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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烬的腿伤痊愈七八分 干燥的一天 晴】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晴星这么对我说时,陷落之歌的肩膀顶开了族长巢穴口的垂帘。
“你不需要谁去严厉地警告你,对吗?”
晴星的目光并没落在我身上。她的视线越过一定看起来很颓靡的我落到了陷落之歌身上——她要责骂他训练出来一个多情的学徒吗?“跟陷落之歌没有关系——他没有纵容我——”我扯开喉咙试图为老师辩护,因为我已经注意到族长眼中逐渐沉重的严肃。
“你何必这样苛责一只半大的猫,”陷落之歌倒是不紧不慢,他坐到了我的身边,将尾巴收到脚掌边。我迅速感觉到在我、陷落之歌和晴星之间拔地而起的巨树——族长的神色似乎很复杂。“我没有苛责他,”晴星反诘道,“我在问他,能不能自己放弃一些东西,从而达到对我们都有利的局面……”
放弃喜欢的事物吗?我思忖着。从前是放弃武士职位,现在是放弃月烬。
以后要放弃什么?
放弃单调、短暂而珍贵的青春、放弃漫长的岁月、放弃掌中的猎物——到最后,放弃健康的关节、放弃顺滑的皮毛、放弃明亮的眼睛、放弃摇摇欲坠的生命。
“云鹰和你依然是好朋友。”晴星突然冒出来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你知道陷落之歌的关节炎为什么这么严重吗?”我飞快地答复道,“上个季节族群里闹瘟疫的时候,他联合当时影族、风族、河族的巫医,四只猫,翻山越岭去寻找救命的药草。他在深厚的积雪里不眠不休地长途跋涉,他的关节因此受到严重创伤。如果没有那次长途跋涉,他的关节还将健康很长一段时间,而不是现在就吱嘎作响,而不是……”
“你够了!”晴星愤怒地发起抖来,作为陷落之歌那场长途跋涉的受益者之一,我无法通过她面部缠结的线条判断她当下的情绪。
“是主动地放弃还是被迫地失去?”我不依不饶地追问着。陷落之歌竟依然一言不发——他只是用尾尖轻轻勾了勾我的脚掌。“让我和他聊吧。”陷落之歌请求着。
显然在场的猫的鼻腔里都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味。相较于被严肃的族长拉到族长巢穴里,由陷落之歌和我进行谈话,显然也是更为合适的。“有些事情,武士和巫医看得不一样。”陷落之歌说。
“我们所走过的路不一样,所见的风景不一样,对生活的认识自然也有偏差。”
这是陷落之歌拽着我离开族长巢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IP属地:广东37楼2021-12-04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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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
    陷落之歌把我按在柔软的苔藓窝里,然后引导我深呼吸。这时候,我的肌肉才酸疼地发胀,四肢也感到疲软。我刚才在和族长对峙!我的脚掌不可避免地发麻——在弥漫的草药味和陷落之歌温暖的体味中回忆刚才的气氛,简直就像触摸巨石一样让我感到后怕。
    “你刚才在干嘛?”陷落之歌终于不满地发问了。“你刚才的举动简直就像在獾的鼻子上跳舞一样愚 蠢。”
    “我不是有意想做什么……”我嘀咕道,轻轻地耷拉下竖立的双耳。我刚才并未过多地注意晴星对我有意施加的压力、她的情绪和她的肢体动作,我只记住了她干硬的声音。“别担心。”陷落之歌轻声说,“我不会过多地去责骂你的。但我希望下次,你可以注意分寸。”“好的。”我温驯地回答道。
    “现在,让我们把这次谈话的目的再阐述一遍吧——虽然我不是很想把这件事看得太过严重。”陷落之歌说,“生命随着新叶潮动一直以来都是很正常的事。不必为此感到惊慌。”
    “谢谢你。”我再次回答道。
    “现在我们在这里谈话,是要了解你和月烬目前的关系。如果这段关系对你的职责产生了一定影响,我们甚至有必要清除它。”陷落之歌开始慢慢地说。他略直起身子,并咳嗽两声。“嗯……差不多是这样吧。”我含糊地说,把脸微微转向另一侧。“我看得出来。你在月烬身旁的时候其实很平静。你会平静地工作、平静地生活、平静地为你的族猫服务。”
    我有点怀揣希望,我把我的下巴向上抬了抬。“月烬并不会对我的巫医职责造成影响,对吗?”
    “这是你的常态。”陷落之歌肯定了我话的一部分,“但月烬是武士,她不可能永远健康安全。一旦月烬的安全受到威胁,你的状态就会被随之扭转,那时的你虽然能够快速解决问题,但是急躁而危险。如果那天你踩着树根摔下去的时候撞到了石壁上、你被树根压在地下——你想过后果会是什么样的吗?他日我若身死,你便是族群的父亲。”
    “你不能把你同月烬牵连得过于紧密。是,我承认这份感情。我能感受到你的快乐,融爪。”陷落之歌将他深邃的目光融入我的眼神里,他正在把浓重的歉意向我传达。“但是太遗憾了,父亲应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
    “我知道你还年轻,这件事你要慢慢去感受。我不会向晴星那样逼迫你在一夜之间长大。”
    “我现在把这个故事告诉你。听懂是以后的事。”
    陷落之歌开始促动双膝朝我靠近。我僵硬着等待他用温暖的长毛拥住我。他的气息好温和,喷吐在我的耳廓,他的胸脯挨着我的肩胛,他有力的心跳声向我脑海中央飞去。“我是父亲……”莫名的抽噎伴随着这句话从我的口中流出来。月烬此时模糊成一片薄薄的影子,原本牢牢粘连在我身后——但现在她似乎身有双翼,向天际飞去——
    不,是我身有双翼。有好多双我依恋的宽厚脚掌按住我,将双翼插入我的身体。我的翅膀就牵动我飞起来,一点点离月烬而去。她在地面。
    而我飞向广袤青空。
    “每一只巫医都是族群的宝物。”陷落之歌摩挲着我的头顶,像是驯化不安的幼崽。
    促使他们听话而有用。


    IP属地:广东39楼2021-12-04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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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叶季 半月集会的前一天 小雨扑湿了种子萌发的泥地】
      从沉闷的困意中苏醒已经是隔天早晨。
      我看了一眼陷落之歌。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在装作昨日无事发生。他是否会因为昨日的言语过于空大而内疚?他像是告诉了我,天空在那,却不教我如何飞。
      不过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想而已。我总是在这种时候以为可以侥幸地得到他人的怜悯和关怀,借此在巨大的失落感中找到可以喘息的落脚点,而不至于背负着昨日的骂声气喘吁吁地奔向明日的鞭策。
      碰到这种事的时候我心里的自言自语总是变得奇怪起来。或许我应该吃一只更肥一点的老鼠,把力气用到消化上去。
      我喊了一声陷落之歌。却发现他又在自己的窝里睡着了。
      他的呼吸声太轻了,口鼻也埋在那堆杂乱的苔藓里。他耳朵上的毛发乱蓬蓬地缠作一团,若是在平常,只是让他看起来像个不拘小节的智者。但现在看来,他就是巨悬铃树上那片最衰老的叶子。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导师已经垂暮——他的辛勤、他的热忱、他对族群高度的忠心,好像都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体上,过早地拖着他迈向落叶季的深处。我知道我不能再有二心,当陷落之歌离开,我必须要接过他的辛勤、他的热忱、他的意志……
      他太优秀了。
      “你绝对会睡得比我还晚。”我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略带一丝调侃,“你昨晚偷跑出去吹冷风了吗?”陷落之歌对我的声音有了反应,他灰扑扑的皮毛在苔藓窝里叽嘎作响地滚了一圈,露出他疲惫的宽扁面庞,夹杂着长长的哈欠。“你个蠢毛球……吵我睡觉……”他又留恋地在苔藓窝里滚了两圈,然后站了起来,抖掉身上粘连的草。
      “明天又是月半集会了,怎么样,你已经正式被星族‘认识’这么长一段时间了,有没有什么感觉?”陷落之歌问我。“啊?能有什么感觉?和不被认识之前真是一模一样。”我撇着嘴说道,并不打算对陷落之歌这句像没话找话一般的闲谈作过多回复。“你个没根的东西。”陷落之歌忽然低低地骂了一句,我立刻竖起耳朵:“你个……你说啥?”然后跳出自己的窝就朝陷落之歌的面前挥起脚掌。


      IP属地:广东44楼2021-12-25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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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叶季 今天是半月集会】
        “什么?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
        我没想到陷落之歌撂下我在一旁和老树杈子窃窃私语了一路,竟然搞出了这么个鬼主意。我只能努力竖起耳朵,要求他再说一遍。
        “我要送你去影族,和鸠饮学习。”陷落之歌字正腔圆地又重复一遍,他强硬地瞪着我,让我心里发毛。“我不要。”我心存侥幸地回复道……或许他们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或许呢?
        “不行。你就是得去。”陷落之歌拒绝道。“你去影族,然后嗅爪来雷族。”
        “啊?”这番话立刻把一旁的嗅爪也吓到了,他蹭地从我旁边窜到老树杈子前面,他似乎想开口争辩什么,但又抽了抽耳朵,什么也没说。我偏头一看,发现陷落之歌正用恐怖的眼神死死盯着嗅爪。“嗅爪,别担心。”老树杈子温和地拍了拍他的学徒的肩膀。“陷落之歌会让你学到很多东西的。”
        嗅爪嚅嗫着,他缩着肩头悄悄瞥了陷落之歌一眼,胆怯着还是啥也不说。“你倒是讲句话!”我生气地冲嗅爪大喊。“不……我没什么异议……如果老师们谈好了的话。”嗅爪飞快地说,然后一溜烟跑到前面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陷落之歌又一次对我紧逼道,“别让我当着三族巫医的面骂你。”
        真是没话说……你的关节还在啪啪响呢。
        陷落之歌见我没什么话说了,就继续迈步往前走去。就让星族审判这个家伙吧!这下,我倒是无比虔诚地向星族的那些老祖宗祈祷道。
        在前往母亲嘴的途中,我一直在思索着。他到底是想整哪一出?
        或许是想让我远离月烬吧。他是这么地不相信我吗?不相信我有这份自制力,不相信我对巫医这份职业的理解和坚持。是这样的吗?
        “别太担心。”嗅爪凑到我耳边嘀咕着,“你就相信你的老师吧。”
        “不……你说说看,你是被陷落之歌吓到了吗?”我怀疑地打量着嗅爪的一脸真诚,“陷落之歌甚至没用那种眼神瞪过我。”“啊……我还在想,雷族学徒是不是经常要受这样的目光的折磨……咦?那陷落之歌刚才那个眼神是跟鸠饮学的吧?就是的吧!”嗅爪突然若有所思地嘀咕着,他忽然气愤地昂起鼻尖来,“好啊,臭木……啊不,没事了。”他蔫蔫地把要骂出口的名字又刹回去了。“你叫他什么?我猜猜……是木棍吗?”我饶有趣味地追问道。
        “你可别告诉他。”嗅爪把目光转到路上的一颗被踩扁了的草上。


        IP属地:广东49楼2022-01-03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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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
          我趴在月亮石边,嘴中仍在向陷落之歌发问:“我什么时候去影族?”
          “集会结束就去。”陷落之歌眼上的皱纹堆在一起,“你还想和谁道别?”
          别嘲笑我!
          我把鼻尖伸向月亮石。它的冰凉像是朝我的鼻尖伸出柔软而不容抗拒的脚掌,抓住我的意识。
          我顿时被拖进了星族所创造的、甜美的梦境中。藻叠像是已经等待我许久了,看到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立刻从原来坐着的地方起身,向我跑来。这次只有他在。“晚上好。”我问候道。“对新生活适应得怎么样?”藻叠说。
          “如果被送去影族算好的话,那一切都还可以吧。”我嘲讽道。
          藻叠眼中的星光扑闪两下,但我没有从他随波纹般的风而模糊了轮廓的脸上,发现任何异样的表情。“你知道的,我和陷落之歌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藻叠说,“他是相信你的,就像你相信他是忠诚而优秀的巫医那般。”
          是的,我相信陷落之歌。我反复向自己确认这一点——我站在晴星面前和她挑衅地提起陷落之歌的过往时,我听见他膝盖的响声而泛起的担忧。但我是相信我自己的吗?我又在想——我会跳上危险的树干向坑洞底部坠去,我的心思摇摇晃晃。我没有想过我是否会因为差错而残疾或者是死亡,我没有想过陷落之歌是否有时间在我死后再培养一只学徒。可能我现在这么怨恼,只是因为自己居然能力不足到这种地步吧。
          “孩子,”藻叠忽然打断我的思绪,“陷落之歌在为了寻找药草远征时,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会死在途中。他那时,膝下甚至也没有学徒。如果他死了,他的族群将孤立无援。”
          “你明白吗?你明白我再说什么吗?”老巫医把他的脚掌抬起来。
          我抬起头,把迷蒙的目光投注到摇动着璀璨着的星河去。
          “你有没有找到过时间仔细审视自己?”见我没有急着回话,藻叠又继续补充道。
          去影族会是个好机会吧。
          当藻叠起身时,他的身影糅杂到急速后退的星河中去。我直起酸痛的腰,从月亮石旁站了起来。鸠饮在旁边招呼我,陷落之歌应该已经带着嗅爪离开了。


          IP属地:广东50楼2022-01-03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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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叶季 影族领地上的阴影如同地面上的松针一般厚重】
            一路上我和鸠饮都沉默不语。
            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尴尬,我始终落后于鸠饮半个身子,这样也就有机会仔细地看看鸠饮的脸。他是真的很瘦,我总感觉他似乎比上一个月见面时,又瘦了一点。他的面部轮廓似乎都在沿着骨头的坚硬而向外显现出一种锐利,虽然这和他一贯表现出来的温和不相匹配。他的肋骨也在皮囊下有规律地随着他的步伐时隐时现。
            “……鸠饮?”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便打着胆子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鸠饮转过身来看着我,我们恰好停在了雷鬼路旁。穿过它,就是影族的地盘了。“你把我贸然地带回来,族长不会有意见吗?”我疑惑地歪着头。“啊……应该没用太大问题。我觉得鼬星是个很好说话的族长。你只要对他保持足够的尊敬就好了。鼬星非常喜欢礼貌的孩子。”鸠饮思索着回复我说。
            雷鬼路面上的黑色石子飘荡起阵阵刺鼻的气味,伴随着不远处雷鬼的低鸣。
            “过去的时候小心点。”鸠饮说完这句话,就飞窜向对面。我看到他身段轻盈地从雷鬼路上跃过,不禁联想到陷落之歌。他一定不能这样跑了吧?不对……我记得陷落之歌和我说过,鸠饮比他还老。
            我感到一番即刻乍起的凄凉。我把目光投向雷鬼路,想象着陷落之歌从雷鬼路上跃过的样子——那一定是一团轻捷的烟灰色云雾。“快点过来,小子。”鸠饮在那边招呼道。我俯下身子感受了片刻雷鬼路的震动,确认安全后,便撒开四肢快速跑了过去。“我就这么跟着你,大摇大摆地走进影族营地?”我的脚掌陷入松软的松针中,感觉到湿冷正往皮毛下钻去。“好冷。”我小声抱怨着。
            “会从松针下冒出来的,都是翠绿的新生。”鸠饮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甩了甩耳朵,努力跟在鸠饮的身后,同时想念着雷族领地上干燥的地面。


            IP属地:广东51楼2022-01-03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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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
              “不,鸠饮。你等一会……”那只白色公猫仍用一种茫然的神情杵在鸠饮面前,时不时瞟一眼躲在鸠饮身后的我。他就是鼬星——我努力不与鼬星对视,以免造成一种敌对的情绪。
              怎么样算礼貌?
              突然,鸠饮叉开一条后腿,猛地踹中了我的腹侧。我吃痛地从他身后跑开,不自觉地暴露在鼬星面前——嘶……我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提起较温驯的嗓音,对鼬星问好道:“你好,鼬星。我是融爪,听说影族有高超的治疗手段是雷族没有掌握的,受鸠饮的邀请来影族做一阵子的交换学徒,嗅爪去了雷族,他在那里也能更好地让我的族猫们认识到影族的……”
              “好了,你别说了。”鼬星打断了我一长串的吹捧,他的嘴角抿出烦恼的弧度。“你和鸠饮先去巫医巢穴吧,我晚点会过去。”他微微地向我点点鼻尖,然后有点摇晃地离开了。“你说的可真够多的。”鸠饮打趣地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巫医巢穴在那边,走吧。”
              我在巫医巢穴前面踟蹰了片刻,不知该不该进去——我已经闻到巫医巢穴里有些难以接受的气味——显然,里面应该有只病情危重的猫。那股尖酸的臭味夹杂着浓烈的药草香气,一时让我不知道应作何判断。“你先等等,”鸠饮伸出尾巴拦在我腿前,“我进去打个招呼好了。”
              鸠饮的身影隐没在藤帘后的阴影中。我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不时有紧张的嘶声。与此同时,我能感受到背后的影族猫投来的巨大敌意。他们轻蔑的低鸣在我耳朵里隐隐作痛。没事,没事的,就是嗅爪去到雷族,也会遇到这种情况。我只能努力压抑自己的恐慌,并放缓呼吸。
              “好了,你进来吧。”鸠饮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赶紧小跑着钻了进去。
              我的眼睛很快适应了巫医巢穴内的昏暗。我看见角落里放置着一只很大很蓬松的苔藓窝——里面躺着一只姜黄色的猫,体型并没有很大,应该还是学徒。“你好……我是融爪,雷族的巫医学徒。”我小心地自我介绍道。姜黄色的猫眯起双眼,然后又慢慢睁大,吁了口气,说道:“我是树爪。”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好简短!
              “这是树爪第一次见雷族猫。”鸠饮在一旁解释道,“他还没有去过森林大会。”
              我不敢多说什么——自从走进巫医巢穴,这股气味就愈发浓烈,现在我可以断定,就是出自于树爪——他后腿上可怖的伤口。他的声音有些低微,应该是躺了有一段时间了。一只初来乍到的外族猫忽然就对他说“没关系,你的伤很快就好,半个月后的森林大会你一定能参加”这样的话,难道不是对他的一种嘲讽?
              “以后会去的。”我只能这样说,“河族猫身上有股鱼腥味,风族猫身上有股兔子味,其实不是很舒服。”
              “啊,谢谢你。”树爪轻声说,“这些东西我有听我的手足说过。如果是这样,我还挺走运的。”他哑着嗓子的调侃让我不知道回什么话。


              IP属地:广东52楼2022-01-04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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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脑嗨的时候把这篇的结尾都想好了…我自己觉得很有感觉,
                一直想抢救的鱼死掉了。但是我终于不用一遍一遍地给它上药,刷洗清洁它居住的容器,不用再看到它的脓疮,不用再为它的生死流泪。
                我终于可以把那只鱼缸放进柜子里了
                大概是这种赶脚ww


                IP属地:广东56楼2022-01-13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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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叶季 植物和动物都在茁壮成长】
                  “好啦,把你们那些蠢眼光收起来。”我听到鸠饮对那些影族学徒不满地呵斥着,然后把我揽到他的身边。“融爪,你听着,要是他们谁烦你,给他们检查的时候背上的那只蜱虫不要抓。”
                  我惊讶地瞥了鸠饮一点,忍不住发笑。
                  “鸠饮,他为什么来影族呀?”有一只小母猫在距离我两尾远的地方仔细打量我,她身上是流影般的灰色花纹,很漂亮。她用她还还未梳洗干净的、沾血的口鼻高傲地对着我。“两族巫医交流一下经验。”鸠饮简单地回答道,然后把他掌下的老鼠推到我面前,说:“吃吧。”
                  我斜着眼睛瞄了一眼那只瘦伶伶的老鼠——拜托,影族猫都只吃这么一点吗!我有点可怜自己,把那只老鼠乖乖拉到身旁的时候,也在看最后一只松鼠被一只高瘦的学徒从猎物堆拿走。“谢谢你。”我强忍着悲伤对鸠饮道谢,然后低下头,开始小心地咬那只老鼠。我实在不敢吃得像在家里那样大口……
                  好不容易把半只老鼠啃下去,我居然有了一种饱腹的感觉——是因为每嚼三口才真正吃到一口,我的肚子却以为吃够量了吗?趁着那些嘴尖的影族学徒都走开了的空当上,我吸溜一口把剩下的半只老鼠吞下去,然后准备回巫医巢穴。
                  ”喂!你,你是融爪吗?你刚才一定没吃饱吧?”
                  我一惊,心中立刻感到丑事被人揭穿的绝望,回过头去,是刚才那只漂亮的小母猫。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她以及快步闪了过来。“你现在可以偷偷告诉我,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了!”她莫名其妙地冲我点点头。“你是……”我迟疑着往后退了半步——她口鼻上的血迹依然没有擦干净。
                  “我是潜爪,”她告诉我,“嗅爪的姐姐。是不是嗅爪叫你来这里的?”
                  “嗅爪倒是没那个想法也没那个本事啦……”我有点尴尬,这只小母猫的脑子是不是活跃过头了?“待会鸠饮不是说会有例行检查吗?你可以先回学徒巢穴等着。”我建议她说,想快点结束这次聊天。
                  潜爪终于放下她的问题,然后离开了。


                  IP属地:广东57楼2022-01-13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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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
                    当我回到巫医巢穴时,鸠饮正在准备例行检查的药剂,树爪窝在苔藓窝里咳嗽。他的眼神很涣散,身子在微微发抖。“可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伤口吧吗?”我问他。树爪在咳嗽的间歇中抬起头来看我一眼,他有点惊惶。“你来吧。”树爪低声说。
                    我走过去,等着树爪把受伤的腿伸出来。但他许久不动,我便耐着性子等着。
                    “你倒是把我的腿拉出来?”树爪突然抬高声音对我生气地说。鸠饮被吓着了,他疑惑地闪过身来,然后欠腰在我的耳边嘀咕道:“树爪的脊椎也摔断了,他的下半身不受他控制。”我感受到莫大的悲哀,但对他流露过多的同情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侮辱。我默默地应允,然后小心地把树爪的后腿拉出来。
                    “树爪,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自己尝试翻身。”鸠饮责备道,“把伤口闷着感染会更严重的。”
                    “反正它也蔓延了,不是吗?”树爪反诘道,“我的咳嗽不是越来越频繁了吗?”
                    “别说傻话,”我打断他,“可能只是受凉了,晚点我会给你配点药。”
                    树爪似乎对我这个外族猫突然用命令的语气说话感到很不满,他瞥了我一眼,扭过头去。“你刚才的动作不用那么轻。”树爪喃喃道,“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的星族啊……他真的还能活多久?
                    “需要和你介绍一下树爪的病情吗?平常你也可以帮我多照顾一下树爪。”鸠饮问我。
                    “要出去聊吗?”我害怕刺激到树爪。
                    “我都知道。你们在这聊我不会突然发疯死掉。放心。”树爪的“宽慰”真是听得让我耳朵疼。


                    IP属地:广东58楼2022-01-15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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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 太阳很舒服】
                      到底怎样才能说服这个犟头出来晒太阳?
                      树爪已经和我对骂好一阵子了,就是死活窝着不出来。“不可能走不动啊,我和你说了八百遍了,你的两条前腿还能用!”我气急败坏地质问他。“我要么正常地走,要么死在这多少个季节也不动!”树爪暴跳如雷地大吼道,我来影族好几天了,还没见他这么精神过。
                      “没有谁可以让我爬!”树爪最后冲着我的鼻尖大喊一句,然后把口鼻插入了臂弯中。
                      “那我就把你拖出去。我是巫医,我应该为你的健康负责!”我伸出脚掌钩住树爪的苔藓窝,然后就开始朝巢穴口拖。“别碰我!别逼我咬你!”树爪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不过也只是拿他尚能活动的上半身,威力也没有那么大了。“那你倒是咬啊!”我仍然把他和他的窝一起拖动着——虽然心底也有点害怕树爪动真格的。
                      他受伤前一定是个刺头!
                      脚掌上的一阵刺痛,迫使我一下子松开了脚掌,然后因为自己施加的后仰力向后翻去。一阵因为我的翻滚而扬起的灰尘冲进我的鼻腔,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自以为是的刺猬!”树爪在巢穴里恨恨地嘀咕道。
                      “你才是!”我气愤地回嘴道。
                      “把我的窝放回去。”树爪开始命令我。“偏不!你就在那呆着吧,多少比洞底暖和一些。”我把那只被树爪啃了的脚掌抬起来,思忖着待会进去会不会被他揍。
                      “你们俩倒是别让族里看笑话。”鸠饮用浸湿的苔藓把树爪伤口上生起的脓液缓缓擦去,这只小公猫蜷缩在一起,一声不吭地抖着。我帮着嚼碎了一点杉叶藻,然后敷在鸠饮清理干净的地方——这样的开放性伤口我还是第一次见,难怪之前树爪的精神状态那么差。
                      “树爪,出去晒太阳不是把你烤干……”鸠饮转过身去,一边数落着这个大犟头,一边清点那些专门留出来给树爪用的药草。“不是说树爪的骨头断了吗?为什么没有紫草?”我一一扫过那些整理好的药草,脑海中想到陷落之歌一遍遍教给我的这些知识。“前天用完了。今天我出去找了,可是影族领地上,一株也没有。”鸠饮遗憾地耸耸肩。忽然,他扭过头来看我。“雷族有紫草吗?”
                      我努力回忆着,在脑海中搜遍雷族的药草库。不……我记不起来,我上一次清点药草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在那之后陷落之歌又那么多次地补充过库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焦虑地垂下头,“我想不起来。但是说不定,我可以回去问问!”我的脚掌霎时滚烫起来。“啊……那真是非常感谢你。你可以明天就动身吗?”鸠饮起身从角落叼出几株风干的药草,把它们交给我。
                      “这是狗舌草叶,你应该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吧?拿回去给陷落之歌吧,代我向他问好。”
                      鸠饮推着我走到巢穴外,又回头瞄了几眼。夜已经逐渐走向深处,清冷的月色落在鸠饮的鼻尖。“虽然不知道紫草能不能起作用,但是我们总得试一试不是吗?”鸠饮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氤氲痛苦。“树爪是我妹妹的孩子。你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鸠饮的声音从刚才的些许激动归入平静。
                      我知道,树爪的生命轨迹要在鸠饮口中向我徐徐延展。
                      “他一直都是族群里最敏捷的。他爬树灵巧得像一只松鼠——他甚至发明了一套自己的树上战法。他在武士考核的模拟对战中用他的战法接连制服了三名武士。我们都认为,他日后一定是影族最强大的武士,他会成为影族的支柱,在年长之后可能还会成为族长带领影族走过更多的季节。”
                      “生命总是有很多意外的。”我低声说。
                      我已经开始想象了,就像我想象陷落之歌轻灵奔跑一样——恍惚间,我能看见树枝间闪动的姜黄色身影。就像我现在看到的那样,疾病取代了健康,消沉取代了骄傲,而草药几乎取代猎物。我经常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为他取来一只老鼠。我看到他强撑着把半只老鼠塞入口中,不久后又吐得一地都是,昏睡在气味浓烈的呕吐物中。
                      “你知道他有多害怕以前的伙伴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吗?虽然大家都不介意。”鸠饮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沉了。
                      我知道了,我清楚。“我知道了。”我起身结束这次聊天,“顺便问一句,你真的要把这些狗舌草给我吗?你们的长老不需要吗?”
                      “我们还有一点库存。”鸠饮安慰我说,“而且,如果送出这些狗舌草可以换回一个尚能望见晨熹的未来,那一切都是值当的。”


                      IP属地:广东60楼2022-01-15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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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雨 掌边的草叶沾着新鲜的湿泥】
                        我带着狗舌草出发了。
                        我熟门熟路地穿过影族营地——虽然鼬星有点不乐意,但是鸠饮还是带我在影族领地里逛来逛去,寻找药草。希望我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好运。”我记得临出发前,鼬星这么对我说。
                        这份好运,还是送给树爪吧。
                        我接着过了雷鬼路,然后进入了雷族营地。干燥的空气让我惬意地大口呼吸着。影族实在是淤积了些许湿气——如果我能把树爪拉到雷族来晒晒太阳,他是不是有更大的被治好的可能?熟悉的气味在鼻腔里越来越浓,我知道我愈发靠近家。我想念雷族营地的门口!虽然这次拿完药草,我还要回影族去。
                        “谁在那?”一声尖鸣忽然在我身后乍起,我猛地转过身做出防备姿态。“融爪!你回来了?”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象牙白的皮毛从灌木丛后跃出来。“月烬!”我惊喜地叫出声来,也不顾嘴里的狗舌草是否掉了。月烬迅速靠上前来,兴奋地眨着眼睛。“你要回来了吗?”
                        “不,”我对我和月烬之后突然缩短的距离感到心脏的一阵悸动,赶紧低头捡起药草,然后向营地走去。“影族有些事,我回来取药草。”
                        我能听得见月烬失望的鼻息,她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我们这样一前一后地进了营地。
                        “融爪?”第一个发现我的是嗅爪。他正趴在地上帮睡在巢穴口的丁香爪按摩腿部,跳跃在一旁站着。听到我的名字,在场的猫都停下了掌中的活儿,抬起头来看我。好温馨啊!我有些激动地呜咽起来。“我很想你们。但是我待会还要回影族去。我猜陷落之歌和嗅爪一定也可以把你们照顾得很好。”我放下狗舌草,抽着湿润的鼻子,对他们说。
                        “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煽情的话了。”跳跃打趣道。“就是。”云鹰从武士巢穴里钻出来,他冲过来碰碰我的肩头。“陷落之歌在巫医巢穴里,快去吧。”云鹰告诉我。我向他点头致意,然后跑进了巫医巢穴里。
                        “融爪?你跑回来干什么?”陷落之歌显然是吓了一跳,他有些惊怒地问我。“影族有一只学徒,他的脊椎摔断了,腿上的伤口太大了,感染迟迟治不好。我看他最近咳得厉害,估计要转移了。”我不敢说“已经转移”——我不想在我的嘴上也掐灭树爪的一点希望,虽然作为巫医,这样并不是太好。“你是想要木贼、大荨麻、金盏花、杉叶藻还是紫草?”陷落之歌回头去药草库里翻找着,“这些我们都有。我昨天刚刚清过。”
                        “真是太感谢了。我是来找紫草的,但木贼和大荨麻你能也给我一点吗?”我冲到陷落之歌身边,把紫草叼了出来。
                        “那只学徒是叫树爪吗?”陷落之歌问我的时候并没停止翻找。“是他。”我的语气有点灰暗。
                        “鸠饮和我讲过他。我希望你们都做好失去他的准备。”陷落之歌把紫草、木贼和大荨麻拿出来,陈列在地上。“我知道——我不想、不能、至少不应该……他本来应该是所向披靡的强大武士。”我想到鸠饮昨天和我说这些事脸上的遗憾。我的脑海中,我所想象的、树爪跳跃的身影和那泛起脓液的伤口重叠在一起。
                        “我给你带了狗舌草。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关节。我回去了,树爪不能等。”我向陷落之歌道别道。


                        IP属地:广东61楼2022-01-15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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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
                          陷落之歌感情复杂地注视着我。许久,他柔声对我说:“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我送你去影族,是因为我坚信着你,融爪。”
                          “我知道,陷落之歌。”我把视线从陷落之歌温和的宽脸上垂落到自己的脚掌上。“我、我真的得走了。”我起身向巢穴口走去。“好运。”陷落之歌对我说。
                          好运都留给树爪。
                          我不知道我的情感为何转变得这么快。我总能想象到一些没有发生过的画面——到目前为止,是依然在奔跑的陷落之歌和跳跃在树梢间、像鸟一样轻捷的树爪。这些画面是那么美好,可是对我来说却像扣在我的皮肉里、在痛觉中拉扯着我前进的——我不能把它们形容作噩梦。一想到这些东西在当下不是切实存在的,我就备受煎熬。我希望通过我的微薄之力,能去改变这一切。不管我是否喜欢树爪,我想看到他的笑颜。如果他的伤口会好,我想看到他气势汹汹地把我赶出影族。
                          这些美好的未来或许就是和我不相关,但我的思维里总存在着它们,像毒瘤一样。在成为巫医后我已经尽量去控制我对我和月烬的未来的想象,但在闲暇时、在睡梦中、在瞥见月烬光洁的毛发、流转的眼瞳时,我仍会在一瞬间控制不住思绪的爆发。
                          像毒瘤一样。为什么总是给我不能得到的东西,在昏暗中感受到光明的温暖,却始终出不去。我的头很痛。
                          所以当我加紧脚步时我直接忽略了月烬,直到她在我身后生气地叫出声时,我才回过神来。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你在去影族之前就总躲着我,有必要吗?”月烬皱着眉头,朝我紧逼几步。“对不起,我的头很痛。”我猜我现在一定没有精力应付一个有怒意的月烬。“我现在可能不能和你聊。”
                          月烬愣了一下。她低下头,做了一次深呼吸。“我不是要为难你,对不起。”月烬眼中流露出的难过让我滚烫的脑子突然被丢进了夹杂着冰碴的湖水中,我猛地打了个激灵。“不是,没有。我不是想用这句话来躲你,我不讨厌和月烬讲话。你那么好,我怎么会那样对你呢?我只是在……”我的声音突然小下去。
                          “我没有足够的准备面对你,我在逃避的是胆小的自己。我没有勇气面对那些不好的未来,我想象到就会放不下,所以连现在的生活也不能过好。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解释能不能安慰到月烬,我的心已经开始刺痛,痛感像是沿着体内的枝蔓,狠狠延伸到我的脚掌去。月烬出神地看着我。我一直都觉得她的眼睛很好看,如果她的眼里有四季,那里的世界一定汇聚了我所有期待的未来。“我会等你。”月烬的眼睛微微眯起温和的弧度,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等你给我更多的东西。我只要一个你长大的答案。那样,我所看到的‘融爪’,我所成为的‘月烬’,一定都会不一样的。”
                          林间的风突然就变大了,风擦过叶片时流转的沙沙声有些要淹没月烬的话,我认真地听着。我向月烬点了点头,我说:“有一只猫在等着用这些药草。我希望,他能第一个拥有我想象的未来。”
                          月烬只是担忧地、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叼起药草,飞奔着离开了营地。


                          IP属地:广东62楼2022-01-15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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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云 影族的空气似乎终于干燥了一些】
                            可能是我对美好未来的渴望太过强烈以至于产生了幻觉,或者是这些药草真的有效——树爪的精神状态在好转。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吃下半只老鼠但不会反胃,看到他有兴趣和我在无聊时闲扯几句——我看到他的伤口生脓变慢。
                            树爪终归不是那么冷硬、难相处的家伙。他不会一开口就是对我的冷嘲热讽了,他开始和我聊他自己——这也许是他卸下防备的表现。他说,他不喜欢嗅爪。嗅爪睡觉时四仰八叉,经常踹着他,他又不能轻易翻身,除了早上醒起来之后喷嗅爪一脸唾沫星子,什么也干不了。“要是以前,我就把他骗到营地外面胖揍一顿。”树爪小声说。
                            树爪这样的叙说,不知怎地就扯起了我的回忆。那些好久都没有再想过的东西,猛地又涌进我的脑海。“我以前和我的好朋友一起睡觉。”我想起云鹰,“我经常把他撞得滚出苔藓窝,自己也不醒。”“那你真够坏的,晚上睡觉离我远点。”
                            “我偏踩你。”我故意挑衅他,“你多配合我做药敷、不要偷偷把要吃的药草丢掉。”
                            “你们这些臭巫医。”树爪突然嘟哝道,咳嗽两声。“你们都别骗我了。我的身体状况,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凑过去,挨近他的鼻尖。“不要向我隐瞒你的身体状况,听懂了吗?”我认真地警告他。
                            “你别这么严肃。”树爪讪讪地躲开我的视线。“我们出去晒太阳吧。”
                            对了,树爪最近愿意晒太阳了。潜爪还有一些学徒都很惊讶,他们说,树爪自从受了伤之后就跟只鼹鼠一样。树爪听了一样生气,但是他不会以否定自己这种方式来刺激别人了。我总是问鸠饮,他会好的,对吗?他起码还可以靠两只前腿在营地里活动一下。即使没有到达我所想象的那样,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鸠饮含混不清地应答着。
                            “融爪,我无心打击你。”鸠饮不止一次地提醒我,“鸟是不会忍受只剩下一只翅膀的生活的。”
                            我听得懂。我也知道,鸠饮也知道。但是我们愿意花费药草在这里,我们是为了什么呢?
                            我还想知道更多。
                            当我邀请树爪去森林里看看的时候,他拒绝了。“你看,我们总有办法。”我对他说,“就算拖着你的苔藓窝,在营地门口看看也可以。起码看不到营地的屏障了。视线里都是树。”
                            树爪还是拒绝我。“行了,我现在讨厌树。”树爪又做出回避的姿态,“你快出去吧。”“你在害怕什么?”我追问他,“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你看你的伤口。”
                            “融爪,你不懂。你只是巫医,你体会过在林间奔跑、和同伴配合抓捕猎物或是击退外敌的感觉吗?”树爪的声音中夹杂着颤抖的叹息。“我都知道,那时我明明是跑在最前面的。我是最厉害的,你看潜爪那副骄傲的样子——可那时她也听我的。大家都说,我以后会是最优秀的武士。”
                            这个已经缺失的未来所遗留的残躯,现在就横卧在我面前。
                            “树爪……我知道。”我像是,开始小心地把我的心揭开一块。我感受到树爪无意间的悲鸣,并与之共鸣。“我都知道的。我以前也是武士学徒,我有一位优秀的老师,我……”我的脑中又飞升起甜美的想象,一个温暖的白色身影,光斑和叶影会交错着投在她的身上,她身旁会有一尾深青色的烟雨。他们会分享同一只猎物,膝下会有活泼的生命……
                            “这一切都因为我的天赋不足而错过了。现在我站在这里。”
                            我的实际经历和我的想象强烈地割裂、冲突着。我的头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融爪,你……”树爪小声惊呼。我感受到一个湿润的鼻尖,在轻轻*****颊——这是树爪第一次主动触碰我。“你真勇敢。”树爪对我说,“你看,你把这一切,都勇敢地接受下来了。但是我做不到,融爪。”
                            我吗?
                            “放我走吧。”树爪对我说。“只要你答应,鸠饮也不会久虑的。嗅爪那个傻毛球,他不懂我。他总是在我发烧昏迷的时候,不惜代价地去救我。你知道吗?他那次为了给我找退烧用的药草,差点死掉。他还哭号着和我说,要我一定活下去。”树爪喃喃道,“不懂我的傻家伙。明明鸠饮都是知道的,可是看到嗅爪的丑模样,他也动摇了。”树爪的脸颊挨近我的脸颊,我们的吐息交缠在一起,喷涌的热气湿润了面颊。
                            我的意识有点模糊。我想到嗅爪哭丧着的脸。“如果你突然死掉了,嗅爪会不会发疯。”
                            “胡扯,我当着他的面死他才会疯。”树爪有些乏力地往下滑。我轻轻扶住他。我扬起声音:“你就笃定我,会答应你走?而且你要怎么走?”树爪哈哈大笑地推开我的扶持,倒在他的苔藓窝里,“我没有笃定你会放我走啊。谁走近我,我就会问。”
                            我会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吗?
                            “我想过很多……”我崩溃地大喊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想过你,你在树林间飞奔、在树梢间跳跃的样子……真的……”这就像是,一只鸽子的翅膀断了,然后把它推到我面前,让我杀掉它。我想过一切一切要比原来的样子差一些的未来,但是我没有设想过这样,主动去拥抱一切的一切幻灭了的未来——我助推我的理想走向分崩离析。我会把树爪送去无忧无虑的天际,我要在这里哀叹到何时——就算天明。
                            我不能……不应该……鸽子……它想要的……他希冀的……我的理想……我的生活,我所走向的、离开的、拥抱的、松开的、重聚的、永别的、拿起的放下的,亲吻的攻击的、杀死的救活的,生命和死亡,短暂和恒久、爱和恨……我所纠结的一切。
                            树爪飞走了,会让我看到新的东西吗?我所留不住的笑颜。
                            “没事的,融爪。安静下来,听听我的心跳。”树爪说,然后他挪动着靠近我,伤口蹭到地上的灰尘。
                            怦怦,怦怦。它此刻是如此地坚实有力,它在呼唤着死亡的同时,也在呼唤新生。我的头垂向地面。我希望把它割下来,垂到泥土间,垂到枯骨消瘦的地方去,垂到万物寂静的地方去。
                            那里,将来会有一颗蒙尘的心重新焕发光彩,而它现在在我耳旁跳动。
                            “我会越过死亡,看到新的东西。不再局限于生命的东西。”树爪的话像是超越了生和死飞到已经不再受我们所崇拜的先灵和流传的思想所管束的地方。他是在求死,他不只是在求死。
                            我能借他脱开束缚的灵魂,看到我自己希冀的风景吗?
                            我希望是这样。这是当下,我也在虔诚地祈求的未来。


                            IP属地:广东63楼2022-01-15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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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
                              树爪走了。
                              他一直都有这种心思,在得到我的肯定后便施行得很快。他简短地和亲属好友告别,劝慰他们不要难过。因为树爪行动不便,那些亲友都挤在小小的巫医巢穴里,安静地听树爪的临终话。我想回避,耳边又响起树爪飘渺的声音“你真勇敢”。我又留了下来。
                              鼬星蹲在前面,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树爪的母亲和父亲相互依偎着,悲伤的抽噎从他们之间溢出来。但是那只母猫还是强撑着从猫群种抽身出来,亲昵地用鼻尖摩挲儿子的额头。
                              我觉得巢穴里的悲伤太过沉重,压穿我的皮毛又压向我的骨头。
                              其实一直到这里为止,我都不知道树爪究竟要用怎么样的方式离开。陷落之歌并未和我讲过病患寻死的解决方案。
                              那天晚上很安静。树爪说,他想用更有尊严、更独立的方式离开。于是大家都早早地回到巢穴了。现在醒着的,只有树爪、鸠饮——还有我。树爪问我,见过猫死去吗?我说我没有。
                              当鸠饮把死亡浆果拿出来时,我才真正地感到恐慌。我能感受到树爪仍然强有力的呼吸——虽然他这两天停了用药,伤口和感染有扩大的趋势。现在这股呼吸就要被鸠饮掌中那枚娇小的浆果剥夺。我惊惧地喘息着,我说:“树爪,你……”
                              树爪看向我。他眼中的锋芒似乎已经抹平了,他又看向那枚浆果。我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但随之涌来的是万事皆空的释然。“我很久没有看过森林了。”树爪突然说,“我想在森林里结束。”我说:“要我帮你吗?”树爪摇了摇头:“我自己来。”
                              他要爬?
                              他居然会爬。我看到他伸直前腿拖着残废的下半身往营地通道爬去时,我有一种被嘲弄的感觉。树爪宽慰我:“融爪,我不会接受一辈子都这么爬的。”
                              后来树爪终于坐在了阔别已久的、厚重的松针上。他的伤口此时已经因为爬行黏上了灰尘和泥土。他激动地呼吸着,我看到他伸长鼻子去接触吹过的风,他张开嘴,月光就落在他的舌尖。他的皮毛兴奋地抖着。“你看这些树!我都爬过!”树爪说。
                              我落寞地伏下耳朵。树爪看了看我,对我说:“足够了,融爪。没关系的。”
                              他小心地接过鸠饮带着的浆果。他像是为自己鼓足勇气地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对着偌大的松针林说:
                              “再见啦。”
                              我的眼睛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很快便蔓延到头部。我的口鼻都开始疼痛起来,仿佛我先树爪一步吞下致命的果实。
                              树爪把浆果咽了下去。他看向我,倒向我。
                              “星族……还有很多树。我会都把他们爬一遍的。鸠饮,注意身体,谢谢一直以来的关照。”
                              “好运都留给融爪。”
                              这是我听见树爪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的几个心跳间,世界的嘈杂都被我逐渐失控的心声,澎湃着淹没了。


                              IP属地:广东65楼2022-01-16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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