有精灵用力推了他一把——杯里的水撒了大半。
　　雷伊呆愣了一会儿，想着有点浪费水资源，这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死老头，起来，快给我喝药。”
　　原来是阿曼啊。这么说，躺在这里的应该就是他父亲。阿曼那句话说完后，一股莫名的违和感顿时涌上雷伊心头。
　　阿曼非常粗鲁地拽起了躺在床上的父亲，直接把药汤往他父亲嘴里灌。蒸汽一直顺着空气往上爬，从老人嘴边溢出的药汤在被褥上留下了刺眼的水渍。
　　雷伊看不下去了，出手夺过了阿曼手里的碗——留在瓷器上的余温竟还有些烫手，刚刚的药汤温度究竟有多高？
　　“啧。”阿曼狠狠看了雷伊一眼，不耐烦地喃喃道，“算了。反正喝完了。没死就行。”
　　说罢，阿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至始至终都站在这里的雷伊，在他眼里，仿佛空气一般。
　　雷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给病重的老父亲偷药，他本以为这是个孝子。结果看来，是个“狼人”。这么多年，雷伊基本都没看错过人，这回倒栽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雷伊盯着手里这个碗（它又大又圆），千言万语已从脑海里奔腾而过。最终，他只说出了一句话——“好吧。算我眼瞎。”
　　然后，他再去装了杯水。顺便抱来了一床新

顺便抱来了一床新的被褥。一边帮老人家换被子、一边自言自语。
　　“他不是孝子，却还要坚持给自己病重的父亲喂药。”雷伊抱起老人家，把他放在了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
　　“他父亲是中级精灵，他是初级精灵。”雷伊正换着床单。
　　“这世道，中级精灵比初级精灵吃香。”雷伊换好了被单，然后把老人家又抱回了床上。
　　“所以，只要他爹留一口气在……”雷伊看着老人苍白的脸，下一句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只要老人家还有口气在，即使儿子是初级精灵，别人也会看在父亲的荣光下、高看儿子几眼；只要老人家还有口气在，就依旧会有精灵寻着“中级精灵”的名号来入住这家旅店。
　　只要活着就好。所以，不管怎样活着都无所谓……是吗？
　　雷伊看着自己、现如今无比瘦弱的胳膊、无比纤细的手——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用这双手，奋力迎击过外敌，为弱小的精灵反抗过不公。可现在……雷伊握紧双拳，可还是觉得那么的无力。可现在啊，这世间已历尽沧桑。而他……只能活着、只会活着。不管是怎样活着。不是吗？情不自禁，那满是自嘲和苦涩的笑意牢牢钉在了他的脸上。
　　“雷神——雷伊！”
　　刹那间，仿佛是什么禁忌之门被打开。那些遥远又熟悉的记忆恍然涌入他的脑海——让他难以呼吸。
　　“我又梦见你了。”
　　雷伊能从老人家浑浊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那里的他才是真正的他，站在这里的他不过是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丑角。
　　床上躺着的巧克利是那样认真地看着他。雷伊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很不应该。
　　中级精灵活个千年不是什么大事。雷伊在心里默默说道。
　　“我终于又梦见你了。你还记得吗？一千多年前，海盗基地。是你打倒那些海盗、救了我。我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可惜，只能在梦里说了。”
　　言语犀利，字字诛心。雷伊想笑，却笑不出来。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一样——那里，空了一块。
　　“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能不能，把它收回去。能不能……对不起……我实在是不想活了……”
　　老人无力的呜咽一声、一声锤进他心里。
　　“我……”
　　雷伊抿了抿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盖亚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七点。正处夏日，天空仍挣扎着试图挽留一点太阳的余晖，可终究是朱曦尽散、暮色苍茫。
　　盖亚此番前去“大展身手”，直接在人流密集处搭了个擂台。一人立于台上，仍千百豪杰前来挑战。场面之壮观、行事之随意，倒是他的风格。
　　“那些精灵除了看擂台赛之外，大多还是在议论夺人力量的‘怪物’。”盖亚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我下午又去找隔壁饭馆的老夫妇了！他们又给我吃花生了。”雷伊伸手示意盖亚给他来一杯。
　　盖亚懒得搭理他，直接把一壶水递到了他的面前。雷伊也就笑了笑，自己给自己倒水，找了个台阶下。
　　“听说那个‘怪物’已经袭击了很多中、初级精灵，维尔科没有明言要查。回来的时候去二十年前行刑的地方看了，似乎是一场大火。你那边？”盖亚说道。
　　“我这边倒也没什么消息。不过挺巧的，那家饭馆的老太太当年给维尔科他妈接生过，俩人祖上算是有点交情，但到了他们这一辈就淡了许多。维尔科和维托克是双生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维托克右手手臂上……”雷伊顺手往自己身上指了指，“这里，有一块很明显的胎记。老太太说……是一块红斑，看着有些骇人。”
　　“知道这些有用？”盖亚一脸疑惑地看着雷伊。
　　“啧。多知道不误事。也许之后就会大有用处也说不定。哎，话说回来，对了‘大火’是怎么回事？”雷伊道。
　　盖亚也没兴趣就着这个话题深挖下去，他道：“当年由星联主持、维尔科协同，对维托克执行死刑。可那天突然起了一场大火。星联的精灵及时撤散、维尔科死里逃生——却也伤得不轻。而维托克——众人亲眼见他葬身火海，但大火被扑灭后，没有在废墟里找到他的遗骸。”
　　“烧伤不轻……皮肤溃烂。难怪天气这么热，维尔科也还是选择穿长袖衣衫，应该是为了遮住当初烧伤留下的疤痕。听说他是个火底子，以前就算是冬天也会穿短袖。不过，盖亚，昨天下午……”雷伊用指尖敲着木桌，发出很有节奏的声响。
　　“他没有出汗。”盖亚很轻松地跟上了雷伊的思路。
　　雷伊会意一笑，继续问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盖亚摇了摇头，说道：“还不清楚。再给我点时间。”
　　“那你还查到了些什么？”
　　“没了。”
　　“没了？”雷伊觉得自己逮到了一个机会——平日里盖亚老是言语“嘲讽”他！他这下终于有机会“报仇”了！
　　“我们战神大人，今天外出一天、搭了擂台、卖了这么大力气，结果收获还挺‘多’的。”雷伊看着盖亚，轻轻笑着说道。
　　“雷伊。你今日，话说得也挺多的。”他挑了挑眉，着实看不出情绪。
　　行吧，不逞口舌之快。雷伊又很熟练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看你这么辛苦，所以就多说了些。”
　　“K那家伙自己上了擂台。”盖亚说道。
　　“试了？”
　　“试了。你猜得没错。是他。”
　　盖亚继续说道：“哦。还有。今天来催债的那伙人也上了几个。我这拳头——稍微有点没收住。”
　　“你这稍微……有多稍微？”雷伊问道。
　　“也就几年下不来床吧。”
　　“不碍事。”
　　雷伊不知道该做出些什么表情，笑了笑说道：“你不加后面三个字还好。加了就感觉有点欠揍。”
　　盖亚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还好。”
　　然后雷伊就不想继续这次对话了。几年下不来床不碍事？这哪里还好了？

雷伊滔滔不绝地和盖亚扯东扯西，盖亚顶多在必要的时候“嗯”两声，表示自己在听。整个房间都是雷伊的声音，这让隔壁正在修炼的璐兮觉得喧闹、可又不好意思说些什么（先前要紧的对话盖亚使用能量对外界刻意屏蔽了声音，这回没有）。
　　大概是晚上十点来钟，一阵夜风吹得窗户“咔咔”作响。盖亚眼里忽地闪过一抹赤色，一股不易察觉的战意悄然升起。
　　他三两步冲到门外，一跃翻过围栏，稳稳地落在了楼下的小院中央——像一座巍峨矗立的雄峰。
　　赤色的眸光在燃烧，即使身处黑夜，也丝毫无法削弱这熊熊的烈火。
　　“出来。”他声音虽低沉——无形的魄力却已将整个小院笼罩。此刻的盖亚，让人不禁会想要“俯首称臣”。
　　璐兮听到了声响，此刻也走出了房门。她大抵能感受到，有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窥视着他们——盖亚所散发出来的战意，让她觉得步伐有些沉重。满腔血液受情绪感染，沸腾着、也敬畏着。
　　雷伊似乎没有被盖亚的战意影响，他的神情十分凝重。雷伊对璐兮道：“这边交给他吧。你跟我来。”
　　璐兮紧紧跟上了雷伊的步伐。
　　而这边，盖亚锐利的目光如鹰一般已经锁定了目标，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道：“你没机会了。”
　　说着，赤色的斗气直冲云霄，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一招“破元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盖亚身后的空气，掠走万千岑寂。那一刹那，鲜血从空中落下，敲在地面上“啪啪”作响。
　　在之后，盖亚的目光望向了小院之外。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雷伊的声音。
　　“盖亚。很可能是近日在巧克利族胡作非为的‘怪物’。”
　　盖亚说了句“那你自己小心点。”后便追了出去。
　　不需要太多的废话。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回到内室阿曼父亲依旧躺在床上，但床上的物什十分凌乱。阿曼蜷缩在墙角，目光涣散，双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哆哆嗦嗦、惊魂未定。
　　“刚刚？”雷伊瞥了一眼阿曼然后将目光投向璐兮。
　　璐兮以为自己没听清雷伊说了些什么，问道：“雷伊前辈，有什么问题吗？”
　　雷伊本来想问问这里方才是什么情况——或许是这些年和盖亚聊天聊得多了，双方对彼此都颇有默契，所以用词常常是能缩就减，情况危机时缩减更甚，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忽然反应过来，眼前的精灵是璐兮，这才缓缓说道：“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噢。”璐兮说道，“我问阿曼，但他好像吓得不轻，没有回答我。看屋里情况，刚刚似乎是发生了打斗。对方的目标似乎是床上躺着的那位老先生，因为我进来的时候，老先生躺在这里，身上有些瘀伤。”
　　雷伊看了看璐兮指的地方，和阿曼相距了大概四五米。
　　“应该是店家保护了这位老先生……”璐兮犹疑地猜测道。
　　雷伊忽地玩笑似的说道：“一个躲在墙角，一个在他四米开外，怎么保护？”——自保还差不多。
　　盖亚一察觉了异样就释放了斗气，想来是这份战意起了威吓作用。
　　“我出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恍惚间，璐兮似乎看见门外有一个人影闪过。没等雷伊说些什么，她就跑了出去。
　　雷伊无奈地耸耸肩，环顾了一眼这个房间——唯一的一张桌子也已经被掀翻，像个龟壳朝地、翻不起身的乌龟。

雷伊走到了阿曼身边——阿曼见有人来连忙挥动手里的利刃，朝着空气胡乱刺去。
　　明显是受到了惊吓。
　　雷伊索性蹲下，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道：“行了行了。听话，把刀放下！小孩子不能玩危险物品。”说着，便伸手想要拿下这把刀。
　　但阿曼明显听不进雷伊的话，他手一哆嗦，小刀的锋芒便在雷伊手上划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没觉得有多疼——像被针刺了一下。太多年没受伤了，这样的熟悉感竟带给人一种莫名的兴奋。这让他想起了那些和伙伴们一起浴血奋战的日子……
　　那些画面在雷伊脑海里略过，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算了，随他去吧。
　　他没有那个闲心再去管阿曼。
　　正打算出门问问璐兮有没有什么情况。才踏出几步，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几拍，那沉睡已久的警惕性须臾苏醒了过来。
　　空气里是一片冷寂静默，血液却在呼啸呐喊。
　　时间似乎停滞在了这一刹那。
　　下一刻，紧闭的门被不知名的外力冲开，从雷伊身侧飞腾而过，径直嵌入了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还没等人缓过神来，就听见玻璃窗破碎的声音。碎片像喷泉一样冲入屋内，洋洋洒洒的、像飘雪一样——雷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也是听见了阿曼的惊叫声之后。
　　“别过来！别过来！”他胡乱在空中挥舞着刀子，只是这次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雷伊。
　　站在阿曼面前一米远的“东西”看身形，像是巧克利。可它没有鼻子、没有嘴、没有脸，全身都黑乎乎的、被一层黑气笼罩，像是一个立体的“影子”。
　　它对阿曼的反应显得非常呆滞，愣愣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雷伊走得有些快了，不小心摔在了这些玻璃碎片上。他拍了拍自己手臂上、满是血渍的玻璃渣子，然后立即起身跨步、把阿曼拉到了他的身后。
　　阿曼紧握着刀，眼里始终没有雷伊。他哆哆嗦嗦地躲在雷伊身后念念有词，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消除恐惧、赶走眼前的“东西”一样。
　　那东西过了许久才发觉眼前的阿曼不见了，一顿一顿地把头拧过来（但也说不准是不是头，那东西一团黑，只大概看得清个轮廓），似乎是再一次盯准了阿曼。
　　雷伊下意识张开手臂，顺势将阿曼往身后推了推。
　　他凝视着那东西，那东西仿佛也在凝视着他。他不知道那一团黑影之下隐藏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有多大威力。
　　还没等雷伊思考清楚，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竟真的化作了一道阴风，径直将雷伊撞开，停驻在了阿曼面前，像橡皮泥一样轻松地改变了它的外形——变成了一根长长的触手，触手尖端是一个锋利的刺。
　　阿曼握着刀的手不停地在颤抖，或许下一秒，刀，就会掉到了地上。这种情况下就算他能够出刀，那也定是刺不中的。
　　就在此时，黑色的影子悄悄攀爬至了阿曼身后。或许它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阿曼，雷伊面前的“触手”只是个幌子。
　　“小心！”知晓那东西意图后，雷伊立即扑向了阿曼。从后背突袭的触手也仅仅在雷伊背后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痕，鲜血很快浸染了他整个后背。
　　在那东西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雷伊立即站了起来，拉着阿曼的手臂，试图把他拉起来——雷伊他根本无暇顾及那些疼痛感和血腥味。
　　可阿曼就像一座石像，深深扎根在了他脚下的那寸土地。他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不住地颤抖着，根本听不进雷伊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阿曼不逃，雷伊自然不可能丢下他逃跑。
　　那东西再度蓄力，刺了过来——雷伊毅然站在了阿曼的身前。呼啸而过的风吹起了他金色的短发。
　　可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身影忽然闪到了雷伊面前，生生帮他接住了这样一个攻势。黑色的触手穿膛而过，温热的血飞溅到了雷伊脸上。
　　是阿曼的父亲。老人或许前一秒凭着意志回光返照了，下一秒就冲到了他的面前，就为了保护他。
　　“报恩报恩报恩报恩……”阿曼父亲的嘴里满是鲜血，可嘴角却挂着微笑。
　　此刻，背上的伤口才刺痛到令雷伊无法呼吸。
　　肺腔里的空气，仿佛都结了冰。
　　当相似的场景重演——他以为自己可以习惯的。
　　“战神联盟——欢迎你们回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生命之力随着鲜血一并流走。
　　这是第一句欢迎，他们本来是对此不抱期待。雷伊忽然抚上面颊，透明的、咸咸的，啊，是泪啊。
　　他以为，自己这样的精灵早就没有了感情。
　　“啊——”很多年了，雷伊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情绪的起伏，那些平日里的“插科打诨”和“微笑”被这和着泪水的悲愤一并打碎。
　　从他接受代价，失去所以力量和天赋那天开始，他本以为他不会再有这些情绪了。
　　他无力地呐喊着，左手奋起拽住了那“东西”里的实物，然后右手握紧了阿曼父亲的胳膊。
　　那东西似乎是想要带着阿曼父亲的尸体一同离开——但，就算拼了这条命，雷伊也会让阿曼父亲的灵魂得以安葬。
　　他借着自身的重力，往后倾倒。左右手里拽着的也一并随他倒下。

当后背与地面的玻璃渣亲密接触的刹那，疼痛感一直蔓延至了大脑皮层。
　　不知什么时候，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消失了。反正，他也不顾上了。
　　雷伊的心跳比平时快。可他却不敢大口大口地呼气。他的眸光暗淡，死死盯着黑黝黝的天花板，许久没有眨眼，脑海里似乎出现了幻觉——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的从记忆里浮现起来。
　　这个场面，太熟悉了……
　　他明明想要救人的——他是想要救人的。他尽全力了，已经尽全力了——他已经用尽了现在的他可以用的力气。
　　可是。
　　事与愿违。
　　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紧紧握住了阿曼父亲的手臂——眼神里没有了光。他木讷地看着那漆黑的天花板，惨笑着喃喃道：“真的……非常抱歉啊。”
　　眼角还有些潮湿——但他哭不出来了。死去的精灵就算想哭都没办法哭了，他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他重重闭上了眼睛，让黑暗将自己淹没。
　　一切都结束了吗？
　　当然没有。
　　当阿曼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金色的精灵紧紧拽着自己父亲的尸体。
　　“死了？”阿曼疑惑到难以相信。
　　“死了！为什么！”阿曼惊讶到难以言语。
　　“一个中级精灵，怎么可能死……怎么可能？不——这不是真的！他怎么可以死！他明明是中级精灵！怎么可以死！”
　　阿曼的声音太刺耳了。雷伊一句话都不想听到——背后为阿曼受得伤还在流血，疼痛感将他包裹。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就因为保护你这样一个弱小的精灵！”雷伊不知道，阿曼握着小刀的双手已不再颤抖。他父亲身死，他嘴里喊得竟然不是“父亲”，而是“中级精灵”。而现在，他又将所有的怒火洒在雷伊身上。
　　阿曼拿着刀——稳稳地拿着刀，失了理智般狠狠地向雷伊的腹部刺去，一次又一次。只为了宣泄那个能带给自己无限荣光的中级精灵的逝去。
　　这般举动，雷伊没有想到，也根本想不到。直到银色的刀刃变得赤红，他甚至都不敢相信——阿曼用刀捅向了自己。他这些年，为了那场“预言”，他步步为营、用尽心思，曾担忧过盖亚会败在“人情冷暖”——可唯独没有想过，他的两次“失误”，都败在同一个精灵身上，都败在了“人心”二字。
　　身前身后都是彻骨的寒凉。
　　雷伊静静地看着刀子在自己的身体里进出数次，然后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一言不发地盯着阿曼。不知是第几次——雷伊终于抬起手、徒手接下了那阴冷的刀锋。鲜血从他掌心顺着手臂攀爬，衣服的白色早已被染成了赤红。
　　雷伊什么都没说，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怨色。
　　雷伊看着阿曼——或许是借着他在看着记忆里的什么——笑得灿烂、也笑得苦涩。眼角的泪还未干透。
　　忽地，那把刀被一道赤色的斗气打翻，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
　　噢。盖亚来了。
　　雷伊在心里默默想着，所有高度紧绷的神经都渐渐平和。
　　鲜血在流逝，但现在，他并不担心什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就，休息一下……
　　他昏昏沉沉地落入梦境，这个梦，名为过去。
　　“雷神——雷伊——”
　　“雷伊大人——”
　　“雷伊——”
　　梦里有人在唤他。

就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贴吧也有一个坑，遂爬回来填坑（现在贴吧这么冷清嘛）∠( ᐛ 」∠)_

「枳生橘·怀特」第五章 中心怛兮
一千年前时间线
“雷伊、雷伊！雷伊不好了！雷伊！快醒醒！”
　　酒精的气味还没消散，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明明听见了有精灵在叫他，可他就是睁不开眼睛。
　　“嗯……抱歉……”勉勉强强回应了几句后，便又借着酒劲睡了过去——作为战神联盟的队长，常年奋战在一线，他本不该、也不会喝酒的。所以，他才喝了一些，便导致如今这个局面。他连自己昏睡了多少天都记不太清了。
　　比比鼠有些着急——他深知战神联盟常年在外奔波，帮助他人，休息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他不太忍心叫醒雷伊，可是情况实在危急。
　　“可是……可是……小萨家里着火了。火……火怎么都扑不灭，小萨他还在里面……”比比鼠急得快哭了。
　　不知怎的这句话就钻进了雷伊的耳中，他立即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醒来。
　　“赶紧带我去吧。”酒醒了大半，雷伊对比比鼠说道。
　　雷伊到的时候，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赫尔卡星好些年没有这般绚丽的颜色了。
　　“雷伊！”
　　“是雷伊来了！”
　　搬水扑火的小精灵们都灰头土脸的，看见雷伊的到来，他们目光里的阴霭霎时闪出了一丝亮光。
　　雷伊什么都没问，径直冲进了火场。
　　在寻找小萨的过程中，他免不去被火灼伤。但这火似乎有些奇怪，普通的火仅仅是灼伤人，但这种火焰里似乎蕴藏着能量，会伺机攻击精灵的各类神经。
　　想不了太多，雷伊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找到了小萨后，便立即往回撤。
　　回去的途中，烧断的横木从半空中砸下，在他背后划了道血迹淋漓的口子。待冲出去后，他的后背已满是鲜血。
　　“小萨！小萨！”
　　“雷伊，你没事吧！”
　　小精灵们纷纷涌了上来，看了看小萨，又看了看雷伊。手里还不忘抱着个水桶，模样煞是可爱。
　　看见他们，雷伊总算是轻松地笑了笑。
　　小精灵们开始手忙脚乱地给他们检查——尽管他们一点都不懂医学药理。
　　雷伊用左手接过比比鼠递来的湿毛巾——不知怎的他被火灼伤的右手有些使不上劲，渐渐的竟然没有了知觉。
　　他擦了擦自己满是尘灰和血迹的脸。比比鼠立即接过雷伊手里脏了的毛巾，洗干净后又递给了他。然后，他怯怯地问道：“雷伊、雷伊，你……没事吧？都怪我，是我硬把你叫过来的。”
　　还没等雷伊说些什么，周遭的小精灵便立即围了上来：“这事不能怪比比鼠！雷伊，你怪我们吧！是我们没有及时把火扑灭，险些害了小萨。”
　　雷伊看着这些忙着担责的小精灵们，眼神里满是温柔。
　　他俯下身，轻轻抚摸了几个小精灵毛茸茸的小脑袋，温声说道：“这怎么能怪你们呢？大家都已经很努力了，所以请不要自责了。”
　　几个精灵强忍着哭腔，钻进雷伊怀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是，雷伊，你后背的伤口在流血……真的没事吗？”比比鼠十分担忧地问道。
　　“没事的。”雷伊的声音平和，充满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是看着吓人而已，其实没什么大碍。所以，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真是的。雷伊很强的！他一定、一定不会有事的！”另一个小精灵教训着比比鼠，眼神闪烁的光芒对雷伊是又相信、又担忧。
　　比比鼠的声音沉了沉，说道：“可是……我就是很担心嘛……雷伊每次回家都经常带着伤。新伤加旧伤……我怕……”
　　“呸呸呸，乌鸦嘴！”那个小精灵轻轻往比比鼠头上砸了一拳，“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就算担心也不要说出来好不好！我们又不会医术、也帮不上什么忙，到头来还是徒增了雷伊的烦恼！真是个呆瓜！”
　　小精灵一边说教着比比鼠，一边十分心疼地揉了揉比比鼠方才被他砸了的脑门。
　　雷伊看着这些小精灵，笑得十分温柔。但小精灵们没有察觉，雷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雷伊看向这依旧在燃烧的火焰——不管小精灵们再往上浇几桶水，这火势都丝毫不减。再环顾四周，除了机械残骸什么都没有。赫尔卡星这样的环境根本不太可能烧得起一场大火。这火究竟为何而着？
　　“好了，好了。问你们一个问题行吗？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着火呢？”雷伊谦和地询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精灵抢着回答道，“西萨琉拉那家伙仗着自己有成为高级精灵的天赋，天天找精灵大家！他刚刚在这里和别人打了一架，打完之后，小萨家就着火了！”
　　看着这滔天火光，还有自己这失去知觉的手。雷伊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家，请听我说！不用再浇水灭火了，这火用水灭不掉的。”
　　“为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呢？”
　　小精灵们再度围到了雷伊身边。
　　“我猜测这场火的燃烧物应该是精灵的能量。你们说方才在这里有精灵打了一架是吧，或许是四散在空气之中的能量还未消散，再加上对招的时候，能量与能量相碰、产生火花，——这种情况十分罕见。所以……”雷伊道，“等待会，火就会自己熄灭。大家不用再搬水了。”
　　小精灵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说过，不会后悔——那就不能后悔。
　　所以，我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忽地，雷伊笑出了声。这算什么？“精神胜利法”吗？雷伊觉得自己十分幼稚可笑，他明明非常在意这件事。
　　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啊……
　　再后来，雷伊昏昏沉沉地感觉自己似乎是发了烧——兴许是因为伤口没有及时仔细处理而发了炎。很久、很久都没有这种感受了。
　　浑身没有力气、嗓子疼得难受，可他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照顾他的精灵。这具躯体，没有天赋和力量，实在过于柔弱。
　　若不是盖亚及时出现，他可能就会在沉睡中悄然死去。
　　是的，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盖亚。
　　这个洞穴是他很小的时候亲自搭建的秘密基地，知道这里的人早随着拜伦号一同留在了过去。他不知道盖亚是怎么找到他的，就连一千年后的现在，他依旧不知道。
　　那时候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因为已经过得够久了。
　　雷伊只记得，盖亚给他递了碗药，他喝了，没什么味道。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味觉因为那场大火而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过也还好，只是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味觉而已。雷伊常常这样想，并庆幸着没伤及视力、听力。不然，他没办法再回战场（虽然他知道，自己很可能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喝完药以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盖亚坐在洞口望着赫尔卡污浊的天空。雷伊坐在洞内，手里不自主地荡起碗中剩余的药汁。
　　不知什么时候，盖亚开口说道：“我的代价，是失去力量。但这不过是重新修炼而已，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接着，盖亚用极其平静的口语说完了剩下三人的代价——都像盖亚的代价一样，着实不痛不痒。根本配不上说是个“代价”。
　　当盖亚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沉默了——直到一道惊雷响彻云霄，他的背影被闪电惨白的光芒拉得老长。
　　“你一向聪明，不觉得哪里奇怪？”他们四个人加起的代价与预期量不成正比，原因就只有一个——雷伊帮他们每个人都承受了一部分代价。盖亚他不是傻子。
　　那些代价，他本该自己承担。盖亚是这样想的。
　　他的话里竟带着三分嘲笑——倒不像是在笑雷伊，更像是在笑他自己，是自嘲的笑。
　　盖亚没有等雷伊回话
　　他起身，跨步走到了雷伊身边，径直拽过雷伊的衣领——与方才截然不同，怒火似乎来得就这样“荒谬”，丝毫不讲道理。
　　“为什么！”霎时，又是一阵雷响。雷伊脸上铺就一片惨白，而盖亚，因为背光，脸上越发阴沉。
　　明明说好了，未来一起改变、代价一起承担——为什么要食言？明明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己偷偷地逞英雄又是为什么！这算什么？现在这个情况，盖亚深觉自己根本无力做些什么。

有太多疑难困惑萦绕在心间，可他最终只问出了这三个字——“为什么”。也只有这三个字了——他在问雷伊，也在问他自己。
　　雷伊看着他。眼神里泛着的光芒十分平静。
　　再后来，雨终于下了下来。
　　两人这样僵持了不知道多久。
　　最后，雷伊说道：“因为。我是队长。”——将损失减小到最低，是他的职责。这句话，伴随着滴答的雨声和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闯入了盖亚心里。
　　在之后，盖亚再也没问过雷伊这件事情了。盖亚知道明白雷伊的决定——若做选择的精灵是他，今天来质问他的就是雷伊了。到时候他会怎么回答雷伊？大概是意思也和雷伊的回答差不多吧。
　　盖亚开始学一些他平时根本不屑于去做的事——烧水、做饭、洗衣、药理……只是为了照顾他。除了这些，他好像什么都不能为雷伊做。哪怕他多么希望他们所承受的代价能交换一下。
　　战神联盟的诸位都是这样，即使自己受再重的伤、承受再多的痛苦，也不希望他们所守护的精灵们、自己的伙伴们受伤受苦。
　　盖亚做得琐事越来越多，他却越来越沉默。盖亚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雷伊知道——他那是在生气，不是生他雷伊的气，而是生他自己的气。
　　他本该是个桀骜不驯、洒脱不羁的明媚少年，却因为自责而越来越沉默。
　　他们的日子也总是无尽的沉默。盖亚每天都避着雷伊修炼——在一千年之后，盖亚在经历极为刻苦的修炼后恢复了王者精灵的实力水准，甚至比以前更强。这是个喜讯，但他从来都不敢告诉雷伊。而雷伊每天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生活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雷伊总是三天两头的生病，现在的这幅身体总是这样脆弱。发烧、虚脱这都已经是常态了。背上受得伤也迟迟不见好。
　　那天，盖亚想办法去了一趟克洛斯采些药草——赫尔卡实在过于荒芜。雷伊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些小精灵，于是打算出去看看他们。
　　他记得那天，乌云密布——但他并未在意即将到来的风暴。
　　路上，他碰见了比比鼠。
　　“小萨的情况不太好，火灾过后一直没醒，所以我想去山上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比比鼠这样对他说道，“雷伊休息的还好吗？”
　　“嗯。”他随意答道，他不喜欢这个问题，他不喜欢对这些精灵撒谎。这让会他觉得很愧疚、自己很没用。
　　他在赫尔卡的土地上随意走着，根本没有任何忙他可以帮得上——现在的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有心无力。
　　后来，下雨了——这段时间，赫尔卡似乎总在下雨。雨势渐渐有倾盆之势。就在他准备回山洞的时候，他听见了路人的对话。
　　“看见比比鼠了吗？这么大雨他去哪了？”
　　“不知道啊。那么大人了，应该不会有事吧。我们还是先去避雨吧。”
　　雷伊常常想，若是自己当时没有听到这些对话，或者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雷伊的话，后来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记忆里只有茫茫雨色和泥石流。
　　他本来是想保护比比鼠的——若不是比比鼠在关键时候推了他一把，他或许也要葬身在这泥石流之下。
　　对，是“也”。
　　比比鼠在把他推出去的最后一刻，笑着对他说道：“雷伊，要好好休息啦！”
　　然后，那个小小的身影被掩埋在了无数土块之下。
　　后来，雨越下越大。耳畔尽是雨声环绕，雨点打在身上、打在心里，余音阵阵、声声悲恸。
　　他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在暴雨之下，盲目地搬开土石——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
　　手被土石磨破，鲜血被大雨冲刷。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在这土石之下，寻找着一个不太可能找到的精灵——一个为了保护他而身死的精灵。
　　今天若他不赶来，比比鼠或许不会死去。可他赶来了，他活着，比比鼠死了。
　　他其实很清楚，现在的他，不过是个负担。就算别人还接受他、认可他——也正是因为还有精灵不论他变成什么样，都会接受他、认可他，他才会觉得，自己真的、真的很没用。
　　他保护不了任何人。
　　火灾、泥石流……若是以前的自己，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只要稍微动动手，就能救下的生命，现如今就算拼尽全力也救不回来了——还得靠别人来拯救。
　　他们或许不会怪自己，盖亚也是那样细致入微地照顾他，可就是这份宽容和温柔让他无地自容。
　　现在的他，究竟算什么？
　　赫尔卡星守护者、雷神雷伊、战神联盟队长……这些昔日的荣光，他还配吗？他所有的骄傲，都灰飞烟灭了。
　　雷伊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自己。
　　痛苦的呐喊在雨声中淹没，再不知所踪。
　　在之后，雷伊的行为越发幼稚。常常不是弄得自己满脸泥就是一身湿。他脸上笑得越开心，心里就越难受。
　　他希望笑容能掩盖悲伤，让自己在别人眼中不至于那么可怜，可是，他知道，这只是徒劳。
　　长年累月下来，就算他再苦闷、再痛苦，脸上挂着的始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像面具一样，已经和血肉相连，再也摘不下来。
　　他觉得自己是个小丑。
　　

他常常去撩逗盖亚，惹盖亚生气。他希望盖亚想以前那样和他斗嘴，不希望他处处顺着、依着他——因为，这样的盖亚不是盖亚。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成了盖亚的枷锁一样。
　　雷伊希望这个少年依旧能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可是，他那赤色的眸光里满是沉默的阴霾。那笑容，有苦涩、有自嘲，唯独没了恣意。渐渐的，盖亚不再喜欢笑了。雷伊有时候看他在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呆，总觉得他的神情里结了一层寒霜。
　　一个曾经喜欢追逐太阳的少年，开始习惯静默地凝视夜空。
　　是他错了。
　　变得不止他一个。
　　他们都回不去了。
　　人不可能一直都是少年。
　　他们也一样。

雷伊怎么都没想到，麦伦在听说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会主动带着药物来看望他。人心这种东西，他已经明了——这是永远看不透的。
　　两精灵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饭馆后门，麦伦送晚餐回来的傍晚。正值夕阳西下，余晖尽洒。天地间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橙黄之下。
　　麦伦感谢了雷伊前两次的仗义援手，然后随意和雷伊唠了几句家常。之后，便有些拘谨地坐着，手指间不断摩挲着身上的衣物。
　　似乎是有些紧张、不知道该如何和一个陌生人聊天。雷伊了然，世人待弱者如“瘟神”，恐避之不及。想来这孩子是许久没与人正常聊过天了。
　　雷伊笑了笑，然后道：“指认嫌疑人这事根本没人会信。你为什么还要做？”
　　麦伦攥紧了衣角，道：“阿曼根本不值得你保护，你又为什么要保护他？”这也是他会在第一时间去送药的原因……都是弱者，难免有些同病相怜。可这位金色精灵虽然没有实力，几次三番地对他仗义出手，他尤是感激。再加上那天晚上他保护阿曼这件事，更是心生敬佩，忍不住想要结交。
麦伦喜欢善良的精灵，这让他想起他的朋友和收留他的两位老夫妻。这样的喜欢，对于常年受到伤害和打击的他十分难得。
　　这一句话，倒让雷伊哑口无言了。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情不自禁地就站出去了呢？为什么下意识就把别人推到身后了呢？危机时刻的潜意识之举，他自己也说不大清啊……
　　见雷伊此刻低着头，嘴角不知为何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橙色的夕阳倾洒在他脸上，麦伦便没有再询问下去的打算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站来指认。”麦伦说道，“当时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就觉得如果是他，不指认的话就会有更多精灵遭殃。”
　　麦伦低下头，看着脚下那块石头，暗自出神。
　　“哪怕那些将遭殃的精灵曾经有意无意都伤害过你？”雷伊看向他，莫名其妙，心里涌起一丝暖意。
　　麦伦沉默了片刻——要说他没有怨恨过那是不可能的。从天赋力量被他人知晓的那刻起，麦伦他时时刻刻都生活在众人蔑视的目光下。没有理由，年幼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待遇。每天、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是我错了。是他们错了。”想起身上那些未曾间断的瘀伤，想起那些平白无故的白眼，想起那些恣意妄为的殴打、谩骂……他的眼角逐渐有些湿润。
　　抬起手拭了拭眼角的泪，强装无事，麦伦继续说道：“大环境嘛。没办法。我虽然恨他们，可还是见不得他们像我一样遭这份罪。不是为了那些欺负我的精灵。是为了那些有实力而且善良的精灵，像收留我的这对老夫妇。”他露出了一副还算释然的笑容。
　　“但其实……”夏日傍晚风带着些白日的余温，吹在脸上，漾起一丝暖意，麦伦看着远方西下的夕阳，道，“事后想想，其实自己根本没有那么无私。K身份不明，只因为他跟在维尔科身边，实力又强大，所以所有人都相信他——那份信任，是生活在巧克利族这么多年的我未曾拥有过的。一个外人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获得了。老实说，我嫉妒他。而且，我对他、对他们……有偏见。”
　　“他们……”雷伊低声喃喃，随后道，“老夫妻对维尔科很信任，但你却一直没放下对他的戒备。”
　　“是因为我的朋友。”麦伦语气有些激动，态度与方才截然不同。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理解他的……”麦伦小声嘟囔着，这句话似乎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抱歉！你稍微等我一下！”说着，麦伦跑回了自己的住处，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日记。
　　“这是我那个朋友的日记。之前我以为它随着那场大火一并被烧了，可就在前几天，我去给我朋友上香的时候，他就出现在我朋友的灵牌边。不知道是谁把它放回了我朋友的家里。他日记的最后写着希望有人可以看看他的日记，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看看。”是犹豫而又坚定地询问。
　　雷伊没有拒绝，直接伸手接过了那本日记。第一页所记载的事情发生在怀特新历983年5月6日，是日记主人的十岁生日。
　　雷伊一页一页地翻，日记的主人和他的弟弟的身份随着记载的内容的展开渐渐明了。那些故事在他心中有了画面，苦闷的、无助的、迷茫的情绪从纸间一直传递到心间。那些东西，实在是太沉重了。
　　日记最后几页其他空白处，填满了“对不起”。这些“对不起”，写得极其用力，几乎快要把纸戳穿。雷伊轻轻合上了这本日记，这才从日记沉重的文字里获得片刻喘息。抬眼间，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落下，天地被一层朦胧的月色笼罩。身旁的麦伦正给他提着灯。
　　“日记的主人，就是维尔科的哥哥？”雷伊问道——而且这个精灵，他认识漠多。
　　“是的。他叫维托克。”麦伦的笑容十分悲伤，“如若当初没有这个傻子拉我一把，我可能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这个傻子？”雷伊下意识反问道。
　　麦伦似是想起了什么很美好的回忆：“是啊，一个除了善良什么优点都没有的傻子。明明被自己最亲近的人那样作践，还舍不得伤害别人。觉得什么错都在于自己……

“所以……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麦伦口中的维托克和雷伊目前所知道的维托克截然不同，还有日记中的维尔科和他所看见的维尔科……那股怪异感竟有些说不清楚。
　　“我不知道，那天我上山采野菜去了。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说看到了维托克杀了人——这怎么可能！他一直平平静静地生活，要说看到的话，明明也有可能是维尔科！可是，只要力量强大，就是‘无罪’；能力弱小，就是‘有罪’——根本不讲道理……而且作为弟弟的维尔科，根本没有去查证真相，而是直接接受了维托克的死刑，并决定‘大义灭亲’。”麦伦眼角的泪，像天空的星星一样，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
　　雷伊没有说话——日记里记载的维尔科，其实只是装得非常高尚善良而已。大环境下，思想观念最受影响的往往是这些时时刻刻被世人吹捧的所谓天才。可是，现在的维尔科和日记里的维尔科真的相像吗？
　　“麦伦。”雷伊道，“能带我去祭拜一下维托克吗？”
　　麦伦点了头，提着灯，带着雷伊踏上了路途。
　　维托克的家离麦伦所在的饭馆并不远，约么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麦伦点了灯，屋里正堂便摆放着灵牌——不过，维托克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这应该是麦伦为了纪念自己的朋友而立的衣冠冢。
　　屋里打扫的很干净，麦伦应该是三天两头就往这边跑。
　　麦伦在维托克家里翻找着，“奇怪，先前祭拜用的香都不见了……难道是我用完了？”他觉得奇怪，又有些不好意思。
　　雷伊沉思了片刻，想到那本突然出现的日记，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在麦伦说完要回去取香之后，雷伊应道：“好的。我在这等等你。”
　　随后，麦伦的身影消失在了远方的黑暗里。雷伊走出屋门，看向天边皎洁的月亮，碧色的眼眸里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
　　这时候，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精灵正向他走来，如若麦伦此刻还在，定认得出，这就是常常跟在维尔科身边的K。
　　“偷偷拿走别人的东西不是好孩子哦。”雷伊笑着、打趣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本日记也是你放回来的……”K已经走到了雷伊的面前，他看着这位用斗篷遮住面庞的精灵，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看来你是知道些什么。”
　　K什么都没说，两人静默着站在对方面前，沐浴在一片柔和的月光之下。
　　忽地，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空气里弥漫的奶油味愈发香甜。
　　“好久不见。”雷伊最终，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