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分为上下两部，第一部地址：https://tieba.baidu.com/p/5048165148?pn=1

　　02
　　墙内世界在艾伦昏迷的三天时间里天翻地覆。托洛斯特区满目疮痍，幸存的人们结伴从翻涌着腥臭的风沙里走出来，组成茫茫大军往更内陆迁移，几乎所有凸出城翁里的人都选择离开家乡，因为他们不再相信那扇城门，他们内心里的恐慌生出罪恶，生出对内陆的贪婪和对统／治者的仇恨，三个日夜治安部队对着发疯的人群发动了无数场武力镇压，机枪在纷乱乱的人海里扫／射，那三天的枪炮声比巨人入侵时更加连绵不绝，人们在自相残／杀的时刻想起了五年前被所有人抛弃的玛利亚平民，这场巨人入侵的事后暴动让所有幸存者都真正意识到当年自己对玛利亚同胞做了一样的事，一样残／忍且不可饶恕的罪孽。
　　三天的时间使得墙内人类的癫狂状态逐渐平息下来，冷静下来的人们，开始重视起艾伦的去留，起初因恐惧而呼吁立即处／死他的呼声有了减弱的迹象，艾伦的悬而未决凝滞了眼下所有事态的发展。
　　“在你昏睡的这三天里差不多发生了上述这些事。艾伦，现在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艾伦耶格尔从不轻易承认自己的紧张，除了这个时候。他的意识刚从无边无际的混沌里苏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一个衣着朴素却仪表堂堂的男人坐在自己跟前（隔着牢笼），艾伦当然认识他，他听见自己短促的呼吸，和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心跳声，他告诉自己现在千万不能怂，然而下一秒他就怂了，因为那男人斜后方正立着一个可怖的存在。那个黑发的军人只是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眼睛却狼一样注视着艾伦，目光里透着冷血动物那种叫人头皮发麻的震慑力。年轻的艾伦根本不是对手。他的大脑蓦地空白了一秒，蹦出一句，
　　“这是哪里？”
　　“宪兵团治安总部的地下牢房，现在你被宪兵团扣押了。”坐在他跟前的埃尔文官方地回答着，“刚才，宪兵团总算给我们下达了探监许可。”
　　艾伦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跟我一起的训练兵呢？”
　　“都在问话中，除了三笠和阿尔敏那两人以外，还包括知道你过去的所有人。”
　　这三天中，治安一队体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敬业精神，队员交替着以车轮战模式审问与艾伦相关的一干人等，审讯室灯火通明，搜集来的资料堆积如山，人人熬着黑眼圈和红血丝，原本精力旺盛的小鬼被这波宪兵榨得有气无力只吐真话，三个日夜里一队的人将牢房围得水泄不通，一副势在必得的做派，三队的队长诺尔讪讪地对珍嘲讽，“平日连冤案惨案你都没这么上心，这回表面功夫做得够足啊。”
　　三队的头是个软柿子，珍直接回答，“我希望能接手艾伦这个案子。”
　　“你接这个烫手山芋干嘛？全国都盯着呢，你当队长半年都不到，这么麻烦的差事，奈尔当然会像一直以来那样选择二队的头子马修，宪兵团可找不出比他更有威力的人了！你这么折腾等于给别人做嫁衣。”
　　珍站在嘈杂的走廊，目光迷离地轻叹，“是啊，如今宪兵团上下都以为那孩子是马修的囊中物了。”说完便往一间审讯室走去，留下诺尔思忖片刻，顿然觉悟。

　　“求你了警官……我我我已经两宿没合眼了，我太困了……”
　　“我再确认一遍，刚才你说艾伦在去年三月份故意挑衅你并与你发生肢／体冲突，你详细描述一下。”
　　“详细……我不记得了啊，我和他天天打架的啊！”
　　“那就从第一次打架开始描述经过吧。”
　　“不是警官姐姐……你让我睡会儿行吗？你已经是全世界除了我／妈以外最了解我的人了……”
　　希琪搁笔，冷冷盯着眼前的训练兵，“让 · 基尔希斯，你再不配合，我就让你一个礼拜都合不上眼。”
　　“别！我的神啊——”
　　“你的神没空搭理你！要不你再多刷一个小时的鞋子来清醒清醒？放心，我们警队多的是脏靴子。”
　　让崩溃地将头抵在桌案上，漆黑之中五官扭成一团，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踏入梦想中的宪兵团是以受审者的身份。虽然宪兵总队大楼的辉煌肃穆和他理想的如出一辙，但因为艾伦那家伙，自己倒成了重点审讯对象，让崩溃地腹诽：审问这玩意会记档吗？会影响仕途吗？该死！他开始后悔和那怪物在训练兵团／干的那些酣畅淋漓的架了。他胡乱想着，又惦记起自己的兄弟，他想着马可现在应该也在受审吧，不过马可和艾伦没有太多交集，估计宪兵这会能放他去牢房睡觉了。
　　“起立！”
　　希琪的声音如一道闪电，让条件反射地弹起来，膝盖往桌腿上狠狠一撞。
　　“！！！”
　　“队长好！”
　　“唔……约、约克队长好！我是第104期训练兵让 · 基尔希斯！是这一届的前十名之一！久仰您的芳名，您真是比传闻中更加明艳动人！”让脸色惨白地咆哮着，语毕便挤出一个三分奉承七分仓皇的笑。
　　珍倚在门口，深深的眼瞳正温柔如水地对着他，她回敬一个捉摸不透的微笑，“你认识我。”
　　“……”让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蜻蜓点水的笑已经超出了他的应对范围，倒是希琪在一旁幸灾乐祸，用眼神调侃道：挺会拍马屁嘛臭小子，一看就是想当宪兵想疯了的料，做得这么明显约克队长才不会看中你呢！
　　珍整了整身上的夹克，走进审讯室，让发现她腰系一条非常别致的双环牛皮带，和针织衫上的胸针尽相呼应，在熬得漫无天日的士兵队伍里，这种精致或许也只能在宪兵团看到，让忍不住多瞟了两眼。珍附身翻了翻希琪的笔录，一边翻阅一边轻声交代，“辛苦了希琪，进度保持得不错。”
　　她刚站起来，希琪便心领神会地凑过去，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飞快地说，“对象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要记下来，三点钟让雷德进来替你，别让其他队的人插进来，我信不过那帮人，笔录结束马上交给我，不论多晚。”
　　希琪点点头。
　　让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他打量着珍，从她柔和的气质里得出一个她不是那种玩／命军人的结论，跟着她混或许不至于太累，现在她准备走了，让维持着脸上的恭敬，目送她的背影来到审讯室的门口。
　　背影站定，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传了出来，“小朋友，明艳动人适合形容女人，可不适合形容军人，但看在我更想做女人的份上，谢谢你哦。”
　　让有些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他觉得自己想的果然没错。
　　他打起了追随珍的算盘。
　　珍从这最后一间审讯室视察出来，精明强干的利亚姆已经携着一份文件袋等在门口，眼下全新的一天刚过去两小时，宪兵治安大楼的审讯室还如白昼般热闹，此起彼伏的鬼吼鬼叫夹杂着年轻人喊饿的咆哮声，珍站在噪音中间，接过下属递来的文件，“后半夜问话效率会低很多，需要和对象磨毅力了。”
　　“你放心，这里我们盯着，除了调查兵团临时探视艾伦以外，插手这案子的都是我们的人。”利亚姆的士兵微敛着下巴，疑虑地说，“不过，二队马修那边一直没动静，应该是在等待团长授命，三队和四队都在嘲笑我们白费功夫，另外，调查兵团也对艾伦非常在意呢，队长……您是不是已经有了把握？”
　　珍的眼眸轻轻一转，像在看审讯室里忽然飞过的一只蝴蝶，“有把握，你让大伙再坚持一下。我去找莱顿教授【注1】。”
　　利亚姆的眼睛亮起来，“是！祝队长凯旋！”
　　【注1】以肖恩· 莱顿为首的“巨人学会”是国内已知最权威的巨人科研组织，经政府与教会认证后，巨人学会成为官方巨人相关教科书籍的唯一编写者，有关巨人的科学发现如若未由巨人学会经事实考据所认证，将禁止传播与公布。

　　年迈的肖恩· 莱顿已在这间巨人研究所等候多时，这间冷冰冰的研究所已经和他相伴了数十年，在他身后，几十种巨人的头发、牙齿、未来得及蒸发就泡进福尔／马林的珍贵骨骼都静静地望着他，像望着自己的同类，没错，肖恩· 莱顿是它们的同类，因为这个正埋头翻阅文献的老学者曾和它们活着时一样无情，一样让人类摸不着头脑。此时此刻它们还不知道，也许马上，这里就要迎来第一个算不上同类的活巨人。
　　“晚上好，莱顿教授。”
　　空气被女人柔软的声音轻轻一搅，肖恩· 莱顿从密密麻麻的资料中抬眼，见到来人后才用手撑起桌子站了起来，“约克上尉。”他朝她点头。
　　身穿独角兽制服的珍随即向他恭敬地鞠躬，“漏夜前来，冒昧了，只希望您放心，艾伦在地牢一切无恙，计划正在顺利地进行中。”她吐字清晰地说道，“我一定会成为艾伦的监护人，完成您亲自进行活体巨人研究的心愿。”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你的行为和我的心愿毫无干系！”莱顿像是被珍的话烫了下似地，两手蓦地背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我对你们政／客的事情没有兴趣，也不想参与，我只听从王的安排进行必要的研究！”
　　四下安静，珍站在莱顿教授的身后。
　　“让我们各退一步吧，莱顿教授。”
　　他们的影子映在同一抹墙上，一个纤细，一个宽厚，然而纤细的影子此时就像猎者，对眼前的庞大猎物有着极度的耐心。
　　“您明白的，调查兵团的韩吉不会到您的研究室工作，您也无法参与她的墙外研究过程，如果调查兵团这一次争取到了艾伦，您就会彻底失去活／体实验的机会，未来也只能被迫在韩吉的研究成果上盖章，韩吉已经在这次的战斗中捕获了两头巨人，如果再加上艾伦的实验……”她笑了下，“当然，除非您愿意搁置巨人学会会长一职，随调查兵出墙，与韩吉合作研究。”
　　“你！……”老学者的胸腔猛地增大一圈。
　　珍恭顺地垂下眼，“对不起，您不要生气，为了表明事态的严峻性我不得不将话说得彻底，您是全国最权威的巨人专家，研究巨人三十余年，得到教会的尊重，没有人能和您比较，所以您负责艾伦是当之无愧的。”珍缓缓地说着“当之无愧”。
　　肖恩· 莱顿转回了身，眼里的怒气倒成了一股煞有介事的清高，他看着她，不说话。
　　“请允许我保护您，”纤细的影子单膝半跪，右手握拳置于左心，“我代表宪兵治安一队承诺，我们将在巨人活／体研究过程中竭尽全力保护您，因此，希望得到您的认可。”她语锋一转，犀利的光影从眼里一闪而过，“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相信您也一样。”
　　“至今为止没有人研究过活体巨人，这个过程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你有什么能力做这个担保？”肖恩· 莱顿反应极快，像料到了她所说的。
　　珍起身从文件袋中掏出一张图纸，在莱恩教授眼前展开，“半年前开始，我就在为您建立巨人地下研究所，如今工程已经过半，地点在一队的管辖范围内，在最快的时间里竣工不是件难事。研究所设置不同的秘密逃生通道，并提前安装连环引／爆装置，一旦艾伦· 耶格尔失控，我们的人会立即除掉他，”她的嘴角没变，却让肖恩· 莱顿察觉到她冰水般的笑意，“这是’政客’的事了，您无须知情，”昏暗的光线下，牛皮纸制的设计稿闪烁着高超工艺的诱惑，一份协议恰到好处地落在莱顿面前，珍的声音循循善／诱，“调查兵团不懂得欣赏您的实力，常年流连在壁外和巨人厮杀，带回来的只有简单粗暴的思想，终究和我们不是一路的。教授，等巨人再次入侵的时候，宪兵就是守住内陆唯一的力量，您明白么？”
　　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巨人骨骼阴沉地注视着这一切，窗外树枝疯狂摇曳。珍离开了研究所，翻身上马连夜前往奈尔的府邸，一刻也不耽误，夜色里的一切在向后飞驰，灾难后的宁静城市里弥漫着纷乱、颓丧的气息，在这种情况下，奈尔也是雷打不动地每晚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所以当奈尔的仆人为珍开门时，他老婆安娜已经堆满惭愧微笑地迎上来，不停地对着年轻而风尘仆仆的珍道辛苦。
“夫人，这么晚实在是太打扰了！是从紧急，我在门口汇报就行，只占用团长十分钟时间，您别叫我进去，叫我进去我可太惭愧了。”珍站在门口地毯的外边。
　　穿着绸缎睡衣的奈尔将老婆打发回去，出来关上了门，皱起眉头，“出什么事了？”
　　珍缓缓地陈述着她对接手艾伦一案的计划和决心，以及调查兵团已动身探访艾伦，珍屏息等着奈尔反应，奈尔却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想过把艾伦顺手丢给调查兵团那帮玩命的家伙，但全国的眼睛现在都盯着艾伦，宪兵团要是不声不响地把艾伦拱手相让，等于告诉所有人兵团间的地位因为这场灾难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就像一道口子，起初不疼不痒，但随着时日的推移会越发溃烂、流脓、最后分崩离析血肉模糊。多少纷争夺权都是从这道小小的口子开始。可如果要争取艾伦，授命给谁？宪兵团底下，侦查总队和情报局不清不楚，治安总队面和心不和，重案组里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中央宪兵的人。奈尔想起他一年前病死了的心腹，那家伙是他和埃尔文的同期，懂得审时度势，和奈尔很能说得上话，可惜没活到真正让他发挥作用的时候。奈尔的目光又回到这个年轻女子身上，她默默无为地跟自己干了两年，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多事，是个对下属体贴对上司忠心的好人，仅此而已。一个女人能扛什么事。怪不得马修屁都不放，军功累累的他冷眼旁观珍忙活着一个不属于她的案子，就像欣赏小丑挑大梁。
　　奈尔觉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但就在这时，珍开口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彻底改变了奈尔的主意，也几乎改变了日后所有事态的发展。

　　地牢里旷日持久的审讯还在继续，艾伦昏昏沉沉，口干舌燥。调查兵团已经通过这趟地牢问话把他知道的所有信息掏了个遍，他孤立无援，只能别无选择地相信这两个袖子上刻着自由之翼的军官，哪怕其中一个的雷霆架势已经让他的恐惧走到了极点。
　　艾伦心底明白，事到如今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已经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人在宪兵牢狱，醒来第一眼却遇到调查兵，这就像——艾伦脑袋嗡嗡地猜测着——这就像有人专门为了调查兵的到来准备好了天时地利，趁他在迷糊的时候把一切真相对调查兵团和盘托出，艾伦不自觉地猜想，如果昏迷醒来后他遇到的第一个人是宪兵，如果那宪兵和他想象中不同，说着正义的话，对他承诺向巨人复／仇，他会不会也脑袋一昏说出真相……
　　“喂，说话啊窝囊废，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人蓦地冷喝一声，声音很低沉，艾伦吓得一抖。
　　艾伦孤注一掷地闭上眼，把自己心底的话统统吼了出来，
　　“我要加入调差兵团！把巨人全都杀/光！”
　　几秒钟的寂静像冬日一样漫长，终于，艾伦听见那低沉的声音，非常平静地说了一句。
　　“哦，还不赖。”
　　一身冷汗像一群蚂蚁从背后密密麻麻地爬过去，艾伦用胳膊撑着自己的身体，看见埃尔文双手抱拳，正要郑重其事地说什么，黑发男人却已经往艾伦那走了过去，他边走边说，“埃尔文，这家伙由我负责，你就对上面这么说……”
　　“利……”艾伦听见埃尔文开口。
　　“……我并没有信任这家伙，一旦他背叛或者暴揍我立刻宰了他，上面也不会有异议吧，毕竟除我之外也没什么更合适的人选了。”
　　“那个，利威……”
　　“我暂且认可你，加入调查兵团。”那个人对埃尔文的打断置若罔闻，他单手握着冰冷的栏杆，准确无误地注视着艾伦的双眼。
　　“抱歉利威尔，不得不打断你，”埃尔文的声音再一次自他们背后幽幽传来，“恐怕更合适的人选快要定下来了，刚刚阿仑【注1】传来消息，奈尔有意将艾伦这案子交给宪兵治安总队的一队负责。”
　　【注1】阿仑 · 布切斯特：调查兵团驻王都办事处处长。本小说原创角色，首次出场：本小说上部 第十七章“恩师”。

　　05
　　“埃尔文，好久不见！”
　　灾难后第五天的清晨，艾伦审判日前一天，宪兵团与前来希娜城的调查兵团及驻屯兵团高层开展早餐会，宪兵总部里，奈尔· 德克大步流星地朝埃尔文走去，“老朋友，你还是老样子啊。”
　　埃尔文和他拥抱了下，奈尔面目精干，看上去意气风发，在宪兵团摸爬滚打到这个位置足已使他改头换面，他身上已经几乎找不出当年作为训练兵的影子。
　　“今天这顿早饭算是给记者朋友们整点兵团友好邦交的素材么？”埃尔文低声呛奈尔，随后引荐部下，“利威尔，调查兵团兵长。”
　　后者毫不避讳地冲奈尔点了点头，“哟。”
　　这算哪门子的打招呼？！奈尔有些尴尬地静默了片刻，他咳了声，刚准备进门就看见自己的部下正朝这走来，奈尔颇有底气地笑了笑，双手背后等着对方前来。
　　抱着一个大方盒的珍立即扬起笑容小跑着上前，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她身上，整洁的军服明暗相交，她走近三人，先朝奈尔与埃尔文妥帖地行礼，“团长、埃尔文团长，两位早上好。”奈尔注意到珍左侧眉骨上一道深深的新伤，他没说什么，接过她双手递来的礼盒，拍了拍埃尔文的背将礼盒送过去，“这是……一些这里的特产，珍早上亲自挑的，你们常在外围区域跑动，拿回去分给士兵们尝个鲜吧。”
　　“这里面没贿/赂吧？”埃尔文开了个玩笑，没等奈尔回答便收下了。
　　珍看到埃尔文收下了礼物便微微笑了，她笑起来时垂下眼帘，接着自然地侧过身，这时一股灼热的气流猝不及防地冲着她的喉咙，她平静地笑了下，对旁边的人自我介绍道，“宪兵团治安总队一队队长，珍· 温妮莎 · 约克，叫我珍就好。”
　　利威尔闻言看向她，一双眼睛像黎明前的黑夜，深不可测。
　　“调查兵团，利威尔。”他说。
　　早餐会结束后，埃尔文抓住了准备去窗口抽烟的奈尔。
　　“什么？你还真要把艾伦带到墙外去？找他老家那个地下室？”奈尔听得差点没把烟点上，他睨了埃尔文一眼，重新点烟深／吸了一口才看向埃尔文，表情像看怪物，“埃尔文，在墙外跟巨人混，混得人都单纯了？”
　　“艾伦希干希纳区老家的地下室藏有巨人的秘密，这个笔录都在你的人那里吧，这是目前已知的突破性线索了，必须赶紧采取行动。”
　　“是倒是，但这话有待查证啊，珍不是还在审和他同期的新人么？你想想，万一这巨人小子说谎，把你们忽悠出去了喊一帮巨人歼／灭你们，到时候什么地下室的秘密都玩完了吧，埃尔文，这事我看着没这么简单，玛利亚作战计划可不能被小毛孩的一句话左右。”
　　埃尔文四周看了看，确保周围没人，他转过身倚在窗口，低声说道，“利威尔的战斗力你我心里明白，由他来负责艾伦是最安全的决定，别和我装了，你想让你／的人拿下控制艾伦的权力。”
　　奈尔面不改色地吐着烟圈，“话不能这么说，我的职责是确保内地秩序稳定，约克队长办事妥当，而且她低调不显锋芒，善于和王城各路人马打交道，是可靠的人选。”
　　“那就让她和我们回去，以监护人的身份随行如何？让身为巨人的艾伦离内地远远的，这和你的初衷并不冲突。”
　　奈尔闻言皱眉，“你真的相信艾伦是人类阵营的么？”他扭头注视埃尔文，看得很深，“如果艾伦说了谎，地下室的秘密是个陷阱，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如果艾伦说了谎，露丝的人民早就喂巨人了。”埃尔文语气平缓，“虽然我常年在外围区域，但也听说了不少事，你的治安二队队长马修自请过负责艾伦，但你和他私下不睦，你忌惮马修的能力，但不得不用他，所以才在半年前扶持了约克，这次你想让约克负责艾伦，也是为了平衡宪兵团内部权利吧，昨天马修打了约克，这事你刚才也猜到了。”
　　奈尔的神色逐渐僵硬起来，埃尔文表面自若，实则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你不是调查兵的头，你的嘴早就没了，”奈尔像是在开玩笑，但脸上已经出现了不耐烦，“我可真伤心呐埃尔文，原以为你是来和我叙旧的，没想到和也外面那帮人一样，擅长捕风捉影，”他低头拧灭了烟，“军事法庭没召开前，你想让宪兵提前放弃监护权是不可能的，现在内地已经有足够先进的地下设备控制艾伦，而且解／剖他的价值也远比听他的话劳财害命出墙要来得高——总之，还是看上面怎么定夺吧。”
　　没等埃尔文说话，奈尔便离开窗台，煞有介事地整整衣领，走之前拍了拍埃尔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在他耳边说，“另外告诉你，巨人学会的莱顿教授已经答应全权负责艾伦的解／剖一事。埃尔文，在王都这地方，很多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我开口让珍退出，巨人学会也不肯的吧。”
　　利威尔与调查兵团驻王都办事处处长阿仑 · 布切斯特一同从宪兵总队大楼出来，王城常见的早晨，大街小巷开始苏醒，小贩们牵着托有琳琅卖品的驴子走向集市，声音高亮的报童举着报纸穿梭在人们中间。利威尔很久没有体会过内地早晨清新的空气。
　　阿仑喊了个报童过来，小孩一看是军官，忙不迭地跑到眼前来，机灵地献上报纸。阿仑敞开报纸，大致一看便轻叹着摇了摇头，利威尔扫了眼，果不其然，今天他们和宪兵团的友好合作会议已经登报，会议内容积极向上根本不是他们刚才谈的那些，值得注意的是，头条版块的左侧，珍· 温妮莎 · 约克和肖恩 · 莱顿的小人画像放在了一块，画上两人笑着握手，呈现着一副活灵活现的希望。
　　“宪兵团与巨人学会开展深度合作，用科学方法揭秘巨人？”阿仑若有所思地念着标题，“不妙啊，巨人学会那帮冷血的疯子……”
　　一阵狂风般的马蹄声突然从身后袭来，阿仑吓了一跳赶紧往边上闪，利威尔判断了下马的方位，只是回过头，马蹄爆响着将青石路上的泥泞踢翻起来，珍骑着一匹漂亮的高大白马，身后跟着两个骑马的部下，她戴着别致的独角兽军帽，头发一丝不苟地藏在帽子里，露出不经风晒的白皙光洁的脖颈，这时路口转角处忽然走来一个背箩筐的老人，老人牵着个小女孩，他们先是被马蹄声吓得突然站直，眼见着白马高大的铁蹄冲自己的脑袋扇过来，顷刻间老人向后踉跄着摔倒在地，珍丝毫不减速度，昨夜被欺负时露出的小动物般的委屈，还有今晨在走廊上甜美热情的笑容，统统成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无情的轻瞥，小女孩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然后双手捂住脑袋蹲在地上。老人满筐的柿子在暴雨般的马蹄下痛／苦挣扎，成了一地脏果泥。
　　【奈尔把这个女人提上来前，也是做过详细调查的……】
　　【这个女人在杜伊军校时就表现得安分低调，奈尔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这一刻，利威尔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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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回过神的时候，阿尼的额头上已经汗珠密布，周围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她端着一杆枪，枪口藏在一个极隐秘的位置，她全身紧绷，整个人仿佛是枪筒里一颗蓄势待发的子弹，一只苍蝇飞来，停在黑黢黢的枪口上。枪口瞄准的不是队长，不是敌人，而是地下街东区皮特丹顿大道上行走的、毫无防备的贫民。
“一旦交火，就开枪。”
一小时前，她的队长下达了这条命令。
请允许我将时间退回至阿尼收到莱纳和贝尔托特的暗杀信之后。当时，阿尼、让、还有马可作为104期的优秀毕业生顺利加入宪兵团，从此开启大部分人眼中高枕无忧的内地生活。当艾伦、三笠、阿尔敏等人将自由之翼的披风往身上一甩，抛头颅洒热血地进行着巨人能力触发实验时，不幸加入宪兵治安二队的让正被马修调教得点头哈腰，而曾在训练兵团叱咤过一阵子的战神阿尼，则在让的隔壁一遍一遍地练习着如何给她的花瓶上司——泡茶。
“太浓。”
“太淡。”
“太烫。”
“太凉。”
“茶叶和水的比例希琪不是告诉你了吗？重做，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阿尼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咬牙切齿地将一杯茶搁在她队长的手边，然后看她握起精致的杯子，在一阵茶香里慢条斯理地处理公务，而阿尼则站在一旁设想着无数种杀死队长同时摆脱/嫌/疑的方法，对于十五岁的马莱光荣战士来说，巨人化好办事，以人类身份谋杀一名军官，准备工作比抢夺艾伦还要战战兢兢，更何况，这似乎家伙早把“发现莱纳”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或许她根本没看清那个杀掉两头巨人的罪犯的脸，当然，她也不会在乎。
下手的方法成了本烂账被反复推敲，但在下手之前，阿尼必须在每天清晨气急败坏地起床，在希琪呼呼大睡时刷牙洗脸，她必须赶在这位骑自行车上班的花瓶上司到之前抵达她的办公室，从大扫除开始——阿尼不会忘记那个女人用食指划过窗台后，看着手指上灰尘时那个挑剔的眼神——以及准备早餐、熨烫外套、整理卷宗、核对行程、了解各个案子的目前进展等等。每天早晨，她会听到楼梯口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二队所有人马会集结在长廊，立正待命，珍麾下可直接调动的共23人，当墙上的指针刚过七点，全体士兵静静直立时，那个女人会踩着一地细碎的阳光，从钟声回荡的长廊尽头走来。
“非任务状态下，队长从不让我们等待。”利亚姆曾对阿尼说过。阿尼站在队列里，随同排士兵朝珍行军礼。
“各位早上好。”
她云淡风轻地向部下们点头，在她的微笑里，仿佛接下来的所有繁琐事务和刀尖舔血都算不上什么，时间在这一刻凝滞着，对于治安一队的23人来说，这可能是每天当中最宁静的时刻。很多年以后，当阿尼回想起那种身为艾尔迪亚宪兵的真实感和无法承认的使命感时，记忆总是停留在那些如水的清晨里。

10
诺门党头目在打手的簇拥中突出宪兵的包围。酒厂、地产、家、战火中的家人挚友，都离他们越来越远。昏黑的四周，浮动着从地面下水口散落而来的瓦蓝光线，诺门党之首乌夏· 古道在逃亡途中暗暗发誓，他要联合其他黑势力向宪兵复仇。地下街的建筑层林密布，错综复杂，眼下，所有门户紧闭着，连风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都散开跑，别回头了。”乌夏· 古道的眼睛左右一瞥，立马下令驱逐他的三个手下，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明白这种关头他为什么要拒绝保护，只见乌夏· 古道呼吸沉重，眼神暗滞，仿佛大难临头。
“头，我们不走……”
“滚！老子开枪打死你们！”
话音刚落，三个手下只得分成三个方向仓皇而逃，几句是同时，一道黑影以惊人的速度在地面上一掠而过。万籁俱寂，乌夏· 古道屏住呼吸，黄鼠狼般迅速钻入一间屋子，彻底消失了动静。从小在地下街摸爬滚打的他对这的每条路、每个构造都了如指掌，他爬进一条通风口，把枪一扔，亮出腰间的匕首，通风口里的枯树叶立即开始嗡嗡作响，直到一阵飓风猛地冲他袭来——
砰！
刀与匕首猛烈碰撞，擦出触目惊心的火花。强劲的利刃死死咬住了他的匕首，乌夏· 古道的双臂爆出青筋，利刃却虚晃一下后撤，那个影子如弹簧般消失在通风口的黑洞里，半秒，一秒，方才的风再一次携卷枯叶而来！乌夏· 古道只觉得眼前一阵炫白，太快了，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像是五脏六腑被猛地拽出了身体，踹在他腹部的那一脚的力道，使他整个人腾空，像坨泥巴一样直接从通风口飞了出去。
乌夏· 古道艰难地爬起来，往前跑，不停地跑，他仍死死把匕首握在手里，他的脑子里嗡嗡响着刚才的气压和钢索声。久违了，这种恐惧。他边跑边回头，只见那人若无其事地从通风口弯腰走出来，黑色披风间闪着立体机动装置冰冷的金属光泽。乌夏· 古道使出全身的力气逃窜，那人盯准他的背影，右脚后撤半步发射固定锚，在脱离地面的强劲气流中反手握刀，一个回旋俯冲，乌夏· 古道突然左闪往反方向跑，对方却在俯冲的加速度下放掉一侧钢索，调整气阀从斜下方发射固定锚，身体骤然扭转，若无其事地加速，乌夏· 古道被这违逆人性的操作震得灵魂出窍，他蹿进一座高楼的阴影，冲上二楼以一排阳台为阶往前冲刺，目标是前方的平地。
那家伙明明能飞刀弄死自己。
娘的，决不能被活捉。
乌夏· 古道一个筋斗从阳台翻落到地，站起来的时候，发现一排宪兵早就在这等着他呢，他为自己的命运冷笑一声，这下，十几个衣服破溃、四处挂彩的宪兵持枪对准了他，他们的中间，那个为首的宪兵娘们倒是眉目温柔地立在那。
利威尔摘下斗篷径自朝珍走过去，“你要的人带到了。”他的眼睛扫过她暗红色的肩膀。
珍向他点点头，言下之意，以艾伦为筹码的交易终于结束了。利威尔望着她礼貌得恰到好处的眉眼，听见她说，“有劳你了，利威尔兵长，期待日后的会面。”
利威尔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他移开目光，单刀直入地抛了句，“漂亮话就算了，我可不期待再见到你，想必你也一样。”
利威尔扬长而去。
“喂！矮子！”乌夏· 古道冷不丁大喊一声，“你叫什么名字！你就是那个从地下街上去的调查兵长，利威尔？”
“闭嘴！”宪兵扬了扬手里的枪。
乌夏· 古道充耳不闻，他声音黯哑，神神叨叨，“罢了，你们这群当兵的，恐怕你们都忘了二十年前，也就是830年十月的那场地下街大火了吧【注1】。”
利威尔原没有停步的背影凝滞了，珍察觉到利威尔的反应，脸色也逐渐冰冷起来，乌夏· 古道在由他制造出的寂静当中缓缓地说，
“二十年前，地下街当时面积最大的贫民窟发生过一场火灾，贫民窟被人事先封锁起来，火烧了整整两天两夜，那里的人几乎全被活活烧死，宪兵啊，那个时候你们在干什么？现在那个贫民窟已经成了狗/屎贵族的地下游乐城！现在，你们这群人又想下来瓜分地界，给地面上的**们造逃难所，我猜得没错吧？老子告诉你，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变成庇护所，因为它几十年来就没受到政府和宪兵的狗/屁/庇护！”
珍刚要动作，利威尔却沉声打断了她，“吵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这走来，然后解开了身上的披风，“我想起来，听说你在东区的地盘很强，一对一单挑怎么样，输了你就闭上嘴，乖乖跟着宪兵，赢了放你走。”
“队长。”站在珍旁边的利亚姆警觉地低唤一声，很明显，根正苗红的士兵反对这种江湖对决。
乌夏· 古道大声高喊，“你个调查兵，在这里说话有没有用？”
利威尔只瞥了珍一眼，珍便抬手示意，啪！啪！所有宪兵收枪立正，以利威尔和乌夏· 古道为轴心围成一个圆形擂台，而后，珍让阿尼上去接过利威尔的披风，她看着利威尔有条不紊地解下身上的压力转移带、钢刀、立体机动。乌夏· 古道则甩了甩手，扔出两把匕首，开始有节奏地呼吸吐气，横步小跳。
年轻的宪兵们面目冰冷，心底却个个沸腾。要不是拜队长所赐，他们一见到私下斗殴就只有上前搅局的份，哪有像现在这样，正大光明围观！
利威尔两手空空，冲做完准备的乌夏· 古道说，“你先来。”
乌夏· 古道身体一沉，突然嚎叫着向利威尔扑过去，猛虎般的一记重拳砸落下来，珍的目光沿他的动作滑过去，原本淡然的眼眸里，毫无防备地掀起了骇浪！
利威尔没有躲。
他硬生生接下了乌夏· 古道的拳头，那记重拳实打实地砸在他的胸膛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乌夏· 古道没有犹豫，疾步紧逼，双拳如电闪雷鸣般汹涌出击，利威尔灵活地避让，乌夏· 古道的第二下拳头捣在利威尔的腹部，利威尔的后脚在砂石地里猛地陷下半寸，他闷哼一声，痞气地朝乌夏· 古道点了个头。又是几个相互试探的回合，乌夏· 古道发力，试图双手钳住利威尔时用脚解决他，利威尔却身体一斜，左手上劲朝他劈去，乌夏· 古道熟练地防御，没想到利威尔的右手反掌在他肩上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翻到他背后，在空中一记猛烈的扫腿将乌夏· 古道踹了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